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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复兴运动时期英国对于教宗国问题的外交行动*

2021-12-05

关键词:伯里教宗奥地利

吴 芮

(中山大学 历史学系,广东 广州 510000)

19世纪的英帝国凭借资本力量与军事强权,建立了地跨全球的海洋霸权。这一时期,英国的外交政策是在维护欧洲均势的根本原则下,保持强大的海军力量,以维护本国的领土安全和实现全球海洋贸易。[1]363在这一政策指导下,孤立主义成为19世纪英国外交的主线,即只要不涉及自身根本利益, 英国就努力置身于局外。但所谓“光荣孤立”(Splendid Isolation)并非不与其他国家建立外交联系,在处理意大利与教宗国问题上,英国政府在复杂的国际局势中就设法支持意大利的独立。自1858年战争酝酿之际,英国开始支持意大利统一战争,主张以统一的民族国家代替原有的教宗国统治。在意大利的教宗派(Papalini)、民主派(Democrats)与自由派(Liberals)错综复杂的博弈中,英国既没有与自由派贵族结盟并派遣军队支援,也没有对撒丁王国宣战、吞并意大利领土并实施直接统治,而是采取多边外交手段、国家影响力、海军力量震慑等间接行动,其中缘由值得深思。

学界对于意大利复兴运动和教宗国问题的关注,大多集中于意大利半岛的视角,对英国的讨论相对薄弱,目前仅有个别学者予以关注。德里克·比尔斯(Derek Beales)认为英国这一时期对意外交政策主要受“法国因素”的影响。法国对教宗国领土的保护,使得英国倾向于支持意大利独立和吞并教宗国。[2]169麦金太尔(C.T. McIntire)较为全面地梳理了英国两党这一时期的政策分歧与共识。作为宗教史家,他还特别指出,英国对教宗国问题的干涉与爱尔兰问题密切相关。[3]11但两位学者缺乏对英国外交行动深层动因的探讨,忽视了反天主教主义(Anti-Catholicism)的影响。基于此,笔者在学者们研究基础之上,利用英国外交部档案、外交官员私人书信等文献,尝试将这一时期英国对意大利、教宗国的外交行动置于19世纪英国“光荣孤立”外交主线,以及长久以来的反天主教思想之下加以审视。

一、意大利战争的爆发与战争初期英国的立场

在1848年至1849年第一次独立战争失败后,意大利经历了50年代的革命低潮。奥地利依旧占据伦巴底-威尼斯(Lombardy-Venice)地区,国内邦国四分五裂。这一时期,撒丁王国自由派加富尔(Conte Cavour)首相对内实行资本主义改革,对外积极研究欧洲的政治动向,为日后的独立战争打下基础。自1858年开始,积蓄已久的反奥情绪在奥地利统治下的伦巴底地区爆发,意大利又出现与1847年相似的革命环境。撒丁王国、法国与奥地利同时开展大规模的备战计划,战争的阴云重又笼罩在欧洲上空。

对于教宗国来说,战争的局势显得尤为复杂。从意大利半岛角度看,教宗希望借助庞大的信徒和神职人员数量,以天主教会的虔诚构建一个忠于教宗的网络,与其他世俗政权相抗衡。但事与愿违,以朱塞佩·马志尼(Giuseppe Mazzini)为首的民主派与皮埃蒙特-撒丁王国的自由派都要求争取民族自治和国家统一,希望从教宗手中夺取世俗权力。因此,教宗不得不向欧洲大陆寻求国外势力的支持。奥地利素来是教宗的盟友,自1849年起,在教宗治下的博洛尼亚(Bologna)和安科纳(Ancona)驻守近8000人的军队维持秩序。同时,法国天主教神职人员迫使拿破仑三世站在教宗一边,成为教宗的保护人。但法国也是撒丁王国的盟友,与奥地利素有世仇。在种种复杂情况下,这些国家在教宗世俗权力与意大利半岛领土问题上存在较大分歧。

在处理教宗国问题上,英国的初期态度是慎重的。为了缓和紧张的英法关系,也为了维持欧洲均势,英国不希望战争立刻爆发。1858年2月至1859年6月保守党执政期,爱德华·史密斯-史丹利(Edward Smith-Stanley)担任首相。1858年12月7日,英国保守党外交部部长马姆斯伯里(Malmesbury)在致英国驻巴黎公使亨利·韦尔斯利(Henry Wellesley)的一封私人书信中,谨慎地评估了意大利的局势,提及法国与撒丁王国结成的秘密反奥同盟以及一触即发的战争。[4]一个月后,马姆斯伯里向韦尔斯利、驻都灵公使詹姆斯·哈德森(James Hudson)和驻维也纳公使奥古斯都·洛夫特斯(Augustus Loftus)分别转述了维多利亚女王对意大利局势的评估。在书信中,女王对意大利的统一前景并不乐观。女王认为,由于意大利长期以来的分裂割据状态和依靠行省治理的传统,撒丁王国建立统一的民族国家希望渺茫。1815年《维也纳条约》(TreatyofVienna)明确了奥地利对伦巴底-威尼斯地区的长期占领,这有利于维持欧洲均势和长期和平。[5]390-391

从女王和马姆斯伯里的言论可以看出,英国官方在教宗国问题上的态度较为模糊。作为新教国家,英国不愿像天主教国家那样,主动介入意大利事务,以免引起猜忌。但在战争信号出现之初,英国就意识到了教宗国在意大利半岛局势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认为“这一专制政权是意大利混乱的根源”[5]399。因此,从1858年底至1859年初,英国采取的策略是对法国和奥地利施加外交影响,敦促两国改革教宗国。马姆斯伯里最初的声明是:“如果天主教国家对教宗领土进行再分配或改革教宗政府,英国可给予一定的精神和物质援助。”而女王认为,这一策略影响到了教宗的属灵权,违背了《维也纳条约》。随后,马姆斯伯里修正了他的措辞:“应在各国监督下分配意大利中部领土,且不得削弱教宗的属灵权。”[4]马姆斯伯里的论调表明,保守党政府在意大利革命中采取与教宗国对立的态度。

1858年,自由党领袖约翰·罗素(John Russell)之侄奥多·罗素勋爵(Odo Russell)担任英国驻罗马公使一职,负责向国内报告教宗国的事态,并充当英国与教宗国之间的传声筒,成为非官方罗马教廷大使。(1)虽然16世纪的英国宗教改革割裂了与罗马教廷的正式外交关系,但自1848年起,英国在罗马设立非官方外交使节团,恢复一定的外交联系。1859年初,由于意大利局势日趋紧张,奥多开始直接与马姆斯伯里通电,并接受其指派的一系列使命,与教宗及其国务秘书贾科莫·安东内利(Giacomo Antonelli)进行一系列私人会晤,询问教廷部署军队的策略。在奥多发回的一系列报告中,教宗国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诸如罗马涅(Romagna)宣布脱离教宗国、复活节期间罗马的反教廷游行、教士遇刺等事件。这些事件表明教宗的支持者日渐减少,其本人也逐渐沦为“法国军队的囚徒”[6]。奥多认为,当前教宗国亟须一场如新教革命般激进的改革。同时,英国政府开始在地中海地区采取行动。1859年1月13日,维多利亚女王增强地中海舰队的军事部署,以保证英国的海上优势地位。她认为,从国家利益出发,“如果不加强海军和军事力量,那么英国之荣誉、权力与和平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7]。英国在地中海拥有直布罗陀(Gibraltar)、马耳他(Malta)和爱奥尼亚(Ionian)三个岛屿海军基地。自1859年1月起,英国向三个海军基地增派数千名士兵驻防,后在1860年扩建马耳他港口。直至1860年底,共有15万名士兵加入志愿军步枪队,在特殊时期保卫马耳他和直布罗陀。[3]58由于马耳他和爱奥尼亚两处海军基地的增援,英国海军对伊特鲁里亚(Etruria)和亚德里亚(Adriatic)海域拥有更强的控制权。英国舰队可以借口在英国领事馆或副领事馆港口停靠,如巴勒莫(Palermo)、那不勒斯(Naples)、热亚那(Genoa)等,对意大利半岛进行包围。

表面上看,地中海舰队奉行的英国政府指令是“保护英国臣民和利益”,并非直接干预意大利革命,如当战争和革命席卷意大利中部时,及时疏散当地的英国公民,同时保证海港和海路对英国商人保持畅通,维持海运贸易以免受战争影响。这体现了英国称为“物质力量”(material force)或“物质援助”(material assistance)的说辞。正如马姆斯伯里所说,英国在教宗国领土的再分配和教宗改革中,“可给予一定的精神和物质援助”,暗示地中海舰队在意大利半岛为英国政府暗中维持武力威胁。

在战争初期,虽然英国在意大利革命者与教宗的冲突中暂时保持中立态度,但官方言辞中流露出反教宗倾向,往地中海区域输送的大量军备,表明英国并没有完全置身事外,而是对撒丁王国表明了一定的支持。此外,英国两党都将教宗国视为意大利统一的首要阻力。

二、保守党的斡旋行动

尽管英国在诸多场合表达了对意大利革命的支持和鼓舞,但出于维持欧洲均势的目的,英国仍然设法与教宗国保持和平稳定的关系,以免法国在意大利事务中获得更大利益。1859年1月13日,马姆斯伯里对奥多下达了一个特殊指令,这份指令的说辞与其他场合的表达迥然不同。他指出,要以平和的方式向教宗及其国务秘书安东内利表达英国的态度,言辞不可过于激烈。在这份指令中,马姆斯伯里仅仅表达了对意大利起义者的不满,警告教宗这场革命可能会蔓延至意大利全境。他认为意大利半岛内各个邦国都亟须一场改革,并未将教宗国视为统一的关键因素。除此之外,他还极力撇清英国积极干涉的嫌疑,声明英国没在意大利事务中掺杂任何自身利益,仅仅是为了维护欧洲和平。作为一个新教国家,英国只是教宗事务的“旁观者”。[8]23-25

奥多接受了来自国内的指令,向安东内利表达了保守党维持意大利和平的意愿。教宗国也担心法、奥两国干涉,与英国保守党暂时站在了同一阵营。1月25日,安东内利表示,法军与奥军虽然在1848年革命后协助教宗国恢复秩序,且继续镇压革命者们的颠覆活动,但目前教宗国没有镇压革命需求,禁卫军可以有效维持自身安全。安东内利已要求法奥军队撤离,并告知英国公使:“我将继续完成我的计划,即敦促法国驻军离开奇维塔韦基亚。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没有必要继续驻扎下去,我们已经拥有足够可支配的教宗军队维持罗马秩序。”[5]17-18当安东内利重申这一要求后,英国也开始关注法、奥两国撤军问题。保守党害怕战争全面爆发,希望遏制加富尔和拿破仑三世的野心。在2月3日英国上议院会议中,两党代表们猛烈抨击法国和奥地利军队对教宗国的干涉,尤其担心两国在意大利扩大影响力,进而有损英国利益。约翰·罗素认为,意大利问题需要更加深谋远虑的解决方案,由意大利人自己解决,避免其他国家干涉。马姆斯伯里也表示,“法国、撒丁王国和其他意大利民族主义者无疑将在教宗国掀起一场彻底的革命”。[7]他认为加富尔所采取的政策只能使革命者受益,这会阻碍教宗国的真正改革。

议会讨论结束后,两党于1859年初就教宗国撤军问题达成共识。马姆斯伯里授意奥多开始与安东内利讨论政治问题,他在信中向教宗提供了一个缓和的契机,也就是教宗可以通过对教廷进行适当的改革,和英国达成共同的目标——避免战争的全面爆发。马姆斯伯里明确表示,当下的关键问题是法、奥两国驻军能否尽快撤离:“安东内利想要怎么解决他们?他可以依靠瑞士军队单独行动吗?请尽快回信。”[9]

奥多于2月21日会见了安东内利并很快向伦敦回电,信函称:“枢机希望我私下告知阁下,教宗国目前情况尚可。他以教宗的名义要求法国和奥地利尽早撤军,这取决于两国政府。”[8]7马姆斯伯里对安东内利的示好十分满意,这意味着保守党可以越过自由党与教宗国直接对话和合作。他回电称:“对于枢机撤军的请求,女王陛下深表愉悦。如果我在议会上陈述教宗国的行为和诉求,这对维系和平以及实现枢机的愿望大有裨益。”马姆斯伯里再次暗示,如果教宗与其私下合作,那么保守党可以与教宗站在同一立场行事,并且他很快收到了来自罗马的回电,得到了合作的肯定答复:“枢机恳求您不要公开他与报告的牵涉,也不要公开您与罗马有官方交往,他会正式诚恳要求法奥撤军。”[8]7

马姆斯伯里根据罗马与伦敦往来的电报,于2月25日在下议院发表讲话。他要求政府阐明对国际局势的政策和措施,并将主要矛头对准他国对教宗国的军事占领。同时,保守党领袖之一本杰明·迪斯累利(Benjamin Disraeli)抓住时机向下院披露,政府正力促法国和奥地利军队撤出罗马。此言一出,下议院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保守党的发言无疑是在议会中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因为在2月初的议会讨论中,自由党曾质疑保守党倒向教宗国。而此时自由党对保守党的政策有所改观。约翰·罗素赞扬保守党政府在支持欧洲和平的外交行动中先声夺人。[10]

就在保守党人在下议院慷慨陈词时,韦尔斯利正在保守党的授意下,出使维也纳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代表英国政府成为法国和奥地利之间的沟通桥梁。韦尔斯利临行前,马姆斯伯里强调了英国政府希望达到的四个目的:法、奥两国从罗马撤军;根据1832年各国提出的计划,或1856—1857年法国和奥地利提出的计划,对教宗国进行政治改革;改善奥地利政府与撒丁王国政府之关系;废除或修改1847年奥地利与意大利签订的条约。马姆斯伯里声称,对韦尔斯利之行的这一设计“完全参照本人上个月在巴黎和维也纳的报告中关于教宗国的立场”[4]。马姆斯伯里的设想坚持了原有立场,认为最终只有改革教宗国才能避免战争和革命,但出于谨慎,他并未提出重新分配教宗国领土的方案。

与罗马方面的期望相反,教宗的撤军请求并没有平息反教宗的言论,也没有妨碍英国施加外交压力。相反,随着韦尔斯利使团任务的逐步进行,教宗国的压力越来越大。罗马驻巴黎教廷大使卡罗·萨科尼(Carlo Sacconi)认为,韦尔斯利使团可能迫使奥地利从两条路线中选择一条。奥地利或是接受韦尔斯利的建议,从意大利撤军;或是坚持发动战争,无论哪条道路都对教宗国极为不利。

韦尔斯利在维也纳的活动进行得极为顺利。奥地利皇帝弗朗西斯·约瑟夫(Emperor Francis Joseph)与他在前三个设想上达成一致。但在最后一项上,奥地利倾向于修改条约,使皮埃蒙特地区保持中立,在意大利较小的邦国(甚至教宗国)之间建立联盟,以保障共同安全,防止内乱。[11]109与此同时,马姆斯伯里将韦尔斯利出使维也纳的进程告知奥多,并指示他用以下口径向安东内利陈述:“我们已将改革事宜告知奥地利、法国和撒丁王国,相信改革将保障罗马人民的利益和安全,维护教宗权威。作为一个新教国家,我们不希望采取主动,但出于和平和保守主义原则,我们不能无视公众意见,而不顾加富尔发动战争之举。”[9]3月15日,奥多与安东内利进行了长时间的会晤。正如保守党人所料,教宗政府不愿意讨论与改革相关的问题。安东内利坚持认为,英国误将外交压力施加给教宗国,意大利和欧洲危机是撒丁王国及意大利各个邦国造成的。自此,教宗国不再与英国讨论改革问题。

另一方面,安东内利也积极开展外交行动,尤其是试图通过与法国和奥地利驻罗马公使格拉蒙特(Due de Gramont)和科洛雷多(Count Colloredo)交涉,达到两国撤军、维持和平的目的。由于惧怕英国外交力量,两位公使向安东内利保证,政府肯定会同意教宗国的要求。3月11日,教宗国政府正式对法、奥两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其部队完全撤离。这两份声明称:教宗国目前局势稳定,且政府有能力维持国内秩序,因此无需其他天主教国家的军队干涉。教宗庇护九世与格拉蒙特谈及此事时声称,这一切决定都是经过其深思熟虑并决意完成的。教宗和安东内利均认为,撤军的要求恰恰能证明教宗国现状安稳,也可借此有效减少外交压力,无需实施改革和进一步分割领土。[3]85

从本质上看,英国保守党对意大利革命的态度和政策仍以反教宗为内核,但从危机之初,马姆斯伯里就在奥地利和法国之间扮演和事佬的角色,避免将英国卷入冲突。正如首相德比所说:“英国并不直接关心欧洲所处的危急状况。她关注的是欧洲的全面和平与繁荣。”[12]206为求控制意大利半岛的革命形势,避免法、奥两国对教宗国事务的过度干涉,马姆斯伯里意识到与教宗结盟的必要性。同时,教宗国针对撤军问题的行动也证实了保守党判断的准确性。

三、自由党的“不干涉”政策

尽管保守党的外交行为仍以反教宗为基准,但诸如教宗国改革、重新分配教宗国领土、裁撤军队等设想,无疑需要英国与教宗国保持一段较长时间的和平状态。1859年4月26日,奥地利向撒丁宣战,意大利第二次独立战争正式爆发。两个月后的英国议会大选中,自由党赢得了多数席位,帕默斯顿勋爵任首相,约翰·罗素任外交部部长。自此,保守党采取的相对和平的斡旋政策被打破。

就在自由党人开始执掌议会之际,教宗国内的形势发生了剧烈变化。6月12日,革命之火自博洛尼亚引燃,继而扩展至罗马涅、马尔凯斯(Marches)和翁布里亚(Umbria)的城镇乡村。各地纷纷推翻教宗政权,成立由“意大利民族会”(Italian National Society)的自由派把持的临时政府。6月14日,佩鲁贾(Perugia)的起义军在撒丁政府的支持下建立了临时政府,并控制了该城近一周。6月20日,在教宗代表与临时政府之间谈判失败后,教宗军队直接攻入城内,通过激烈的战斗夺回了统治权。(2)佩鲁贾事件引起了意大利民族主义者和欧洲大部分国家的强烈谴责,使教宗国的威望在国际上陷入低谷。

接踵而至的事变使帕默斯顿和罗素在就任之初就应接不暇。6月22日,他们起草了一份关于意大利事务的政策声明,通过公使哈德森呈递给加富尔。声明称:英国官方认为,罗马涅和教宗国的战争都是暂时的。英国与罗马涅的临时政府保持非正式外交关系,以保护英国当地的商业利益。但如果临时政府能有效维持“秩序”,防止1848年及1849年的动乱,那么英国将会暗中支持临时政府。英国希望意大利的领土和主权问题能通过“意大利人民的意愿、战争和最终的欧洲协定”来解决。由此可见,这一届自由党政府成为欧洲首个承认意大利革命、支持撒丁王国控制罗马涅的政府。在给哈德森的私人书信中,罗素补充了帕默斯顿政府应对意大利和教宗国危机的最核心原则:“让意大利人处理自己的事务。”[3]119这意味着自由党主张意大利半岛在民族主义者的自发行动之下,脱离教宗国的控制。在另一封写给韦尔斯利的信件中,罗素提出了教宗国问题的最佳解决方案:“在法国保护教宗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教宗能控制的范围就是罗马及其方圆十五英里。除此之外,教宗国还需要自治组织的协助。”[6]这一原则成为自由党后期对意政策的指导方案。

与此同时,拿破仑三世不顾与撒丁的同盟条约,在维拉弗兰卡(Villafranca)与奥地利签署和平协定。和约规定,建立一个在奥地利领导下的意大利各国君主的联邦,以教宗为名誉首脑。这一和约是法、奥在分割意大利基础上达成的妥协。[13]251英国自由党政府及撒丁政府对此条款表达强烈的谴责。帕默斯顿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召开欧洲各国参与的和平会议:“如果我们和其他大国召开一次会议,就能避免大部分灾难。”[6]7月25日,罗素起草了一份重要的政策声明。声明称,法国所倡议建立的联邦不仅会阻碍意大利的独立,也会扼杀意大利的自由。[3]12728日,罗素在下议院发表关于外交政策的长篇演说,他代表自由党进一步反对《维拉弗兰卡协定》和建立意大利联邦计划,要求将意大利从外国军队的压迫中解放出来。这一届英国政府开始充分关注并介入意大利和教宗国事务。就在同一天,教宗国内也召开了枢机会议,反对《维拉弗兰卡协定》,并将反对声明呈递给奥地利教廷大使。在10月公布的《苏黎世条约》(TreatyofZurich)(3)《苏黎世条约》是奥地利、法国及撒丁于1859年11月10日所签订之条约。法、奥、撒三国在此条约中,再次确认1859年法奥战争后,法、奥两国所签署《维拉弗兰卡协定》中有关停战之条款。中,法、奥两国依旧达成“尽一切努力支持意大利各国建立联邦,包括奥地利控制下的威尼西亚,由精神领袖教宗领导”这一协定。拿破仑三世敦促教宗接受世俗政府接管罗马涅和马尔凯斯。于是教宗政府开始争取欧洲天主教势力的支援,甚至从爱尔兰招募军队,在罗马涅重建统治。

在此情势下,英国自由党政府在发布官方声明时,针对意大利与教宗问题,首次提出了“不干涉”(Non-intervention)国际秩序的重要原则(4)英国将这一原则从狭义上解释为“去军事化”(demilitarization),即坚决反对任何外国势力使用武力恢复意大利中部被推翻的教宗政权。,要求法国、奥地利和西班牙等国从意大利撤军。但这一原则不反对皮埃蒙特出兵支持罗马涅的临时政府,也未阻止意大利各国结盟。该原则实际是在“让意大利人处理自己的事务”前提下,避免欧洲各国介入意大利民族复兴运动,以防止他国和意大利结盟,威胁英国海外市场。在教宗向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求助后,女王起先考虑派遣军队援助罗马,首相莱奥波尔多·奥唐纳(Leopoldo O’Donnell)没有立即发表意见,但当得知英国的“不干涉”声明后,西班牙立即着手撤销对教宗国的军事援助。[6]与此同时,法国政府也在英国的压力下,对教宗的军事请求做出回应。法国认为教宗在原则上有权要求天主教国家提供军事援助,但不打算参与或支持任何涉及武装干涉的计划。英国政府对西、法两国的态度表示满意,并预备与法国进行下一步会谈。

《苏黎世条约》公布前,罗马涅的自由派民族主义者都倾向于与皮埃蒙特-撒丁王国合并。英国政府支持这一方案。帕默斯顿表示,他更希望罗马涅及直辖领地被撒丁接管与合并,因为“皮埃蒙特王国越强大越好,它不会危及英国的海军或商业利益,而欧洲各国都会接受这样的结果”[4]。9月1日,罗马涅临时政府议会选举马尔科·明格蒂(Marco Minghetti)为主席。6日,罗马涅正式单方面宣布脱离教宗的世俗统治并且与撒丁王国合并。(5)出于国际形势和战略计划的考虑,撒丁国王维克托·伊曼纽尔二世没有立即接受罗马涅提出的合并要求。条约内容公布后,欧洲各国都希望共同召开一次会议来解决意大利半岛的政治问题。1859年秋,英国政府担心会议可能会投票将罗马涅归还教宗,也担心法、奥两国拒绝“不干涉”政策。罗素在给韦尔斯利的电报中多次重申了英国的“禁止使用武力”(No force)原则:“女王陛下无法派遣官员参会,因为会议通过议案,对托斯卡纳、摩德纳及意大利中部各部强制执行政府或宪法的制裁。”[4]这时,法国向英国表示,他们不会使用武力恢复意大利部分邦国的统治。此时英国的唯一目标就是阻止奥地利军队入侵罗马涅和其它邦国,保障这一地区顺利并入撒丁王国。

实际上,英国采用的外交方针是以积极的“干涉”支持其“不干涉”政策。正如奥多所声称的那样,英国的做法与1815年以来的外交政策始终保持一致,就是“利用我们的能力,维持和巩固意大利人自己构建的有序政府”[4]。10月至11月间,帕默斯顿和罗素制订了一项促进意大利中部合并的计划,以撒丁王国的名义建立君主立宪制政权,令托斯卡纳、罗马涅、帕尔马和摩德纳各邦国投票推选国王伊曼纽尔的堂兄卡里尼亚诺亲王(Prince Carignano)担任摄政王,各邦保持独立,隶属撒丁王国。[6]11月26日,罗素发布官方声明,表明英国赞成包括罗马涅在内的意大利中部全境并入撒丁。虽然意大利中部人民已经明确表达了他们的意愿,但由于法、奥都公开反对合并,英国遂提出了一项修正方案:帕尔马和几个较小的区域可以并入撒丁王国,托斯卡纳、摩德纳和罗马涅可以成立一个独立王国。[4]这一方案将原属于法国控制的势力范围独立出来。

12月3日,英国正式接受法、奥两国邀请,参加次年1月在巴黎召开的和谈会议。参会国家主要分为两大阵营:一派是教宗国和奥地利,另一派是英国和撒丁王国,法国处于摇摆不定的中立位置。由于英国是意大利统一运动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以教宗为首的保守派们希望共同行动,限制英国在会议上提出前期酝酿的方案,并提出以下几点共识:承认教宗在罗马涅等邦国的主权;要求意大利中部的临时政府立即解散;原则上成立联邦,由成员国拟订细则;确认各个邦国拥有建立自己行政体系的权力,从而消除所有要求改革的外部压力。[3]154对此,英国政府坚持《苏黎世条约》的内容,还要求和谈会议确立各国对意大利事务的“不干涉”原则。此外,英国还希望与法国、撒丁建立三国联盟,以武力威胁奥地利和教宗国,阻止意大利中部爆发新的战争。但就在会议召开前夕,安东内利听闻拿破仑三世准备放弃教宗国的卫队、转而与英国结盟。为求自保,教宗国开始拖延出席会议的时间,最终放弃参会。至此,教宗国问题的争端又一次被搁置。

在会议召开无望的情况下,英国政府开始寻找新的方式解决意大利问题。12月31日,帕默斯顿提议与拿破仑三世达成协议:“我们甚至可以告诉他,如果他们赞成我们的合并计划,我们也将支持他对教宗国的任何计划。”[6]帕默斯顿声称,合并计划将促进意大利宪政的发展,创建一个“足够独立”的国家,这符合英国的利益。1860年1月14日,帕默斯顿与罗素向法国和奥地利公布了意大利问题的四项提案,其中三项与教宗国直接相关:第一,禁止使用武力。英国要求法国明确宣布在罗马涅大区放弃武装,要求奥地利宣布不在意大利中部任何区域使用武力;第二,在教宗政府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法国军事力量尽快撤离罗马;第三,建议中部各邦国与撒丁合并,由新议会进行新一轮选举。[6]1月24日新议会召开时,维多利亚女王宣布,她的官方政策是“努力让意大利人民免受外国武力干涉内政问题”。英国驻法、奥公使极力宣扬英国的态度,对两国施加外交压力,并很快得到了回应。奥地利明确声明不会在意大利中部介入武装力量,法国明确支持罗马涅新政权及选举。在排除国外势力干涉后,1860年3月,加富尔积极与中部各邦自由派代表联络,协商合并事宜。各邦制宪会议纷纷投票,宣布与教宗国和奥地利断绝关系,正式并入撒丁王国。

四、结 论

作为意大利独立战争的支持者,英国始终反对教宗拥有世俗统治权,支持意大利民族独立。英国对教宗国的敌视源于几个世纪以来的反天主教主义。这一思想肇始于宗教改革,表现为新教社会对天主教会、教士集团和天主教徒的偏见,对天主教在各个领域进行打压。反天主教主义是英国对意外交政策的一个重要内涵。著名意大利史家丹尼斯·马克·史密斯(Denis Mark Smith)指出:“许多英国人都是加富尔、加里波第和马志尼的狂热支持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反天主教。从这个意义上说,意大利民族主义不仅契合英国反法国的政治利益,也契合新教对天主教的反感。”[14]157

意大利独立战争期间,英国两党政府的政策是求同存异的。保守党始终在欧洲各国斡旋,试图阻止战争。其政策出发点是积极中立,避免英国卷入欧洲战场。这一外交行为的目的是维持欧洲现状,正如杰弗里·希克斯(Jeffery Hicks)所说:“马姆斯伯里和德比对国际秩序的构想一直建立在现有权力平衡的基础之上,他们不希望个别国家或民族突然打破这种平衡。在整个危机时期,它始终是英国政府的方针。”[12]206自由党上台后虽声称对意大利实施“不干涉”政策,实则积极与法、奥两国磋商会谈。他们试图通过与法国的合作限制法国过度干预意大利事务,以强势的态度促成意大利中部和南部的合并。

这一时期,英国外交政策的根本原则始终是“光荣孤立”。帕默斯顿认为,权利的平衡仍是一个值得捍卫的理念。这一原则的施行基于两党政府信奉的自由贸易政策。英国利用意大利独立战争之机开展一系列外交活动,将欧洲大国拉入外交会谈,目的是牵制大陆国家,稳定英国海上强国的优势,防止潜在的欧洲大陆联盟产生。同时,英国扶持意大利王国的统一,可以促成一个更稳定的贸易伙伴,扩大海外市场。也就是说,英国的外交政策始终与其自由贸易理念相配合,它的主要目的是维护本国利益,巩固英国在世界市场中最大贸易国的地位。在19世纪尤其是欧洲局势发生重大变动的情形下,这一原则表现得尤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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