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战略下河南省南街村养老模式探析

张翔宇

（河海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1100）

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人口老龄化已成为当今中国社会长期存在且必须回应的现实问题，预计“十四五”时期我国将从轻度老龄化迈入中度老龄化，全国老年人口将突破3 亿人。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9 年末中国65 周岁及以上人口达17 603 万人，占总人口的12.6%①数据参见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2019》，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301&sj=2019。，其中，农村老龄化现象更加紧迫，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官方数据，中国村镇人口约9.29 亿人，其中65 岁以上人口约占18.03%②数据参见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中国2010 年人口普查资料》，http://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身兼农业传统国家和城镇化建设国家的双重身份，中国的农村养育着超过总人口半数的居民，而中国的城市源源不断接纳农村青壮年群体。农村老龄化及养老问题已成为我国现阶段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突出表现。长期以来，农村的养老问题在城乡二元结构的影响下面临被边缘化的境况[1]。农村已成为中国应对养老挑战的重点和难点所在[2]，解决好农村养老问题是中国社会健康发展、经济稳步前进的重要保障。在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大背景下，中国农村养老模式迎来健全体系、提升水平的机遇期，尤其是“十四五”规划、《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 年）》《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等中央战略规划为农村老龄化问题妥善解决创造了条件、提供了可能。

由于地域、文化、经济水平不同，中国农村也呈现出不同的养老模式，传统的农村养老模式由“土地养老、家庭养老、社区养老”构成，“医养结合”“上门养老”“人工智能养老”等多种新兴养老模式亦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同时，作为一种学术问题，中国农村养老模式研究方兴未艾。践行集体经济、探索共产主义的“红色亿元村”河南省南街村在中国城乡关系变革、城镇化过程中历来备受争议，其养老模式具有一定的独特性与启发性。南街村养老模式尚未经过学术界的成熟论证，其如何运转、有何优势与不足，在乡村振兴战略新形势下何以改进等问题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对其他地区农村养老模式探索以及未来乡村振兴战略布局有借鉴和启发意义。

一、南街村现状

南街村隶属河南省临颍县，全村居民约3 845人，其中65 周岁及以上人群在常住人口中占14.3%③数据来源于临颍县统计局。，老龄化问题严峻。作为村党委领导下走集体主义经济、共同富裕道路的村庄，南街村生产生活资料基本皆归公有。村内事务主要由称为“三大班子”的村党委、村民委员会以及南街村集团有限公司三大组织机构管理，其中村党委下设24 个党支部；村民委员会下设15 个村民组；南街村集团有限公司作为集体制公司下设26 家企业[3]。南街村将其发展之路概括为：坚持实行公有制，走共同富裕道路；用毛泽东思想育人，坚持“以人为中心”管理方针；农工贸一体，实现现代化、规模化、集约化生产模式；运用“外圆”加强经营，严守“内方”文明治村；坚定信念，建设共产主义社区，在享受小康生活的同时尝试共产主义大同社会的理想；能人管理，领导人王宏斌在南街村的集体经济发展中起着不可取代的作用[4]。

在生产上，南街村集约化、规模化的工厂在“三大班子”的领导下实现统一管理；在生活上，南街村村民免费享受水电、食品、住房、教育、医疗等福利待遇，各式各样的生活服务和娱乐活动供村民们自由选择；在精神层面，毛泽东等共产党人的语录或以标语、或以广播的形式出现在村民生活的各个角落，红色思想、红色文化是南街村最闪亮的标签。改革开放初期，南街村积极探索发展集体经济，坚持共同富裕，实现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飞速发展。过去几十年间，南街村发展时好时坏。21 世纪初，南街村负债最多达到17 亿元。进入新时代以来，南街村资产积累约30 亿元，负债下降到4 亿元，步入良性发展的轨道，南街村进入第二个发展期[5]。显然，这是一座极具传奇色彩的村庄，其发展历史、发展模式、发展前景始终吸引着国内外的关注与讨论。

二、南街村养老模式

概括地讲，南街村在物质上，实施生产资料集中管理，生活资料统一分配的集体经济模式；在精神上，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等红色思想作为其村落文化的主要内容加以宣传。南街村的“集体”属性表现为土地统一管理，家庭紧密联结，创办集体企业。根植于这种特殊的集体主义属性，南街村养老模式是南街村“破私立公”“政治挂帅”治村理念[6]的具体表现，是“共产”“大同”理想[7]的现实映照，是“土地养老”“家庭养老”“社区养老”传统养老模式[8]的综合运用。南街村养老模式是以村集体为核心，以村企业为依托，以满足老年生活起居、衣食住行和精神需要为主要内容，以提供全方位、专业化的养老服务为主要任务的内生式政社合作养老模式。同时，南街村的红色基因赋予其特有的养老理念；“三大班子”领导方式促使南街村养老体系别具一格；集体主义道路造就了与众不同的南街村养老实践路径。

（一）南街村养老核心理念

南街村养老模式以红色、共产、人性为核心理念。首先，红色文化是基础。南街村作为将中国红色精神文明宣传、落实较好的村子，在养老理念上仍将红色文化作为其理念基础。南街村养老模式坚持营造健康、平和、乐观的养老氛围，在公共活动区域及老年人活动中心，广泛设置满足老年群体所需的文化活动项目，建立党员服务站，使村内老年人在家门外也能切实受到关爱。南街村养老模式强调尤其要以中央关于老龄化问题的相关文件为指导，结合南街村具体情况，充分考虑照顾老年人的思想状况、身心健康、家庭和谐。其次，共产精神是特色。南街村将“共产主义理想”推广至养老服务中，为所有适龄老年人提供免费集中住房、免费吃穿用度、免费医疗保障。南街村村民也响应组织号召，以“共产精神”关爱、接纳每一位老年人，自发慰问村内孤寡老人。同时，共产精神也体现在老年群体对南街村的建设当中，随处可见的老年志愿者以力所能及的方式贡献力量建设南街村。最后，人性关怀是内涵。南街村的养老中心在生活质量、医疗保障等物质条件上给予老年贴心服务之外，还特别关心南街村老人的精神状况，人性化的服务无处不在，人性化的关怀无微不至。

不难发现，南街村养老理念强调的并不仅在于完备养老院内的各项服务，更重要的是营造南街村红色文化、共产精神、人性关怀的关爱老年群体的集体氛围，推动村民自发自觉关心老年群体，这除了得益于南街村对老龄化问题的重视和养老服务的要求，也离不开南街村营造的“大同社会”与对正确思想的宣传。相比之下，南街村村民已经尊老、敬老当作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而非刻意的规诫。

（二）南街村养老运行体系

南街村养老模式的运行体系分为管理体系与执行体系，二者相互独立又相互影响。作为南街村领导核心的“三大班子”在养老模式中负责不同的工作。村党委承担着统筹规划的领导核心工作，属于管理体系。执行体系则由村民委员会和南街村集团有限公司组成。村民委员会及其下设机构则主要负责养老服务中的具体事项；南街村集团有限公司则提供人员调配、资源支持与物资供应。尽管管理体系与执行体系在职责上互相独立，但实际工作中它们却是紧密相连的。村党委负责统筹规划，在年度工作总结与次年工作安排上给予指导性意见，听取村民委员会及南街村集团有限公司的养老工作总结。村民委员会下设的老年服务办公室、医疗保健办公室、志愿服务队、文化活动中心等职能部门按照老年群体客观需要及村党委部署负责完成日常养老服务工作。南街村集团有限公司作为一家综合性集团企业，其不仅是南街村养老资金的主要来源，还为南街村养老服务中的具体需求提供支撑，如招聘工作人员、配备消耗用品、升级服务设备等。

在南街村养老模式的运行中，管理体系和执行体系和谐互动，工作效率高与配合度高，推诿、卸责等负面现象极少出现。这种源自治理模式的优势是其他养老模式难以轻易望其项背的。南街村体制下养老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保障了老年群体的生活质量，彰显了南街村养老模式的优势，为中国其他农村地区探索养老模式提供了借鉴。

（三）南街村养老实践路径

南街村养老模式与其他养老模式的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南街村养老模式的实践路径。南街村在构建其养老模式的过程中，结合自身特点，走出一条独特的养老服务模式，也即坚持家庭、社区、机构“三位一体”，家庭融合于社区，社区外化于机构，整合服务、协同治理。南街村作为一个社区，负责解决整个南街村的老龄化问题，统筹规划并完善养老服务。作为南街村养老模式最小的单位，南街村的独立家庭所承担的养老责任被集约在南街村社区，家庭仅需作为老年人的情感寄托处，却无须承担高额的养老费用；南街村养老机构处理南街村村民养老问题，其中南街村村民委员会与南街村集体有限公司共同组建的养老中心是南街村养老模式中具体任务的承担者。

不管是在家中，还是村内，抑或是养老中心，作为养老服务客体的老年群体都在南街村“三位一体”的养老实践方式中享受生活、实现价值。这种独特的养老实践路径使养老服务的各个客主都参与其中，各司其职，整合资源的同时实现了对老年群体需求的多元满足。

三、南街村养老模式发展困境

任何一个养老模式的构建与运转都离不开人力、财力、物力的支持。南街村作为中国为数不多的典型农村，其养老模式与南街村整体发展一脉相承，养老模式发展程度掣肘于该村的人口结构、财政状况和基础设施。

（一）青年人口流失致养老事业缺乏后续活力

得益于南街村集体经济改革，该村村民享受着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免费教育，并承诺为每一位南街村大学毕业生提供就业机会。自20 世纪80年代至今，免费教育培养出来的村民已经构成当前南街村青年人口的主力。然而，他们普遍持着“南街村更适合生活，而非追求自我”的心态[9]，宁愿在外飘荡打拼，也不愿轻易回到家乡。表面上看，这是由于大城市更精彩、更有活力，更能容纳年轻人的梦想、展现年轻人的才能；而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南街村年轻人的村民身份使他们外出闯荡所承担的成本更低，顾虑更少。面对青年人口流失的客观事实，南街村养老事业势必会受到一定影响：养老从业人员势必减少，新兴养老服务没有青年人才推动落实；其次，年轻人长期离家无法陪伴在侧，对老年群体身心愉悦有潜在影响；最后，南街村人口结构受到波及，老龄化问题加剧。

（二）财政负担较重降低养老服务质量

21 世纪初，南街村连年亏空，累计债务接近20 亿元。在探索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南街村的确出现过一些惊心动魄的危机。滥用银行贷款、无序扩张产业、缺乏管理经验，诸多因素导致南街村几度濒临破产边缘。截至目前，南街村仍然承担着4 亿元左右的负债。作为南街村集体的一分子，南街村村民自然需要承担着村子发展过程中的好与坏。在养老问题上，服务质量没有随着时间而得到提高，而是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几乎一成不变的服务模式，就是当下最大的难题。中国走进新时代以来，南街村也有了不同往日的新气象，经济水平平稳发展，养老质量待提升待完善与老年群体对高水平养老服务的追求成为南街村养老模式发展的主要矛盾。南街村养老中心固定不变的食物配给，没有变化的冬季取暖费、夏季纳凉费，这些问题成为南街村养老模式发展的绊脚石。

（三）相关基础设施建设滞缓难满足养老需求

南街村基础设施更新缓慢，建设停滞，为南街村养老服务增加难题。南街村村民小区住房有22 栋，大多建于20 世纪80—90 年代，以5～6 层低层为主，并无配备电梯，且楼梯较窄，老年群体上下楼梯较不方便，甚至会造成意外事故。与此同时，南街村为解决老龄化问题而建设的老年电梯公寓，自2008 年开工以来多次停摆，至今依然无法投入使用，而现有的养老中心已无法满足与日俱增的老年人口养老问题。南街村基础设施难以满足村内养老需求。另一方面，南街村小区住房归集体所有，除自愿搬离或身故外，村民享有对住房的长期使用权。村内住房与村内人口在老龄化加剧的现实背景下出现供需失衡的状况，南街村多次向周边商品房小区购置房产供村民居住，更加凸显了南街村居住用地方面的紧张。南街村为村民在周围小区谋取住房福利的举动令人动容，然而村外不熟悉的环境与交通均成为老年群体潜在的生活困扰。

四、对南街村养老模式的合理化建议

南街村养老模式存在的问题不仅在于养老模式本身，南街村集体经济道路作为一种“资源”[10]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养老问题需要多方合作，养老模式改革同样需要多方参与。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南街村养老模式的改革不仅应注意养老模式本身，也应考虑到内生资源的因时而变。除了注重养老理念的更新、养老福利的升级，解决老龄化问题还应着眼于南街村人才回流与引进、村庄扩建与创收。

（一）解决养老问题需更新理念、升级福利

南街村养老模式在“积极老龄化”指导下，坚持养老服务要精神与物质并重。作为经济发展较快、综合实力较强、文化底蕴较深的现代化农村，南街村精神文化建设无可厚非，然而现有精神文化建设与老年群体需求是否相称则值得商榷。老年精神生活应满足老有所为、老有所学、老有所享，因此南街村应筹建新型老年大学以满足老年群体精神生活。邀请有特长、有技能的老年同胞发挥专业水平，开设讲堂，当一位“大学老师”，实现老有所为；为老年同胞普及智能机使用技巧，满足老人与时代接轨的愿望，方便老年群体与子女远距离沟通，保持精神愉悦，实现老有所学；开设老年群体感兴趣的户外项目，避免久居室内，保持身心健康，老人们增进交流，实现老有所享。南街村养老模式从吃穿用度到生病住院，凡能涉及的养老花费几乎包揽无遗，但也要侧重精神层面的观念与福利更新。

（二）解决养老问题需留住人口、招揽人才

南街村养老模式的良性发展离不开青年人才的驻足，吸引人才参与南街村养老事业，留住青年改善南街村人口结构是南街村改善老龄化问题的必由之路。南街村在激励人才、吸引人才方面需要加强探索。南街村坚持培养人才，村集体创办的艺术培训学校培训了许多精通豫剧、绘画等的艺术人才，毕业后可以直接留村工作。这些南街村亲自培养的后备力量可以对口服务于养老事业。南街村设法留住人才，针对回村发展的大学生村民，南街村创办了专门的基金会支持他们回村创业。为留住村内大学毕业生，南街村甚至修建了一栋复式小别墅电梯公寓，专供优秀的、对村企发展有推动作用的高学历人才居住，人才公寓的规格与待遇完全区别于村内其他住房。南街村积极吸引人才，作为一家村镇企业，南街村集团开设多个技术研发中心，包括博士后科研工作站、省级技术研究中心在内的机构为外来精英人才创造了良好的工作环境，使他们可以在南街村实现自身价值、追求人生理想。与此同时，南街村给予这些外来工作的尖端人才以巨大的福利待遇，授予其荣誉村民称号。在工作、生活、名望等多个维度解决了南街村外来人才的顾虑。

（三）解决南街村养老问题需扩建规模、增加收益

发展是解决我国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11]。解决南街村养老问题仍然需要落脚到南街村整体的发展质量、发展规模。一方面，面临固化的产业结构，南街村必须加强产业升级，加快供给侧改革。保持食品加工产业在市场中的优势地位的同时，跟进建设培养新兴产业。此举不仅可以为南街村带来更多的收益，更有益于帮助广大青年在本村找到感兴趣的工作，进而改善村内人口结构。另一方面，南街村住房用地已经十分紧张，南街村通过外迁工厂的方式，获得更多村内的住房用地，并借机扩大厂区规模，提高效益。另外，南街村还应加强村际合作，与周边村庄共同建设邻村基础设施，帮助邻村实现现代城镇化，以资源互补的方式推动南街村向周边村镇扩建。

五、结束语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发布的《中国发展报告2020：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发展趋势和政策》指出，未来10 年是中国构建老龄化应对体系、建设现代化养老服务模式的窗口期。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势必会成为典型的老龄社会，而农村地区老龄化危机更加严峻[12]。当下正是应对老龄化问题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关键时期，建设积极、科学、有效的现代化农村养老模式已成为实现乡村振兴的题中之义。解决好老年群体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使老年群体各尽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谐相处是中国养老模式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建设合理的农村养老模式对于缓解老龄化问题、推动乡村振兴、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追求有着直接的积极意义。探索合理农村养老模式同样也是我国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组成部分。总之，中国养老模式将长期作为三农问题与城乡关系问题的重要任务。

南街村养老模式具有不可复制性，别具一格的理念、体系和实践路径源自南街村特殊的社会经济体制。尽管如此，南街村养老模式仍具有借鉴意义和警示作用。与其他养老模式相比，南街村养老模式具有高福利、高效率、高质量的特点，未来养老模式发展必然要在这些问题上向南街村看齐；然而，南街村如何将这种养老模式坚持下去，避免固化、防止枯竭，需要包括南街村在内中国广大农村加以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