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抗击疫情报道非虚构新闻话语的叙事模式
2021-12-04王建华宋亭芳
■ 王建华 宋亭芳
2019年12月底,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在武汉出现,并演化为全球性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对人们的生命安全和生产活动造成灾难性影响。2020年1月20日,国家卫健委发布公告,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纳入法定传染病;国家最高领导人对此次抗击疫情作出重要指示;钟南山在央视《新闻1+1》中确认新冠肺炎存在人传人现象。之后,主流媒体和商业平台纷纷参与到抗击疫情的报道之中。其中,定位于非虚构写作的微信公众号在抗击疫情期间发布大量故事性、情感化的新闻报道,在传递抗击疫情信息的同时,进一步彰显了人文关怀。
“非虚构写作是对过往虚构文学内容生产方式的反拨,它不拘泥于体裁形式,借用深度调查与民族志田野调查的方式去观察、记录,并进行内容创作,题材往往涉及重大历史、现实情景下的个体和群像式命运变迁。”①非虚构写作诞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以杜鲁门·卡波特的小说《冷血》为代表。与此同时,在“新新闻主义”浪潮的影响下,新闻作品也不断彰显出非虚构写作理念。1979年,非虚构新闻报道《凯利太太的妖怪》获得普利策特稿奖。国内非虚构新闻报道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青年报》《南方周末》等报纸的特稿写作。而后,《人物》《智族》等杂志纷纷加入这一行列,《时尚先生》发表的《大兴安岭杀人事件》和《太平洋大逃杀》被认为是我国非虚构新闻报道的代表作。近年来,多个定位于非虚构写作的微信公众号诞生,如界面新闻“正午故事”、腾讯新闻“谷雨实验室”。新媒体非虚构写作平台的兴起让非虚构写作理念进一步渗透到新闻实践当中,非虚构新闻话语模式日渐成熟。
非虚构新闻话语为此次抗击疫情报道提供了新鲜角度。知名度较高的腾讯新闻《谷雨实验室》和疫情报道较多的凤凰网“在人间”有多篇报道达到“10万+”的阅读量。本文以“谷雨实验室”和“在人间”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非虚构新闻话语为研究对象,以叙事学理论为基础,总结其叙事模式,思考新媒体的非虚构新闻叙事在抗击疫情报道中的价值以及不足之处,以期为疫情报道以及非虚构新闻实践提供启示。
一、叙事视角:第一人称与变化式聚焦
不同于传统新闻报道,非虚构新闻报道多采用第一人称和内部聚焦的写作方式,通过当事人之口诉说疫情中的伤痛和苦难,表现出强烈的纪录性和人情味。同时,非虚构新闻报道具备灵活的叙事模式,其叙事视角并非一成不变,在涉及争议事件时,变化式聚焦的方式增加了新闻应有的平衡性和客观性。这也为文学化的新闻报道方式提供启示,新闻性和文学性可以通过叙述视角的变化而实现平衡。
(一)第一人称下的在场感叙述
第一人称叙述是非虚构新闻话语最显著的特征,以“在人间”为例,第一篇抗击疫情报道发布后的一个月内,84%的文章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在第一人称报道中,叙述者和聚焦主体是事件的亲历者,在事件发生时处于在场状态,为新闻报道增添真实感。
其中一类报道是当事人的在场式叙述。例如,《我飞了9000公里去巴黎,却还是没能见到你》一文提到:
“我感觉自己就这样无意间被人群包裹着卷入了一股洪流,呼啦啦地拼命向前冲。洪流之中,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塑料的摩擦声,口罩下的大声喘息,眼镜上的哈气,还有每个人嘈杂的焦虑,分秒之间,我被淹没了。”②
巴黎疫情日趋严峻时,当地大量的中国人开始搭乘航班回国,值机大厅人山人海。主人公回忆了自己办理登记手续时的场景和感受,将机场的人流比作洪水。第一人称叙述提供一种浸入式体验,读者自己仿佛也置身于危险、拥挤的人流中,对主人公的恐惧和疲惫感同身受。
另一类报道的聚焦主体是旁观者,一般为当事人的密切接触者,他们或多或少参与到事件当中。《奶奶的硬核抗疫》一文便是以亲人的视角来观察主人公的行动。作者提供了奶奶在抗疫过程中的诸多细节,如奶奶带着手套和口罩择菜、穿着防护服下楼给表弟送肉、躺在床上用iPad刷新闻。相较于记者的转述,亲历者的直接叙述能更大限度地还原现场、还原细节。
“谷雨实验室”和“在人间”的非虚构新闻报道常常采用记者概述与当事者自述相结合的组织方式。其中,当事人的自述占据报道篇幅的绝大部分。但是,在记者概述部分,记者也表现为“公开的叙述者”,与读者对话、交流,不再是冷静的旁观者,而是积极的见证者和介入者。例如,“当我发现他们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想挣得一个重新做回‘普通人’的机会……我愿意相信善比恶更耐人寻味……”③。报道与读者的距离被拉近,记者个人的现身叙事也让事件本身更有说服力。
当然,并非所有的非虚构新闻话语都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这种叙事策略也并非适用所有的疫情报道。第三人称为主的叙事模式同样出现在“谷雨实验室”和“在人间”的抗击疫情报道中。此类报道虽不能为观众带来强烈的在场感和沉浸化体验,但是通过文学化的语言修辞和精妙的结构编排,同样表现出强烈的故事感,引发受众对于疫情的深刻感触,对于患者和医护人员的同情之心。
(二)变化聚焦保证叙述客观性
“根据普林斯在《叙事学辞典》中所下的定义,所谓聚焦是指描绘叙事情境和事件的特定角度,反映这些事件的感性和观念立场。”④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将叙事聚焦分为零度聚焦、内部聚焦和外部聚焦。整体而言,非虚构新闻话语以内部聚焦为主,聚焦主体和聚焦对象皆为故事中的人物,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便是内部聚焦的重要表征。同时,内部聚焦也体现为一种有限视野,使报道更多地呈现出主观性和倾向性。
在非虚构新闻话语中,零度聚焦作为一种辅助性的聚焦方式,有效地纠正了过于主观化的表达倾向。内部聚焦和零度聚焦之间灵活的视点变化既保证了叙述的在场感,也兼顾了新闻的客观性。零度聚焦体现为一种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从记者的角度对事件发生的背景进行补充,对事件的全貌进行扫描,以免使报道成为某个当事人的“一面之词”。例如,《上海亲历者:名古屋机场冲突始末》一文的主体部分是主人公王宏的自述,主人公认为上海游客的行为合情合理合法,否认存在地域歧视。开头几段则是记者以相对冷静的方式表达概述、评价名古屋冲突事件,同时涵盖了上海亲历者及其对立方的意见。
再者,非虚构新闻通过多重式的内部聚焦来保证新闻报道的平衡性和客观性,尤其针对争议性事件。“谷雨实验室”分别发布《上海亲历者:名古屋机场冲突始末》和《湖北亲历者:我不希望再引起地域之争》两篇文章来报道名古屋机场冲突事件。对照来看,双方各执一词,有关基本事实的讲述也有出入。若新闻报道采用固定式的内部聚焦,仅通过一位当事人或旁观者的眼光来还原事件,则会削弱新闻客观性,对读者产生误导。“谷雨实验室”通过增加报道数量和引入多方立场化解了内部聚焦带来的危机,给予对峙双方充分的言说空间。
二、叙述者和叙述客体:情感叙事与微观报道
非虚构新闻话语既展现出人文关怀的价值,又不失新闻专业精神。“建设性新闻”是新闻界最近关注度较高的概念,强调新闻所能发挥的实际功用,新闻需要起到解决实际问题的价值。与传统新闻报道相比,非虚构新闻凸显出情感叙事和微观叙事的特征,其叙述者和叙述客体都发生一定的变化。一方面,该类报道分享鲜活的抗疫案例、反映急需解决的抗疫问题,发挥“建设性新闻”价值;另一方面,凭借积极的情绪感染和消极情绪的宣泄,在特殊时期起到心理疏导作用。
(一)富于情感表达
在“谷雨实验室”和“在人间”的抗击疫情报道中,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叙述者的存在。叙述者多处于公开的状态,毫不避讳情绪表露,经常发出呼吁或评论,叙述声音较强。“我”“我想”“我感到”等表述随处可见。非虚构新闻话语饱含情感叙事的成分,这与以往新闻报道中常见的平实、冷静的叙述方式有很大差异。
一方面,非虚构新闻话语表现出积极的情感取向。例如《我在武汉病房的14天》一文中,一位已出院的被感染者,同样也是叙述者,直接呼吁:“我真的希望大家不要那么恐慌,要相信自己!因为面对人间疾苦,我们只能向前冲!”⑤叙述者或故事中的人物与读者直接进行对话,起到情感动员作用。积极取向的情感叙事有助于缓解人们因疫情而产生的负面情绪。
另一方面,部分报道讲述了疫情之下,普通家庭承受的巨大压力。面对疾病和死亡的威胁,痛苦、悲伤、恐慌是叙述者主要的心理状态,如《父亲双肺感染严重,然而一床难求》中提到:
“电视里,网络上有很多‘武汉加油’‘湖北人民挺住’的话,可是我们挺住也是需要条件的啊,东西没有、药没有,妈妈那边口罩都买不到,床位更是别提了。”⑥
主人公焦灼、紧张、失落的心理溢于言表。情感化叙事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叙述者直白的情感表达让读者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有更深刻、更直接的感知。“人文主义关怀被人们誉为人类苦难的‘温柔抚摸者’。”⑦非虚构新闻话语是极具人文关怀的报道模式,大量的情感叙事表现出对于普通的武汉人以及武汉这座城市的关心、同情,激起人们的恻隐之心。非虚构报道也因此成为疫情中遭遇不幸的个人和家庭获得社会支持的渠道。
(二)聚焦普通民众
非虚构新闻叙事从微观层面观察疫情,着力呈现普通百姓抗击疫情的行动,具有强烈的平民性。其叙述对象主要包括患者、志愿者、普通的医护人员及其他受疫情影响的普通民众。例如,诸多非虚构报道以民间志愿者的抗疫事迹为主题。这些志愿者包括为医护人员送餐的餐厅经营者、接送医护人员的司机、帮助孕妇就诊的心理医生、在海外筹集防护用品的学生等等。叙述客体与读者的距离较近,此类报道更容易发挥情感动员作用,强化人们抗击疫情的信心和热情。
非虚构新闻话语以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为叙述客体,表现为一种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叙述模式。“谷雨实验室”“在人间”将武汉孕妇就诊流程缺失、海外华人因疫情遭到种族歧视等民生问题提上议程,体现了新闻媒体的社会责任感。“非虚构文学是对日常生活或是某一场景的历史叙述,它向世人呈现了社会现实最为真实的进行过程,反映了很多被忽视或无力解决的社会实质问题。”⑧疫情之下,非虚构新闻话语的核心价值在于展现普通民众真实的生活状态,反映抗疫过程中亟需受到关注的社会问题。
“谷雨实验室”和“在人间”为普通民众提供了自我书写的平台。如前文所述,非虚构新闻报道中包含大量当事人或采访对象的自述。不管是叙述者还是叙述客体,大都是正在经历疫情的普通民众。疫情期间隔离生活的状态减少了记者接触采访对象生活的机会,而且记者的转述或概述是记者对采访对象行为的解释,或多或少包含其理解、感受、评价等主观性成分。而当事人的自我书写、主动发声,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外界叙述者的解读、修饰,保证了非虚构报道的原真性,尤其是对于特殊群体或边缘群体来说。例如,《他们来自戒毒实验室,在疫情里寻找尊严》一文中,四位戒毒成功者讲述自己成为抗疫志愿者,成功被社会接纳的故事。报道指出了戒毒者的生存困境,并为这一社会问题的解决提供了可借鉴的路径。戒毒者长期生活在社会边缘,难以被社会接纳,外界对其存在诸多歧视和刻板印象,亲身书写的非虚构新闻让这一群体现身于主流叙事,让读者更直接地了解其现实处境和内心世界。
三、叙事结构:线性逻辑与并列逻辑
不同报道的叙事结构千差万别,但总体而言,线性结构和并列结构是“谷雨实验室”和“在人间”最常采用的叙事模式。线性结构下冲突、悬念、反转等情节频频出现,故事发展的戏剧性较强,表现出情节密集型的叙事特征;并列结构则更加突出人情味和生活性,记录特质强于戏剧特质,同时将发生在人物身上的故事进行叠加,也使得报道中的情节富于变化,激起观众持续阅读的好奇心。
(一)线性结构下巧设悬念
线性结构的报道采用顺叙为主的策略,按照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组织材料,逻辑清晰而简单。部分报道甚至以日记的方式进行,或者将日期作为每节标题的组成部分。例如,《爸爸去世25天了,我还没有告诉妈妈》挑选了爸爸去世前后一些重要的日子,分别讲述其中每一天发生的事情。线性结构体现出“非虚构”强大的记实性,读者仿佛伴随主人公一起经历过这段煎熬的日子。
与此同时,线性结构的非虚构报道中,故事冲突不断,情节编排密集,读者的心与主人公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例如,《我在武汉救孩子》的主要情节分别包括:儿子罹患白血病,封城导致骨髓穿刺样本无法送出,父母硬闯武汉,疫情期间移植仓无法使用,武汉解封后的移植手术宣告失败,第二次移植手术急需资金。主人公面临着一个接一个的困难和抉择,事态发展远远出乎意料。
线性报道也常常通过增加倒叙和预叙情节来铺设悬念,增强故事的吸引力。在倒叙模式中,故事结局被提前告知。如《妈妈在武汉隔离病房去世》开头即道出妈妈去世的结局,主人公倩倩哭着喊:“我没有妈妈了……”⑨其不幸的经历和巨大的悲痛让人震惊、同情,也让人产生追根溯源的急切欲望。文章从第二部分开始顺序讲述倩倩一家在疫情中的悲惨经历,整篇报道极具感染力。
预叙则将最重要的事实或决定性时刻前置,以此增加悬念感。例如,《武汉女孩方舱内外的这些天》开头部分提到:
“2月19日早上,我在江夏区的方舱医院收到了最新一次核酸检测结果,是阳性。本来是好了的,为什么突然变成阳性了……”⑩
核酸复检结果呈阳性是整个故事的关键点,将主人公的心情再次拉到谷底,也让她的命运充满未知。文章开头便让读者产生了担忧和疑问。为什么几次核酸检测结果不一致?主人公能否康复?这些问题驱使读者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并列结构下的群像展示
并列结构报道聚焦于同一时间或同一空间下的多个人物,进行群像式描述。相较于线性结构报道,并列结构报道通过多重式的人物视角观察疫情,视野更宽,展现的图景更加广阔。《无法离开武汉的年关24小时》展现了封城初期武汉居民不同的心态。《“拯救世界”的武汉普通人》聚焦于医院后勤、社区工作人员、便利店老板、为火神山医院做围挡的职工,展现了普通人在抗击疫情中的贡献和努力。这种群像式叙述关注生活中的普通时刻,关照疫情中的每一个平凡人,同样体现出非虚构叙事强大的平民性和记录性。由此,“强情节”并不是非虚构新闻话语的绝对特征,并列模式的报道大多展现平凡人的日常生活,冲突性和戏剧性并不强烈。
非虚构新闻话语更加关注“人”在抗击疫情中的状态,无论是受到疫情严重影响的患者、医护人员,还是被迫隔离在家的普通民众,都成为宝贵的新闻素材。传统的新闻价值强调新鲜性、重要性、接近性、显著性和趣味性。大量的群像展示更突显新闻与受众在心理上的接近性,更具人情味。这也是非虚构新闻话语有别于传统新闻叙事的显著特征。
当然,并列式叙述同样重视逻辑连接性和情节性。首先,各个彼此独立的故事聚合在同一主题之下,如除夕夜无法团圆的武汉家庭、苦中作乐的武汉人、疫情中的爱情故事。其次,由于单一事件的冲突性较弱,并列式叙述通过对不同故事的精选、归类,展现疫情下普通民众既相似又独特的经历,增加情节的变化性,避免使文章出现重复化、碎片化的问题。例如,《他们来自戒毒实验室,在疫情里寻找尊严》一文中,四位戒毒者加入疫情志愿者的经历相同。但是,由于身份、职业的不同,接触和摆脱毒品的过程也有所差别,他们能够代表不同的戒毒群体。这样,通过四位戒毒者的故事叠加和群像展示,报道的新闻价值和故事性得以升华。
四、叙事语言:文学笔触与视觉叙事
文学化的叙事方式渗透在非虚构新闻报道的方方面面,其中最为显著的是细腻的语言表达,不仅增强了新闻的吸引力、感染力和耐读性,而且提升了新闻报道的艺术审美价值。
(一)以文学手法刻画细节
非虚构新闻话语的文学取向体现在大量的细节刻画上,包括外貌、心理、动作、言语和环境。细节刻画不仅有利于丰富人物形象,烘托文章的情感氛围,而且通过还原事件的细微之处,满足读者的想象,增强说服力。
在采用内部聚焦的非虚构新闻叙事中,叙述者以自述的方式表达了丰富而细腻的心理活动,如《肺炎时期的爱情:15分钟的车程我用了15天》所述:
“骑车返程的路上,我全身一扫来时的紧张与慌张,迎面而来的春风让我胸中平添几分豪气,想到她终于可以吃上几顿好的,顿感自己像个火线驰援的英雄。”
直接、细致的心理讲述充实了主人公的形象,也让这段“霍乱时期的爱情”更加感人。
除了直接的心理刻画,细腻的环境描写也为人物塑造增添色彩。如《疫情中一夜长大的少年》所述:
“奶奶房间里有一盏微红色壁灯,像是打开了翅膀的蝴蝶,去世那夜离家的时候,灯已经亮了。回到家中,小雨打开了这盏灯,到现在让它一直亮着,布下微红的光晕和翅影。”
文章从颜色、形状、光影三个方面对小雨奶奶房间的壁灯进行了细致刻画。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刚满18岁的小雨成为全家唯一健康的人。在微红色壁灯的烘托之下,小雨的孤独、悲伤和迷茫让读者深表同情。
(二)视觉语言放大关键场景
如今,非虚构新闻报道逐渐兼纳图片、视频等多媒体形式,表现出视觉转向的趋势。视觉叙事凝固了故事细节,放大关键性的场景,极具感染力,也增强了叙述的确定性。《父亲双肺感染严重,然而一床难求》通过多个画面展现出严峻的就诊形势与感染患者的艰难处境,牵动着我们的情绪,如重病父亲低着头坐在病房门口,输液患者一个挨一个地挤在过道,医院窗口前人山人海。
非虚构新闻中的图片多由报道对象提供,是他们对日常生活的记录,富于写实性。其中也有部分图片极具艺术价值,不仅展现了重要的场景、细节,塑造了立体的人物形象,而且起到隐喻象征、渲染情感的作用,图片的意涵更加丰富。例如,《奶奶的硬核抗疫》以一系列偏红色调的图片为叙述主体,画面整体偏暗,晕影较大,隐喻着疫情笼罩下的残酷现实。与之相对比的是,奶奶的手部、面部、药盒、眼镜是画面的焦点,被暖色的光照亮,象征着奶奶战胜疫情的信心。
除了疫情报道中穿插大量直观的现场画面,以图片为主体的“影像日记”甚至成为“在人间”和“谷雨实验室”中常见的报道形式。疫情爆发期,隔离病房、封城前的武汉车厢等处是记者难以接触或容易忽视的空间景象通过普通民众的镜头展现出来,提供了重要事实,增加新闻报道的临场感。疫情得到基本控制后,富于视觉表现力的“影像日记”则成为情感与记忆的载体。《72天,我按下15215次快门,拍下武汉从沉睡到苏醒》《2020写真:我好像在北京过了一个假的上半年》等报道集中展示了不同时期武汉、北京的画面,成为疫情中重要的媒介记忆。这些照片激起读者的疫情回忆,读者在评论中纷纷分享自身在疫情中的经历,修复疫情创伤。
五、结语
“非虚构新闻话语之所以能够在当前特定情势之下成为一种强势的新闻叙事模式,恰恰是因为非虚构话语的叙事特征在公共性退场、消费性和文学性兴起、话语实践的参与性与对话性日益凸显的情况下,最能符合新时代的传播生态和政治经济格局的需要。”疫情期间,新媒体平台的非虚构新闻话语便成为主流媒体叙事的重要补充,而且疫情主题的非虚构新闻话语展现出独特的叙事风格,创新灾难报道方式。在叙事技法方面,非虚构新闻话语表现为语言感染力、叙述在场感以及结构编排带来的故事吸引力;在叙述内容方面,非虚构新闻话语则表现出情感叙事和平民话语特征。
《太平洋大逃杀》作者杜强曾说:“非虚构作品,要有放到十年后还能看的潜力。非虚构最终还是关注一些更永恒更久远的主题,它是关于人性的,关于命运的。”新媒体聚焦普通人在灾难面前的抗争与抉择,承载着疫情亲历者的集体记忆,更加彰显人文关怀,古老命题的探讨让非虚构新闻可能产生跨越时空的隽永价值。
非虚构新闻话语的出现是新闻向文学的一次借力。新闻性和文学性的平衡也是非虚构新闻实践中最大的难题,此次抗击疫情报道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重要启示,例如通过变化式聚焦增强新闻客观性,通过关注普通民众生活中亟需解决的问题增强新闻价值,通过丰富报道主题解决情感过载问题。未来,非虚构新闻话语依然需要探索更为有效的解决方式。
注释:
① 周逵、顾小雨:《非虚构写作的新闻实践与叙事特点》,《新闻与写作》,2016年第12期,第83页。
② “在人间”:《我飞了9000公里去巴黎,却还是没能见到你》,https://mp.weixin.qq.com/s/tInyne4WmNTuOw_nMBohYw,2020年4月2日。
③⑨ “谷雨实验室”:《他们来自戒毒实验室,在疫情里寻找尊严》,https://mp.weixin.qq.com/s/OlkL4bnYM_ye8rAyHe_xog,2020年5月20日。
④ 罗钢:《叙事学导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74-175页。
⑤ “在人间”:《我在武汉隔离病房的14天》,https://mp.weixin.qq.com/s/vbjzGeUR2uplaWOetzMxRA,2020年2月11日。
⑥ “在人间”:《父亲双肺感染严重,然而一床难求》,https://mp.weixin.qq.com/s/_jOl6mDa-BzCknUwGLaj3Q,2020年1月27日。
⑦ 沈正赋:《灾难新闻报道中的人文主义关怀》,《声屏世界》,2002年第9期,第10页。
⑧ 转引自孙珉、谢勇、韦李珍:《浸入式体验:用非虚构叙事讲好中国故事》,《当代传播》,2018年第6期,第101页。
⑩ “谷雨实验室”:《武汉女孩方舱内外的这些天:扛过去,他就会跟我求婚了》,https://mp.weixin.qq.com/s/pn7hvY1Moum6t9trl7pLlQ,2020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