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背景下人类译者在翻译行业中的SWOT分析

彭炳，胡景谱，刘怀远

（1.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2.长沙理工大学哲学系，湖南 长沙 410076；3.东北大学哲学系，辽宁 沈阳 110819）

近年来，人工智能（AI）的发展解放了社会生产力，其高效率、高精度等优点给传统行业带来诸多发展机遇，但也使各行业的就业市场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引发传统行业职业危机。在翻译行业，机器翻译从基于规则的系统演变至今日的神经网络机器翻译系统，已在高质量同步翻译方面取得突破。机器翻译虽尚未在翻译行业领域全面铺开，但随着机器翻译行业应用日益专业化、本地化、多语化，机器翻译或将替代人类译者的工作。因此，对机器与人类译者从事翻译的利弊进行SWOT分析，把握人工智能给翻译人才带来的机遇，防范和化解人工智能给翻译行业带来的风险，对优化与创新高校翻译专业人才培养模式、提升人才培养质量，以应对人工智能的挑战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SWOT分析法即态势分析法，是美国旧金山大学的管理学教授海因茨·韦里克提出的综合分析方法，具体分析研究对象的优势（strengths）、劣势（weaknesses）、机会（opportunities）和威胁（threats）。它的内在机理是通过探析研究对象的内外部发展条件，将研究对象的优势条件和制约因素进行科学归纳，进而根据研究结果制定针对性、全面性、系统性的发展战略与治理对策。SWOT分析法也被广泛运用于外语行业中的各类对策研究，如外宣翻译策略的研究等［1］。而在人工智能背景下对人类译者进行SWOT分析，能帮助人类译者认清人类自身和人工智能各自的优势，使二者高效融合、互为补充，为未来二者的科学分工和融合发展奠定基础，以此促进人工智能时代翻译行业的健康有序发展。

一 人工智能背景下人类译者的优势分析

人类译者具有高级生物的生理特征，能够呈现出“自我更新”的“自我意识”，存在自发的“情感”［2］。由于目前人类情感的成因和机制尚未明晰，无论机器发展到何种程度，都要依赖于人类事先设定好的算法和程序进行感知，只能呈现“虚拟化”的思想和情感，这是当下人类译者与机器的本质区别。这也决定了人类译者在认知与情感维度，相较于机器翻译，具有执业灵活性、人文关怀与价值传递、职业道德规约等方面的显著优势。

（一）执业灵活优势

“执业灵活”是指从业人员在工作中，面对行业政策、外部业务环境、企业内部改革及决策者需求等变化时，可以迅速转换思路和工作方式以适应新环境、胜任新角色。人类译者的执业灵活性主要包括以下几点。（1）选择灵活性。人类译者作为提供翻译服务的主体之一，比人工智能具有更客观的选用方式和评价体系。人类译者的执业年限、工作经验、学缘背景及执业证书等都是可供参考的量化指标，客户可根据自身需求选择不同领域、不同层次的人类译者来得到不同等级的个性化服务。（2）决策灵活性。人类译者可以对文本中前后文语境作出分析，凭借思辨能力来判断词义和源文本的交际意图，生成流畅的译文；还能针对不同文本在不同场合为不同服务对象作出更恰当的判断，具有更强的应变能力和跨文化沟通能力。（3）纠错灵活性。人类译者的翻译工作作为一种社会行为，产生的错误可以通过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等知识进行靶向探析和溯源被发现、被纠正。而机器由于“算法黑箱”而呈现出的数据和机制的不透明性，难以使用语言学进行解释［3］，故生成的译文错误成因难以探知。（4）角色转变灵活性。现代社会中的人类译者能在不同情境下胜任不同角色，处理不同的任务。人类译者在翻译团队的角色分为商务角色、管理角色、技术角色等［4］，而机器无法扮演特定角色，也无法实现角色转换。在以市场需求和产业需求为导向的未来翻译市场，灵活扮演不同角色完成翻译任务是未来翻译人才的新定位［5］。

（二）人文关怀优势

翻译作为语言交流的一种形式，在转换和传递客观事实信息的同时也实现着人文情怀的交流和人文价值的传递［6］。人类译者所特有的人文情怀和人本主义取向使翻译作品具有鲜明的个性和温暖的人性。而对源文本所涉及的语义深层结构、文体语言风格、社会交往价值等进行理解和再现都需要人类译者完成，因为机器不具备情感识别能力和价值敏感性，不能将语言中蕴含的思想、观念、情感、意境、文化等内涵理解准确、表达到位［7］。因此，在文学、国学典籍等极具创造性和美学价值的领域，需要具有人文情怀、艺术修养和跨文化底蕴的人类译者。此外，在高校翻译专业课程的教学中，机器可以走进课堂进行教学活动，但难以被用来培养学生的家国情怀、共情能力和同理心。可见，在落实“人文教育”、培养具有跨学科跨文化视角的复合型翻译人才方面，相较人工智能，人类译者更具人文与情感优势［8］。

（三）道德规约优势

人类译者的执业在其所依存的实体（个体、翻译公司、高校和政府等）框架之下，受到社会文化规范、翻译协会行业标准和职业伦理道德等的规约。首先，人类译者已具备相对成熟的翻译行业准入机制。在我国，要成为职业译者需通过人社部翻译职业资格考试。我国已有3部由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颁布的翻译国家标准［9］，相对机器翻译，具有更能被明确量化和可操作的普适性参考标准。另外，专业的人类译者往往接受过系统的翻译理论学习、翻译规范指导和职业道德伦理教育，在执业中具有较高的道德意识，而人工智能目前还未能有效嵌入道德伦理和价值敏感性设计，且还远远没有达到从整体认知维度上超越人类，因此，基于人工智能的翻译机器难以具备道德主体地位。由此增加的道德风险，可能导致翻译机器所属的实体承担非人为无过错责任。人类译者相较于机器而言，具备一定的道德判断标准，能更准确地把握自身工作所承载的社会意义［10］。

二 人工智能背景下人类译者的劣势分析

人类译者的生物属性既保全了他们在人工智能时代的独特优势，也是其从事翻译活动的劣势的主要根源。相比具有高效率、高精度、不知疲倦等特点的人工智能，作为翻译活动的主体，人类译者的工作效率受到多重因素的制约。结合社会劳动效率的影响因素来看，影响人类译者翻译工作效率的因素主要包括主观性思维理念、个人素质差异以及人类本体的生理限制［11］。

（一）主观性思维理念的制约

人类译者在翻译实践工作中呈现出一定的主观性，尤其是人类译者的翻译成果常常不能客观还原原文内容，这是人类译者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以及人类译者的思维理念、价值取向和情绪状态等共同作用的结果。人类译者采取“意译”的方式进行翻译，充分彰显了人类译者的灵活性和创造性优势，但其也无可避免地会带入个人主观情感和价值信念，使翻译结果具有主观意识形态。尤其在国家文化对外传播和外事服务中，如果人类译者的个人思维理念过于强烈，将会直接影响翻译成果的客观表达和价值传递，进而可能影响国家形象。而人工智能采用的是通用的翻译标准和既定的编码程序，本身嵌入了一套固定的表达方式和价值体系，从而不存在因复杂情感变化而“自由”发挥导致的困境，也不会因外界因素干扰而影响翻译结果的真实性和准确性。特别是对基于客观事实考证的专业术语的翻译，机器翻译具有高速调用海量数据资源及根据用户修订等的功能优势，因而能够高效地完成翻译任务。

（二）个体素养差异的制约

与人工智能相比，人类译者在执业过程中经常受其自身知识素养、技能素养和人文素养等方面的限制。现代社会的翻译工作要求人类译者具有更全面、更专业的素养体系，因为人类译者在计算机应用、双语技能、翻译技能、百科知识、人文素养、技术素养、QA翻译评估能力、团队合作能力、人际沟通服务能力等多方面的表现都是影响翻译成果质量的重要因素［12］。但就目前而言，兼具上述多种素养的人类译者稀缺，人类译者精准捕捉翻译信息、利用和整合信息资源的能力与人工智能相比相对薄弱，无法高效率地处理大规模、多语种的翻译材料。同时，人类译者的翻译素养存在较大的个体差异，在诸多对翻译稳定性有较高要求的场合面临困境。因此，在这种场合中，人类译者往往采用团队作战的模式确保翻译效果的高精度、高效度和高稳定性，但这就不可避免地带来了较高的翻译成本。而在这方面，基于特定编码程序和翻译规则的机器翻译，其翻译水准和效率更能满足客户预期和需求。

（三）人类自身生理条件的制约

人类译者是有生命的有机体，作为高级生物的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也给翻译工作带来一定程度的制约。人类译者的身体机能水平在社会行为过程中呈现出不稳定特征，其中影响人类自身机能水平的因素如遗传、心理、饮食起居、生活作息等，都有可能导致人类译者身体机能低下，使翻译工作的效率不高，继而影响译文的准确性、流畅度和真实性。生理条件的限制使人类译者不能在高压环境和高负荷环境下持续工作，且在进行社会活动时常受到时间、空间等因素的限制，尤其是在那些具有实时性和互动性特征的翻译工作中。例如，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紧张的局势下，人类口译员就因疫情影响下的地域限制，无法在现场进行实时翻译，大量翻译工作需由人工智能完成，或由人类译者借助机器在线上获取原始语料来实现。在特定的场合下（例如涉外军事行动），人类译者开展工作甚至还面临人身安全风险，但人工智能则可以在需要翻译服务的任意时间和场所进行作业。

三 人工智能背景下人类译者面临的机会

人工智能的运用促进了翻译行业的多维转变，也为人类译者带来了新的机遇。对翻译专业人才而言，人工智能通过实现翻译对象、翻译角色、翻译能力、翻译策略、翻译方式、翻译流程、翻译标准的转变，促进翻译人才培养体系升级［13］；对翻译行业而言，机器促进了翻译行业环境的改善，优化了翻译产业的运作模式，加快解放人类译者的劳动，助力实现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

（一）人类译者认知功能得到延展，人工智能倒逼翻译人才培养体系升级

机器翻译的出现促进了人类思维能力的提高，人类译者可以通过与人工智能的互动把自己“上传”到数字领域，使自身记忆与认知功能得到“扩展”［14］。在人工智能的启示下，人类译者萌生危机意识，开始思考如何在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发掘和利用自身优势，形成核心竞争力。人工智能在培养个人的技术素养、形成新的交往方式、掌握新的语言和文化等方面切实推动着人类译者的全面发展。从翻译人才培养体系看，机器翻译的出现刺激高校对翻译学科的课程设置作出调整，转变翻译人才的培养目标和培养模式。越来越多的高校将围绕翻译专业人才的技术素养构成，将专业方向进行细分，并设置以计算机辅助翻译技术为基础的专业课程；同时，从人工智能的人文缺陷中反思翻译专业人才培养的人文素养建设，扩大第二课堂中人文社会科学的设置容量，将思想政治教育渗入翻译课程教学之中，不断巩固和强化人类译者在情感、人文、认知等上的优势。

（二）人机交互的新型翻译模式和业态涌现，翻译产业结构或将被优化调整

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提升了翻译市场的活跃度，机器翻译的专业术语准确性特征可以帮助人类完成部分翻译工作，需要嵌入人类情感和人文关怀的文本则由人类译者来完成。人机和谐共存是人与智能机器在未来的理想状态，只有人类译者和机器翻译互为补充、相互促进，才能共同推进翻译领域变革发展。同时，人类译者可以且需要参与到机器翻译领域以攻克核心技术难题，如人类译者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快速高效地挖掘出机器翻译中不同语言系统的内部运作规律、利用大数据技术使机器翻译成果更符合母语使用习惯和特征等，这也为人类译者在人机和谐共存时代创造了新的工作岗位。人工智能的发展改进了翻译行业的工作模式，也促进了翻译行业中原来单纯依赖人类译者工作的传统企业改造升级，带动了口笔译领域中数字产业的发展，进一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升了社会生产力。

（三）人工智能增加人类译者的闲暇时间，助力实现人的自由劳动

人工智能翻译拓展了人类译者的发展维度，为其提供了多元化的工作选择，为其走向更自由的劳动形式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15］。在翻译行业中，人类译者利用人工智能系统建立起的术语库和记忆库等语言资产可以避免“死记硬背”和“大海捞针”。人工智能在现代翻译行业中的应用，使人类译者率先摆脱繁重乏味的重复性劳动，从烦琐低酬且机械重复的翻译劳动中解放出来，极大地缩短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为人类译者节省劳动时间则意味着人类译者的闲暇时间增多，人类译者可以利用更多的闲暇时间对翻译专业的其他领域进行实践探索，诸如翻译方法、翻译策略、翻译技术以及原作真实情感和价值的准确表达、人文关怀的嵌入与传递等。这也有利于人类译者不断拓展自身在翻译领域的发展空间，提高翻译工作的价值，使自身具有机器不可替代的核心竞争力，实现从“准确完成翻译任务”到“打造质量高端、忠实原著、特色鲜明的翻译作品”的进阶。

四 人工智能背景下人类译者遭遇的威胁

人工智能在翻译行业中的重大突破为人类译者创造了发展机遇，但同时也给人类译者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和威胁。人工智能的发展在改变原有生产方式、拓展新行业发展空间的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如翻译行业原有法度规则的适用性受到挑战、翻译行业的公平性和秩序性面临危机、人类译者的自我意识和主体性地位遭到威胁等。人工智能给人类译者带来的冲击主要表现在争夺人类译者的资源、疏离人类译者的情感、破坏人类译者所处的翻译市场环境、挑战规约人类译者行为的道德规则和律法等方面。

（一）人工智能破坏翻译市场规范，导致人类译者人文情怀缺失

机器翻译增加了行业的不规范性，对人类译者的工作环境造成负面冲击。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市场上的翻译乱象层出不穷，比如部分客户为节省用人成本，利用机器翻译进行初译后将低质量文本交由人类译者审核和校对，从而拉低了人类译者的薪资水平。有的客户甚至直接将机器翻译的结果运用于实际场合，没有对译文进行严格的质量控制和把握，影响了翻译效果，也影响到人类译者的地位。此外，人类译者借助机器操作，实现远程办公的同时也使自身的社会关系向“机器化”转变。人类译者与客户之间、人类译者与委托方之间的交流多依赖于网络进行，而长期使用和依赖缺乏“真实性”和“温暖性”的机器，会导致人类社交能力与群体意识下降甚至丧失，最终影响到人伦秩序，淡漠和疏远的人际关系会反作用于人类自身，制约人类社会的交往发展［16］。

（二）人工智能存在“不确定性”风险，翻译行业面临权责归属困境

人类译者在运用大数据、云计算的神经网络机器翻译系统，对信息进行获取、选择、理解、记忆等过程中［17］，受人工智能“研发不透明”“算法主观性”“技术自主性”等“不确定性”特征的影响，可能给个体、群体和社会层面带来多重风险［18］。这些风险在社会交往过程中进而外显为诸多新的技术安全和法律问题，如翻译记忆库和术语库泄露问题、翻译成果的版权与责任归属问题、翻译操作的信息安全问题等。同时，研发人员在对机器进行编程设计时，将自身存在局限性和主观性的伦理道德嵌入机器翻译系统中，可能对机器翻译系统用户或者译文受众造成道德认知错误。而目前人工智能行业没有完善的权责分配制度体系，相关法律和伦理规范尚不完善，也给人类译者、机器的研发人员、生产商、经销商等明确法律和道德责任带来挑战。

（三）人类译者资源遭到争夺，社会贫富差距加剧

人工智能在翻译行业的发展改变了翻译理念和翻译方式，也加大了人类译者的失业风险，加剧了贫富差距。机器直接代替人类译者的局面已初见端倪，如2019年7月百度团队报告称其研发的“度同传”的汉译英准确率达85.71%，英译汉准确率达86.36%，基本可与经验丰富的同传译员一较高下。但是，机器的“自我意识”尚未达到人类译者的水准，许多工作仍需人类译者操作完成，而人类译者本身获取和利用信息机会能力的差异会导致“信息不对称”现象的出现。一方面，部分国家和地区的用户因无法接入和使用机器翻译服务，缺乏获取和利用智能化信息的来源和渠道，造成“硬件短板”；另一方面，部分译者因缺乏利用计算机辅助翻译的知识与技能而存在“软件短板”，此二者都可能导致翻译领域“信息穷人”的出现。发达国家和地区相对完善的智能平台使其掌握更全面、更准确的语料库信息，这使术语库、记忆库等语言资产和客户资源集中掌握在其大型翻译公司手中，继而导致市场份额分配不公，加剧翻译行业贫富差距，甚至引发社会失序。

五 结语

人工智能背景下人类译者在翻译行业的SWOT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人类译者的SWOT分析

人类译者相对于人工智能的优势集中体现在执业灵活性、人文关怀与价值传递、职业道德规约等方面，而劣势则主要体现在受到人类本体思维理念、个体素养、生理条件等的制约。因此，为有效应对机器翻译给人类译者带来的风险，必须实现翻译工作中人工智能与人类译者的有机结合、取长补短与良性互动。为此，翻译行业需要切实加强对翻译人才灵活性、人文性、道德性的培养以巩固和深化人类译者的情感优势；同时，通过不断完善人工智能领域立法工作，加强相应基础学科研究，改善翻译市场生态环境，合理规避人工智能运用在翻译中存在的技术风险、法律风险等手段，以高效发挥机器的效率优势，最终促进人工智能技术与人类译者在翻译行业和谐共存与良性互动，实现良性错位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