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派后劲赵衡的古文与诗歌创作述论
2021-12-03于广杰张旭圆
于广杰,张旭圆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晚清时期,曾国藩北上任直隶总督,有感于畿辅地区文教事业受科举功名和世俗文化的影响,无法适应时代变局的需要,遂以桐城派古文和学术为中心,着手在直隶兴起文教,培养人才。数年之间,直隶学风和文风为之一变。此后曾门弟子张裕钊、吴汝纶等人先后主持直隶莲池书院,培育了一大批精通桐城古文的经世博通的直隶士人,达数百人之多。其中著名的有贺涛、王树枏、严修、李刚己、高步瀛、尚秉和、贾恩绂等,并与当时受桐城派影响的南北文士如范当世、严复、柯绍忞、马通伯、姚永朴、姚永概、傅增湘等人声气相应。他们在晚清民国时期文学、教育、政治、实业等多个领域影响巨大且深远。赵衡是这一群体的重要成员。
赵衡(1865—1928),字湘帆,直隶冀州人。幼年从同里金正春受李塨《小学稽业》《大学辨业》,笃嗜颜李学派的“六艺教学”之说。以此学应郡试,知州吴汝纶欣赏其才,使从王树枏受经学于信都书院,深得汉学考据训诂的要旨。于是吴汝纶招致门下,授以桐城古文义法。贺涛主讲信都书院,又从贺涛研讨桐城文家的古文评点之学[1]。赵衡之学问以颜李学为基础,推崇实学;以考据训诂治经学,探本溯源;以桐城古文经纬经济、学问,传载斯文斯道,深具晚清民国传统文人的文化品格和精神。赵衡的文学创作也深受其学术的影响。他长于史学,其史论文最有价值,以抉发士人精神为核心,呈现了桐城义法的丰富内涵。在新的文化背景和文学思潮中重估了古文的体制、语言形式、思想内容和审美特质,从古文旧风格中开出了新思想与新境界。学诗受吴汝纶、王树枏影响,取径唐诗,尤重王维、杜甫、韩愈、李商隐。推崇温柔敦厚的诗教和性情之真,欣赏融合学问、性情、时事而“非唯有以见其为人,抑实与治国闻有资焉”[2]118的清刚雅健之美。当时名流如徐世昌、梁启超、赵熙、杨增荦等人均称赏其古文,视其为桐城派后劲。著《叙异斋文集》八卷,诗集若干卷。
一、赵衡古文的士人精神与寓言之法
赵衡的古文宗尚韩愈、曾国藩,以发扬吴汝纶、贺涛的古文理论。刘声木认为其文:“锤凿幽冥,融金开石,翔潜于浩渺荡谲之境。散遏掩抑,駴骇听睹,若湖海之吐纳蛟螭而时露其笋帘,实有独到处。他人莫能及,断然为一代之文。”[3]徐世昌序其文集也说:
夫文所以经纬万端,迎运万变。不有质朴之词,何以穷幽杳无极之理;不有葩华之藻,何以尽天地雄奇瑰怪之观。屈宋扬马以质直之气驱遣其丰华丽缛,滔荡拨洒之文。韩公取汉文之气体,扬马之奇变,而内文薄物小篇之中,其貌异,其神同,其所以感駴人神者无二致也。汉文弊而韩公振之,唐宋弊而曾公振之。是以有清文学中兴,诸儒溯源盛汉,进窥周秦,蹴踏唐宋,其风力实足追八代。[2]11
在徐世昌眼中推动“文学中兴”的晚清人物是以曾国藩、张裕钊、吴汝纶、贺涛等为代表的桐城派古文家群体。赵衡作为吴汝纶、贺涛的传法弟子,被徐世昌视为文学中兴的重要力量。当然,赵衡的古文也有其局限性,钱基博先生说:“大抵碑传文以瑰奇穷笔势,仿佛皇甫湜、孙樵学韩一流,而气不能运掉,不免硬砌。议论文以拗折入深际,差似王安石学韩一流,而理不见精透,亦时肤絮。在涛弟子中,不如张宗瑛之鲜明紧健;而视韩门弟子,差胜皇甫湜之肤缛庸絮也。”[4]对其碑传文叙事不能妥帖自然和议论文持论浅显冗繁之弊所见甚当。
赵衡史学深湛,长于史论,其史论深得桐城义法,且有深沉的现实观照。本文就围绕他的史论文来展开论述,探讨其古文展现出的文士精神和桐城义法。在中国古代社会,士大夫的主要责任是“致君泽民”“上说下教”。春秋战国以来,无论中华民族内部社会政治文化和外部环境如何变化,他们始终以一种坚毅弘忍的人格精神担负着文化的重任,并本着“成己成物”“立己立人”的人之自觉欲要在社会实践层面有所作为[5]。赵衡对士人的文化精神和社会责任具有深刻的历史省察,尤其对衰世、乱世中士人表率天下的道德节义论之尤详,寄寓着深沉的现实讽寓。《书新史死节传后》围绕五代武士死节、文人苟且的社会现象展开论述。开篇以“《死节传》为王彦章作也”[2]12,接续欧阳修为王彦章作传推崇“节义”之意。然后宕开一笔,综括史上“节义”出于乱世,且多出于诵习礼乐的文士群体,引出五代与常理相悖的现象。延续这层意思,从正面梳理庄子、司马迁、班固诸人进游侠、退儒士的深意;从反面叙写汉代以来以儒士治国、贬抑武夫的政策。又叙写乱世武夫捐身赴国难,或力挽狂澜,措置家国数代之安,或视死如归,以身死难的智勇大义,以激荡文气。其后正论士人生死大节,光昭人文的历史价值和生命意义,廓充文境,使之深折荡漾,高华雄茂。此文深刻地触及士人德行问题。士人无恒产而有恒心,春秋战国以来即以自觉的人格精神和文化意识建立起与政统对立统一的道统,以制衡权势集团的政治活动,使他们的政治实践和社会治理在依循客观规律的同时,也接受儒道的价值指引。所以,文士成为反思、传承社会道义的核心与化身。秦汉以来,文人的风节道义即为社会良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社会风俗和政风、学风。赵衡此文为读欧阳修《新五代史·死节传》之作,他以武夫能够在乱世中全节守义,以激文士苟且权门的寡廉无耻,归趣于“终五代之时,全节之士不出于儒臣而出于武夫,而武夫全节之士亦只王彦章等三人而已也,岂不悲哉”[2]12,为千古乱世士人之操守之谊发一浩叹,未尝不寄寓着对当下士人风节的讽寓之意。吴汝纶认为此文“气体宏放”“醇而后肆”。正论而入,偏侧反复论说,行文时左顾右盼,炼意精核,说理深微透辟。而其情又激愤不流,终归醇古,确实能探古文胜境。
赵衡的史论文揭示了史传的体制义法。他认为史论文章不应只是客观地考述史实而昧于义理,无所归趣。而文章的归趣,即是他所谓史传书写的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其《京房论》涉及君子仕宦之道。他认为“君子之仕也,达其道也,道不达,以危其身,君子不为也”[2]32。他故作愤激之语,意在高扬士人独立的人格精神。赵衡在文中说:“唐虞三代之时,政自天子出,士苟有以自见,虽直道而行无不可以得志,而试以施之后世,非死则辱,罢犹辜耳。”[2]32一些士人急于行道,降身辱志,曳裾权门,虽不足多,确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此文深刻体会史家的微言大义,旁见侧出,颇有基于历史理性精神的省思和观照现实的讽诫之义。吴汝纶认为此文“用意反侧激宕”[2]32,最是文家低回幽眇的胜境。反侧激宕不仅使文意深折淡宕,也呈现了作者寄寓其中的生命体验、文化省思和情感倾向。寓言是史传微言大义的重要呈现形式,赵衡说:“史迁多寓言,其深者至微妙难识,而其略可识者又或为诡谲之辞以掩之,偏宕之辞以乱之,故其书旨趣妙选,读者不厌。”[2]32《书顺宗实录后》曰:“史家之文大旨在法戒后世。《顺宗实录》于当时弊政权悻小人罪状,直书不隐。虽古良史何以加兹。其所以不及古之人者,文之取材异也。”[2]35赵衡没有说明韩愈和《史记》《汉书》取材之异到底在哪里,只是指出韩愈作《顺宗实录》实寓有古文寓言之法。不仅司马迁、韩愈用寓言,他认为欧阳修《新五代史》也用此法。《书新史周世宗家人传后》“欧史于为人后义每详论之,其言颇辨,意皆为濮议”[2]51发也。
赵衡不仅发明史传的寓言之意,也以寓言之法解读史传篇章。《书始皇本纪后》:“迁史多寓言,始皇本纪盖为武帝作也。始皇武帝皆英主,侈心多欲,任用武力,酷烈谀悦之臣穷兵求仙毒乱天下,其行事殆无不同……掇辑事迹,互质对举,以为实录,而使人得识其意于语言文字之外。”[2]13《书史记汲郑传后》纯用寓言之旨体会司马迁《汲郑二人传》之深意。《读仲尼弟子传》认为:“迁学通六家,重值武帝之烦扰,故常推崇道德以鉴武帝之失,要归本儒家者流也。迁最喜廉清不阿之士,《货殖列传》讥武帝侈心多欲,叙子贡富,益以原宪之不厌糟糠者形之,而是篇又详载其诋子贡之言。”[2]20数篇文章均以寓言体会司马迁作文之意,领略深寓于文字声辞中的精神意象。但是,古文家读史与经学家、史学家根本的不同在于总是有文辞横亘胸中,通过玩索辞章,还原历史情境,领略史家创意造言的本旨与精神,他们对历史的理性追问往往融于对历史文化精神的情感与艺术体验,所以古文家以寓言推求史家本旨难免有过情之处。赵衡《书〈汉书·酷吏传〉后》曰:“民马牛也,羁絷之不施,橛楅之不设,四放不加制,而可以治天下者,吾未之前闻也。”[2]39又说:“承天子命,来守一邦,坐视其人之为非,一不加禁,且哓哓曰吾用古冶,谁其信之。猛虎扑前,礼服喻以大义,而虎遂逡巡告退者,未之有也。”[2]39历史实践表明,刑法对社会治理有重要作用,刑法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有兴革,天下之治乱在刑法之用,而不在立法与否。他这一层意思本不错,但如赵衡所说司马迁作《酷吏传》是讥刺汉武帝刑法之滥,而班固特别推重刑法正面的政治功用,与司马迁旨趣不同。赵衡以班固为是,实则,未必司马迁与班固对刑法之用有轩轾,根本还是时代不同。秦酷烈之后,黄老尚流行,而西汉大乱之后,东汉需纲纪,司马迁、班固所处时势不同,故关注的重点也不同。对此张舜徽先生也有深入的分析,他说:
涛称其深于史学,故论史诸作,皆有不刊之论。今观其识议之佳者,如谓“古之能治天下者,莫不有愚天下之具。自唐虞迄周,愚天下以礼、乐;自汉迄今,愚天下以《诗》、《书》。礼、乐之兴,能使人拘;《诗》、《书》之行,能使人迂。群天下之人,夺其智勇,黜其辩力,而惟从事於拘迂之途,黄小穷经,至白首尚不能通,而听夕无暇。上之人为所欲为,天下岂有不顺之民。吾固以为秦始皇之燔书坑儒,为不知治天下之道也”(是集卷一《河间献王论》)。此论至奇,为昔人所不敢道。至于论定史迁叙夏、商、周三代为三本纪,而于秦独别始皇为二,乃实为武帝而作。始皇、武帝,行事相类,故藉叙述始皇事迹,以发其不平之意(卷一《书始皇本纪后》)。斯则逞臆而谈,大失史公著书之旨矣。史公著书,恒详近而略远,故五帝合为一纪,夏、商、周各成一纪。至秦,既有《秦本纪》,复有《始皇本纪》。至汉,则自高祖以迄武帝,每人自为一纪。皆明例也。其书言秦汉事独详者,以闻见亲切,采访易周耳。衡昧于古人著书义例,而漫为论列,终不免文士之见矣。[6]
总之,赵衡的史论文是其古文中的精品。他对士人精神的抉发,以古文寓言之法,书写他对中国历代人物、典章、政治的省思,立足于历史而紧密地联系着晚清民国丧乱的现实,为传统中国走向现代的历史进程留下了一些独特的精神剪影。
二、赵衡的学诗路径与诗学思想
(一)赵衡的学诗路径
赵衡的诗歌创作受王树枏、吴汝纶影响甚大。自谓学为诗“略识涂径畛守域界,于唐所尝从事者,不过王(维)、杜(甫)、韩(愈)、李(商隐)数人,余则概未尝以为,为矣而未尝卒业。……然衡初从王、吴两先生游,诗之派别原末则亦习闻其说”[2]48。在学诗的路径上,赵衡没有特别明确的论述,但从他学诗着力于王维、杜甫、韩愈、李商隐诸人来看,深受王树枏的影响;而从论学诗的轨辙来看,明显受到莲池派二位文宗张裕钊、吴汝纶的影响。吴汝纶尝与张裕钊畅论诗学,非常推崇张裕钊的理念,并对其诗学的具体内容作了发挥。其《答客论诗》说:
吾国近来文家推张廉卿,其诗亦高。所选本朝三家,五言律则施愚山,七律则姚姬传,七古则郑子尹……杜公,则学诗者不可忘之鼻祖。船山(张问陶)之诗,入于轻俗,吾国论诗学者,皆以袁子才、赵瓯北、蒋心余、张船山为戒。君若得施、姚、郑三家诗读之,知与此四人者,相是不止三十里矣。诗学戒轻薄,杜牧之不取白香山,为此也。香山自是一大家,能自开境界,前无此体,不可厚非。但其诗不易学,学则得其病痛。苏公独能学而胜之,所以为大才。苏亦谓元轻白俗,其所以胜白者,以其不轻不俗也。欲矫轻俗之弊,宜从山谷入手。[7]
乾嘉时期太平繁荣,但诗歌缺乏深厚的内容,杰出如袁枚、赵翼、蒋士铨、张问陶等人的作品也缺乏感动人心的黄钟大吕之声。张裕钊、吴汝纶指示诗学门径,都以他们的轻俗为戒,退白居易、元稹,而从黄庭坚入手,上追苏轼、杜牧,以归趣杜甫和韩愈。其中隐藏着丰富的诗史信息。晚清的诗人蒿目时艰,自觉地推动了诗风的变革。他们创新了中国诗歌古老的传统比兴,通过环譬谲指、借物兴慨的技巧,将比兴引向某一特殊事件的指陈和特定意义、情感的隐喻,呈现出“含藏本事”和“讥讽时局”诗歌取材转向,从而显现出“讽寓”的精神特色[8]。这一新诗体取法杜诗的诗史精神和声律技巧作为诗的灵魂,用韩愈诗歌的笔力鼓荡风气、锤炼骨力,通过黄庭坚峭拔拗折律调的调弄和苏轼自然淡泊、清旷老劲风格的皴染而达到雄奇瑰玮的艺术境界。这也正是吴汝纶大力推崇张裕钊诗学思想的根本原因。王树枏与张、吴二子交游甚深,古文创作深受其影响,诗歌虽不脱早年六朝的风味,但也深受桐城诗学的影响。其不同者,王树枏学诗路径从黄庭坚入手,上窥苏轼,而直追杜甫、韩愈,并且能够笼摄李贺、李商隐的清奇瑰丽,张、吴二人则从黄庭坚直追韩愈、杜甫,少了自然流动之趣而多了雄肆重拙之笔。张、吴诗学在畿辅最重要的实践者是李刚己、李备六二人。赵衡谓李备六诗:“诗则始终一拟退之,硬语盘空,妥贴排奡,凡退之所自负倔强迥非他家所有者,规模冥追,无一不与为妙肖。”[2]106(《李备六先生墓表》)又谓:“先辈论诗,多谓宜取径韩、黄,以其锤字炼句无一掉以轻心,不至陷入滑易。有人以为不然,谓诗以言志,直摅胸臆而已。白香山自是有唐一代大家,苏东坡学之,更加恢奇纵宕,飘飘有凌云之意,宋之诗人未有能及者也。”[2]174(《止园诗集序》)这显然是基于张裕钊、吴汝纶的诗学思想立论的。
(二)推崇诗教与追求自然雅健之美
赵衡推崇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认为其是诗家之正。赵衡论三唐诗(初唐、盛唐、晚唐)盛称王维、杜甫、韩愈、李商隐,认为韩偓的诗歌初学李商隐,“与义山所遇之时略同,默尔不可,语又不能,不得已而假物寓兴,主文谲谏,甚至下乃讬于男女媟亵之事”[2]137,“及其后国亡家破,身世乱离所感,公乃别创一境。其忠孝大节形于文墨者非唯义山不能与抗颜行,而调适上遂追及杜公轶尘,并殿全唐为后劲”[2]137。其诗歌超出了吟咏性情以自适的范畴,因比兴寄托而将身世之感、家国之痛结合起来,从而具有了深刻的社会意义。这与吴汝纶、吴闿生父子表彰韩偓诗歌比兴之义的诗学思想是一脉相通的。赵衡说“诗之教,温柔敦厚,而温柔敦厚唯其意,不唯其辞”[2]137,在诗人的性情思致与语言传达二者之间,特重诗人的性情思致。所以他看中诗人的性情之真,论李备六诗曰:“诗古文辞之古与否,匪徒以字句不类于时,如备六之作,其意量亦非今世所谓诗人胸臆间所有也。”[2]106(《李备六先生墓表》)赵衡认为诗要以真感人,无取乎深文曲说。而真的根本“贵实有诸中,不以致饰于外为能事”[2]174,“中不足而致饰于外,其似者亡虑皆土木偶人等比。不则,俳优言关动作甚似而几矣,然以无俚贱;丈夫而演古圣哲贤豪义侠,行事且不必问其中之所有,即致饰于外之言关动作,固无一之有似也,则以其伪也”[2]174。外在的事物摇荡性情,感发意志,诗人应以仁义之性,感发温柔敦厚的中和之情。他在《李氏族谱序》中说:
盈天地间,物之号万,无论其有知觉能运动与否,凡有生理之可言者,必具有感而辄应之机,否则并育并行,不相悖害。必有如是,则安然各遂其生;不如是,则不能安然各遂其生者。始可以日长月大,常存于天地之间,而不犯天演淘汰之例。今之党会曰口舌,曰要约,威恫利,无非漫以一无情谊之文字语言,攘人人之安与己安,而欲其感而辄应。其在东西各国,吾不知其果何如。[2]110
这段话虽针对民国初年党派政治宣传中文字语言过于功利虚伪的弊端,实则与当时的文风、诗风也密切相关。他说“诗至今日,盖难言矣。逞博吊诡,卮论日出”[2]110,对当时的逞奇弄怪、偏执恣睢的诗风非常不满,认为这都是缺乏生命自觉精神的表现。所以,赵衡在举世趋新的文化思潮中,深刻反思中学、西学融合,开出新文化境界的思路和方法,而于儒家经典,有一种独抱秋阳以自得的精神皈依。他说:“六经之道,日杲星穊,加以诸子百家传记关解枝疏,较较著白,若数三五在畴人算竹,非如玉珠之深藏川山,必有人示以媚辉而始知之也。人苟有志于仁人所有者,归而帘阁,据几俯仰,见古人来面告之矣。”[2]59他这种自得无外的豪杰之气,是塑造诗人挺立自足人格精神的根本力量。故而,赵衡论清末民初诗家赵国华、宋伯鲁、李备六、李刚己等人,特赏其植根性情之正的天真,融合学问、性情、时事而“非唯有以见其为人,抑实与治国闻有资焉”的自然雅健之美。论味蔗轩诗:“公诗自谓取径李义山,顾某尝受其诗读之,夷怪显幽,厌乎人人,可兴可怨,实有得于古诗风人之义,颇与白香山相似,五字句高者乃似陶渊明。所言不出日涉常事,而悲愤激昂,读之能发人忠义之气。盖诗以畅摅性情,学问既深,气质或因之变化,而性之一成不变,欲以学资益所短或本无,而固有所长,亦终不能蔽遏,时流露于不自觉也。”[2]86(《味蔗轩诗叙》)这样的诗歌是诗教风雅遗音,是儒家贤能君子的性情之正,是独立自觉的浩然之气鼓荡出的修齐治平的生命体验与实践。
三、赵衡《信都书院文卷》稿本及其试帖诗
齐庚芾《湘帆先生行状》著录了赵衡《叙异斋文集》若干卷及诗集若干卷。今见赵衡文集本有北新书局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叙异斋文草》(三卷)铅印本,收信都书院课作和在文端书院、保定文学馆时诸作,吴郁生题名。有南皮张宗瑛(献群)朱墨两色批校本传世。又《叙异斋文集》八卷,民国二十一年(1932)刻本,水竹村人徐世昌题签。卷首有徐世昌序,书前有卷数、目录;内容为传、史论、寿序等,尤以墓表、墓志铭为多。这两个文集版本均只收了赵衡的古文,未收他的诗歌。吴闿生《吴门弟子集》卷九收其《示诸生》诗一首。诗意多从吴汝纶经世思想和文化观念演化而来,能融汇古文与辞赋的笔法入诗,是桐城派以文法通于诗法的具体表现。吴闿生认为“此诗议论词藻多本于先公文集,独其字句崛奥,气体渊雅,如读扬马词赋,具见作者本领”[9]卷九。赵衡《陶庐文集序》曾提到自王树枏从新疆弃官居北京以后,因同在史馆,多有往还,又重拾年轻时的诗歌兴趣,“尝与友朋会饮,日晚席终,众欲待至月出始归,直过夜半。因效古人问答之体,为《晦日望月诗》质诸先生,先生评以‘退之改玉川《子月蚀》诗,法度谨严,而玉川子光怪之气尽失’”[2]149。由此亦可见赵衡诗歌的基本特征。除此之外,赵衡的诗歌未见他家著录。笔者因整理赵衡文集,多方搜集他的诗文,蒙藏书家常海成先生慨允,获观赵衡《信都书院文卷》稿本一册。此卷收录了赵衡在信都书院读书应试时候的课卷和试帖诗,时间在光绪甲申年(1881)至光绪戊子年(1888)年间。卷中有当时先后任书院山长的王树枏、贺涛的批语和圈点。今据此卷辑录赵衡试帖诗37首。
1.赋得神巫何事苦吹箫(得神字五言八韵)
类聚缘何事,群巫敬鬼神。箫吹休惮苦,庙古总如新。笙磬人□乐,宫商处处陈。咏歌虽有致,祷媚果奚因。只有哀蝉伴,畴为跨凤伦。半随欢孺子,一笑淡诗人。断瓦残碑冷,荒烟蔓草春。试寻山谷意,诚正可修身。
2.赋得游女髻鬟风俗古(得陵字五言八韵)
此地多游女,欧公路共登。髻鬟存古道,风俗振夷陵。螓首颜如掬,蛾眉力不胜。黑云低一角,红日腻千塍。容异淫曾诲,脂原淡以凝。坚贞三代似,绮丽六朝惩。休或于乔木,寒非惮薄绫。归来诸士子,相敬若宾朋。
3.赋得溪水诘曲带城陴(得溪字五言八韵)
一带桃花水,城陴路欲迷。苍茫寒古郡,诘曲荡情溪。雉堞重重合,鱼鳞泛泛挤。树高摇绮穀,萍约划玻璃。天直波中涌,云从郭外低。桥通门以外,舟系径之西。缭绕容如掬,参差势不齐。楼台应倒入,孺子咏清溪。
4.赋得旌旗日暖龙蛇动(得蛇字五言八韵)
早日三竿暖,旌旗一望赊。树来依殿阁,动处是龙蛇。绕柱看初舞,笼烟认莫差。木鸢同上下,铁骑衬喧哗。袖未香炉惹,旂先彩电斜。春光凭鼓荡,天气借交加。虎队前也引,仙班后面遮。羔羊丝赋五,退食故侯家。
5.赋得麦行十里不见土(得土、丰字五言八韵)
不见郊原土,行来麦尽同。四时真阅历,十里色溟濛。润岂凭晨气,吹应借暖风。似超红世外,但在绿云中。扑去尘三斗,惟余经一弓。难分田上下,直捲浪西东。花袅天边落,荷香水外通。双歧今献瑞,圣世兆年丰。
6.赋得黑白苍然发到眉(得僧字五言八韵)
古寺深山里,苍然见一僧。发披眉欲到,黑半白相仍。色相悟空中,光圆顶上曾。莲花开世界,蒲座老鬅鬙。画月丹青瘦,低云菩萨凝。毛宜分二种,业早证三乘。慧眼传孤磬,危肩耸夜灯。谈元参妙果,鹤听势峻嶒。
7.赋得暮烟秋雨过枫桥(得秋字五言八韵)
桥畔多枫树,神凝过客眸。烟催三界暮,雨打一时秋。岸曲湾难辨,林疏颗转稠。远警渔火暗,近对彩虹愁。眼断前程雁,魂销此际鸥。溟濛危树倒,萧瑟大江流。看拟寒山径,询应古渡头。归来明月照,醉卧酒家楼。
8.赋得先生醉袖挽春回(得回字五言八韵)
人愿春常在,先生即挽回。酒痕襟半醉,诗意袖中催。不系金泥带,裳衔白玉杯。山中真气味,画里好半裁。似逼花开领,谁知月照台。怍余高士怫,并把美人来。岂有龙钟泪,凭看翠砌台。寻君君莫去,携手共徘徊。
9.赋得春还宫枊腰支活(得腰字五言八韵) 以下光绪乙酉
何处春还早,宫中景欲描。柳刚舒醉眼,支又活柔腰。极力晴光腻,多情淑气招。妒妨婢子媚,舞学美人娇。向日丝应拂,近风絮共飘。依依情若此,袅袅势频摇。碧透婆娑带,青凝洩漏条。几时天遍暖,陌上路迢迢。
10.赋得僧言古壁佛画好(得僧字五言八韵)
山中危壁立,古刹历层层。好画惟成佛,相言赖有僧。苍洲图共满,碧岭忆同登。对语休烦絮,担经或借藤。丹青传妙手,清净伴孤灯。寺老云三面,更深月一棱。拈花开眼笑,坐石会神凝。得句先呈彼,禅参最上乘。
11.赋得忧国愿年丰(得丰字五言八韵)
父母惟元后,忧勤鞠厥躬。频书年大有,偿愿国绥丰。邦本人为重,民天食可充。推三劳睿虑,余九报耕功。纪鸟官分理,维鱼梦祝问。心传夙驾外,意切雨声中。瑞兆占冬雪,花开验信风。篝车逢圣世,满满慰宸衷。
12.赋得君才有如切玉刀(得刀字五言八韵)
玉竟如泥切,昆吾有此刀。奇才君握管,使气我吹毛。斗石诚难计,乾坤自可豪。洪炉烦鼓铸,太璞快逢遭。秋水神可朗,崑山宝肯韬。及锋悬直试,迎刃解奚劳。声价千金值,丝纶一字褒。断金交道重,解佩陋伊曹。
13.赋得小雨初成十月寒(得寒字五言八韵) 以下光绪戊子
月已阳春届,风光未改观。半天零小雨,十日逗新寒。料峭闻檐滴,溟濛湿袖单。烟笼枯草白,气逼晓枫丹。岭上梅冲放,篱边菊罢餐。梁成人迹滑,寒远雁声酸。雪信留今酿,霜威入夜看。待当开霁后,暖意圣恩宽。
14.赋得老去羞无汗马功(得功字五言八韵)
回首千年恨,旂常汗马空。羞时惟笑骨,老去竟无功。剑可明予志,鞭休策我躬。未能应自愧,相让与谁同。甘蹈庸人辙,难矜命世雄。发随残露白,颜趁夕阳红。熊虎围棊惯,麒麟绘阁工。暮年心尚壮,端不负宸衷。
15.赋得尧长舜短(得形字五言八韵)
16.赋得心会真如不读经(得如字五言八韵) 以下光绪丙戌
莲花开世界,佛法幻真如。銜口经无读,冥心道自储。蒲团僧入定,贝叶字何书。诵习皆陈迹,深思得故予。身完清净果,舌笑广长虚。传钵珠光彻,拈花粟影舒。空空余磬寂,了了剩灯疏。神莫说仙远,三乘悟最初。
17.赋得飞动摧霹雳(得摧字五言八韵)
飞下骚坛令,挥亳锐走雷。云烟铺纸湿,霹雳染翰摧。雨洗分题在,星驰索句来。虹腾文气远,电迅笔花开。叱咤千人辟,惊疑百里猜。临池原是露,刻烛尽成灰。神鬼声声泣,江山处处催。杜公诗里圣,并驾谪仙才。
18.赋得至今憔悴空荷花(得湖字五言八韵)
满满荷花放,当今望五湖。茫洋千里远,憔悴一身孤。勝地空如洗,游人寂欲无。波心清似点,月色賸常铺。两岸萦余草,扁舟掠乱芜。此时风味别,竟夜水声粗。怅望愁团盖,繁华瞬转珠。多情鱼共戏,何处问荣枯。
19.赋得至人贵藏辉(得藏字五言八韵)
辉岂终能秘,光芒万丈长。至人深晦养,大器贵珍藏。圣固由天纵,心知与世忘。智宜愚以守,道自暗然章。剑任锋全匣,锥□颖脱囊。虚堂澄镜影,幽谷味兰香。韫玉山完璞,怀珠水润芳。式金昭圣德,拜手效赓飏。
20.赋得四皓有芝轻汉祖(得轻字五言八韵)
天下皆归汉,仙芝有亦轻。八荒高祖定,四皓子房倾。函谷团王气,商山傲晚荣。传香堪俎豆,得味厌戈兵。伯仲呼黄石,侯公薄赤精。犹龙追李耳,烹狗笑韩彭。薇采差堪拟,兰芳未可衡。失身缘吕后,高尚总为名。
21.赋得横槊尚传瞒相国(得曹字五言八韵) 以下光绪丁亥
作赋谁横槊,英雄共仰曹。千秋传相国,一世快挥毫。篡汉名难洗,吞吴气自豪。鸟飞明月夜,鲸立大江涛。诗酒悲穷骥,功名付钓鳌。三分成霸业,一管接风骚。志事伤朝露,经纶陋饮醪。至今游赤壁,惟见浪沙淘。
22.赋得笋蕨俱怒长(得俱字五言八韵)
几费东风力,怀春草木俱。笋芽窗外长,蕨色野横铺。不断烟如织,连番雨似酥。生机回昨夜,春意郁前途。竹解猫头活,薇萦鳖脚腴。柳人眠欲起,樵子梦全苏。邶卫歌青箦,齐秦异号呼。蒐笼浮瑞气,咫尺接蓬壶。
23.赋得村舂雨外急(得舂字五言八韵)
到耳声何急,骚人梦易慵。连番听夜雨,不断响村舂。寺远钟应湿,窗虚酒正醲。黑添云碓重,翠捲浪花浓。遥赴烟千缕,深穿雾几重。色留天漠漠,韵隔水淙淙。寒气团空宇,余音格远峰。诘朝开霁后,万树郁葱茏。
24.赋得飞电著壁搜蛟螭(得藤字五言八韵)
搜得蛟螭避,携来杖一藤。电飞明色耀,壁古著光凝。吹火奇情焕,挑云健气凌。形红照澈,鹤胫赤翻腾。鳞爪纷纭出,垣方洞见曾。怪疑燃犀烛,神欲化龙乘。紫竹玲珑似,青藜屈曲承。昌黎工比拟,拂拭意为兴。
25.赋得扶藜上读中兴碑(得藜字五言八韵)
唐代中兴颂,碑高与岭齐。上怜鞋是葛,读竟杖扶藜。天子吹箫管,胡儿乱鼓鼙。朝闻王士北,夜出帝舆西。问罪①“问罪”,一作“罪问”。高杨大,论功李郭稽。肃宗诚圣②“圣”,一作“睿”。武,元结费标题。巍焕文成古,苍茫日向低。梧溪歌咏去,剩有草萋萋。
26.赋得甚莫苦爱高宫职(得高字五言八韵)
爱也偏成苦,官阶甚恐高。只当思别绪,慎莫恋恩叨。味领诗书奥,形休案牍劳。池塘嗤梦③“梦”,一作“劳”。谢,札檄漫欣毛。手足堪偕乐,荣华岂自豪。学原追孔孟,名已陋萧曹。出没怜乌帽,归来谢锦袍。眉山奇气在,著作接风骚。
27.赋得露叶霜枝剪寒碧(得柑字五言八韵)
底甚生寒碧,园中快熟柑。叶兼枝并润,霜与露同酣。携客吟诗便,呼僮任力担。秋光来井畔,春色满江南。湛湛痕犹染,凌凌气共参。凝眸珠错彩,到口颊回甘。低衬阶前翠,遥拖岭上岚。东坡诗句在,佳品味醰醰。
28.赋得管乐有才真不忝(得才字五言八韵)
诸葛躬耕日,常称管乐才。扶危真不忝,一逝亦何哀。齐国成宏业,燕王筑矗台。南阳先主顾,西蜀武侯来。指定曹兵慑,经纶汉运开。萧曹休比数,伊吕共追陪。千载风流在,当时柱石推。魏吴终恨事,日暮且徘徊。
29.赋得来降燕乃睇(得来字五言八韵)
羡尔知时燕,春和乃肯来。故飞情缭绕,转睇意徘徊。翠羽新携至,红丝旧约猜。双襟晨雾湿,一路夕阳催。耽阁愁今雨,差池静俗埃。乌衣层垒在,青琐半帘开。相识情如许,无言恨自媒。梁间明月上,宾主共衔杯。
30.赋得懒朝真与世相违(得朝字五言八韵)
安敢违心骨,随时去早朝。懒将余是问,不与世同嚣。花底人听漏,风中我弄箫。不为情恋恋,却自意萧萧。稚子琴堪抱,官僚酒莫招。附羞攀骥尾,贵耻响鸾镳。杜甫诗曾诵,扬雄论作嘲。笑他谀谄者,鹤俸折其腰。
31.赋得况乃秋后转多蝇(得蝇字五言八韵)
料谓衙居好,谁知乃苦蝇。况当秋至后,转值夜长增。已是清光到,犹为暑气蒸。何来飞集此,遽欲扰相仍。逐臭寻香惯,趋炎附热曾。犹能攒故纸,未许说寒冰。明月情知照,凉风力不胜。搅人昏未寐,窗下伴孤灯。
32.赋得鸟下见人寂(得人字五言八韵) 以下光绪戊子
静躁胡多异,相观物我真。飞来空见鸟,寂后下窥人。舞蝶酣幽梦,流莺话比邻。吟诗僧入定,学语客生嗔。宝相三生昧,珠喉一串匀。间关调管细,耽阁卷帘新。几度绵蛮巧,前宵笑语频。上林翘首地,鸳鸯沐恩均。
33.赋得弱云狼籍不禁风(得禁字五言八韵)
一任云狼籍,飘飘弱不禁。斜吹风力软,沉影月光淡。缥缈留前浦,氤氲隔远岑。鱼鳞千点碎,羊角几回侵。林半烟同约,村中雨尚阴。摩天容作势,出岫总无心。霭若楼中笛,薰兮座上琴。至今成五色,向日献丹忱。
34.赋得芳草得时依旧长(得依字五言八韵)
掩映多芳草,冬余望尽非。有时欣得得,仍旧长依依。冷雪新年隔,东风昨夜归。前途寻别梦,尽目逗生机。触手兰蘅握,关情蕙茝霏。幽香闻久熟,净色腻何肥。树共长堤活,花争小院飞。枯荣原上感,著我惜芬菲。
35.赋得雷动蜂窠闹两衙(得蜂字五言八韵)
忽讶雷声动,窠前正闹蜂。两衙同扰扰,一簇甚匈匈。雨霁花初放,云深树欲封。蜜脾应未满,松发定仍松。花使如争路,阿香若失踪。砰訇疑虩虩,来往讶憧憧。乍见缘三径,遥听透几重。禁林韶景丽,庶汇庆时雍。
36.赋得独树花发自分明(得愁字五言八韵)
一树花齐发,花花迥不犹。分明都在眼,惆怅独添愁。朵朵风光腻,亭亭露色浮。交加形影赠,点缀叶英稠。红让芳盈浦,青连草满洲。寒烟萦半面,夕日照从头。物景犹如此,人情禁得否。少陵工此赋,□□□□□。
37.赋得蠹书懒架抛纵横(得抛字五言八韵)
蠢已残书透,纵横架上抛。好奇谁问字,爱懒我羞包。万卷琳琅富,千函锦锈淆。一丁非不识,二酉昔频钞。古籍难论价,傭奴敢代庖。鱼仙容竞走,獭祭莫轻嘲。户任微风入,门惟旧雨敲。然藜东观读,有道重神交。
赵衡的这些试帖诗是他作为附生应信都书院考试的作品,很能体现他早年的才情和志趣。《赋得游女髻鬟风俗古(得陵字五言八韵)》诗以欧阳修《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诗题中“陵”字为韵,以“游女髻鬟风俗古”句为题。首句即点出欧阳修诗意,破开诗题。颔联“髻鬟存古道,风俗振夷陵”,承“游女”而来,其髻鬟形制颇有古风,与风俗、治道相联系,有砥砺末俗之意。后六句写游女之盛,姿容各殊,映照远近,是“多游女”与“存古道”“振夷陵”的展开,“容异淫曾诲”,从反面立意,诗意跌宕,趣味自生。后四句收束诗笔,从正反两面点明全诗的主旨,批驳六朝绮丽浮艳的淫冶之风,推崇坚贞雅正的风俗之美。如此美好的女子,正是君子好逑,结句以士子敬爱女子作结,意旨雅正,诗意不穷。此诗符合试帖诗有讽有劝、庄重典雅的风格要求,很见功力。第24、27、30、36首试帖诗均以诗题中字为韵,诗句为题,展开诗意,或学韩愈怪奇惶惑的比拟诗法,或学苏轼自然淡泊的格调,或学杜甫寄寓感慨的写景笔法和坚贞自守的品格。均能师法诗意,提摄原诗神理,融为己诗的血肉,写出独特的风神。由此可见,赵衡于诗学是下过苦功,深有所得的。其他试帖诗多以所选诗句为题,取其中一字为韵。所选诗句出自李白、杜甫、韩愈、刘禹锡、杜牧、李商隐、林逋、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张耒、陈师道、陆游、赵秉文、元好问等人诗,其中尤以杜甫、韩愈、欧阳修、苏轼诗句为多。这些试帖诗的诗意以所选诗句展开联想,或接续延伸,或宕开一笔另起新意,或反用其意以求新奇。而诗中的物境、情境的描写多出于诗人想象,或是移植前人诗中之境,多就历史人物和事件叙写感受,阐发义理。状物摹写受特定诗人写景风格、手法的影响,力求得其笔法格调。然毕竟只是模仿,还是少了些悠远趣味和如在目前的鲜活逼真,难以动人。然就诗律技巧来看,时间越靠后,由于赵衡阅读渐博,用力更深,他的诗歌也愈加细腻工稳,偶然也能如文人一般的诗歌一样,比较自由地抒写情志,既能见出其情韵之美,也能由此窥见他学诗的进阶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