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做朋友

□申功晶

父亲说，子女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不是父母的替代品，他们的现在、未来，都应该由自己去做主，父母无权过多干涉。

父亲是个很随和的人，我很少见他发脾气，他对待我，从无疾言厉色，更从未动手打过我，一次都没有。

他爱孩子，喜欢孩子，爱和孩子玩，爱带着孩子玩。在我出生前，他经常骑着自行车捎上他堂姐的女儿去郊外撒欢、看京杭大运河……

我出生后，睡在摇篮里，他饶有兴致地趴在栏杆外，凝视着这个尚在梦中、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保姆阿婆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小孩子睡着的时候，灵魂会出窍，你盯着她看，她长大后要不听你的话的。”父亲说：“我不要她听我的话，我要和她做好朋友。”

父亲身上有一股天然的味道，我自幼就喜欢抱着他的胳膊又咬又啃，留下一连串鲜红的小牙印。我爱玩过山车，父亲患有高血压，几圈下来，他两眼发黑、脚底发软，仍坚持陪我一起玩；我和父亲闹脾气，连着几天不理他，他买了我心心念念的全套七个“特种兵”，晚上悄悄地挂在我的床头。

在我读书时，还是“分数至上”的年代，父亲从不强求我要考第几名，只要考及格、不留级就行。当我的文章早早发表在报纸、杂志上，他淡定自若；我英语学得极差，勉强过分数线，他也从不责怪发火。每次母亲因学业逼得我紧，拿隔壁家“学霸”来开涮我，父亲都及时制止：“你不要老拿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比来比去，多伤孩子自尊心。再说，读书好坏，与一个人的成功并没有必然联系，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后来，我的那位“学霸”邻居不负众望地从省重点中学考上全国重点大学。毕业后如愿以偿进入一家知名外资企业当上了“白领”。可几年后，总公司撤销了当地的分支机构，“学霸”下岗，在“二次求职”过程中四处碰壁。无奈之下，她干起了“个体户”，可由于受管理、经营策略等诸多因素影响，不满一年就倒闭了。当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学霸”，如今却遇到了困难。我的另一位“学渣”同学，技工学校毕业后，“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钻研“核雕”技术，十年磨刀，他成为了当地杰出“非遗大师”。各大学院争相聘请他担任讲师，每节课的报酬在五位数以上。用现代成功学的眼光来看，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父亲经常鼓励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尽管我有“三分钟热度”的毛病，可只要我想做什么，父亲都不遗余力地支持。比如，我迷上了书法，他买了文房四宝：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城的纸、歙县的砚和入门级字帖——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我爱上了集邮，为了凑齐“十二生肖”套票，父亲从邮政局到文庙市场，差点没跑断腿。我从小爱听故事，父亲干脆给我来了个“一千零一夜”，从三国说到水浒，从西游说到隋唐……

父亲的“无心插柳”之举，为我开启了走向文学殿堂的大门，我从听故事到读故事，从读故事到写故事……追根溯源，父亲是我文学路上的启蒙导师。

姑妈经常数落父亲，说孩子不能太过娇惯，没大没小，成何体统。我的同学、闺蜜，她们的父亲大多为“中国式严父”形象，让人敬而生畏，她们倒是羡慕我和父亲这种“好朋友模式”。父亲说，他最不喜欢一本正经端起父亲的架子，更不能理解“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理念。父亲说，子女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不是父母的替代品，他们的现在、未来，都应该由自己去做主，父母无权过多干涉。为人父母，理应保持一份童心，和孩子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