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纵横论
2021-12-03焦润明
焦润明 高 健
(辽宁大学历史学院,辽宁沈阳110136)
九一八事变作为历史概念,乃是以1931年9月18日的日军进攻东北军驻地北大营为标志,遂由一系列历史事件所构成。1931年9月18日晚10点20分,关东军自导自演、蓄意炸毁柳条湖一段铁路,反诬东北军所为,于是炮轰并进攻北大营。日军在东北军政当局“不抵抗”命令背景下,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迅速吞并整个东北,建立伪满政权;另一方面,留在东北的东北军以及不甘成为亡国奴的东北民众自发组织起抗日活动,从而开启了十四年抗日战争的序幕。其上限始于1931年9月18日的“柳条湖事件,日军偷袭北大营”,下限到1933年中日《塘沽协定》的签订,默认东北“伪满政权”合法化为止。它是日本蓄谋已久的以独占中国、争霸世界为目标而发动的重要事件。这一事件对中国与日本以及东亚地区,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格局均产生了重要影响。
由于该事件的重要性,历来受到史学界关注与研究,历史认知不断深化,从“国耻”到抗争,从九一八事变到“九一八战争”,从局部抗战到“双起点”,存在着一个不断认识,不断建构的过程。站在全球史的角度深入探讨,仍有许多问题有待进一步阐发。本文在参考众多先行研究的基础上,力图对九一八事变进行全方位考察,提出一些心得,供学界参考。
一、抗日战争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起点”论
九一八事变不仅是中国人民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起点”,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起点”,即“双起点”。从德日意等国法西斯侵略集团角度,日本帝国主义通过挑起九一八事变,侵占东北,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扶植伪满洲国,标志着东方战争策源地的形成。从而使九一八事变一开始即具有了双重性质:一是日本法西斯主义打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世界秩序,开始了对华侵略战争,使中华民族遭受战争摧残,同时也开启了中国人民十四年抗日民族解放战争的序幕;二是开启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点燃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第一把火,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起点。
(一)九一八事变是中国人民十四年抗日战争的起点
以1931年9月18日的九一八事变作为抗战的起点,具有历史的合理性。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绝不是几个关东军少壮军人的谋划,而是日本自明治维新后,长期实施对外侵略扩张、企图吞并中国、征服世界的必然结果,是一场日本蓄谋已久的侵略战争。迈出全面侵华的第一步,体现了日本侵略东北的局部战略和侵华总战略的连续性和整体性。“在东亚发生的事态及日本对此采取的行动都好似完全根据《田中奏折》而来的。”①洪科:《现在战争中的突然袭击战例》,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7页。日本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所谓的保护“满蒙权益”的“地方事件”,而是为了永久占领东北、吞并中国,变中国为其殖民地,变中华民族为日本大和民族的奴隶。国联调查团也认为:“日方于事先确有充分计划以应付中日间万一发生之战事,此计划于九月十八日至十九日之夜,见诸实行,迅速证确。”②橘秀一:《国联调查报告书》,大连:满洲报社出版部,1932年,第76页。所以,中华民族与大和民族的斗争是不可调和的,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以九一八事变为起点,中日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因此,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势必进行反抗,最先由东北军民打响了抗日战争的第一枪。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炮轰北大营发动九一八事变以来,在东北地区的东北军及民众不顾不抵抗的禁令,先后在沈阳北大营、锦州、长春南岭、哈尔滨、齐齐哈尔江桥等地抵抗日军的入侵行径,用生命和鲜血揭开了抗战的序幕。9月18日当夜,在北大营突围战中,王铁汉率领620团官兵,被迫对日军进行抵抗,日军被打死3人(另一人因重伤而死),打伤23人。③据日方陈述,“是役计死日本兵士一人,伤二十二人”,“是役埋葬中国兵士达三百二十人但受伤者仅二十人”。见橘秀一:《国联调查报告书》,大连:满洲报社出版部,1932年,第74、75页。尽管东北军由于不抵抗付出了伤亡300多人的代价,但毕竟发生了不抵抗中的抵抗事迹。次日凌晨3时左右,日军围攻宽城子驻地的中国守军,东北军守军被迫抵抗,在外无援军、内无弹药补充的情况下,从19日凌晨4点一直同日军数战至同日上午11点左右,孤军苦战达7个小时。是役,宽城子东北军守军计有63团第3营营长傅冠军及多位连长及士兵共90余名为国捐躯。日军被击毙25人,轻重伤60余人。
南岭之战是九一八事变中另一次中国军队击毙日军人数最多的战斗。1931年9月19日晨5时左右,日军进攻长春南部地区的南岭兵营,南岭军营的东北军守军孤军奋战,在没有外援且没有具体的抗战命令的情况下,自19日凌晨1时至当日午后1时,自发组织抗敌,坚守营地12个小时,打退了日军的数十次进攻。是役,中国军队击毙日军独立守备队第一大队第3中队长仓本茂以下日军43人,轻重伤者倍之。另据《国联调查报告书》记载,“是夜,日军死官佐三名,兵士六十四名,伤官佐三名,兵士八十五名。”④橘秀一:《国联调查报告书》,第77页。南岭东北军余部,先退到稗子沟后,又辗转来到吉林的榆树县(市),与其隶属的25旅汇合,走上抗日之路。
江桥抗战则是九一八事变后在东北地区发生的最重要的一次对日战役。江桥抗战发生地位于齐齐哈尔南130里的泰来县东北部,始于1931年11月4日的日军与马占山部队激战,至18日夜马占山部撤出三间房阵地止,历时15天。由于黑龙江守军敢于冲破“不抵抗”禁令,坚决打击法西斯侵略者,尽管自身伤亡惨重,也使得日本关东军付出了重大伤亡代价,仅日军被击毙者已逾千人,才得以占领当时的黑龙江省会齐齐哈尔,从而延缓了其北进龙江南取锦州的步伐。马占山领导的江桥抗战极大地鼓舞了全国民众的抗战士气。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33年5月31日《塘沽协定》签订为止,东北军奋勇抵抗,独立支撑东北四省危局达一年半之久。
除了上述中国军队在不抵抗命令下的被迫抗战外,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不屈的东北民众自发组织各种武装统称为东北抗日义勇军,对日军进行了坚决顽强的抵抗,1933年后东北抗日联军继续对日寇进行抵抗。东北抗日义勇军成为东北地区抗日主力是民族战争的产物,其主要是由东北军公安、警察队伍以及民团、大刀会、红枪会、黄枪会、青旗会和绿林队伍等组成,创造了许多辉煌战绩,如锦西民团围歼古贺联队、李海青部攻克扶余、农安县城等。建立了若干小块抗日游击区,如辽东三角地带(今凤城、岫岩、庄河地区,是南满铁路、安奉铁路、黄海之间的三角地)的抗日游击区、东边道(今吉林通化地区和辽宁东部地区)抗日游击区、吉东(今吉林东部地区)抗日游击区等。东北抗日义勇军与日伪军作战近3000次,击毙日军万余人、伪军3万余人。涌现出大批抗日名将和抗日烈士。东北抗日义勇军不仅是东北军抗战时期的得力帮手,且在东北军溃败之后主动承担抗击日军的重任,在中国抗战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业绩。
继起的东北抗日联军最初来源于九一八事变后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游击队和人民革命军。自1931年12月起,陆续在南满、东满、吉东、北满创建了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下的十几支反日游击队。1936年2月10日,将东北人民革命军改称东北抗日联军。东北抗日联军共有11个军,人数最多时有3万余人。“七七”事变后,中国转入全面抗战阶段,东北抗联在东北战场继续给予日寇沉重的打击,最终坚持到抗战的胜利,全力配合了关内的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抗日战争。
作为抗日战争中重要阶段的前六年(1931年9月18日~1937年7月7日),“局部抗战”意义重大。在东北有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的武装力量——东北抗日联军,有“自发”的群众武装——东北抗日义勇军。东北抗日义勇军和东北抗日联军担负着敌后战场游击战争的任务。局部战争规模庞大,对敌作战数千次,其战斗之频繁与艰苦,在人类战争史上均属罕见。①张德良、郭俊胜、王连捷:《东北军十四年抗日战争史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18页。局部抗战掀起了抗日民族解放战争的序幕,打响了中国反对日本法西斯战争的第一枪。中国的爱国军民在国难当头、民族危机空前深重的历史关头高举爱国主义的旗子,开辟了以民族自卫战争反对日本法西斯侵略的伟大斗争,从而揭开了抗日民族解放战争的序幕。
(二)九一八事变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起点
日本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整个中国东北,打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列强所确定的“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标志着东方战争策源地的形成。因此,九一八事变则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而中国军民对日军侵略的抗战即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起点。
把九一八事变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起点,并非战后学者所独创。在“九一八”之后的第十天,爱国人士林鹏即在哈尔滨《国际协报》上发表《东北问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文,②林鹏:《东北问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国际协报》1931年9月28日。深刻剖析了日本侵占东北与新的世界大战之间的内在联系、连锁反应,该文也成为战后学者将九一八事变列为大战之始的有力佐证。日本著名史学家井上清在《昭和五十年》一书中的序章中明确提出:“日本在世界上最先点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③[日]井上清:《昭和五十年》,北京大学亚非研究所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4页。另一位日本学者德田球一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
改革开放后,学界较早提出九一八事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起点的,是欧正文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应以“九一八事变”为起点》(《河南师大学报》1982年第4期)和王维远、徐连东的《试论“九一八”事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起点》(《日本研究》1986年第1期)两文提出的,打破了史学界传统认为1939年德国进攻波兰为第二次世界大战起点的看法。1985年,王振德、侯成德在《三论世界大战起点问题》(《江汉论坛》1985年第7期)一文中,提出1931年9月“揭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说。①张德良、郭俊胜、王连捷:《东北军十四年抗日战争史研究》,第230页。九一八事变后原有的国际秩序被日本所推翻,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开始解体,英美等国与日本的矛盾终究不可调和,远东亚太地区受到日本的战争威胁,这些因素都决定了接续反法西斯战争的基本基调。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世界列强根据1921-1922年华盛顿会议上签署的《四国条约》《五国海军条约》《九国公约》等条约构建了远东国际新秩序,进一步补充完善了凡尔赛体系,最大程度限制了日本在亚太地区特别是在中国的权益,这与日本的“大陆政策”产生严重冲突。因此,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武力侵略并征服中国,就是要挑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凡华体系”秩序,在世界上最先点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
九一八事变后在东北军民愤起抗战的同时,国民政府亦积极寻求国际联盟(以下简称国联)帮助,希望通过国联主持伸张正义,夺回东北主权,驱逐日本侵略者。国联确实想通过实地调查,寻求“切实可行”的方案,和平解决两国争端。1932年1月14日,派出英国爵士李顿为首的英法美德意“五国代表团”,取道日本,辗转中国东北。经过一个半月的走访调查,调查团发表《国联调查报告书》,指出:“调查团认为此事之发生极为重要,因其为武力占领满洲之初步。”②橘秀一:《国联调查报告书》,第73页。中国拥有东北主权,九一八事变是日本蓄谋为之,“日军在是夜所采之军事行动不能认为为合法之自卫手段。”③橘秀一:《国联调查报告书》,第77页。“满洲国”是日本的自行活动,“不能认为由真正的及自然的独立运动所发生。”④橘秀一:《国联调查报告书》,第104页。在解决问题上,本着维护两国友好感情,提议“在主权归属中国的名义下,东北建立高度自治政府,实行国际共管。”⑤张德良、郭俊胜、王连捷:《东北军十四年抗日战争史研究》,第429页。随后,调查团返回欧洲,在国联大会就《国联调查报告书》提出合法化解决东北争端的提议。日本对此不予理睬,并于1933年2月27日退出国联,国联调停失败,日本公然走向战争侵略中国,对于世界局势也带来了不利影响。其后德意两国争先效仿,在侵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引发了近代以来规模最大、范围最广的世界大战。
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开始最早、结束最晚,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终胜利付出了惨痛代价。中国的抗日战争起始于1931年9月18日的九一八事变,开创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亚洲远东战场。1937年的“七七”事变,全面抗战爆发,中华民族团结一致、同仇敌忾与日本侵略者进行着生死存亡的战争。中国军民独自面对强敌日本,孤军奋战,牵制了日本绝对主力的陆军部队,大量消耗、牵制了日军的有生力量。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组成“远征军”,配合盟军进行战略部署。中国通过巨大的战略牺牲,为盟国的战略计划争取了宝贵时间,有效地牵制大量日军,确保亚太地区的战略部署和局势稳定。美国总统罗斯福既认为,如果没有中国人民的牺牲,日军很可能就与德军会合,“在近东会师,把俄国完全隔离起来,吞并埃及,切断通过地中海的一切交通。”⑥[美]小罗斯福著,李嘉译:《罗斯福见闻秘录》,上海:新群出版社,1947年,第49页。若如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争形势将会是另一种状态。总之,中国人民自九一八事变后开始独立抗击日本法西斯入侵,长达十四年,时间最久,牺牲最大,充分显示了中华民族不屈服于任何外来强敌的勇气以及维护民族独立与尊严的不怕牺牲精神,在维护世界和平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二、“雪耻抗战”符号纪念仪式论
日本帝国主义之所以敢于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就在于南京国民政府与东北军政当局对日一再妥协退让。“九一八”发生后,在东北军政当局采取“不抵抗政策”的背景下,东北军在初期几乎没有进行正面的大规模抵抗,从而任由日本关东军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全部占领东北,使大好河山沦于敌手,使三千万中国人沦为亡国奴。这是现代史上中华民族最屈辱的事件之一。然“知耻胜于勇”,中国社会各界深记这一耻辱,纷纷要“明耻”“雪耻”,因此在其后的纪念仪式中,九一八事变就成了重要的“雪耻抗战”符号,成为其后提醒人们牢记“国耻”,激发国人“雪耻抗战”的重要纪念仪式。
(一)国民政府的“九一八”纪念仪式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已严重威胁了国民政府的统治基础,因此,南京国民政府充分利用“九一八”纪念活动,借以扭转并挽回其在九一八事变处理中避战、“不抵抗”而被国人谴责的被动局面,激发全民的抗日意识,也是维护其政权的重要手段。故在其后主导的九一八事变纪念仪式中多以“国耻”相号召,“雪耻御辱”“凝聚精神”等内容,便成为其后“九一八”纪念仪式的主旋律。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的第三天,国民党中央举行临时谈话会,决议“二十三日全国下半旗并停止娱乐一天,对沈阳被陷表示哀悼”。①《中央开临时会》,《申报》1931年9月21日,第3版。以蒋介石为首的军政要员提出国难哀悼,戴传贤指出“国难中应有之决心,对国家尽忠对民族尽孝,牺牲个人一切贡献职务,国家必能得到独立自由”。②《中央纪念国庆大会》,《民国日报》1931年10月12日,第4版。至此,国民政府党政机关于“九一八”纪念仪式渐成定制。1932年,南京政府拟定“九一八”纪念,9月15日,中常会召开例会,议定哀痛纪念“九一八”,决定“下半旗一天”,“各机关一律自行集开雪耻纪念会”,“全国民众正午静默三分钟。为东北遇难同胞致哀。”③《中常会昨开例会,议定哀痛纪念九一八》,《新天津》1932年9月16日,第3版。9月18日,国民政府于“上午十时在大礼堂,举行九一八纪念,到国府文官参军主计三处职员,及各机关参加代表数百人,由文官处黎主任承福主席,朱秘书文中报告,希望全国意旨统一,主张统一,行动统一。”④《国府昨举行“九一八”纪念》,《山东民国日报》1932年9月19日,第3版。1933年9月18日,国府职员400余人参加“九一八”纪念,“林主席(十八日)晨在国府纪念周讲演:‘雪耻要力行不尚仪式’,谓纪念惨痛的国耻,应脚踏实地从实际职务方面努力,要牺牲自己个人的一切利益,把个人的心力财力精神,贡献国家。方能履践笃实,达到雪耻的目的。”⑤《南京九一八纪念情形》,《南宁国民日报》1933年9月19日,第1版。1934年9月13日,中央举行一三八次常会,规定“九一八”纪念办法,“规定是日全国停止宴会娱乐,各地党部军警机关,各团体及各学校分别集会纪念,并由各该界代表大会,全体党员,及公务员,各学校,各商店,各住户,于是日上午十一时,停止工作五分钟,起立默念誓雪国耻,并抗日死亡将士,及殉难同胞致沉痛之哀悼,闻是项纪念办法,已由国府于昨日,训令全国直辖各机关。(中央社)”⑥《中央昨举行一三八次常会,规定九一八纪念办法》,《西北文化日报》1934年9月14日,第2版。1934年9月18日,国民党中央举行“九一八”纪念大会,“中央今晨九时举行九一八纪念大会,到全体工作人员,约数百人。行礼如仪后,由中委陈立夫报告,强调忠孝仁爱信义和平,谓倒霉的国家努力始能自强。”⑦《中央昨晨举行九一八纪念大会》,《青岛时报》1934年9月19日,第2版。
由上可见,国民政府所组织的“九一八”周年纪念,以警醒世人,勿忘国耻,驱逐日寇,复土雪耻为主题。纪念日集会、开会讲演、默哀、停止一切文娱活动等成为国民政府关于“九一八”纪念的主要形式,并得以贯彻。
国民政府之下,另有各地区和民间的不同纪念形式,基本纪念仪式流程依国民政府样式,活动固化,略涵括各地依据现实意义而出现差异。总体上还是呈现“共赴国难”“雪耻御辱”“抗战复土”等中心主题,主要形式包括召开集会,军政要员及社会名流讲演,社会各界停止文娱活动,集体默哀悼念国难等。
1932年9月18日,即九一八事变一周年,全国各城市举行“九一八”纪念活动,如:“南京中央党部开纪念会,上海禁止集会仅下半旗,北平开会未成日兵戒备,济南‘九一八’之四项决议,太原开大会通过四提案。”①《全国各都市之九一八纪念》,《新天津》1932年9月19日,第3版。同日,西安各界举行“九一八”纪念,开会顺序:肃立,奏哀乐,向抗日阵亡将士灵位行最敬礼,为抗日阵亡将士俯首默哀三分钟。主要口号有“九一八是我民族国家深仇矩恨的纪念!”“援助苦战抗日的东北义勇军!”“全国同胞一致团结起来抵抗暴日!”“收复东北失地!”②《西安各界今日举行九一八纪念》,《西北文化日报》1932年9月18日,第3版。
1933年9月18日,在济南,“九一八”纪念“今日全市下半旗,停止娱乐一日,晨十时省党部召集各界代表开九一八纪念会,到五百余人,张主席等发表建国相关演说,语皆悲愤,十一时始散。”③《昨日九一八纪念会,中央国府举行仪式》,《西北文化日报》1933年9月19日,第2版。在广州、在南京,各界均举行了“九一八”纪念活动。
1936年9月12日,湖南各机关“会同筹备九一八国耻纪念会。”④《九一八纪念会》,《青岛时报》1936年9月12日,第2版。上海拟于沪市建立“九一八”纪念碑。“上海各团体,为留永久纪念起见,特共同发起,建立九一八纪念碑于十八日下午举行奠基典礼。”⑤《沪市各界发起建立“九一八”纪念碑》,《甘肃民国日报》1936年9月21日,第2版。
1937年9月18日,西安各界扩大举行“九一八”纪念会。“军警学生壮丁等参加检阅,市民宣誓抗倭并游行示威。”⑥《各界今扩大举行“九一八”纪念会》,《西京日报》1937年9月18日,第3版。
1938年9月18日,广州各界今晨举行“九一八”七周年纪念,到宋庆龄等社会各界约千人。“下午七时并举行示威游行,情形悲壮热烈。”;在上海,“各界十八日一律下半旗,停止娱乐,并食素一天,沉痛纪念九一八七周纪念。”在重庆,渝各界十八日晨九时举行九一八纪念大会。“是日全市市民为阵亡将士默哀三分钟,并停止娱乐及素食一日。又东北旅川同乡及全市文化界,亦分别开会纪念。”在宜昌,九一八事变七周年纪念日,宜各界民众万余人,“于下午三时举行沉痛纪念大会,群情异常激愤,咸具敌忾同仇牺牲到底决心。会后全体游行,虽值大雨淋漓,衣衫尽湿,游行行列依然照常迈进。”;在贵阳,黔各界今日上午举行九一八纪念及战时节约运动大会,通过“(一)慰劳蒋委员长及抗敌将士,(二)电全国同胞捐助寒衣,今日全市休业并下半旗一日。”⑦《各地纪念“九一八”》,《新华日报》1938年9月19日,第3版。西安各界开纪念会,发表“陕省各界纪念九一八大会宣言及西北回民拥护中央抗战建国献旗大会告同胞书。”⑧《“九一八“纪念,各界今开纪念会》,《西京日报》1938年9月18日,第2版。
1939年,《甘肃民国日报》刊发“九一八”纪念宣传标语,“九一八纪念将届,大会筹备会特制订宣传标语如下:一、九一八是暴日侵占我东四省的纪念日;二、九一八是我国最大国耻日;三、纪念九一八要精诚团结、驱逐暴日;四、纪念九一八要动员起来铲除倭寇走狗;七、切实推行征募寒衣运动便是直接帮助抗战;八、节衣缩食捐助前方将士寒衣;十一、拥护抗战国策;十五、中华民国万岁。”⑨《“九一八”纪念宣传标语》,《甘肃民国日报》1939年9月17日,第3版。
1939年9月18日,新疆社会各界举行“九一八”纪念大会。“向前方阵亡将士致哀”,“呼口号”,“唱反帝歌。”⑩《今日在军校操场举行“九一八”纪念大会》,《新疆日报》1939年9月18日,第3版。同日,重庆各界举行“九一八”纪念活动,“沉痛纪念九一八八周年,辽吉黑热旅渝同行,开会纪念。市民素食节约,响应募捐寒衣运动,正午肃立静默三分钟。”①《渝各界举行“九一八”纪念》,《西北文化日报》,1939年9月19日,第1版。
1940年9月18日,在福建,福州市“本市各界,于晨五时在中山公园召开纪念大会,各社出版纪念特刊,全市一律下半旗,并扩大兵役宣传,兹攥志大会告同胞书。”②《各界举行九一八纪念大会,扩大兵役宣传》,《福建日报》1940年9月18日,第2版。同日,山西各机关团体召开“九一八”纪念大会。“各界特于午前六时半在大礼堂举行纪念大会,由省党部……等机关团体达两千余人,行礼,主席报告开会意义,继由各代表分别讲演后始呼口号,散会。会场秩序严肃,情绪极为沉痛、悲壮。”③《昨日与集各机关团体召开九一八纪念大会》,《阵中日报-太原》1940年9月19日,第1版。
(二)中国共产党的“九一八”纪念仪式
中国共产党坚持以“九一八”纪念,牢记国耻,呼吁团结,力主抗战,“扶大厦之将倾,救厮民于水火”。纵观整个抗战时期,中共以“九一八”纪念为契机,遵循“抗日救亡”主题,展开了一系列纪念活动。其中以报刊为主要媒介(新华日报等),刊发纪念文章;介绍各地纪念活动及各界人士演讲(领袖、军政要员演说,告同胞书);开展纪念宣传;倡导举行群众性纪念、集会和游行;慰问致电东北人民和抗日军队等。与国民党相比,中国共产党关于“九一八”的周年纪念少了些许政治统治的目的,更在于调动全民抗战热情,强调团结一致抗战。
“七七”事变后,为了保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一致性,中国共产党积极贯彻国民政府(中央)关于“九一八”纪念的相关决议,发表领袖宣言,介绍各地“九一八”纪念的相关情况。
1938年9月18日,中国共产党在《新华日报》转发全国各地纪念“九一八”活动及《蒋委员长告东北同胞书》《中国国民党“九一八”告全国同胞书》等文献,集中体现了当局对东北及民众的关注以及坚持抗战必胜的信念。1940年9月18日,中国共产党转发《蒋委员长勉全国军民——协力同心贯彻抗战》一文,重点阐述解放东北,坚强勇敢抗战,完成神圣抗战使命的伟大意义。④《蒋委员长勉全国军民——协力同心贯彻抗战》,《新华日报》1940年9月18日,第2版。
中国共产党关于“九一八”纪念活动的一个重要标志,在于突出“东北相关问题”,赞扬东北军民顽强抵抗、坚持抗战的决心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时刻不忘收复故土,驱逐日寇。1938年9月18日,《新华日报》刊发了叶剑英的《东北的七年》,⑤叶剑英:《东北的七年》,《新华日报》1938年9月18日,第4版。并在同日转发李杜将军的《近年来的东北抗日义军》。⑥李杜:《近年来的东北抗日义军》,《新华日报》1938年9月18日,第4版。前者主要介绍了东北沦陷七年“东北同胞”饱受的苦难,揭露日军暴行,总结抗日游击战争的经验得失,认为游击战争的发展“大有可为”。后者描写了九一八事变以来东北义军不畏强敌,奋勇杀敌,坚决抗战的悲壮形象。次年9月18日,又刊发了刘澜波的《奋斗七年来的东北人民》,⑦刘澜波:《奋斗七年来的东北人民》,《新华日报》1939年9月18日,第4版。借“九一八”纪念再次揭露日寇侵华实质,介绍东北军民的顽强抵抗,突出东北抗战各时期的“英雄人物”。同时又刊发《东北人民英勇奋斗八周年》,⑧《东北人民英勇奋斗八周年》,《新华日报》1939年9月18日,第1版。再次重申抗战目标,表达了“故土难忘”收复失地的决心。9月18、19日《新华日报》连续发表《纪念“九一八”要打到鸭绿江边!》⑨《纪念“九一八”要打到鸭绿江边!》,《新华日报》1939年9月18日,第1版。和《打到鸭绿江边!》⑩汉夫:《打到鸭绿江边!》,《新华日报》1939年9月19日,第4版。两文,期望全国各界党政军及爱国团体贯彻抗战纲领,精诚团结,坚持抗战,不妥协,不气馁,驱逐日寇,恢复东北故土。
1940年9月18日,《新华日报》发表《发扬东北军民英勇奋斗的精神》⑪一文,通过介绍东北军民在
⑪《发扬东北军民英勇奋斗的精神》,《新华日报》1940年9月18日,第1版。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坚持抗战,以期对关内战场提供“精神支持”,恢复抗战信心和找出抗战胜利的办法。1941年9月18日,中国共产党再发《打到鸭绿江边!》①《打到鸭绿江边!》,《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1版。一文,同日又转发李杜将军《李杜将军纵论东北》②李杜:《李杜将军纵论东北》,《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2版。一文,阐述东北当今作战现状,希望国民政府加紧收复失土,不负国人所望。冯玉祥将军的《积极抗建收复东北》③冯玉祥:《积极抗建收复东北》,《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3版。一文在同日亦被转载,文中强调“勿忘东北”,“集合全国人财物力,珍惜分秒,对日寇给予全力一击。”在《东北抗日烈士史略》④《东北抗日烈士史略去!》,《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4版。一文,介绍了邓铁梅、唐聚五、王德林、苗可秀等在东北抗战中牺牲的优秀将领及光辉事迹。剑涯的《十年来苦斗中壮大的东北义勇军》,⑤剑涯:《十年来苦斗中壮大的东北义勇军》,《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4版。突出抗日义勇军与东北侵华日军的实力对比,体现出抗日义勇军的顽强斗志与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打回隔别十年的老家去!》⑥《打回隔别十年的老家去!》,《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4版。着重突出抗日联军的奋勇杀敌,相信抗敌力量必然壮大,驱逐外敌。《十年以来艰苦奋斗务求洗雪国耻大辱》一文强调国耻已成,唯有坚持一致,团结御辱,驱逐日寇。为此奋斗,始终不懈,深信必有成功的一日。⑦《十年以来艰苦奋斗务求洗雪国耻大辱》,《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2版。
从1942年到1944年的“九一八”纪念日,《新华日报》皆刊发大量纪念文章,重申铭记国耻,打败日本帝国主义收复东北失地的使命及信念。中国共产党还利用“九一八”纪念活动,宣传抗日救国主张,宣传抗日持久战,强调团结抗战的必要性。提出“坚持抗战,反对妥协”,“提倡团结,反对分裂”的重要性。⑧《坚持团结抗战力求进步》,《新华日报》1939年9月18日,第1版。中国唯有“政治、经济、军事”保持一致,抗战到底,决不妥协。才能达成抗战的最后胜利。⑨《坚持抗战到底!收复东北失地!》,《新华日报》1941年9月18日,第1版。
(三)其他各界的“九一八”纪念仪式
独立派知识分子更是在九一八事变一周年之际,将《独立评论》第18号定为《九一八特刊》,专门刊载纪念九一八事变的文章。胡适、丁文江、傅斯年、费彝民等人都将九一八事变称之为“国难”,强调要民众一心团结御辱,自强不息,“报仇雪恨”!⑩胡适、丁文江、傅斯年等:《独立评论》第18号,1932年9月18日,第21页。东北流亡民众在“九一八”后积极组织“九一八”纪念活动,表达了对日寇侵略的强烈谴责和抗战复土、收复家园的政治诉求。强调恢复中国人的血性“具有最大决心最大勇气,去完成收复故土,复兴民族的大业”。⑪陆韶:《纪念第三个九一八》,《东北青年》第4卷第3期“九一八周年纪念专号”,第4页。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全国各界开始纪念,并逐渐形成纪念仪式。在整个十四年抗战时期,这种“九一八”纪念仪式主要是出于“雪耻”及振奋民族精神的意义上举办的。国共两党、知识分子独立派以及社会各界爱国人士都有自己的纪念方式。它对于强化全民抗战意识,加速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维护民族统一,加强民族认同,提升民族自信,均发挥了积极作用。
三、思想文化变动“界标”论
九一八事变是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变动的“界标”,其后中国思想文化界明显出现了带有“抗战文化”色彩的文化变动趋向。强调中华民族复兴、提升民族自信心;形成抗战文化潮流,坚信抗战建国,反对投降,主张抗日持久战等,构成了这一时期思想文化变动的主流。
(一)“中华民族复兴”成为这一时期重要文化思潮
“中华民族”的概念最先由梁启超提出,到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前已历经30余年,但其真正形成中国内部的民族大认同,却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刺激所致。“九一八”后随着日本帝国主义企图灭亡中国野心的不断展露,激发了中国民众反日抗战情绪的空前高涨,推动了中华民族内部空前民族大认同的形成。
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是一场旨在变中国为其殖民地,变中华民族为大和民族奴隶的法西斯掠夺战争,这种反侵略的民族战争性质,决定了中日两大民族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华民族除了拿起武器抗击外族侵略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妥协的选择。九一八事变后,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对华侵略日炽,中华民族空前危机,团结抗战则成为中华民族生存发展以求“伟大复兴”的唯一道路。中华民族唯有抗战才是民族复兴的前提,“中国民族之复兴,正紧于此。”①孟真:《“九一八”一年了!》,《独立评论》第18号,1932年9月18日。这期间以“民族复兴”为核心的刊物与文学作品大量出现,逐渐形成了以“抗战复兴”作为民族复兴出路的舆论氛围。《中华民族的最后奋斗》一文,提醒国人应该重振“民族精神”,民族的希望在于中国军政、教育、青年等方面的“应有觉悟”。②《中华民族的最后奋斗》,《华北日报》1932年4月15日,第7版,4月16日,第7版。《中华民族独立运动的新趋势》一文强调应立誓“雪耻”抗战。③《中华民族独立运动的新趋势》,《南宁民国日报》1932年5月17日,第2版。《中华民族的前途》一文强调中华民族的复兴,必须在现实的残酷中找寻中国的出路,即在“三民主义”原则下救亡图存,收复东北。④刘健群:《中华民族的前途》,《西北文化日报》1932年11月22日,第2版。《中华民族今后之出路》一文强调“卫我国土、保我民族”才是中华民族的出路所在。⑤《中华民族今后之出路》,《燕京报》1933年3月16日,第1版。《中华民族的出路唯有抗日》一文更开宗明义地指出,中华民族面临日寇的亡国危机,只有抗战到底,驱逐日寇,方能找寻出路。⑥《中华民族的出路唯有抗日》,《西北文化日报》1936年12月30日、31日,第3版。
“九一八”后全国各地报纸上刊发的许多文章都在积极探讨中华民族复兴问题,认识到只有“停止内讧、抗日复土”,⑦曙山:《如何复兴中华民族》,《华北日报》1932年4月29日,第7版。“战胜暴日”,⑧居正:《中华民族复兴之前途》,《华北日报》1933年3月31日,第2版。“民族复兴在于教育、生产、社会公德、实业等方面,更在于民族的爱国情怀与民族意识的觉醒”,⑨陈访先:《如何复兴中华民族》,《南宁民国日报》1934年2月4日、5日,第3版。“学以致用,促进中国科学大众化”;⑩徐廷基:《中国科学化运动与中华民族之复兴》,《华北日报》1936年1月1日,第7版。要恢复中华民族历来的优秀品质“坚忍沉毅”,⑪《中华民族会屈辱到底吗?》,《琼崖民国日报》1936年6月25日,第2版。中华民族只有抗敌御辱于国门之外,收复失土,才能迎来民族复兴之机遇。⑫《民族复兴与抗敌御辱》,《西北文化日报》1937年8月13日,第5版。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造成中国日益严重的民族生存危机,中华民族认同与复兴等成为当时报刊讨论的热点。“中华民族”成为讨论的主题,“民族复兴”成为讨论的热点。
“七七”事变后,面临强敌压境,国共两党抗日保持空前一致。中共中央发表《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呼吁“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号召全民抗战;1938年,国民党召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并发表宣言,强调“中国境内各民族,以历史的演进,本已融合而成统一的中华民族和整个的国家”,“惟(唯)抗战获得胜利,乃能组织自由统一的即各民族自由联合的‘中华民国’”。①荣孟源:《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国国民党历次代表大会及中央全会资料》下册,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5年,第467、468页。中华民族早已形成一体,强调团结抗战的必要性。
(二)提升中华民族自信力成为这一时期重要舆论共识
九一八事变后,提升中华民族自信力成为中国当时思想文化界的又一界标,提升中华民族自信力成为这一时期重要舆论共识。面对强大的敌人,国内舆论出现了悲观消极情绪,也出现了对日妥协、对日投降的杂音。中华民族在九一八事变后确实走向了时代拐点,要么就此沉沦万劫不复,要么坚强不屈屹立于世界。因此,面对危难之时,提振国人的民族自信心、自信力,就显得尤为重要。许多有识之士为此做了大量工作,他们宣传中华民族先人不惧危难,为了民族生存发展勇于牺牲的精神,号召国人继承先贤优良品格。傅斯年强调中华民族拥有优良文化传统和精神品格,张君劢主张“发扬民族历史上的光辉业绩,借以提升民族自信力。②张君劢:《欧美派日本派之外交政策与吾族立国大计》,《再生》第2卷第1期,1933年10月1日。沈碧涛认为“我们要实现民族复兴,必须从恢复自信力做起。”③沈碧涛:《国人的危机》,《大公报》“读者论坛”,1931年11月3日。还有人讲到“今日欲救中国于危亡”,首先应大力“培养民族自信精神”,“要以复兴中国、光复故物为职志”。④社论:《民族复兴之精神基础》,《大公报》1934年5月15日。谢耀霆谈到“我们要复兴中华民族,亦只有首先恢复自信力,然后始有复兴的可能。”⑤谢耀霆:《复兴民族须先恢复自信力》,《复兴月刊》第1卷第8期,1933年4月1日。胡适承认自信力为“民族生存的基础”。⑥胡适:《信心与反省》,《独立评论》第103号,1934年6月3日。吴景超提出了民族自信的“反省”问题,认为“我们在这个时候,应当赶快吸收别人的长处,我们先天的根底本来不差,所以在这一点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的。”⑦吴景超:《自信力的根据》,《独立评论》第161号,1935年7月28日。陈立夫强调,“欲救国须先恢复民族性”,恢复民族自信力应体现在创设、建设、牺牲、奋斗、求知等方面。⑧陈立夫:《欲救国须先恢复民族性,恢复民族自信力为起点》,《新蜀报》1932年8月24日,第2版。
当时报刊上发表了大量有关提振民族“自信力”“自信心”的文章,一时蔚然成潮。有人强调,面对国难而益固人心。⑨《要恢复民族自信力》,《梧州民国日报》1932年2月13日,第F2版;2月15日,第F3版。国人应当救国图存,恢复民族自信,重振民族精神,共御外辱。⑩张继:《恢复民族自信力》,《西北文化日报》1932年4月2日,第2版。有人历数淞沪抗战及东北义勇军的英勇壮举,认为它体现了中华民族的超常自信“族不可辱,国家不可亡。”⑪心:《民族自信力》,《新民报—南京》1932年11月14日,第1版。中国人不愿灭亡,“外人是亡不了的”⑫陈访先:《民族自信心》,《华北日报》1933年1月10日,第5版。有人强调中华民族的自信力源自内在强大的吸收性与抵抗性。⑬《恢复国人自信心》,《南宁民国日报》1934年5月5日,第2版;5月6日,第1版。有的人强调“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民族性优且伟大”,⑭《中华民族复兴之自信力》,《湖南妇女报》1936年2月10日,第2版。还有人强调,中国欲恢复民族自信,应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建设纲领等方面下功夫。⑮《恢复民族自信力》,《南宁民国日报》1936年4月24日,第3版。中华民族的自信力均源自民族自信,即百折不挠,威武不屈的优秀品质。⑯《坚强中华民族自信力》,《甘肃民国日报》1938年6月1日,第4版。更有人强调,中华民族长期处在四夷的夹击之中,要生存,必须含有“大”的精神,即包容性,同化吸收异己;同时还应有“刚”的精神,即艰苦奋斗,抵御外辱。面对“九一八”后的客观现实,中华民族必然体现“坚不可破”的民族性。①《中华民族性的大与刚》,《扫荡报(桂林)》1941年3月12日,第3版。这是任何外敌都征服不了的。诸如历史上每当外侮凭凌、中原动荡的时候,不论在朝的士大夫与在野的庶民,或视死如归,或杀身成仁,或舍生取义,其不屈不挠的精神,大义凛然的气节,都足以表明中华民族之精神的伟大。②郑贞文:《发扬民族精神》,《现代青年》新1卷第3期,1940年。上述言论已在当时形成舆情,反映了面对强敌,形成民族认同,凝聚民族精神的重要性。
(三)抗战文化成为这一时期彰显的主流。
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全民参与的民族解放战争,“抗战文化”是在中国抗日民族解放战争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催生的主流文化,它以“民族危亡”“抗战救国”为要义,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基本政治诉求。在大的方面,各政治力量主导的抗战文化趋向于“抗战救国”,但在细节上又追寻各自的政治主张,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务。“抗战文化”作为抗战时期的主流文化,离不开广大群众积极参与。以“九一八”纪念日为例,社会各界群众参与其中,以“雪耻御辱”“汇聚精神”“坚持抗战”为纪念仪式内容,增强了民族自信心,凝聚民族精神,为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奠定了思想舆论基础。
九一八事变后,面对百万国土沦丧、千万人民流离失所,中华民族正遭受前所未遇的灾难。忧国忧民的文化工作者,以“抗战救亡”“驱逐日寇”为己任,创作出大量的文学、文艺作品。记述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掠夺中国资源,奴役中国人民的历史事实,揭露日军的暴行,激发了全国民众的抗日热情。张含晖谱写的《松花江上》,描述了失去家园的东北民众的悲惨经历,激发了国人抗日复土的决心。抗战救亡文化工作的开展,增强社会各界人民对民族危机的认知与挽救民族危亡的历史责任。另外,抗战时期的革命报刊,如《新华日报》《文化战线》《救亡日报》《抗战文艺》《文艺阵地》等,十分迅捷地传递抗战实时信息和宣传抗日救亡意识,通过研究抗战时期的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军事以及国际时事政治,揭露日军侵略的本质及在敌占区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及时批判国内的抗日亡国论调和失败悲观论调,提升广大民众的民族自信,坚定抗战决心。
“九一八”前的中国社会文化界,思想派别林立,各自拥有自己不同的文化组织和思想根源,甚至同一阶级内部还要划分不同的思想派别,彼此之间存在着思想意识上的分歧而纷争不断,矛盾斗争时有发生。“九一八”后期,中国面临近代以来前所未有之危局,“亡国灭种”之危机随时可能出现,“抵御外辱”“抗日救亡以挽救民族危亡”成为整个民族、国家的历史使命。爱国的中国社会各界民众自觉地团结在“民族复兴”的感召之下,用实际行动表达着抗战复土、驱逐日寇的强烈愿望,“抗战文化”成为中国抗战时期的主流文化趋势。抗战文化运动的开展,使得中国社会文化思想界在新的历史时期焕然一新,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号召下,求同存异、抛弃前嫌,自觉组成文化界的抗日统一战线,将一切思想主张汇聚在“驱逐日寇、保家卫国”的旗帜下,积极开展抗日救亡运动,争取民族独立和战争的胜利。“七七”事变后,在近代中国的文化中心上海,1937年7月成立中国全面抗战后第一个地区性的抗战文化组织,并于次月创刊《救亡日报》。随后在武汉,又先后成立了中国戏剧界抗敌协会、中华全国电影界抗敌协会等。1938年3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武汉成立,这是一个全国性的文化界抗日组织,它的建立标志着全国各界的文化人士组织起来,以抗战救国为宗旨,构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组成部分。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对内主张呼吁民族团结,全民族需严阵以待,持久抗战,坚持到最后胜利的时刻;对外揭露日寇罪行与侵华本质,谋求世界国际和平力量的注意,与世界反法西斯国家共同作战,打击法西斯侵略者。中国文化工作者以挽救“民族危亡”为己任,团结御辱,“不仅仅是在最近,则在中国历史上,在全世界上,如此团结,也是少有的”。①《全国文艺界空前大团结》,《新华日报》1938年3月28日,第3版。这种在“抗战文化”指导下的文化统一阵线,“除了甘心媚敌出卖民族的汉奸,已无一不为亲密的战友,无一不为民族的力量”。②《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发起趣旨》,《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上海:上海书店,1986年,第300页。
主张“抗战救国”的文化工作者,从“民族大义”出发,通过大量的文艺创作活动,控诉谴责日寇暴行,批判国内的投降妥协与汉奸卖国行径,在思想上与敌人进行着针锋相对的斗争。为了更好地宣传“抗战文化”,广大文化工作者纷纷走上抗战前线,走向基层群众,走向广大乡村,响应“知识入伍”“文章下乡”,用“抗战文化”激励广大民众爱国抗日,鼓励战士奋勇杀敌、浴血奋战,将“抗战文化”更好地贴近现实,为抗战服务。
反对对日投降,强调持久抗战,也是这一时期思想的主流。国共两党均提出了抗日持久战理论。国民党认识到日军强大,与其硬拼是无法取得最终胜利的,必须合理利用战争资源和军事部署来牵制消耗日军,直至得到国际援助对日终极一战,这就是蒋介石著名的“以空间换时间”理论。③秦孝义:《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十五卷,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4年,第123页。何应钦、李宗仁谈的都是“持久消耗战”。蒋百里主张对日军“运用拖的哲学”拖垮日军。白崇禧将“持久战”概括为“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并作为国民党抗战时期的战略主导思想,也被誉为“十二字方针”。白崇禧的“持久战”方针在于将游击战上升为军事战略高度。
中国共产党的“持久战”理论,主要集中于毛泽东在1938年5月发表的《论持久战》一文,它是中国共产党内部集思广益的结果,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的结晶。周恩来、朱德、张闻天等等中共领导人都对“持久战”进行了精辟阐述。主张进行全国性的全民抗战,实现中国民族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与强大的日本帝国主义开展不屈不挠的持久抗战,讲求战略战术是共产党人抗日持久战的核心内容。
在国共两党之外,独立派民主人士的抗日持久战理论较有典型性。胡适、傅斯年、丁文江、叶叔衡等人在1932年都提出过抗日持久战问题。胡适强调,对日本侵略,各方面都要“有个‘长期拼命’的准备”。④胡适:《内田对世界的挑战》,《独立评论》1932年第16号。傅斯年指出:“中国虽不能打胜日本,却可以长久支持,支持愈久与我们愈有利。”⑤《日寇与热河平津》,《独立评论》1932年第13号。1939年他又更进一步系统论证了抗日持久战的实施问题。认为“日本是个小国,打长期消耗战他承受不起,主张应充分发挥西南的地形优势,组织力量抗击日军侵略,保卫大后方。⑥《地利与胜利》,《傅斯年全集》第四卷,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11页。为了迅速打败日军,傅斯年提出的求胜原则就是“必求尽其人力以运用地利,胜利之左券在此”。⑦《地利与胜利》,《傅斯年全集》第四卷,第215页。叶叔衡、丁文江等人都主张进行长期的战争准备。
抗战建国论也是抗战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为了共同对付同一个敌人,国民党在中共和其他党派的联合催促下,于1938年通过《中国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简称《抗战建国纲领》),该纲领第一次将抗战与建国联系起来,即抗战之最终要义:不仅要取得抗日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而且在此基础上,完成国家重建和民族复兴。为抗战的最终胜利,最大限度地得到援助和支持。国民党在《抗战建国纲领》中,还是顾及各党派团体的政治诉求,在一定程度上开放了政治权利。
抗战的最终目的——驱逐日寇、建国兴族。冯友兰认为,工业化是建立“近代式底国家”的最重要的工作。⑧冯友兰:《抗战的目的与建国的方针》,《当代评论》第2卷第3期,1942年。贺麟注重学术建国。陶希圣指出:“现代民族国家建设,在于工业的发达;政治的统一;民族独立自主。”①陶希圣:《抗战与建国》,《政论旬刊》第1卷第16期,1938年。张知本强调:“抗战的目的在于民族国家,强调要建设一个现代国家。②张知本:《法治与抗战建国》,《新民族》第2卷第8期,1938年。
总的来看,抗战建国的所有指向都是希望中华民族文明昌盛,实现工业发达,文化繁荣,经济发展,建立人民享受平等自由权力的新中国。大大提升了中国人民反抗外族侵略压迫,寻求民族独立富强的精神追求。
九一八事变作为一个重大的历史节点,对现代史影响至深。从东亚地区来看,它是中日两大民族矛盾不可调和的标志点;从世界史来看,它是世界重大历史格局重组的转折点;从中国历史演进的角度看,每一次重大的外力压迫、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往往都会演成中华民族的“新生”,它是再造中华民族以及中华民族内部大认同的关节点;从新陈代谢的角度看,它是清朝遗老复辟势力投靠日本并被最终清算的转折点,亦是中国思想文化取向上中华民族精神得以发扬的新起点。日本军国主义全面侵华,挑起世界大战,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但中华民族经受住了这一磨难,付出了巨大牺牲,坚忍不拔,持续抗战。日本帝国主义在国际反法西斯同盟的共同打击下,终于败降,终被清算。其历史经验值得总结。
前文虽从三个维度论述了九一八事变的历史延伸及其影响,但绝不止于这几个方面,值得探讨的问题还有很多,相信随着研究的深入,还会有很多历史内容得以呈现,很多历史价值得以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