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传统底蕴及其伦理提升
2021-12-03安徽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蚌埠233030
|徐 伟|安徽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233030
习近平指出,要“深刻解读新中国70年历史性变革中所蕴藏的内在逻辑,讲清楚历史性成就背后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优势,更好用中国理论解读中国实践,为党和人民继续前进提供强大精神激励”[1]326。这段话对于如何理解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从确立到发展的“内在逻辑”和“文化优势”同样适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正是在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获得经验、打下基础的,同时也是在传统底蕴的基础上得到滋养与生长发育的,既凸显着改革创新的时代因素,又蕴含着传统文化滋养的传统因素。改革开放以来,中华传统文化涵养着我国的经济与社会转型,并在这一过程中不断释放文化红利,呵护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育与发展。在两个百年的历史交汇点上,探索我国经济社会转型过程中的文化优势,不仅需要对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传统文化底蕴进行显现化揭示,还需要对其进行新的伦理提升,以回应西方经典市场理论与实践的价值困境,并为“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提供强大精神动力与文化支撑。
一、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育过程中的传统文化底蕴
当代美国著名的社会学家爱德华·希尔斯在他的《论传统》一书中指出,传统是围绕人类的不同活动领域而形成的代代相传的行事方式,是一种对社会行为具有规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的文化力量。从一定程度上说,它是人们既有的解决各种人类问题的文化途径,一个社会只能在旧传统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创造性的改造。[2]习近平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其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不仅是我们中国人思想和精神的内核,对解决人类问题也有重要价值。”[1]314要想深刻解读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自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立以来取得的历史性成就的“内在逻辑”和“文化优势”,“把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标识提炼出来、展示出来,把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文化精髓提炼出来、展示出来”[1]314,需要从现代市场得以生成的几个基本要素入手,揭示出隐性的传统文化底蕴对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育和发展的支撑作用,发现在市场实践中“我国传承了几千年的优秀历史文化和广大人民日用而不觉的价值观念”[1]120。在传统中国的经济生活中,中华传统“义利观”所倡导的“以义制利,以道制欲”构成了我国传统经济伦理的主要内容,它渗透在以“家孝”文化为核心的乡邻生活中,在诚信文化的践行中得到维护,以一种稳定的文化力量化育着国民。
首先,中华传统家孝文化有效地协调着城乡之间的劳动力转换,释放着现代市场必需的人口红利。自由流动的人口资源是市场得以生成和发育的必要条件。在以传统农业为基础的中国进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需要从土地上释放大量的可以自由流动的人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基本路线使政治上已翻身作主的农民在经济领域获得相对自由的活动空间,从传统农业释放出来的农民工形成了规模浩大的人口资源。但是中国农民工进城往往不是通过类似西方制度化的劳动力市场或具有法律效力的严格的契约方式,“而是通过广泛存在的家族、亲属以及族群等非正式社会网络来进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工人们对雇主的选择并不是一个单纯由个人来决定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的或者结构的问题”[3]。正是以家族、亲属以及族群等为内涵的中华家孝文化构建起了传统乡邻的世俗生活,这种传统乡邻生活塑造的非正式社会网络为我国市场经济的顺利推进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改革开放以来,自发的乡邻家族式进城以最低的成本生成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育过程中必需的产业大军,农民工成为整个改革开放时代举足轻重的参与者和建设者,被传统家孝文化滋养的土地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现代化建设所需要的人口红利。对传统“孝道”的坚守以及对土地——“根”的依恋,在市场化的城市与传统厚重的乡村之间形成了特有的文化张力。这种文化张力使国家在以城市为引领的现代性发育过程中,一方面,能够从传统农村获得源源不断的产业大军,另一方面,当市场化进程受到国际经济危机冲击的时候,被家孝文化滋养的土地又像海绵一样回收吸纳着庞大的产业大军,为减轻城市就业压力和维护社会稳定作出了特殊贡献。
其次,中华传统诚信文化为现代市场交换关系的构建提供了信用支撑。马克思曾将信用比作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上层建筑”,并指出“信用制度加速了生产力的物质的发展和世界市场的形成”[4]771。从一定意义上说,市场经济就是信用经济,信用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中不仅具有一定的约束功能,还具有一定的规范功能,它有效拓展了市场活动的时空界限,对市场经济的发展发挥着巨大的促进作用。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华传统文化孕育的诚信美德为前现代社会人们简单的经济交往活动提供信用支持。管仲认为:“诚信者,天下之结也。”(《管子·枢言》)孟子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孟子·离娄上》)南宋朱熹说:“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四书章句集注》)可见,“诚”在中国古代具有原初性的“天道”之意,“信”则是基于“诚”而形成的人与人之间互相认可的关系,彰显着“人道”意义。在经济活动中,古人所强调的“人无信不立,商无信不财”深入人心,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在传统中国社会,农耕文明相对固定的生产方式和相对狭隘的交往空间为非正式社会网络的形成所需要的信任关系的产生创造了条件,家族的、乡邻的生活交往活动培育出的信任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初期对信用的有效需求。信用是一个社会现代化、市场化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基本要素,虽然乡邻文化维系的传统信用无法与市场经济需要的庞大的信用体系同日而语,但是在我国市场经济早期发育初期,这些传统信用关系能够让资本与劳动低成本、高效率地结合。小岗村农民的“红手印”在当时虽然处于法律的边缘,但这种以“合约”方式为基础的产权关系从此从农业扩展到非农业,进而扩展到城市,奠定了我国市场经济早期发育的基础。所以,与西方单纯的契约关系不同,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过程中所需的信用支撑是从传统的“熟人社会”“乡邻社会”的诚信文化中获得转换和萃取,进而在从“诚”到“信”、从“信”到“用”的时代转换过程中被赋予更为丰富的价值内涵。
最后,中华传统责任伦理在现代市场主体的塑造上具有独特优势。在市场经济的培育方面,中国与西方有着本质的不同。西方市场过度依赖独立的个体,并用契约对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进行拼接和组合。西方对其历史上的个人主义传统进行现代转换,奠定了西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基础,这个基础就是亚当·斯密的理性经济人假设。随着西方近代资本主义市场的发育以及资产阶级的兴起,这种在经济领域以个人逻辑为基础假设的理性经济人在政治上有了更多的诉求,自由、民主、人权等价值理念得到申张,这些代表西方的核心价值理念正是西方市场主体的个人逻辑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中的集中表达。
但是,中华传统文化并未给近代中国人带来西方意义上的个人概念,也未给中国人带来现代市场理念。中国传统伦理以家孝文化为其逻辑起点,稳固的家文化与农耕文明将个人包裹在以血缘代际为基础的时间向度上,锁定在以农业生产为生存依赖的坚硬空间场域中,外来文化很难打碎这种文化外壳,进而解放出现代市场所需要的理性经济人。近代以来满怀忧患意识的中国知识分子曾将批判的矛头对准传统文化,企图通过对传统文化的猛烈抨击实现传统社会对经济性个人的释放,进而在中国开辟现代市场工商业,由此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以期实现救亡图存的民族梦想。虽然这些知识分子最终未能如愿,但并不能就此得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缺乏现代市场文化资源的结论,因为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传统责任体系的核心就是将个人、家庭的命运和乡邻区域、国家、天下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价值实现的世俗传统在市场发育过程中得到了有效传承,形成了“个人修为和家庭与国家高度同构化”的责任体系。这些“日用而不觉的价值观念”在市场经济活动中得到自觉践行,使我们的市场主体既具有市场个体的实践意义,又具有社会整体的道德文化意义。这也是中国市场经济既能被国人接受又能得到良好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文化传统是现代社会甩不脱的变量。这样的变量利用得当就是一笔财富,利用不当就是一副枷锁。”[5]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默默涵养着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伟大实践又激活和唤醒了沉睡的中华传统文化。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日用而不觉”一方面道出了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发育发展过程中展现的深厚传统文化底蕴,另一方面又对理性化、系统化萃取中华传统文化价值的具体内涵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只有揭示这些具体的文化价值,我们才能在更高的层面上对这些文化价值进行现代化转换,进而为“建设高水平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及回应西方经典市场的价值困惑提供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二、 西方经典市场理论的价值贫困与中国文化价值的出场
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立以来,早期市场发育过程中默默作支撑的传统文化经过社会主义市场实践激活与转换,日益指向“义利互动”的市场整体价值逻辑。进入21世纪,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与西方经典市场面临的困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华传统义利观的当代价值也在国际比较中日益显现。站在人类文明的十字路口,如何回应当下西方经典市场理论面临的价值贫困?如何进一步推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高水平发展?中国和世界呼唤着中华传统文化价值的出场。
(一)西方经典市场理论的困境来自西方世界的价值贫困
其一,西方启蒙价值理念的式微。19世纪后半叶,就是在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形成的过程中,资本主义世界的价值危机业已显现,并得到一些西方学者一次又一次的敏锐指认。从“上帝死了”,到“西方的没落”,从新自由主义的泛滥到西方世界的整体性衰落,曾经托举西方现代文明一路前行的启蒙价值理念在处理人类整体利益诉求时日益捉襟见肘。如果说19世纪下半叶尼采的“上帝死了”宣告了西方市场经济以个人主义和自由竞争为核心的价值理念的滥觞,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由斯宾格勒提出的“西方的没落”则向世人宣示了传统“自由竞争”市场理念对市场自身发展的反噬,而福山将西方自由民主制度大胆地声称为“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时,西方狭隘的价值理念却被进一步圈定在一个缺乏新的实践反思的僵硬的意识形态牢笼之中,难以应对新的时代挑战与诉求。2008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新世纪第一场世界性经济危机至今余威尚存。西方世界主流价值理念已经无法有效应对此次危机,更无法为世界提供应对危机的有效方案。与此同时,曾经为了自身拓展而推动全球化向纵深发展的世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如今却面临着西方逆全球化的强烈阻挠。当下,新冠疫情在西方世界无节制的蔓延与西方市场对“抗疫”资源的无效配置更从人类实践的整体层面宣告了西方经典市场理念的式微。
其二,西方市场经济实践意义的缺失。为何一度被认为是西方专利符号的市场经济在进入21世纪后遭遇了如此困境?列奥·施特劳斯在《现代性的三次浪潮》一文中指出,“现代的西方人不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不再相信他可以知道什么是好和坏,什么是对和错”[6]。在他看来,是西方政治哲学对市场经济活动的价值悬设导致西方现代性的系列危机。他虽然从西方价值理念(政治哲学)的角度去反思西方现代性危机的原因,但他并没有真正找到危机生成的根源。理查德·亨利·托尼认为,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给这个时代的英雄们提出有待破解的难题的主人,是物质的需要”[7]。在马克思看来,对“物质的需要”这一时代“难题”进行“破解”的,正是文艺复兴之后欧洲新兴的资产阶级,因为正是他们在“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8]277。但是,马克思在承认资产阶级的历史功绩的同时,又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意义缺失的境况进行了直接的揭露,那就是资本主义经济学家所秉持的价值原则:“人是微不足道的,而产品则是一切。”[9]72其结果就是“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9]90。而在更高的历史层面,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释放出推动历史进步的巨大生产力之后,资产阶级通过国家制度确立的对“物资”进行分配的“私有制”原则,使得“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8]278,于是资本主义周期性的危机到来了。可见,列奥·施特劳斯未能找到的根源,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被马克思发现了,那就是财富与人在实质上的分离使市场经济实践丧失了对人的真正意义,最终不仅窒息了西方市场实践的内在动力,也阻碍了历史的发展。用中国化的马克主义理论进行表达就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创造的代表财富的“利”与财富归谁所有的“义”之间在资本主义内部和国际范围内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二)中国传统价值资源对当今世界市场经济的回应
20世纪90年代前后,邓小平打破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偏见,提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他将市场经济手段与社会主义目的相结合,契合中华传统文化千年传承的“以义制利、以道制欲”的经济伦理。“义和利”的关系在整个民族文化谱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它与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心理结构同构,也为改革开放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伟大实践默默提供了滋养。
1. 将社会主义制度与市场经济有机结合:从制度之“义”到经济发展之“利”
马克思曾指出,“只有在伟大的社会革命支配了资产阶级时代的成果,支配了世界市场和现代生产力,并且使这一切都服从于最先进的民族的共同监督的时候”[8]773,市场与其创造的生产力才能具备为人类创造物质基础和促进人自身发展的双重功能。他认为,英国殖民统治下印度市场的混乱无效“只是整个现存的生产制度所产生的有机的结果”[8]773,恰恰是一种建立在资本之上的生产制度决定了市场的混乱和无效。如何祛除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这种源自“生产制度”的痼疾?中华传统的“义利观”为此提供了丰富的价值资源。
《周易大传·乾卦·文言》中强调义和利的内在统一:“利者,义之和也。”墨子则提出“义,利也”。宋代张载在《正蒙·大易篇》中则强调:“义,公天下之利。”明末清初王夫之在《尚书引义·禹宜》中说:“立人之道曰义,生人之用曰利。出义入利,人道不立;出利入害,人用不生。”中国传统文化中强调义与利是一体共生的,在实践中主张见利思义、以义制利、先义后利。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伟大实践中对中华传统“义利观”进行了积极的传承、弘扬和创造性转化。中国古代虽然存在着先义后利或先利后义之争,但主要停留于方法上。到1956年,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和其他基本制度逐步建立起来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开启了用人类最先进的社会制度追赶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的伟大进程。经过曲折的探索,我们党终于找到了符合中国实际的经济社会建设的路径。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指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同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结合在一起的,要使市场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将“基础性作用”上升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彰显了在社会主义制度之锚的保障下,对发展市场经济的文化自信和实践自觉。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把“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一道确立为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这种制度设计契合我国地域广阔,文化丰富,东西部之间、城乡之间生产力层次分布状况存在一定差异的具体国情。在坚持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前提下,多种所有制形式和多种分配方式的经济制度能够很好地适应不同层次的生产力水平,从而实现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在不同层次上的良性互动,推动经济社会的发展。这些理论贡献和实践指向既遵循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又深深扎根于我国具体国情和文化基础。浓缩于经济制度之中的“义”只有遵循经济发展之“道”——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方能转化为经济发展之“利”。
2. 构建命运共同体:从民族共同体的民族大义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整体大义
虽然我国民族众多且各民族间地理条件差异较大,相互之间存在诸多差异,但在长期的文化熏陶下,中华民族的经济伦理在整体上遵循“以义制利”的价值诉求。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有机结合,为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积极融入市场提供了制度保障。社会主义制度确保偏远地区因资源禀赋问题而导致的相对落后状况得到有计划的改善,让偏远地区也能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2020年6月,习近平考察宁夏时指出:“中华民族是多元一体的伟大民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少数民族也不能少。各民族团结携手,共同迈进全面小康,体现了中华民族优良传统,体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显著优势。”[10]我国多民族命运共同体的和谐发展向人类整体命运的未来展现了一幅生动的实践画面。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深入和全球利益的交融,人类日益成为一个整体。为了应对共同的挑战,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一种迫切的需要。党的十八大第一次提出“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强调,要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积极营造良好外部环境,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提出的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为应对恐怖主义、难民危机、重大传染性疾病、气候变化等非传统安全威胁等全球性问题提供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中国以实际行动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彰显了人类整体大义。
三、 以“义利共生”推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伦理提升
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取得的伟大成就及其逻辑跃升推动着中华传统义利观从默默滋养的经验层面上升至理性化系统化的理论层面,使之成为“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为世界市场的良性发展贡献中国智慧的宝贵精神资源。在中华传统义利观的传承中,既有重义轻利和重利轻义的争论,又有义利兼备和义利两忘的矛盾,更有先义后利和先利后义的纠结。但是,在对利己与利人、利公和利私关系的理解上基本是一贯的:义利兼备、先义后利。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需要在历史与现实的双重逻辑上对我国传统义利观的价值内涵进行符合时代要求的升华,就是要对作为传统底蕴的文化价值进行时代表达,使之上升为符合时代要求的市场伦理精神。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在社会主义市场实践过程中不断完善作为价值创造的“利”的手段、不断提升作为价值实现的“义”的目的。
(一)坚持“以义制利”,深化市场认知
首先,打破重义轻利的传统偏见。董仲舒在《春秋繁露·身之养重于义》中说:“天之生人也,使其生义与利。利以养其体,义以养其心。”中华传统义利观并不否定利,而是将利与义放在一个互相依存的层面考查。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过程中,要将传统文化中的“利”放在生产力的维度上进行审视,强调的是义既可以生利,又可以护利,利既可以承载义,又可以实现义、升华义,两者是一体共生的关系。利乃生产力发展的驱动之维,义乃生产关系发展的协调之维。新时代“以义制利”的传统文化底蕴预设着“义利共生”的经济伦理,关注的是通过生产关系的主动调适为生产力持续发展打开终极空间的共生逻辑。利益驱动依然是市场规则的基本遵循,要尊重个体对经济利益的追求,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发展才是硬道理。其次,以义制利凸显一种精神引领。新时代坚持以义制利并不是用传统道德对世俗利益进行束缚与打压,而是发挥“义”对“利”的导控和规制作用,加强道德在物质财富生产和分配过程中的规范作用,从思想上防止市场主体的行为失范,以维护社会公共利益;打破资本过于追求积累的秉性,疏通财富在不同阶层之间流动的渠道,消解意识形态领域片面追求“世俗愉悦”的拜物逻辑,培育个体超越物我的精神境界,摆脱现代社会心灵世界的物化倾向;新时代坚持以义制利需要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导市场行为,加强市场主体的道德自律并提升其市场责任意识,使市场自由、平等交换原则得到更好的体现。再次,提升市场治理的法律意识。依法治市就是通过法治的原则实现市场的“自我维持”(self-sustained),使包括政府在内的所有市场参与主体都在法律的框架内运行,明确各自的市场主体资格和行为界限,通过法律调节市场的自我运行。最后,以经济伦理积极回应生态伦理。如果说经济伦理追求的终极价值是用经济发展的手段实现人的发展的目标,那么生态伦理追求的是实现人对自然的利用和保护的有效统一。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提出了生态文明建设的一系列重大理念,“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不仅成为全党全社会的共识和行动指南,而且成为绿色发展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2020年3月30日,他在浙江安吉县余村考察调研时强调指出,经济发展不能以破坏生态为代价,生态本身就是经济,保护生态就是发展生产力[11]。《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实行资源有偿使用制度和生态补偿制度”,遵循市场导向,推动深化资源性产品价格和税费改革,将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与生态文明建设有机结合,实现经济伦理与生态伦理的有机统一。
(二)坚持“以利生义”,引导市场实践逻辑跃升
党的十九大将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调整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个判断标志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实践将要实现一次以高质量高水平为内涵的逻辑跃升。十九届五中全会指出,我国已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根本目的,以创新驱动、高质量供给引领和创造新需求,形成强大的国内市场,构建新发展格局。从目的与手段的关系来看,未来一段时间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就是要通过国内市场的完善,实现经济社会发展最大的“义”——通过高质量发展“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首先,市场物质财富的创造要坚持高质量的要求。2019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重庆考察时强调:“要坚定不移推动高质量发展,扭住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主线,把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加快构建市场竞争力强、可持续的现代产业体系。”[12]在国际上“我们要找准切入点,大力推进结构性改革,通过发展数字经济、促进互联互通、完善社会保障措施等,建设适应未来发展趋势的产业结构、政策框架、管理体系,提升经济运行效率和韧性,努力实现高质量发展”[1]474。市场物质财富的创造与交换并不否定市场主体对利益的追求,关键在于对利益的追求要符合社会整体利益的需要。“毒奶粉”“毒疫苗”等事件暴露出的对利益的片面追求倾向曾经给我国市场发展带来沉痛的打击。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仅是对我国市场发展经验的科学总结,更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关于“一定的生产决定一定的消费、分配、交换和这些不同要素相互间的一定关系”[4]17这一基本原理的积极践行。其次,以高质量来诠释新发展理念。工业革命以来,创新一直都是深刻改变市场要素的重要推动力,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参与国际分工的根本决定因素。西方市场经济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创新一度是西方获取垄断利润的砝码,环境是获取市场利益的牺牲品,开放则是西方市场空间单向度拓展的需要,归结为一点就是所采取的各种手段都以狭隘的自身利益为终极目的,并不是为了普遍的高质量的发展的需要。习近平指出:“高质量发展就是体现新发展理念的发展,是创新成为第一动力、协调成为内生特点、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的发展。”[1]238新发展理念是否得以落实,最为关键的是在生产领域能否实现以创新、协调、绿色为表征的高质量的供给,并通过市场开放在消费端实现全人类发展成果的共享。最后,以高质量支撑和实现高水平市场。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践从正反两个方面告诉我们,市场发育与发展不仅受到传统因素的影响,还受到一定的生产力层次的制约。市场激励效果、要素流动能力、资源配置效率、微观经济活力等问题直接体现着市场发展水平。要摆脱粗放型增长实现高质量发展需要科学技术这个第一生产力的支撑,在国际市场条件不支持的情况下,创新不仅成为不断提升生产力层次的原初动力,而且还引领着市场中不同生产力的更新迭代,为形成高质量的市场经济运行主体和运行机制提供动力,对政府高质量宏观调控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以利生义”内含着对“利”的肯定,还体现着对利的生产的更高要求。通过“以利生义”来强调利的生产要更加注重质的提升,以符合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用“以利生义”来强调利的生产不能基于对环境的掠夺,而应通过科技创新实现对自然资源的科学利用,保护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以利生义”更加强调利的生产要符合社会普遍的精神价值追求。通过利的生产在更高的水平上推动市场实践逻辑的跃升,而不能见利忘义。
(三)坚持“义利同构”,实现精神和物质两个秩序的同构
首先,价值理念在更深层次上决定着市场的兴衰。西方财富观的底层逻辑认为,物质财富是确保个人自由的根本前提,这种唯“利”是瞻的逻辑虽曾成就西方市场的繁荣,但妨碍了其持续发展。马克思用资本的逻辑揭示了西方这种直观的梦想图式的不可持续性。其实,真正比这种直观的梦想图式更为深层的还有价值观问题。约翰·加尔通在《美帝国的崩溃》中认为,美帝国“走向终点时所发生的一切:宇宙观被削弱了;人们只从物质层面而不是从意识层面解释它的构造,两个世界已完全不具有同构性”,精神世界从经济活动中被祛除所带来的“精神崩溃”才是代表西方现代性“中心国”的美国最终在文化上崩溃的根本原因[13]。在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视域中,“利”和“义”是马克思主义“现实关系”和“观念关系”范畴的中国化表达。马克思认为是现实的社会存在决定着社会意识,现实关系决定着观念关系。以资本为现实逻辑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在观念上产生“商品拜物”和“货币拜物”逻辑。资本主义现实关系实质是资本家通过资本运作对劳动进行剥削的关系,资本主义的这种现实关系是近代以来西方“理性经济人”思想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功利主义经济伦理的集中表现,导致了整个国家经济社会生活关系的异化。“义利共生”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互动机制上追求的不仅是解放生产力和发展生产力,而且还要持续拥有生产力。其次,义利共生的经济伦理为世界经济新秩序的构建提供了中国智慧。以“自由交换”为核心的西方经典市场原则维护的是西方传统资本主义强国的核心利益,这些强国利用科技霸权维护其市场霸权,其“本质目的是想借助本国的技术优势与政治强权规避国际间的公平竞争,从而巩固本国跨国公司的全球垄断地位”[14],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市场“交换权利”的恶化(1)阿马蒂亚·森在《贫困与饥荒》中指出,贫困不单纯是一种食物供给不足,更多的是一种权利不足,虽然饥荒有时伴随着自然灾害,但客观条件往往只起到引发、加剧大规模饥饿的作用,权利的不平等才是加剧贫困和饥饿、导致饥荒发生的原因。。当下,美国对有的知名科技企业倾尽全力打压的行动和正在西方蔓延的“疫苗民族主义”都很好地说明了西方经典市场原则的欺骗性和狭隘性。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国际场合谈到“义利观”:“义,反映的是我们的一个理念,共产党人、社会主义国家的理念。这个世界上一部分人过得很好,一部分人过得很不好,不是个好现象。真正的快乐幸福是大家共同快乐、共同幸福。我们希望全世界共同发展,特别是希望广大发展中国家加快发展。利,就是要恪守互利共赢原则,不搞我赢你输,要实现双赢。”[15]2014年7月,习近平在首尔大学访问演讲中倡导合作发展理念,提倡在国际关系中践行正确义利观。他说:“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这些论述从国家交往的角度对中华民族传统“义利观”思想进行时间和空间上的发挥和转换:在空间上强调以人类共同的发展利益来实现人类社会“共同快乐、共同幸福”,在时间上强调为了人类共同的成长与进步不能局限于眼前的局部利益,只有以“义”为价值追求的人类的整体利益才是人类最为长久的“利”。“独行快,众行远”正是从人类整体利益的角度对“义”的伦理价值作出的独特阐释,反映了我国努力在群众层面、国家层面构建经济伦理的实现机制,并在国际层面摒弃零和博弈的狭隘思维和陈旧、落后的国际经济秩序,秉持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理念,全方位推进务实合作,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
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于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熔铸于党领导人民在革命、建设、改革中创造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植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1]32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滋养下默默地生长发育,同时为我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换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生成开辟了一条必经路径,拓展了宽阔空间,理应成为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生动表达。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萃取我国社会主义市场实践的价值精华,是推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伦理提升、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回应世界市场困境的重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