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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小说《受戒》的语言艺术探析

2021-12-03武金兰

北京印刷学院学报 2021年12期
关键词:汪曾祺和尚小说

武金兰

(吕梁学院离石师范分校,吕梁 033000)

汪曾祺可以算是老年得志,其1939 年进入西南联大,逐渐崭露锋芒,直到《受戒》出版后,才真正名声大噪。在这本《受戒》中,歌唱的是人性和人情的乐歌,用不做作、不受拘束的手法将少年男女对生活和人生的热爱以及相互间的青春爱恋故事一一呈现在读者眼前。全文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桃花源世界,小说从看似无法调和的佛家戒律与和尚的爱情切入,统一了“破戒”和“受戒”,但却毫无违和感,只让人觉得纯美温馨,栩栩铺展开一幅诗意民间图集画卷。

一、汪曾祺小说《受戒》的写作背景

汪曾祺到西南联大读书的时候,其文学才气得到沈从文的欣赏,沈从文在学习上对其颇为关照,让汪曾祺受益匪浅。可以说,汪曾祺的文学创作受到了沈从文的极大影响,《受戒》这部短篇小说和《边城》都有些许类似,皆为有意识地表达一种理想的生活态度和思想境界。《受戒》在初发表时,得到了许多赞扬,但也引发了一些争议,原因在于该小说的写法和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习惯的小说写法差距甚远。《受戒》中无故事情节的重叠集中,叙述也是自由洒脱的,没有受到寻常文章写作方法的束缚,小说文本中有许多叙述者插入,如果按照传统小说来看,通常是违背“集中”情节原则的,会被认为是跑题。如,小说取名为《受戒》,但直到结尾,“受戒”场面才“姗姗来迟”,且只借助小英子的眼睛所看来进行侧写,并未被作者当作情节的枢纽中心。就如作者所说,小说描绘的是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于是《受戒》也成了一个作者精心创作,读者百看不厌的“梦”。在梦中,没有黑暗的社会制度,没有压迫,没有剥削,只有最纯真的少女,简单的生活以及纯美的爱情。《受戒》是一部极有人性美的作品。

二、汪曾祺小说《受戒》的内容分析

《受戒》这部小说写的内容可以分成和尚的宗教生活与平凡人的世俗生活两部分。但和尚们出家后的宗教生活满满的都是世俗感与烟火气。主人公明海是从小便确定要出家的,他的家乡出和尚,对当地人来说,当和尚是一种谋生的职业,当了和尚也可以获得许多好处,如包饭吃,攒钱,未来可还俗娶亲。不单单出家的目的如此世俗,在寺庙的生活也差不多,透露着尘世气息。荸荠庵的小和尚日子清闲,早课、晚课都不用做,只要敲几声磐,再做做挑水、喂猪的活计。在人数不多的和尚中,只有一个老和尚最守戒规,他吃斋,但过年时也破戒。明海的舅舅仁山负责寺庙的里外俗务。二师父娶了老婆,两人在寺中过着逍遥闲适的日子。三师父很精明,做事快,能玩牌,会“飞铙”,还会唱山歌小曲。在这寺中没有清规纪律,他们不会偷偷吃肉,过年也杀猪,虽举办宗教仪式,但却场面却很欢快。

在铺垫陈述了和尚的生活后,作者又改换笔调,围绕小英子家,描绘出一幅桃源式世俗生活画面。在农业文明社会,小英子一家四口,虽然性格不同,但都有着劳动人民的勤劳品质。小英子热情奔放,手巧心细,也热爱劳动,她和经常来她家的明海是青梅竹马,明海会画花,小英子就将它绣出来。他们一起劳动,薅草,车水,在岁月流淌中,爱情的苗子从他们的心田长出。《受戒》的题目是具有反讽意味的,“受戒”本为和尚遁入佛门,从此遵守清规戒律的仪式,但在文中明海受戒时,他和小英子的爱情也结出了成熟的果实。文中以明海的行动为连接点,两个部分内容相通,互相印证,贯彻共同精神——国人的求生意识,赞颂健康朴素的人性美。

三、小说《受戒》的语言艺术分析

(一)散文化特点下的风俗画

汪曾祺《受戒》这篇小说是散文化小说,其贴近生活原貌,渗透着独特的艺术风格。汪曾祺曾言自己有一“业余爱好”是画画,而《受戒》就如同一幅明媚的风俗画,写法随意,却形神气俱全。小说从头到尾一万两千多字,无激烈冲突,也无重大内核,更几乎无故事情节,其中只体现了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入微,对生命的细腻关怀,表达世俗温情爱和美,缝隙中流淌的皆是散文化独特的艺术魅力。例如,作者写小和尚明海情窦初开,简单用几句话描述:“五个小指头,脚掌平平的……明海心里痒痒的。这美丽的脚印将他的心搞乱了。”简洁几笔写就的内容,却韵味悠长,那美丽的脚印踩过地面的同时,也从小和尚的心上踩过,生动巧妙地表现了和尚懵懂的情感,可爱朴素。另外,汪曾祺不单单能刻画人物,其笔下的各种景致也皆透露出诗情画意,如“……水面上的青浮萍,还有水蜘蛛、长脚蚊子……”作者的一系列短语,看似只简单将一些平常的事物写出来,但“青浮萍”“水蜘蛛”等却能给读者以诗情画意之感,浓浓的都是田园风情。

就《受戒》结构来说,突出体现了“散文化特点”,作品中虽然有故事情节,但却并非主要描写对象。作者的笔调平和,以漫不经心的笔法描绘呈现一幅美好明丽的风俗画,文字间娓娓道来,情节逐渐淡化。另外,小说还说了些地理、风俗、天文等知识,生活图景各具特色,越发减弱了小说的故事性。

(二)巧妙转换的叙述视点

无论是什么文章,都具有其主视角,作者立足此来进行描述,铺垫全文基调,并顺势转变叙述视点,彰显独树一帜的艺术效果。《受戒》在此两方面都做得很好。依照汪曾祺本人的说法,小说写的是一个梦,四十三年前的梦。所以,作品起始便是两段梦幻般的“呓语”,极为简单精炼。文章开头看起来意义相关的语句,却分为了两段,一是明海出家四年了;二是他是十三岁来的,本来普通的一句话,如此分段,便添了独特韵味。这两句话结合在一起属于简单叙事,分成两段就有了回忆的感觉,好像一个老人在用悠长的语调给读者讲述一件往事,一下便将读者带入了“梦”的世界。该起头为文章定下的基调是:用回味过去的语气,简洁但有韵味的写作手法,来展现岁月流逝后万物歇下的宁静淡泊。

小说中作者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但读起来生动灵气,主要原因之一便是作者常对叙述视点进行巧妙的转换,从而赋予句子以独特韵味。例如,明海和舅舅去荸荠庵的路上,看到的事物:“……好大的一个湖! ……县城真热闹……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味道……卖膏药的,吹糖人的……”这段话如果不结合上下文来看,只是简单的白话罗列,但在文中却卓有趣味。文章在前面一直是以第三人称叙述,但在这里却转换视点以明海小孩子的口吻来描写路上见闻,增添了几分童真。用“好大”来形容自己看到的湖,就是十分童稚的孩子语气,生动表现出乡下孩子第一次进城充满好奇心的样子。在看到“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味道……”这句时,读者更能感觉到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的小孩子形象跃然纸上。简单来说,因为作者恰到好处地转换视点,该段艺术效果更强,一举两得展现了江南小镇热闹场景和明海身为孩子的活泼天真,十分高明。《受戒》全文都是第三人称口吻描述写作,但作者偶有变换叙述视点,却也让文章充满变化,从而意趣横生。

(三)民间特色方言的应用

《受戒》虽然没有复杂的句式,但读起来却韵味十足,原因之一便是民间方言的应用。整篇小说语言诗意清新,但又取材于民间,渗透着民间特色。例如,“这地方的忙活是栽秧、车高田水……割稻子、打场子。”“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薅”“割”“捋”等都是农家生活的日常语言,让读者感到十分有新意,从而带动读者阅读兴趣。小说中着墨描写赵大伯的女儿时,用的都是十分朴素的话语,夹杂着特色方言,但却充分将女儿的美好之处表现了出来。可以说,用乡土气的语言来描绘农村姑娘恰到好处,比喻也十分生动,两个未经雕琢的姑娘的质朴美好跃然纸上,体现的都是自然的气息。另外,汪曾祺还喜欢在文中引入民间歌谣,以当地特色的语言来为文章披上一层民俗魅力。如“姐和小郎打大麦,一转子讲得听不得。听不得就听不得……”农家歌谣从生活中提取素材,将生活中的琐事编撰成歌谣,唱来朗朗上口,语言大俗大雅,生动地体现了地方民俗风情。

(四)语言和内容的和谐相融合

小说《受戒》的题目“受戒”场面一直到结尾才出现,可见作者并未将其当作情节的内核。小说从开始便一直在插入成分,且插入的成分中还不断出现其他插入成分,如讲荸荠庵中的和尚生活方式是一段,其间又叙述了每个和尚的特点,讲到三师父的时候,说他聪明,又讲到他的“飞铙”,以及他爱唱山歌小调,还有当地和尚常和女子私奔等。虽然枝节展开,但小说内容却并不显得零碎,而是宁静流动又不失活泼的,整篇小说都透露出一股和谐整体美。这种整体和谐美形成的原因分内外两方面。站在内的角度,文章有主题统摄作用。从表面上看,《受戒》主角看似是小和尚和农家女孩,但全面综合来看,主角其实是“桃花源”般的生活。从外的角度来说,小说语言风格和主题内容和谐融合。《受戒》中荸荠庵的生活世俗简单,小英子家朴素自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和乐,这些都是汪曾祺心中一种理想化的生活场景。和此恰容的是,小说语言风格也是十分地简洁清新,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烦琐的长句和各种修辞手法,有的只是流水般宁静的文字。可以说,《受戒》中语言和内容的和谐相融正是汪曾祺的追求和写作思想体现。

(五)口语和书面语的精妙结合

作者除挖掘民间素材、日常口语提炼语言资源之外,其还经常从古典汉语中汲取经验想法。此外,读者可能会好奇为什么一些平凡普通的口语在融入汪曾祺的小说后,便韵味十足呢。其原因如下,举《受戒》中起头的一段来分析:“这个地方的地名有点怪,叫庵赵庄。赵是因为庄上大部分人都姓赵……可大家住得很分散。”这一段初看是大白话,但读起来却有其独特风情。开头说出地名是庵赵庄,作者于句式上进行变化:叫……是因为……,可……这段句子并非是简单排列的,而是巧妙组合安设的,句子读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仿若诗词。可以看出,汪曾祺将文言写作“文气”要求放入白话文中,是很巧妙的一种安排。此外,汪曾祺在提到语言口语和文化内涵兼顾的时候,其表示:“我觉得文学语言是需要糅合文言和口语的,浓淡适宜……我认为语言是最好俗不伤雅……”在笔者看来,这正是其小说语言美凸显的深入原因。

(六)高超娴熟的衔接技巧

《受戒》高超娴熟的衔接技巧是其语言艺术之一。该小说虽看起来涉及许多内容,但整篇文章行云流水,并没有累赘的废话,这一点正得益于其衔接技巧。《受戒》在叙述中的衔接方式之一是形合,就是上文末尾作为下文的开头,其特点是连贯自然的语势,在形式上也可以看出。例如,介绍明海出家当和尚的生活,前面先阐述了明海的日子十分清闲,他只需要等自己的舅舅起来念经,而念经就如同念书一样,等到他念完了早经,晚上则学晚经书,此时荸荠庵的各个师父们纷纷起床了。后面则依旧是承续地写,描述庵中的人口十分简单,一共才六个人,再分别介绍庵中的和尚,说说他们的特点,读来流畅自如,读者不自觉便被吸引着读下去。该种衔接方式让《受戒》这本小说读起来如同流水般细流潺潺,给人自然之感,看似没有中心,但却是汪曾祺思索过后,围绕主题来完成的“苦心经营的随便”。

四、结语

《受戒》以其独特的语言,将小英子和明海的交往生动地描述出来,生活气息浓郁,作者的思想和情感也自然彰显其语言风格。汪曾祺正以散文化小说特点,巧妙转换的叙述视点,民间特色方言的应用,语言和内容的和谐相融合等,表现了对淳朴简单人性之美的赞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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