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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汪曾祺小说中乌托邦的建构与瓦解

2016-05-09康婧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期
关键词:乌托邦

康婧

摘  要:当代作家汪曾祺从发表《受戒》到《大淖记事》,间隔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就完成了其小说中从对乌托邦的建构到瓦解。这其中的原因具体表现在汪曾祺小说中描写出来的自然景观、风俗民情及人性人情的转变之中。

关键词:《受戒》;《大淖记事》;乌托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2-0-02

1980年,在改名后的《北京文学》10月号上,由负责人李清泉决定刊登的《受戒》进入了人们的视野,文章构建出了一幅美好、安和的乌托邦世界。然而,到了1981年2月4日写成的《大淖记事》,在看似美好的乌托邦愿景下却隐藏着淡淡地对人事的担忧,从而开始瓦解了他之前在《受戒》中所建立起来的乌托邦世界。仅仅一年之间,汪曾祺是如何完成了他的乌托邦的建构到瓦解呢?

一、《受戒》——乌托邦的建构

汪曾祺是一个水文化孕育的作家,因此这样的生长环境就为汪曾祺的创作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要素。“水不但于不自觉中成了我一些小说的北京,并且也影响了我小说的风格,水有时是汹涌澎湃的,但我们那里的水平常总是柔软的,平和的,静静地流着。”[1]他凭借对故乡的热爱,叙写故乡的凡人琐事,讴歌美的人性。

《受戒》全文美得自然,美得健康,美得自由,美得有诗情画意。正应了他曾说过的话:“我要写!我一定要把它写得很美,很健康,很有诗意!”[2]在《受戒》的结尾处,作者提示:“一九八〇年八月十二日,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这就暗示给读者:本小说要表达的只是一个理想的生活境况,这只是作者想象出来的一种抒情性的印象中的童年,只是作者在想象中构建了一个诗意的、和谐的、社会。

(一)乌托邦的自然景观

作者在《受戒》中描写了充满诗意的自然风光。“屋檐下一边种着一颗石榴树,一边种着一颗栀子花,都齐屋檐高了。夏天开了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栀子花香的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荸荠庵闻得见。”这里的自然风景看上去都要比其他地方的风景要美上许多,似乎在这种清新美好的环境下生存的人们应该是要比其他地方的人要快乐些许。

在小说的结尾,小英子问明子要不要娶她时,明子小声地答应了,他们划船进了芦苇荡中,“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支一支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往日里熟视无睹的景观,在汪曾祺的笔下就都焕发出了光彩,从而把读者引进一个灵动、纯洁的境界之中。作者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想象再创造的留白,读者仿佛能看到明子还小英子初恋萌芽时那种羞涩和甜蜜,紧接着还会浮现出他们日后是幸福种种,为我们创造出一种景中含情,景语即情语的意境,达到了一种天人合一的审美追求。

(二)乌托邦的风俗民情

汪曾祺认为写风俗其实就是写人,风俗反映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热爱。“风俗中保留一个民族的常绿的童心,并对这种童心加以圣化。风俗使一个民族永不衰老。”[3]《受戒》这篇小说就是将人物的美好人性放在风俗画的框架之中加以展现的。

在明子的家乡,“和尚”只是一种职业,是可以赚钱养家的,这里的和尚除了吃斋念佛与俗人无异,荸荠庵虽然是佛门圣地,却没有别的寺庙里的那些个清规戒律。在其《关于<受戒>》中他写道:“我认为和尚也是一种人,他们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凡作为人的七情六欲,他们皆不缺少,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这里的百姓活得潇洒、率性,他们可以不对他人和社会负责,也可以直面生活而不去逃避,因为他们的生命由内而外地完全释放出来,完全生活在一种自由自在之中 。明子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才会对小英子动了心,他们的爱情才会来得那么自然而纯粹,与世俗毫无冲突、矛盾,理所应当的与当地的风俗民情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

(三)乌托邦的人性人情

小英子一家的生活充满了温馨的情致:男耕女织、温饱无虞、亲切自然。待明子与小英子一家熟识后,小英子的母亲认明子为干儿子,明子帮小英子和家人做活,一起玩耍,一起收获……明子与小英子一家的相处十分和谐、十分温馨。明子出家当和尚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他和俗世的关系。明子虽与小英子在交往中产生了情愫,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扭曲,反而是以平常人那种以其为谋生的职业的心态来面对受戒仪式,而且还保留着纯洁的心灵来体验世俗生活。小英子也一样,保留着自己本真的、纯净的自然本性。在明子受戒后小英子还可以无所顾忌地提出要给明子当老婆。可见,这里的人,无论是男女老少,都没有俗世中种种的人性约束,这种人性人情的本真与其古朴的民风相交融,自然就呈现出了一片和谐的景象。

在《受戒》中作者构建了一个理想的社会生活,这种理想生活和作者的人生追求息息相关。理想的和谐社会便是做人人生境界的体现。从《受戒》描绘的和谐美好的乌托邦社会中,我们能感受到十分强烈的生命活力,那里的人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里没有纷争,没有喧嚣,一切都那样的安乐祥和。

然而,乌托邦毕竟只是乌托邦,在建立不久之后,这个令人想往的乌托邦就在他的另一部作品《大淖记事》中倾然倒塌。我认为《受戒》即是在写一个四十三年前的梦,那么他所构建的乌托邦世界便是一种理想,也是对现实的一种反思。

二、《大淖记事》——乌托邦的瓦解

作于1981年的《大淖记事》仅在汪曾祺创作《受戒》后不到一年,《受戒》中明子和小英子那种明快清新的纯美爱情就不复存在了,《大淖记事》中十一子和巧云的爱情却是历经了挫折苦难。相比《受戒》的诗意乌托邦,《大淖记事》中现实暴力的进入,就无情地宣告了乌托邦世界的瓦解。

(一)乌托邦自然景观的瓦解

《大淖记事》中的环境不似《受戒》中那样恬淡自然,“大淖的南岸,有一座漆成绿色的木板房,房顶、地面,都是木板的。这原是一个轮船公司……后来因因为公司赔了本,股东无意继续经营,就卖船停业了。这间木板房倒没有拆去。现在里面空荡荡、冷清清,只有附近的野孩子到候船室来唱戏玩,棍棍棒棒,乱打一气……”这里的景象一片萧条,唯一热闹的就只剩下“野孩子”了。大淖的“西边是几排错错落落的低矮的瓦屋。这里住的是做小生意的。……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赚钱不大。”这里的人们生活并不富裕。大淖东头属于县城边缘的贫民区,住的都是些挑夫,“这些人家无隔宿之粮,都是当天买当天吃。吃的都是脱粟的糙米。”我们可以想见,这里的物质生活上的匮乏自然是无法跟《受戒》中的自给自足相比。

(二)乌托邦风俗民情的瓦解

在第一小章节里提到“这里的颜色、声音、气味和街里不一样。这里的人也不一样。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风俗,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和街里的穿长衣念过‘子曰的人完全不同。”

老锡匠也会经常告诫自己的徒弟十一子:“不要和此地的姑娘媳妇拉拉扯扯,尤其不要和东头的姑娘媳妇有什么勾搭”,因为“她们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文中一再地强调“异类”,强调这里跟街里不一样,无疑给读者一种心理暗示,是为下文中的男女关系混乱的问题做铺垫,读者既已知大淖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的,就不会对此而感到稀奇古怪了。而且后文中十一子跟巧云频繁的来往,确实给十一子招来了杀身之祸,正应了老锡匠的谶语。

大淖是一个极为特别的地方,其中之最显著者便是“婚嫁极少明媒正娶”。例如,这里的“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她们在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姑娘在家生私孩子;一个媳妇,在丈夫之外,再‘靠一个,不是稀奇事。”为此,街里的人都说这里的“风气不好”。

在大淖这看似和谐、宁静、美好的景象中,却暗藏着一些足以打破这和谐的因素:做小生意的人为了不惹麻烦,凡事忍让;男女关系的混乱;海上保安队名为剿土匪,实则与土匪沆瀣一气,净干些不干不净的龌龊事;刘号长知道十一子和巧云的事后,找了保安队的弟兄一起对十一子拳打脚踢,等一系列的事,都使这个本来就不是十分美好的小县城变得更加污浊,肮脏。

(三)乌托邦人性人情的瓦解

这个看似普通平常的小县城,却孕育了一群“不平常的人”。这里的女人最主要的性格特点就是“野”,“没出门子的姑娘还文雅一点,一做了媳妇就简直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要多野有多野。”她们的野蛮无可比拟,她们敢扒光男人的衣服,也敢于脱光自己的衣服,这种野蛮近似于原始的勇猛,毫无顾忌,毫不迟疑,连调情高手对她们也有三分敬畏。

在这里的人,女人同时可以与几个男人交往,而且总会出现因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丈夫偷情被老婆发现,老婆就会寻死觅活;老婆偷人就会被丈夫家暴等等,这些情形并不少见。在这样的冷漠、自私的人情人性中生存,人们怎能和睦美满?

更甚的是,在得知巧云被刘号长强占后,巧云的父亲只是骂了一句话:“这个该死的!”就不了了之了。而巧云的反映更为平淡,“她没有淌眼泪,更没有想到跳到淖里淹死。”她只是后悔没有把自己给十一子,觉得对不起十一子。在这种污秽的性关系中,巧云并没有表现出反抗的姿态,只是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见,她对待性这种事情并不看重,这个典型的大淖的女人,可谓体现了大淖女人身上的挑战传统道德规范和底线的“异质”。

总之,汪曾祺小说中所描绘的那个时代的生活状态和人们的生活态度,并不是当时的真实的、普遍的的现实,而是来源于作者的想象。他在这篇《在<大淖记事>是怎样写出来的》后记中曾提及这篇小说的创作动机:“小锡匠那回事是有的。 我去看了那个巧云 ,门半掩着, 里面很黑, 床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 我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只是无端地觉得她很美。过了两天, 就看见锡匠们在大街上游行。这些,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使我很向往。这点向往是朦胧的,但也是强烈的。这点向往在我的心里存留了四十多年, 终于促使我写了这篇小说。”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在《大淖记事》中大部分的情节都是作者想象出来的,并不全然是事实。

经历了几次起落,汪曾祺已经对这些俗事看淡了许多,只是他看透了更多的人生人事,构建出来的乌托邦毕竟只是想象中的世界,并不真正存在于世界上。从《受戒》到《大淖记事》,既是作者的心灵历程的变化,表现在作品中便是乌托邦从建构到瓦解的过程。

注释:

[1]汪曾祺:《自报家门》选自《汪曾祺全集(第4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2]汪曾祺:《关于<受戒>》选自《汪曾祺全集(第6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3]汪曾祺:《谈谈风俗画》选自《汪曾祺文集(汪曾祺散文)》,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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