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想对它们施一点魔法
2021-12-02池凌云
池凌云
听百年前三峡纤夫号子录音
暗室里,长长的缆绳还在撕扯,
热荆棘在肩背,遗失的水,在流淌。
一声声呼号,在我们之间回溯,
这隐匿之躯,脚踵被置于烈火,
焚烧,却永不碾碎——
依附于广袤石滩上的流水,
不可摧毁的回声,在四面墙壁闪现。
禁止,禁止,虚伪时代的喧哗。
当几个男声,顺着激流加速,
这令人窒息的音节
依然引导处在漩涡中的人。
不仅仅是艰难的喘息,而是
一条河流拖着
苦涩的祭品
贝壳博物馆
他们以海螺壳做灯,模仿夏夜的星
照着一件件海的遗留物。
这样的高空,一些坠落
在发生,珊瑚变得更加干燥,
形状各异的贝壳,从大海
退守到玻璃罩内,弧形的齿痕
闭合,像早已安于当下。
有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似乎已从中习得一课。一种辨认
已完成:软体动物
都拥有不同的外壳,不同的壳口
与水管沟,如果生命还新鲜,
就有韧带连接着碎片—— 这圆盘形和扇形,
船形和不规则形。
这曾经疼痛的褶襞,外唇
和凸齿,一些钙化物
曾让我们萌生开花的欲望,
让我们甘愿沉湎,在低处
模仿一只抹香鲸的呼吸,
在陆地上,接纳海的吟唱。我们渴饮,
一条溪流空荡荡的颤栗,一路向前。
而贝壳在水下扇动,我不知道
需要多久,它们的外壳才能
分泌出鳞片和瘤,以及
坚硬的棘状突起物。来自海的记忆
触摸我们,又脱离我们。
现在它们已进入沉睡,被安置在
玻璃柜内,等待某一次的回忆和检索。
一个全新的栖息地,远离波浪与礁石,
向内的姿态,层层相叠,
除了它们,没有人能真正说出
海水的滋味,和斑斓的色彩。
而绚丽即是出逃,当我再次来到贝壳博物馆,
一只夜光贝开始喷吐热沙,
一只鹦鹉螺发出呼啸声,空气中
咸涩的气味,在弥漫。
敲一敲木头①
有人已经试过,在虚空中敲击手指,
召集幽灵。而为了好过一点
有人去敲击木头,以证明灵魂
的存在。我试着去理解这些伟大的人
倾听木头的言说与呻吟。
我搬出木柜、木抽屉,给它们擦拭灰尘
对它们朗诵诗句,而这些
让我得以成长的,不知何时
已进入了寂静,耳廓和耳垂
在不知不觉中倾斜,变形。
我感到悲伤,我不再年少
却需要练习一种新的听觉,
学习倾听岩石与颗粒的撞击,
倾听铁砧的敲击声,在无声中
被传递。“敲一敲木头,
为了好过一点”,那克制的声音
在灵魂之间传递音调。那虚弱
暗哑的炸裂声,拒绝收买。
现在,那些半透明的人
换一只手,继续敲击着木头——
注:①敲一敲木头,为了好过一点,并且也是为了一个48 岁的灵魂的未曾中断的存在。(茨维塔耶娃)
大雪中独自驾车回家
在一个由仓库改建的酒庄里,
当我们结束晚餐,推门出来,
忽见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天地异常安静,我们像孩子一样欢呼,
伸手去接,仿佛可以接住一些什么。
积雪无声铺展。地面上的石缝也已消失。
而我要在大雪中独自驾车回家,
我与他们挥手告别,不到一分钟
就在他们眼里消失。我开始
他人無法知晓的路程。
碑石与村庄在雪片下
庄严而深邃。前路茫茫,
我心有恐惧,又精神一振,
顺着积雪的护栏,我小心行驶,
我怕忘记路上经过的事物
而我没有遇见一个人。想起
绽放与凋零,各种喧闹
都归于完美的白色,就像非凡的美。
我想唱出来,可我的鼻子黏乎乎的。
我震惊于这天地之间的诗。
我领受这一切。
(选自《作家》2021 年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