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语“内卷”“躺平”的认知语用分析

黄雁瑜 罗主宾

摘  要：“内卷”一词入选2020年十大流行语，其频繁出现于各社交媒体平台，使用过程中形成词形变体和语义变化。2021年，“躺平”爆红，与“躺赢”“躺赚”等形成了“躺”族新词。两者均符合汉语构词理据，具有摹状性，在一定程度上属于贬义词，具有叙实与评价、宣泄与调侃等语用功能。从“内卷”到“躺平”隐喻着当今社会人们生活的诸多现状，其背后具有深刻的社会文化动因，真实反映了社会无处不在的竞争状态以及人类与生存困境的抗争。

关键词：内卷   躺平   流行语   语用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3791（2021）08（c）-0187-04

A Cognitive and Pragmatic Analysis of the Popular Words "Neijuan" and "Tangping"

HUANG Yanyu  LUO Zhubin

（Academy of Chinese， Hunan University of Humanitie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oudi， Hunan Province， 417000  China）

Abstract： The word "neijuan" was selected as one of the top ten buzzwords in 2020and frequently appeared on various social media platforms， forming morphological variants and semantic changes in the process of use. In 2021， "tangping" became popular， and "tangying" and "tangzhuan" formed new words of the "tang" family. Both of them are in line with Chinese word formation motivations， have descriptions， and are derogatory words to a certain extent， with pragmatic functions such as narration and evaluation， catharsis and ridicule. From "neijuan" to "tangying" metaphors the many status quo of people's lives in today's society， behind which there are profound social and cultural motivations， which truly reflect the ubiquitous state of competition in society and the struggle of human beings with survival dilemmas.

Key Words： Neijuan; Tangping; Buzzword; Pragmatics

語言是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在网络传播技术的助推下，一些反映使用者强烈情感表达、折射社会文化生活的词语在各社会媒体平台高频使用，迅速成为网络热词。“内卷”和“躺平”这一对语义截然相反的词，因两者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而彼此联系到了一起。其词形本身能让人联想到“卷”和“躺”的动作，它们的引申义更具有隐喻性，反映了各行各业人们的情感诉求，而被人们在网络中广泛使用。

“内卷”一词入选《咬文嚼字》2020年十大网络流行语，形容激烈、过度的内部竞争而产生没有实质意义的消耗，隐喻着当今社会不同领域人们对内部非正常竞争无奈的现状。

例如：（1）今早九点五十五的课，七点四十多到教室见证到了内卷。（新浪微博，2020年10月20日）

（2）今天你内卷了吗？是的，又是内卷的一天。（今日热点，2020年10月28日）

“躺平”由平躺着引申为因面对压力而选择屈服、不作为的意思，由网络交际中的互相调侃而成为当下部分人的生活方式甚至是生存哲学。2021年，这一词在网络上爆红。

例如：（3）清华教授怒斥躺平，而中国旁边几千万年轻人已经躺平20年了。（北美留学生日报，2021年05月29日）

（4）“躺平”可耻，哪来的正义感？（南方日报，2021年05月20日）

“内卷”“躺平”的走红引起了语言学界的关注，郭海洋[1]、褚天青、芜崧[2]等分析了“内卷”“躺平”的词义与流行原因。更多的学者关注其反映的社会现象和人生哲学，客观分析“内卷”产生的原因，理性评价当代部分人的“躺平”哲学。该文则在分析“内卷”“躺平”词义词形的演变、语用功能等的基础上，探究其流行的社会文化动因。

1  “内卷”“躺平”的演变及其语用功能

1.1 “内卷”“躺平”的构词特点

“内卷”在现代汉语一些词典中并未出现，是网络中新产生的一个词。最初出现在德国哲学家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一书中，后来常以“内卷化（Involution）”出现于国外社会学和农业经济领域，主要是讲没有发展的增长。国内学者引进“Involution”时，用“内卷化”对其进行了意译。2020年末，因网络上几张清北名校学霸边骑车边敲代码、骑在自行车上看书、宿舍的床上都摆满了书的图片引发了讨论，“内卷”一词迅速火爆，进入大众视野，频繁出现在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和今日头条、人民日报主流媒体，并入选2020年年度十大流行语，用来形容一种非正常、非理性的内部竞争。

例如：（1）不吐槽一下“内卷”我心里不痛快，没法尽情社畜。（豆瓣，2020年10月22日）

（2）北大教授姚洋谈教育内卷：中考分流过早，建议十年义务教育（第一财经，2021年08月3日）

“躺平”也是网络中新产生的一个词，早些年在网上就有娱乐圈粉丝用到“躺平任嘲”一词，2021年在贴吧一位网友发了一则《躺平即是正义》 的帖子，这位网友自述两年没有工作一直玩，有钱的时候在出租屋里躺，没钱的时候去横店“躺尸”，表示人生就是换个方式不停地躺，让其他人看了直呼内行，称呼他为“躺平学大师”。这些事件引发了新闻媒体的讨论，“躺平”也成为社交媒体中经常用以调侃的一个网络热词，由“平卧、休息”引申为一种因面对压力而选择屈服、不作为的生活方式或态度。

例如：（1）当代年轻人的“躺平”，究竟暴露了什么危机？（《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2021年8月刊）

（2）俞敏洪称年轻人不能躺平为什么遭普遍反对，他们了解什么叫躺平学吗？（腾讯网，2021年05月31日）

从语言内部的发展看，“内卷”“躺平”符合汉语的构词特点，词形简洁，其產生后很容易让网民接受。“内卷”产生以前，很难找到一个这样简单的词来表达“内部的恶劣竞争而导致消耗太大”，这也是语言经济性原则的要求。“躺平”和“躺枪”“躺赢”“躺赚”等“躺”族新词一样，受到网民喜欢。“躺平”以前可以用“躺尸”“葛优躺”或“佛系”等来表达，“躺尸”是詈骂语，不符合国人的审美心理，而“葛优躺”或“佛系”作为流行语使用了一段时期，为求雅避俗以及在网民求新求异、追求好玩趣味的心理作用下，在社会媒体中人们更喜欢选择“躺平”来进行交流。孙曼均认为，正因为流行词语是一种时尚，它们最终将退出流行的舞台而有所分化。一部分流行词语会固定下来，成为普通词语，进入基本词汇系统;另一部分会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变迁而成为历史的陈迹[3]。从构词来看，“内卷”“躺平”作为动词，“内卷”是状中结构，名词“内”作状语修饰动词“卷”;“躺平”是动补结构，形容词“平”补充说明动词“躺”的状态。作为动词，“卷”和“躺”本身具有一定的视觉形象性，受“内”和“平”的修饰，能够让人联想到“卷”的方向和“躺”的状态，具有摹状性，形象生动。“内卷”在网民的高频使用中，除了词义继续引申，还形成了词形变体如“卷”，在“卷”的基础上，还有“太卷”“狂卷”“卷王”“卷得厉害”等多种用法。

例如：（1）加了个复试群，然后发现我是真的低估了这帮人卷的程度，难怪我一战考不上，2022考研的同学，请务必现在就开始复习。（考研吧，2021年03月03日）

（2）谁是卷王？！400分无学可上！盘点那些考研最卷最难的专业！（腾讯网，2021年07月28日）

1.2 “内卷”“躺平”的语用功能

语用功能是指语言在具体语言环境中所起的实际作用，网络流行词本质上是流行文化在互联网场域的一次二度流变，是公共话语经过高度凝练后的一次集体迸发[4]。流行语“内卷”“躺平”在实现交际功能的同时，在感情色彩上属于贬义词，还具有描写与评价、宣泄与调侃等语用功能。

1.2.1 叙实与评价

语言反映生活，是对社会生活的真实映射。因网络技术的独特性和传播的快捷性，一些反映社会生活的词汇往往会第一时间在网络上产生并流传开来。“内卷”“躺平”在网络上的产生和流行，就是对日益激烈的内部竞争和部分人因无力竞争而放弃奋斗的社会现象的反映，选择使用“内卷”“躺平”进行表达的人们，一般处于同一言语社区、具备共同的文化背景和相似的生活方式。他们不只是追求语言的时尚，使用这些词语时还客观地描述了社会现实，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即具有叙实与评价的语用功能。比较而言，“内卷”更侧重于描写，教育内卷、医疗内卷、房价内卷、造车内卷等，几乎各行各业都有内卷，在描写和叹息内卷现象时，最容易触发共情，增加认同。“躺平”在2021年更引发共鸣，一方面，用“XX躺平了”“躺平吧”“能躺平吗”等来发表评论;另一方面，针对“躺平”现象，大家用对此做出了不同的评价，更多人发出了“认命可以，躺平不行”“如果‘躺平是为了站立，这个可以有”“莫用‘躺平误读奋斗的年轻一代”等呼声。主流媒体也以此为话题，引导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2021年5月28日光明网发表了评论员文章《年轻人选择“躺平”，也是在传递信号》。中国科学报5月25日发表了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长聘副教授李锋亮的文章，他认为内卷是教育的筛选功能，躺平态度极不负责，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纳税人。

1.2.2 宣泄与调侃

人们在言语交际中往往会表达一定的情感，“内卷”“躺平”隐喻着当今社会人们生活的诸多未能满足自己需求的现状，对怎么努力都感觉白费力气的“内卷”从而选择屈服、不作为、不再渴望成功“躺平”的宣泄与调侃，属消极的情感表达。“内卷”更侧重于宣泄，表达人们对陷入内卷的不满。“躺平”更侧重于调侃，在日常交谈及在社交媒体交流时用“躺平吧”来表达面对职场压力、奋斗无望时的一种无所谓或无奈，但调侃归调侃，只有极少数人真正“躺平”，更多的人在宣泄之后又站起来重新奋斗。

2  从“内卷”到“躺平”的社会文化动因

流行语的产生和变迁与社会文化密切相关，不同时期产生的流行语，反映着不同时期的社会文化。从“内卷”到“躺平”隐喻着当今社会人们生活的诸多现状，其背后具有深刻的社会文化动因，真实反映了在发达的社交媒介下社会无处不在的竞争状态以及人类与生存困境的抗争。

2.1 无处不在的竞争

竞争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整个社会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竞争史。其实，从农业经济到基层组织管理、教育等领域早就存在“内卷化”现象，2019年网络用语“996”“我太难了”即是对这一现象的反映。2020年，受新冠疫情影响，为恢复元气，各行业内部的竞争更加激烈，在上海、北京、广州、深圳等城市，说是从幼儿园一路“卷”到职场都算不得夸张。特别是教育行业，为了与身边人拉开差距，为了在升学、毕业、就业评优、评先、晋级中占据绝对的优势，他们不得不“卷”，不得不拼尽全力，清北名校学霸骑在自行车上看书、清北名校学霸争当小学老师，等等，把“内卷”讨论成了热词，同时还有一个令人心酸的网络词“鸡娃”。人人不得不陷入其中，人人都感觉自己是“打工人”，网红经济学家薛兆丰有一个“残酷金句”：“让你加班的不是你的老板，而是其他愿意加班的人。”一部分人在内卷中拼尽全力，一部分人在观望，信奉“佛系”，一部分人选择放弃，彻底“躺平”以应对“内卷”。从“内卷”到“躺平”，就是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竞争的反映，也是社会文化动因观察的新视角。

2.2 人类与生存困境的抗争

热词“内卷”“躺平”的流行及其产生的相关话题，给人们带来了一定的焦虑，尤其从“葛优躺”到“丧文化”“佛系”再到“躺平”，仿佛成了当代青年文化和时代焦虑的代名词，作为“网络亚文化背景下的一种产物，其能展现出青少年的思维状态”[5]。但更理性地来看，无论是伴随互联网发展成长起来的一代还是他们的父辈，都具有反思精神和反抗精神，虽然有部分人以“躺平”对“内卷”做消极的、无声的抗争，但他们大都选择做了“逆行者”，奋斗在各行各业，体现了人类与生存困境的抗争。“内卷”“躺平”“打工人”“鸡娃”“后浪”等词语迎合了新时代人们对新词的一种追求，人们对出现的这些新的表达，往往都会出于为了在社群中获得一种心理和价值的认同，进而形成与社会其他成员较为稳定的关系。这一系列网络热词以越发轻松的方式对高压的生活、学习、工作进行调侃，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众的焦虑心理。

2.3 网络和社交媒介的发展

网络和社交媒介迅猛发展，让人际交流变得多元化，网络社交进入了大众的日常生活。周妍认为，移动社交媒体的普及进一步降低了信息传播和意见表达的门槛，网民创造各种网络语言成为一种突出的社会舆论话语现象[6]。在方便快捷地了解各种信息的同时，网络热词也渗透到了大众的日常交流，因为热词的传播实质上就是价值观念的传播，一些热词能让人产生共情，由此改变了部分人的情感和生活态度，尤其青年群体会更加主动地将网络与社会串联，不断宣扬所谓的“主流文化“[7]。生活中本来就存在诸多困难以及有很多与自己唱反调的人，“我太难了”“杠精”简单直接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生活中非正常、非理性的内部竞争无处不在，可能身处其中还浑然不觉，一个“内卷”让人猛然察觉，于是脱口而出的“内卷”就是大众情绪的宣泄。身处“内卷”而找不到突破，弥漫在近年青年文化中的“丧文化”又卷土重来，“躺平”经过网络传播的发酿迅速升级，消极的念头影响到了一部分人的生活态度。从热词“内卷”到“躺平”的传播，从这两个词所反映的现象及情绪、生活态度，社交媒介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3  结语

热词“内卷”“躺平”的产生和流行，是网民对语言的求新求异、语言受经济性原则等的内部发展、语言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等多种因素综合的结果。“内卷”“躺平”形象生动，能触发情感，具有叙实与评价、宣泄与调侃等语用功能。从“内卷”到“躺平”隐喻着当今社会人们生活的诸多现状，其背后具有深刻的社会文化动因，真实反映了社会无处不在的竞争状态以及人类与生存困境的抗争。

参考文献

[1] 郭海洋.说“内卷”[J].语文建设，2020（24）：69-71.

[2] 褚天青，芜崧.“躺赢”“躺赚”与“躺平”[J].语文学习，2020（10）：74-75.

[3] 孙曼均.城市流行词语及其社会文化分析[J].语言文字应用，1996（2）：101-107.

[4] 陈烛.觉醒与突围：网络流行语“打工人”和“内卷”的话语分析[J].新媒体研究，2021（11）：12-13，34.

[5] 黄若林.网络亚文化对青少年思想道德建设的研究——以网络流行语为例[J].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20（12）：84-85.

[6] 周妍.网络流行语的文化批判与话语分析[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4）：117-125.

[7] 許珂.浅析网络流行语中的隐喻文化[J].汉字文化，2021（11）：12-13.

基金项目：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项目（项目编号：XSP19YBC216）;2020年度湖南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3730）;湖南省语言文字应用研究专项课题（项目编号：XYJ2021GB14）。

作者简介：黄雁瑜（1999—），女，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媒体语言。

罗主宾（1976—），男，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与媒体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