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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朗普到拜登:中美经贸关系评估与展望

2021-12-02宋国友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5期
关键词:经贸中美对华

宋国友

(复旦大学 美国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2020年特朗普竞选连任总统失败,黯然离开白宫。这也意味着特朗普在任内以“对等”和“单边”为核心的对华经贸理念被迫中止。然而,拜登政府并未完全抛弃特朗普对华经贸政策的遗产。总的来说,特朗普对华经贸政策的总体战略、所掀起的国内对华保护主义思潮和已经制定的部分经贸政策,包括对华加征的高额关税,成为客观存在的历史性条件而被拜登政府所继承。观察2020年以及特朗普整个四年任期对华政策的制定与调整,可以发现中美经贸关系确实受到了两国政府政策的深刻影响,但从2020年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的签订及疫情后中美经贸关系发展的走势看,其也需要遵循基本的市场逻辑。如何在政治和市场之间进行协调和平衡,是中美经贸关系发展的关键所在。

一、 第一阶段协议签署及其执行

2020年,中美经贸关系发展的历史性事件是双边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签订。(1)关于第一阶段协议的具体内容,可参考《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美利坚合众国政府经济贸易协议》,http://www.gov.cn/guowuyuan/2020-01/16/5469650/files/0637e57d99ea4f968454206af8782dd7.pdf. 访问时间: 2021年7月12日。1月15日两国签署的第一阶段协议,标志着持续将近两年的中美贸易战以协定的形式被中止。协议之所以在年初能够达成,在时机上有其必然性。

从美国的角度来看,一是经过对华长期贸易战,特朗普政府充分认识到美国的利益和与中国谈判的根本底线所在,意识到对华继续单边逞强施压除了耗费美国资源和增加反冲力之外,不太可能获得更多实际利益。二是如果继续采取极限施压策略,对其余中国输美产品征收关税,特朗普政府将面临关税牌用完的情况。对华负面伤害可能有所增大,但是美国对华极限施压的威慑力却急剧降低,直至为零。三是2020年是美国大选年,特朗普本人需要用一个对华经贸政策的“胜利”来安抚基本盘选民,缓和国内对其“贸易战”久攻不下且对自身伤害不断的批评,减小对其总统选举的不利影响。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可以被特朗普政府对内解读为对华经贸战的“重大胜利”。从大选结果来看,协议本身对特朗普获得更多选票确有帮助。特别是在农业州,特朗普得到了农民的高度支持。(2)Sung Eun Kim and Yotam Margalit, “Tariffs As Electoral Weapons: The Political Geography of the US-China Trade War,”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Winter 2021, pp. 1-38.

中国也有和美国达成协议的经济与政治需求。在经济利益方面,2020年是中国经济社会“十三五”规划的收关之年,也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到来之际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之年。长期的中美贸易战固然给美国造成了损失,但确实也给中国经济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冲击。这种冲击在贸易、就业、科技创新以及金融发展等领域均有体现。在贸易方面,对美出口遭受了限制性贸易政策的影响;在就业方面,由于关税压力,国内部分制造业出现外流情况,导致相应就业岗位也出现向外转移趋势;在科技创新方面,美国对华科技打压严重限制了中国对美国及其他国家的正常科技交流及高科技产业合作;在金融发展方面,中美贸易战的不确定性加大了中国股票市场的波动幅度。如果2020年中美双方仍然处于贸易战之中,中国经济所遭受的叠加冲击将会更大,甚至可能会影响中国经济社会稳定大局。经过数轮谈判,中国政府也基本掌握了特朗普政府对华经贸诉求的底线,大致认为难以通过贸易反制手段迫使特朗普取消对华加征关税政策。

协定达成的政治动因则有二:一是中美第一阶段协议将有助于缓和日渐失控的中美对抗局面,至少在经贸领域扭转了部分媒体所谓中美必然脱钩和新冷战的论调,有利于稳定中美关系,为中国总体外交创造有利条件。二是经过长期对美贸易战博弈和辩论,中国国内在中美经贸问题上形成了更多的共识,政府达成协议所面临的国内政治阻力相对较少。

由于达成了中美第一阶段协议,中美关系原本急剧下滑的态势得到了一定控制,双方对抗情绪有所释放。然而,从中美关系2020年的实际发展看,尽管有第一阶段协议的利好推动,但中美关系并没有发生显著改善,其原因是复杂的。一是突然爆发的新冠疫情严重干扰了中美关系的正常发展,两国围绕疫情所出现的新斗争偏离了第一阶段协议所预示的可能的合作轨迹。二是正如其名字所揭示的,第一阶段协议是“阶段性”的,中美两国各自对第一阶段协议的评估总体是不积极乐观的,不少人认为第一阶段协议是“权宜”协议,是暂时的。比如,第一阶段协议总体上并未涉及到中美两国核心的结构性和体制性问题,随着第一阶段协议实施过程中积极效应的减弱,双方围绕经济和政治基本制度的分歧出现了严重摩擦和激烈争斗。三是美国国内对华关切重点并不仅仅在于经贸议题,还在于涉疆、涉港和涉藏等问题上对中国有关人权和意识形态的极大关注和反感。正如中美关系2020年下半年发展所揭示的,意识形态冲突成为了中美斗争的新焦点。四是2020年毕竟是美国大选年,特朗普基于选举考虑,需要和中国达成协议,同时也会基于选举考虑,在不推翻协议的基础上,对华打其他牌以动员国内基本盘,从而冲击中美关系。

必须要指出,尽管2020年第一阶段协议签订后中美关系发展仍然波折不断、甚至有所恶化,但这并不说明第一阶段协议不重要。如果没有第一阶段协议的制度性保障,中美两国在南海、涉港、涉疆和涉台等政治和主权问题上持续恶斗,中美战略竞争可能失控,出现颠覆性的消极恶果。但由于第一阶段协议所带来的经济利益,以及执行这一机制所需要的双边沟通机制,中美关系才可能“斗而不破”。在这个意义上,第一阶段协议起到了“压舱石”作用,稳定了中美关系。自第一阶段协议签署后,中美两国协议所规定的停止关税加征、扩大进出口以及进行部分结构性改革等内容都得到兑现。例如,在关税方面,第一阶段协议签署后,中美双边关税总体呈稳中有降趋势,2020年美国自华进口商品总体关税下降并维持在19.3%,中国自美进口总体商品关税下降并稳定于21.2%。(3)Chad P. Bown: The US-China Trade War and Phlase One Agreement. February 2021, PIIE Working Paper, p.11. Http://www.piie.com/sites/default/fles/documents/wp21-2.pdf. 访问时间:2021年7月25日。高位但相对稳定的关税确保了双边市场主体从事贸易的预期,推动了两国贸易的良性发展。根据中国海关总署统计,2020年中美双边货物贸易总值达到5867亿美元,同比增长8.3%。中美双边贸易占同期我国进出口总值的12.6%。其中,中国对美出口4518亿美元,增长7.9%,自美进口1349亿美元,增长9.8%。中国对美贸易顺差为3169亿美元,增长7.1%。(4)《观察丨2020年中国对外贸易分析》,https://www.sohu.com/a/448517702_731021. 访问时间:2021年7月24日。

二、 新冠疫情对中美经贸关系的影响

在2020年中美经贸关系的发展历程中,除了签订第一阶段协议这一重大事件外,突然爆发的新冠疫情,也加剧了中美经贸关系的复杂变化。新冠疫情是21世纪国际关系的历史性事件,不仅对全球经济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对中美经贸关系的短期和长期发展也带来了深远影响。

第一,新冠疫情改变了特朗普政府对华经贸议程的原本走向。特朗普一方面不得不维持中美第一阶段协议,另一方面仍采取极端手段对华实施经贸打压。如前所述,特朗普政府最终和中国达成第一阶段协议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竞选连任。特朗普基于选举考虑,改变了对华继续贸易战的策略,希望用“第一阶段协议”稳住中美经贸关系,待连任后通过“第二阶段”协议谈判对华施压。但由于新冠疫情在美国爆发及特朗普政府应对疫情失败,美国国内民怨沸腾,特朗普竞选形势急转直下。特朗普为了推卸责任,宣称中国要对疫情负责。在不能推翻第一阶段协议的情况下,特朗普政府在其他领域对华采取极端措施,致使中美经贸关系仍然饱受特朗普政府极端政策的干扰。

第二,疫情使得中美经济关系安全化趋向明显。在由疫情所导致的螺旋下降的双边关系中,两国不仅仅从“经济福利”的角度看待经贸关系,而且越来越多地从“经济安全”的角度审视经贸关系。中美围绕着以5G为代表的高科技产业和美国因香港和新疆等议题对华发起的经济制裁进行了激烈的斗争。特朗普不断在高科技、金融领域对华发出威胁信号。面对美国的无端打压,中国对美国实施反制,这又引发美国国内对于中美经贸关系的焦虑感。中美经济安全在很大程度上陷入了典型的“安全困境”:任何一方认为提升自身安全的必要防御型措施,比如减少对对方的依赖或者是增强本国经济竞争力的行为,都被认为损害了对方的经济安全。对方将会采取措施提升本国的安全感,但这又迫使对方感觉不安全,从而升级反制措施。

第三,新冠疫情加速了全球化退潮,中美均更为重视内部经济体系建设。疫情导致世界贸易、投资以及人员交流大幅下降。哪怕疫情结束,全球化恢复到疫情前水平也需要一段时间。此外,疫情还造成全球生产链和供应链出现局部断裂现象,各国因此加快出台确保本国供应链安全的政策措施,短链、固链和强链成为大多数经济体的共同选择。中美也不例外。中国重点提出以“内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理念,力图更好地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优势,持续推动国内产业链提质、供应链升级。美国政府也在疫情期间更加认识到制造业独立的战略重要性,启动《国防生产法》,要求部分国内企业生产抗疫物资。特朗普政府还继续推动制造业回流,试图降低重要制造业产品对华依存度,吸引本国及他国制造业跨国公司扩大在美投资。推动制造业回流已成为美国国内政界和战略界的共识。无论是特朗普还是拜登,都强调制造业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并推动税收优惠等新的配套政策。从中美战略竞争的角度,在疫情所导致全球化受阻、经济内向化的趋势下,国内经济体系的稳定和发展已经成为两国竞争的关键所在。谁能在国内经济动力和活力上表现得更好,谁就更能取得对对方的竞争优势。

第四,疫情一方面加快了中美部分脱钩进程,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中美经济互补性强,难以完全脱钩。疫情爆发后,美国加强了在高科技、产业链和数字经济等领域的对华脱钩力度,不断制定政策,试图干扰直至切断中美相关领域联系。(5)宋国友:《中美经贸关系:再融合、强竞争、弱脱钩》,《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在美国技术民族主义和对华脱钩战略的共同塑造下,中美在上述领域的脱钩进程加快,已经发生了部分中国企业和产品在美国市场比重急剧下降甚至被完全排除出美国市场的情况。美国对华现实和潜在的技术制裁和封锁,导致中国部分高科技公司无法或者不愿使用含有美国知识产权的技术,这将加大未来中美技术进一步脱钩的可能性。可以预计,在高科技及国家核心安全相关领域,中美长期脱钩趋势难以根本扭转。但疫情下中美经贸关系的发展现实也表明,中美两国经济结构互补性强。根据美方统计,在疫情冲击之下,2020年美国对外货物出口额同比下降了2173亿美元。但同年美国对华货物出口总额反而从2019年的1079亿美元逆势上升至1252亿美元,增加了173亿美元,占其对外出口总额比重从2019年6.5%上升至8.7%。从货物贸易总额看,对华货物贸易总额占美对外货物贸易总额的比重也从2019年的13.4%升至14.8%,为历史最高水平。(6)笔者根据中美贸易数据计算所得,https://comtrade.un.org/data。

三、 特朗普政府对华经贸政策的失败及其原因

特朗普在美国历史上是比较特殊的一任总统,商人经历使其在看待对华经贸问题上有自身的思考,并采取了比以往总统更为激进的挑衅政策。随着其离任,有必要对其任内中美经贸关系进行总体评估,以更好地理解中美经贸关系的基本结构和双边共处模式。

每一届美国政府在对华经贸关系上都有重大关切,但特朗普是对中美经贸关系现状最为不满、“修正主义”倾向最为严重的一届政府。特朗普上台后,从利益算计出发,无视中美经贸关系的历史性和契约性,试图在短期内强行改变。在历史性方面,中美经贸关系的现状并非短期所成,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源流。经贸领域历史积淀形成的原有模式、利益分配等等,对中美双方都有其合理性。特朗普没有看到中美经贸关系的厚重历史,想在一届政府之内就重构中美经贸关系,难以成功。在契约性方面,中美两国经贸关系是有一系列契约作为制度性保障的,其中最重要的契约基础是中美入世协议。除此之外,还包括历任美国政府和中国政府通过各种机制所确定的协定和共识。各种形式的“契约”既约束了中美两国的经济行为,也提供了相对稳定的制度框架。特朗普政府认定美国利益受损,上台不久就试图借用国内法单方面打破双边契约,并宣称中方违反了入世协定,实际上是颠覆了中美经贸互动的契约体系。与特朗普“修正主义”形成对比,中国在中美双边经贸关系中反而是“现状国家”,尊重历史,履行契约,力图维护中美经贸关系的大致稳定。

特朗普政府推行修正主义,对华极限施压,希望以此实现重塑中美经贸关系的目标,但从结果来看,这种单边极限施压政策被证明是无效的。虽然特朗普对华如此蛮横打压,而且第一阶段协议也确保了美国能够在两年内对华新增2千亿美元出口,但从数据来看,美国对华货物逆差只有略微减少。按照美方统计,2016年特朗普上任之前美国对华货物贸易逆差为3471亿美元,2017年至2019年分别为3743亿美元、4180亿美元和3442亿美元,2020年则为3102亿美元。2020年与2016年相比只减少369亿美元。需要注意的是,虽然美国对华货物贸易逆差有所减少,但美国对外货物贸易逆差稳步攀升,2016年为7498亿美元,2017、2018和2019年分别为7993亿美元、8003亿美元和8643亿美元,到了2020年更是突破9000亿美元大关,上升至9156亿美元。(7)笔者根据中美贸易数据计算所得,https://comtrade.un.org/data。特朗普任内美国对外货物逆差反而增加了1658亿美元。这说明即使特朗普对华采取了极端关税措施,人为减少了美国对华货物贸易逆差,但特朗普政府减少对外贸易总体逆差这一目标远未实现。

从经济目标来看,美国对华的严厉经贸政策未能有效减少其贸易逆差;从战略目标来看,也没有真正压制中国经济的强劲增长,也因此无法遏制中国缩小与美国的综合实力差距。中国和美国经济的增速差在特朗普任内四年仍然存在,甚至有所扩大。中国2020年GDP增长速度为2.3%,而美国GDP增速为-3.5%,中美经济增速差为5.8%。这一指标在2017年、2018年和2019年分别为4.6%、3.7%和3.8%。从数据来看,特朗普对华经贸政策未能实质干扰中国经济追赶美国的速度。中美GDP增速差的大小,一是看中国GDP本身增速高低,二是看美国经济好坏。而美国经济本身的增长不取决于中美经贸关系。即使不考虑2020年疫情冲击对美国GDP的影响,特朗普执政前三年的GDP增速与其他总统任内比较,也不突出。由于中美经济的增速差,中国经济总量按照汇率计算相对于美国的比重持续提高。2020年中国占美国GDP比重上升至70%以上。而在2019年,中国占美国GDP比重为66.7%,2016年中国GDP占美国GDP比重为59.9%。(8)笔者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库中美两国GDP总量计算所得。

特朗普对华经贸政策目标之所以未能实现,主要原因有如下几点:

首先,特朗普政府对华经贸施压未能取得盟友配合。在对华经贸施压上,特朗普采取单边路径,未能充分动员其他国家协同对华施压。本质上,这是由特朗普 “美国优先”的外交思路所决定的。特朗普不仅对中国发起贸易战,对其他国家也采取经贸施压行为。特朗普认为,其他国家,尤其是欧洲国家,也在占美国便宜,因此,美国同样要对这些经济体采取对等的保护主义措施,加征或者威胁加征关税。面临美国的严厉打压,这些盟友对特朗普政府怨恨颇深,没有意愿配合其对华胁迫政策。中国抓住特朗普全球贸易保护主义的策略漏洞,大力推动新型全球化,开放本国经济,同广大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深化经贸合作,有力分化了特朗普执政后期试图拉拢盟友构筑对华经贸统一战线的努力。在特朗普任内,中国的贸易伙伴排名发生了重大变化。东盟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欧洲则超越美国成为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此外,中国还提升与重要经济体的经贸自由化程度,和东盟、日本、韩国、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等达成区域伙伴关系协定(RCEP),与欧盟签署双边投资协定。

其次,特朗普政府对华经贸施压未能获得美国国内的广泛支持。在市场行为体方面,与以往中美贸易摩擦相比,特朗普任内美国跨国公司对华友好程度确实有所下降,对所谓中国营商环境不满略为增加,几乎没有跨国公司在中美贸易战过程中积极为中国发声,或者主动对美国政府进行游说。但在特朗普政府对华经贸施压问题上,美国跨国公司也并非全力支持。原因很简单,特朗普政府对华大幅加征关税,剧烈干扰了全球价值链,增加了跨国企业运行成本,扩大了企业股价波动,导致跨国公司面临的市场压力和不确定性上升。到贸易战后期,越来越多的美国跨国公司开始对特朗普政府表达不满。(9)关于美国跨国公司在中美贸易战中的角色和立场,可参见张文宗:《美国涉华经济利益集团与中美贸易摩擦》,《美国研究》2019年第6期。在政治行为体方面,特朗普对华经贸打压获得了部分对华政治鹰派的赞同,但也有不少共和党人士强烈反对特朗普对华贸易战。在民主党方面,不管是因为党派斗争,还是由于选区利益,民主党总体上没有密切跟随特朗普政府对华极限施压,而是试图与特朗普政府保持一定距离,通过批判特朗普对华贸易战对美国自身可能带来的伤害来争取选民。

最后,特朗普政府对华经贸施压遭遇了中国强有力的抵抗。面对特朗普政府通过加征关税、实施制裁以及打击相关企业等方式持续对华极限施压,中国政府不畏恐吓,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取得了积极效果。每次美国政府宣布对华关税征收,中国政府随即进行对等反制,对特朗普政府及相关美国企业形成震慑。在中美谈判过程中,中国政府既坚守底线,又展现灵活性,保持合理谈判节奏,稳住特朗普政府。在塑造和分化美国国内对华态度上,中国政府围绕美国农产品对华出口这一核心问题,调动美国相关农业州,间接对特朗普政府施加压力。对于美国部分行业和地区的合理诉求,中国政府则予以积极回应,削弱美国国内反华力量。在争取国际社会方面,中国政府深入揭批特朗普政府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维护国际多边经济组织,支持全球化深入发展,不断扩大本国市场开放程度,进一步增加中国和其他国家经济互利水平。应对美国对华经贸施压最为关键的是稳定国内经济。在这方面,中国政府通过增加投资、降低税费、产业升级和推动技术创新等一系列政策,展现中国经济韧性,保持经济发展动力,确保中国经济平稳发展,增强了国内反制美国对华经贸施压的底气和信心。

四、 中美经贸关系新问题

特朗普已经离任,中美经贸关系远未恢复正常。在拜登政府执政后,中美经贸关系面临新的重大问题。如何处理这些新问题,将塑造当前及未来一段时间中美经贸关系的发展方向。这些新问题有些竞争性更强,有些取决于中美两国如何处理,如果处理不当,则可能带来中美经贸冲突,如果处理得当则可以增加双边信任,促进合作。

第一,第一阶段协议后续问题。第一阶段协议设有两年期限,2020年1月签订, 2022年初即将结束。中美达成第一阶段协议的前提是美方暂停加征新关税且逐步降低、直至取消对华已加征的关税,中国则有序扩大自美进口。随着两年期限的逐渐接近,第一阶段协议存续问题将成为中美经贸关系的焦点。拜登政府表态将继续执行第一阶段协议,但尚未明确表态协议到期之后是否续约,对于何时启动第二阶段协议谈判也未置可否。如果第一阶段协议到期后中美又没有达成新协议,那么中美经贸关系届时势必会面临重大不确定性。被协议所压制的中美相互不满或将再度爆发,严重冲击中美经贸关系的顺利开展。第一阶段协议的关键是关税。可以预计,拜登政府不会轻易放弃对华已加征的关税,将会利用关税作为对华谈判筹码,谋求中国继续让步。但中国在第一阶段协议中承诺扩大自美进口相关产品,是预期或者希望美国能减少、取消对华加征关税。如果美国新政府继续以关税为杠杆,胁迫中国,而自身不采取实质让步或者不考虑中国正当诉求,中美两国不排除爆发新的贸易战的可能。此外,即使双方都有意订立新的经贸协议以取代第一阶段协议,谈判过程也将可能是较为困难的。因为在执行第一阶段协议的两年内,中美两国实力对比发生了新的变化,中美双方围绕新疆、香港等问题的较量更为激烈,战略竞争态势日益明确。这些都会给中美新经贸协议的谈判带来变数。

第二,中美经济联盟转化问题。拜登政府和特朗普政府外交政策的显著不同是前者重视联盟的作用,而后者刻意忽视联盟。在对华经贸领域,两者的这一差异也表现得相当明显。在重视联盟这一外交思路引导下,拜登政府将更加依靠联盟协调对华经济政策,力争集体对华施压。正如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多次表示的,美国经济总量只占全球四分之一,加上盟友总量则占全球一半以上,这占全球GDP一多半的国家如果能联合起来,将放大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经济实力。(10)“Biden Foreign Policy Adviser Antony Blinken on Top Global Challenges,” https://www.cbsnews.com/news/biden-foreign-policy-adviser-antony-blinken-on-top-global-challenges/. 访问时间:2021年7月25日。拜登政府在盟友政策上的重大调整会使得全球经贸关系的互动更为复杂。一方面,拜登政府会加强与盟友合作,以劳工标准、环境标准、国有企业、政府补贴、知识产权、科技价值观以及规则遵守等问题形成对华统一经贸议题联盟,联合对华施压,并借对华施压来推动美国及其盟友之间的合作。另一方面,拜登政府并不会只用经贸手段来处理经贸问题,而是会采取复合手段处理经贸问题。在拉拢欧洲盟友方面,会利用人权问题迫使部分欧洲国家跟随美国;在拉拢澳大利亚和加拿大方面,则会借助所谓中国对两国进行“霸权胁迫”问题;在拉拢日本、印度等中国周边国家方面,则会挑唆领土争端和鼓动地区领导权议题。在拜登盟友政策调整之下,中国分化美国盟友体系的难度要比特朗普时期有所增加。但随着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市场容量不断增加,对其他国家也会产生更大吸引力,这又有利于防止其他国家完全跟随美国制衡中国。因此,未来中国、美国和其他国家在经贸关系上的合作和联盟策略调整及其调整结果将是一个重大问题。

第三,中美产业链脱钩问题。美国认为中美之间产业链分工格局危害其国家安全和经济安全,因此美国国内在推动对华产业链脱钩这一问题上越来越具有共识,但对于采取何种方式使对华产业链脱钩存在分歧。特朗普政府希望用大规模对华加征关税、增加“中国制造”生产成本的方式迫使在华产业链离开中国,进而回流美国,但这种方式实际上也对美国消费者及美国经济带来了额外成本,损害了美国经济的全球竞争力,且短期内难以奏效。拜登政府有别于特朗普政府,更加强调对华供应链脱钩的精准性。为此,拜登执政不久就签署行政令,要求评估美国半导体、药品、稀土、高容量电池等关键产品供应链风险,并要求在国防、公共卫生、信息和通信技术、能源、交通以及农产品和食品生产等行业也进行供应链安全评估。(11)Executive Order 14017 of February 24, 2021,“America’s Supply Chains,” https://www.federalregister.gov/documents/2021/03/01/2021-04280/americas-supply-chains. 访问时间:2021年7月25日。从已公布的供应链审查报告看,有两点是较为确定的:(12)“Building Resilient Supply Chains, Revitalizing American Manufacturing, and Fostering Broad-Based Growth,”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6/100-day-supply-chain-review-report.pdf. 访问时间:2021年7月25日。一是供应链评估结果主要针对中国。中国拥有全球产业链优势,在全球供应链及对美供应链中发挥着关键作用,任何有损于美国安全的供应链都可能牵涉中国。即便是有若干盟友对美有供应链安全威胁,也会以沟通协调方式在联盟内部加以解决。二是拜登政府评估后所采取的政策将以减少对华产业链依赖为目标,因此这种政策会被中国认为损害了其正当利益并作出必要应对。可以预计,美国在关税、产业、采购以及科技等领域的政策调整,将会进一步冲击中美经贸关系,导致中美经贸摩擦增加。

第四,后疫情时代全球经济问题。从国际环境看,随着全球疫情形势及经济形势逐渐好转,如何处理经济刺激政策“后遗症”将成为中美共同面临的全球议题。各主要经济体,尤其是美国,为应对疫情、刺激经济制定了超大规模的纾困法案,通过非常规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推高了全球债务规模和大宗商品价格,并且带来其他直接或间接的全球宏观经济影响。此外,拜登政府对于气候变化问题极为重视,而气候变化是典型的全球性问题。中美作为全球前两大温室气体排放国,如果没有共识,不能进行有效合作,全球气候合作将难以推进。(13)《中美应对气候危机联合声明》,http://www.gov.cn/xinwen/2021-04/18/content_5600381.htm. 访问时间:2021年7月25日。特朗普任内,中美之间信任缺失,对抗严重,几乎没有围绕特定全球问题的双边及国际协调。拜登的政府多边主义取向将有助于改变原有状况,会务实地推动与中国合作。如此将不仅有利于中美经贸关系扩大合作面,也会使得后疫情时代全球经济治理效果增强。

五、 结 论

特朗普自认为看到了美国经济发展的诸多问题并试图加以解决。由于其无法改变美国政治的“建制派”力量,而只能更多采取“以外促内”的方式,聚焦中国,希望通过重新塑造中美经贸关系来实现目标。面对特朗普采取的单边极限施压方式,中国沉着应对,兼顾底线和弹性,较为成功地抵挡了特朗普政府的严厉攻势。特朗普对华极限施压经贸政策接近失败。特朗普更大的失败则是未能成功连任,使得其执政理念和对华政策均随着美国新政府的上任而改弦更张。中美经贸关系跨越“特朗普时代”,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

但特朗普的离任并不意味着中美经贸关系就能自动改善。和中美关系一样,中美经贸关系也已经难以回到过去。中美经贸关系的结构性、机制性和全局性问题确实客观存在,中美两国也都在维护本国利益的基础上寻求新的互动模式来处理这些问题。从日益接近的经济实力出发,两国只能相互协调,相向而行,而非一方一味逞强示威。总体上,在两国竞争加剧的战略背景下,中美经贸关系的冲突性增加,但中美也仍然有扩大经贸往来的可能性和可行性。中美两国经济利益并非完全对立,中美可以通过管控分歧和协商谈判的方式,促进经济利益深度交融。拜登政府需要展现务实精神,秉承合作态度,改正特朗普给中美经贸关系带来的巨大伤害,为稳定和发展中美经贸关系作出积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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