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政府对华安全战略的动向与影响*
2021-12-02张愿
张 愿
安全战略是美国对华政策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一般而言,它是关于维护国家安全的宏观筹划,既包括在平时和战时组织、运用国家武装力量,也包含使用政治、外交、经济、文化等政策工具。早在就职之初,拜登政府就从国防部、参联会、各军种司令部、情报部门抽调人员,设立中国任务工作组,全面评估对华安全政策,重点考察战略、作战方针、技术、军队结构、部署、管理、情报等方面,并研究美国的盟友伙伴对中美关系的影响。(1)U.S. Department of Defense,“Biden Announces DOD China Task Force”,February 10,2021,https://www.defense. gov/Explore/News/Article/Article/2500271/biden-announces-dod-china-task-force/,visited on 4 May 2021.6月,美防长奥斯汀宣布工作组完成评估,并根据其建议发出了针对中国的内部命令。此后,拜登政府在中国周边安全议题上动作不断,不仅继续在南海举行各种双、多边军事演习,在涉港、涉疆问题上干涉中国内政,在中美关系最敏感的台湾问题上也频生事端。9月15日,美英澳又忽然宣布成立新的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在此种情况下,如何理解美国政府对华安全战略的性质及走向,如何把握其中矛盾和影响因素,成为当前中国在外交和战略层面亟待研判的突出问题。
一、拜登政府对华安全战略的总体构想
拜登政府在遏制中国、保持美国全球主导地位的目标和决心上并不弱于特朗普政府。从根本上说,近年来中美关系恶化是两国结构性矛盾所致。有美国学者指出,尽管从中国角度看,一些目标是“大国崛起的正常诉求”,但“依然与美国利益相冲突”,如:中国在西太平洋的军事优势、对台动武的可能性、对南海的支配地位、对21世纪技术平台的创新和控制、在国际组织和标准设定中的领导地位以及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各国的关系等等。(2)Jeffrey Bader,“Meeting the China Challenge:A Strategic Competitor,Not an Enemy”,pp.3-4,https://www.brookings. edu/wp-content/uploads/2020/11/Jeffrey-Bader.pdf,visited on 15 April 2021.因此,拜登政府同样将中国视为“唯一能结合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力量,对美国构成持久挑战的潜在竞争对手”、“最大的地缘政治挑战”和“步步紧逼的威胁(pacing threat)”。(3)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Guidance”,p.8,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visited on 4 May 2021.从决策环境看,对华强硬已然成为美国战略界的普遍共识和政治正确的一部分。拜登政府必须不时展现强硬姿态,尤其不能对中国示弱。
但在与中国战略竞争的具体方法上,拜登政府表现得更加谨慎,更讲策略。从短期来看,拜登政府既面临扭转美国防疫不利局面、重振美国经济、弥合大选造成的政治分歧的迫切压力,又需调和美国社会存在的政治极化、社会分裂、产业空心化的长期问题。“攘外必先安内”成为拜登政府的迫切需求。拜登政府尤其未将中国视为迫在眉睫的威胁,而是长期战略竞争对手,并注意到中国在崛起过程中的困难。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指出中国在人均GDP、生态环境、创新能力、人口老龄化等方面仍面临种种挑战。(4)“Secretary of State Antony Blinken on the Threat Posed by China”,https://www.cbsnews.com/news/antony-blinken-60-minutes-2021-05-02/,visited on 19 May 2021.美国参议院武装部队委员会主席杰克·里德(Jack Reed)告诫说,不要将中国及其军队视为“十英尺高的巨人”,美国既应威慑中国,又必须“寻求利用中国的弱点”。(5)U.S. Senate,“Hearing to Receive Testimony on United States Indo-Pacific Command in Review of the Defense Authorization Request for Fiscal Year 2022 and the Future Years Defense Program”,March 9,2021,p.4,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21-10_03-09-2021.pdf,visited on 15 April 2021.布鲁金斯学会的一份报告也指出,中国对维稳和主权的强调,“反映了担忧而不是强势”。(6)Jeffrey Bader,“Meeting the China Challenge:A Strategic Competitor,not an Enemy”,p.1.此外,拜登团队承认中美在气候变化、核不扩散等议题上还存在合作的可能和必要,如布林肯否认中美进入新冷战,强调中美关系“具有真实的复杂性”“美国没有不与中国打交道的奢侈”(7)“Secretary of State Antony Blinken on the Threat Posed by China”,https://www.cbsnews.com/news/antony-blinken-60-minutes-2021-05-02/,visited on 19 May 2021.。
拜登政府对华政策的重点不是备战,而是“在长远战略竞争中获胜”。美国对华政策的基调是“在应该竞争时竞争,能够合作时合作,必须对抗时对抗”。至于如何获胜,他们将希望寄托于所谓“中产阶级外交”的构想之上。概括而言:一是重振美国民主价值观。拜登团队将民主价值观视为美国的社会根基和力量源泉,主张通过振兴美国民主体制,对内“使美国自我纠正并实现理想”,重建美国在经济、社会经济平等、创新和民主方面的力量基础,对外重建美国威信,通过示范力量,重树美国对世界的领导力,引领全球议程。二是发挥美国创新优势,重视科技、产业竞争。拜登提出,要赢得未来与中国的竞争,美国必须发挥创新优势,在清洁能源、量子计算、人工智能、5G、高速铁路等方面竞争,要由美国领导打造使民主国家共享繁荣昌盛的技术未来。三是开展多边外交,打造价值观同盟和伙伴关系。拜登认为,美国本身就代表了全球约1/4的GDP,加上盟友国家还将翻几番,中国无法忽视一半以上的全球经济,这“给予了美国实质性的杠杆,可以塑造每一件事情的道路规则,环境、劳工、技术、透明度”,使其继续反映“民主利益和价值”。(8)Joseph Biden,Jr.,“Why America Must Lead Again:Rescuing U.S. Foreign Policy after Trump”,Foreign Affairs,Vol. 99,No. 2,March/April 2020,pp.64-76.上述执政理念可谓内外一体,既通过修炼内功,来应对以中国为代表的外部挑战;又通过调整与外部世界关系,增强美国社会凝聚力和竞争力。拜登对此信心满满,多次表示美国可以采取“更聪明的办法”与中国竞争。
在此情况下,拜登政府在安全战略上表现出以下特点和倾向:首先,明确提出“外交优先”的原则,而将军事手段置于从属地位。2月4日,拜登在国务院发表了首个关于美国对外政策的讲话,高调宣称“美国回来了”“外交回来了”,誓言外交将“重回美国对外政策的中心”。(9)“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America’s Place in the World”,4 February 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visited on 18 May 2021.3月初,美国国防部发布《美国临时国家安全战略》文件,宣布将以外交、发展和经济上的治国之策作为“美国外交政策的主要工具”,而军事力量只能作为“最后手段”使用。尽管该文件表示“当需要保护我们至关重要的国家利益时,将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力”,但对美国动武的条件做出了明确的限定,只有在涉及“美国至关重要的国家利益”,且“在目标和任务明确可行、武力与资源相互匹配、与美国的价值观和法律相符、美国人民知情同意”时才应该被使用。(10)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Guidance”,pp.14-15.拜登告诫说,美国不能过度依赖军事手段,需要通过“榜样的力量”,而非“力量的榜样”来维持其领导地位。(11)“Inaugural Address by President Joseph R. Biden,Jr. ”,20 Jan. 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1/20/inaugural-address-by-president-joseph-r-biden-jr/,visited on 18 May 2021.与之相关联,拜登团队多次表现出管控军事风险、防止危机升级的意愿。布林肯指出,如果中美走向军事对抗,“甚至朝这个方向前进,都严重违背中美两国利益”。(12)“Blinken Rejects Claims of ‘Cold War’ between US and China”,Financial Times,https://www.ft.com/content/f77604cd-cb6b-45df-a9ec-4f4b63959ad5,visited on 19 May 2021.在核军备竞赛方面,美方明确表示愿意与俄罗斯重启新的限制战略武器条约谈判,采取实际步骤,减少核武器在国家安全战略中的角色,并愿与中、俄就“可能影响战略稳定的军事技术”开展有意义的对话。(13)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Guidance”,p.13.
其次,在安全防范的对象上,拜登政府虽然将中国视为最主要威胁,但也继承了民主党长期以来对俄罗斯的敌视态度,相较于特朗普政府,其对俄安全政策趋向强硬。拜登宣称,美国对俄罗斯的侵略行为“忍气吞声”的时代已经结束,将毫不犹豫地升高俄罗斯的代价,保护美国的重要利益,并将与伙伴国家协调,更有效地应对俄国。(14)“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America’s Place in the World”,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visited on 18 May 2021.6月19日,美俄首脑峰会就启动美俄双边战略稳定对话等达成有限共识,但在乌克兰、人权等议题上依然分歧明显。(15)孙成昊:《美俄首脑会晤难解深层分歧》,《解放军报》2021年6月19日,第4版。此外,拜登政府启动的“全球部署审查”(Global Posture Review)也不完全着眼于印太地区,而是要求“使美军部署于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优先级相一致”,停止从德国撤军,采取外交手段终结也门内战,保护沙特主权等。(16)“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America’s Place in the World”,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visited on 18 May 2021.
再次,在军力建设方面,更强调长远能力和战略转型。在军力建设方面,特朗普政府要求维护美军绝对实力优势,着眼于准备高端战争,“恢复军队为大战的准备”。(17)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December 2017,p.28.相比之下,拜登政府虽仍主张“从力量的角度竞争”,但更注重长远能力和战略转型,强调要“在国防和动用军力方面,做出聪明和审慎的决定”,相较于维持当前兵力规模,更“倾向于优先发展未来武器”,将评估军队的适当结构、能力和规模,并与国会合作,“把重点从不必要的传统平台和武器系统转移,从而腾出资源,投资尖端技术和能力,这将决定我们未来的军事和国家安全优势”。(18)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Guidance”,p.14.
最后,拜登政府更强调军力的发展与使用要服从和服务于总体对华战略的需要。在与中国开展长期竞争的设想下,美军的首要任务不是在战争中获胜,而是重建地区均势,制造和保持对华战略高压。拜登政府对军事力量的需求主要有三:一是塑造战略环境,强迫中国在不利条件下与美和平竞争。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曾提出,要使“美国在世界最快增长地区保持外交、经济和军事优势地位。多数地区国家视美国为伙伴,美国在全印太的经济和影响力持续增长”(19)U.S. Department of State,“U.S. Strategic Framework for the Indo-Pacific”,p.2.。拜登政府也提出了类似目标:“保护和培育美国力量的根本来源;促进有利的权力分配,以威慑和防止对手直接威胁美国及其盟友,限制全球公域的进出通道,或者支配关键地区;在强大民主同盟、伙伴关系、多边机制及规则的支持下,领导和维护一个稳定和开放的国际体系。”(20)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Guidance”,pp.9-10.二是防止中国以武力改变现状。美国现任印太事务协调人库特·坎贝尔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国主任杜如松曾撰文称,中国不断壮大的物质力量将“破坏地区的微妙平衡”,使北京“敢于领土冒险”。美国需要有意识地“威慑中国的冒险主义”。这就要求美军一方面打造“相对低廉、非对称”的能力来威慑中国,使“中国的计算复杂化,迫使北京重新评估冒险挑衅能否成功”(21)Kurt Campbell,Rush Doshi,“How America Can Shore Up Asian Order”,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1-01-12/how-america-can-shore-asian-order,visited on May 4,2021.;另一方面做好随时“推回”中方行动并施加“惩罚”的准备,即布林肯访日时所称“当中国使用胁迫或侵略手段达到目的时,我们将在必要时予以反击”。(22)Jeffrey Bader,“Meeting the China Challenge:A Strategic Competitor,not an Enemy”,p.4.此外,军事活动还是拜登政府开展多边外交、重建合法性、强化民主价值观的得力工具。在此情况下,保持“斗而不破”成为拜登政府对华安全战略的主要选择。
总的来说,拜登政府宣称要找到一条不同于冷战对抗的道路。这并非“不可避免地走向中美冲突”,但的确意味着对华保持“更具竞争性、有时也更敌对的关系”。美国要做的是使中美关系“保持正确”(23)“Official Talks DOD Policy Role in Chinese Pacing Threat,Integrated Deterrence”,https://www.defense.gov/Explore/News/Article/Article/2641068/official-talks-dod-policy-role-in-chinese-pacing-threat-integrated-deterrence/,visited on May 4,2021.,既“不寻求对抗”,又敢于坚持美国的利益和原则,“不会从对人权和其他基本自由的承诺上后退”。(24)“Remarks as Prepared for Delivery by President Biden—Address to a Joint Session of Congress”,April 28,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4/28/remarks-as-prepared-for-delivery-by-president-biden-address-to-a-joint-session-of-congress/,visited on 10 June 2021.《美国临时国家安全战略》对此做了较为具体的阐述:
“美国要想在长远竞争中战胜一个更加自信和专制的中国的最有效办法,就是投资于我们的人民、经济和民主。通过恢复美国的信誉和重新确立前瞻性的全球领导地位,我们将确保美国而不是中国,制定国际议程,与其他国家共同努力,形成新的全球规范和协议,促进我们的利益,反映我们的价值观。通过巩固和保护我们无与伦比的盟友和伙伴网络,并进行明智的国防投资,我们还将遏制中国的侵略,反击对我们的集体安全、繁荣和民主生活方式的威胁。当中国政府的行为直接威胁到我们的利益和价值观时,我们将回应北京方面的挑战。我们将直面不公平和非法的贸易行为、网络盗窃和胁迫性经济行为……确保国家安全关键技术和医疗物资供应链安全。我们将继续根据国际法捍卫对全球公域的使用权,包括航行自由和飞越权。我们将通过外交和军事手段来保护我们的盟友。我们将支持周边国家和商业伙伴捍卫自主政治选择的权利,不受胁迫和外国不正当影响。我们将促进地方主导的发展,以打击对地方优先事项的操纵。我们将支持台湾这个主要的民主国家和重要的经济与安全伙伴,这符合美国的长期承诺。我们将确保美国公司在中国做生意时不会牺牲美国的价值观。我们将捍卫包括在中国香港、新疆和西藏等地的民主、人权和人的尊严。在所有这些问题上,我们将努力与志同道合的国家形成共同的思路。(25)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pp.20-21.
二、拜登政府对华安全战略的实施路径
尽管奥斯汀在宣布“中国工作组”完成评估时未透露详情,但仍指出了大致方向,即“增强国防部能力,振兴盟友和伙伴网络,强化威慑力,加快发展新的作战概念、新兴能力、未来部队部署以及现代化的文职和军事人员”。(26)U.S. Department of Defense,“Secretary of Defense Directive on China Task Force Recommendations”,June 9,2021,https://www.defense.gov/Newsroom/Releases/Release/Article/2651534/secretary-of-defense-directive-on-china-task-force-recommendations/,visited on 10 July 2021.综合来看,拜登政府的对华安全战略存在以下着力点:
(一)继续推进美军战略转型和能力建设,争夺对华军事优势
美军宣称,当前印太军事形势的关键问题是“传统威慑力受到了侵蚀”。(27)U.S. Senate,“Hearing to Receive Testimony of U.S. Indo-Pacific Command in Review of the Defense Authorization Request for Fiscal Year 2022 and the Future Years Defense Program”,March 9,2021,p.14.为抵消中国“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近年来美军不断创新作战理念,积极推进战略转型,提出“联合全域作战”的指导思想。其核心一是化整为零,通过小部队的广泛地理分布,降低对手决策和打击效率,减少美军在高竞争条件下的风险;二是增强单兵作战能力,使所有作战平台,无论大小,都具备独立的远程精确打击和防御能力,以确保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保持作战能力;三是多域融合,通过安全的信息网络结构,将陆、海、空、天、网所有作战领域的传感器和武器系统联结起来,使之相互补充,增强美军军事行动的主动性和突然性。(28)近年来中国学者对于美军战略转型一直高度关注,参见:胡波:《美军海上战略转型:“由海向陆”到“重返制海”》,《国际安全研究》2018年第5期,第73—97页;解晓东、赵青海:《美国对海权的再认识及其政策影响》,《国际问题研究》2017年第3期,第63—75页;杨震、蔡亮:《海权视域下的美国海军战略转型与航空母舰的作用》,《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第66—74页;张芳:《调适中的特朗普政府美军战略转型》,《世界知识》2019年7月,第57—59页。上述构想既能分散风险,又能集中火力,可谓攻防兼备,扬长避短,有利于发挥美军长期多兵种协同作战、海外军事基地广泛分布及盟友众多的优势,技术支撑较为成熟,成本相对低廉,战争升级的风险可控,也体现了美军对从平时、危机到冲突的“无缝过渡”能力的重视。
在上述思路指导下,美国各军兵种纷纷发布战略文件,提出和规范未来军队建设、作战、行动方面的战略概念。2018年美陆军发布《陆军战略》,扬言将以多域战概念(MDO)为基础,打造更具杀伤力的未来地面部队,优先发展远程精确火力、下一代战车、未来垂直后勤、陆军网络、防空反导系统和单兵杀伤力,并调整部队结构,发展新部队编成方式,做好在联合、多域、高强度冲突中随时随地决胜任何对手的准备,同时威慑其他对手并保持非常规战能力。(29)U.S. Army,“the Army Strategy”,2018,pp.1,6-8,https://www.army.mil/e2/downloads/rv7/the_army_strategy_2018.pdf,visited on 4 May 2021.2020年8月,美国空军推出战略文件《加速变革或者失败》,指出已无法确保在空中的“绝对优势”,未来很可能“以接近二战时期的战损率”作战,呼吁加速变革,专注于“联合作战概念”,通过“联合全域指挥控制”(JADCC),快速推进数字化、低成本、高技术的作战能力。(30)U.S. Air Force Chief of Staff,“Accelerate Change or Lose”,pp.3-5. https://www.af.mil/Portals/1/documents/2020SAF/ACOL_booklet_FINAL_13_Nov_1006_WEB.pdf,visited on 5 May 2021.2020年12月,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海岸警卫队联合发布《海上优势:在整合全域海上力量中获胜》文件。该文件以建设“一体化的全域海军力量”为核心,要求打造更具有竞争力和杀伤力的部队,使其适于从海床到空间“跨竞争连续体”的作战,强调要“在日常竞争中取胜”,并在分布式海上作战、远征前进基地作战等新概念指导下,通过变化时间、地点、领域、部队和行动,形成更广泛分布,实现海洋控制,进而从多个方向对岸上目标发动打击,“施加全球成本”。为此,美国海军致力于将现有平台与更新、更小、更轻、更现代化的舰船、军机以及扩展的后勤、弹性空间能力、可选无人平台相结合,打造一支“混合舰队”。(31)The U.S. Navy,Marine Corps and Coast Guard,“Advantage at Sea:Prevailing with Integrated All-Domain Naval Power”,December 2020,pp.6-14,https://media.defense.gov/2020/Dec/16/2002553074/-1/-1/0/TRISERVICESTRATEGY.PDF,visited on 20 March 2021.
拜登政府总体上支持美军战略转型。5月28日,拜登政府向国会提交2022财年国防部预算,总计7150亿美元,比2021财年小幅增加113亿。(32)Office of the Under Secretary of Defense (Comptroller)/Chief Financial Officer,“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 Releases the President’s Fiscal Year 2022 Defense Budget”,May 28,2021,visited on 15 April 2021.印太是美军关注的重点地区。该预算案特别要求拨出51亿美元用于“太平洋威慑倡议”(PDI),加上其他项目,国防部在印太地区的投资将达660亿美元。(33)Office of the Under Secretary of Defense (Comptroller)/Chief Financial Officer,“Defense Budget Review: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Defense Fiscal Year 2022 Budget Request”,May 2021,chapter 2,pp.4-6,https://comptroller.defense.gov/Portals/45/Documents/defbudget/FY2022/FY2022_Budget_Request_Overview_Book.pdf,visited on 15 April 2021.2022财年预算案响应了增强在拒止环境中“可生存”和“战区外”作战能力(stand-off capabilities)的需求,如增加对战斧、标准-6型导弹、射程超出中导条约限制的陆基常规火力、高超音速能力的投资,增加对无人水面、水下舰艇及平台的投资,发展“可生存”的打击平台能力,扩大前沿部署及其弹性,发展弹性的C4ISR系统等。在反导能力建设上,该预算拟花费204亿美元,用于投资SM-3型、宙斯盾、萨德等陆基和海基导弹拦截系统,并支持高超音速导弹防御。除常规技术以外,2022年的国防预算还要求为美国核投送能力投资277亿美元用于核现代化,包括推进战略轰炸机B-21、哥伦比亚级弹道导弹核潜艇、下一代空射战略巡航导弹(LRSO)和陆基洲际弹道导弹(GBSD)的研发工作。该预算还包含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研发经费”,达1120亿美元,重点研究微电子、高超音速导弹、人工智能、网络空间能力和5G网络等先进技术。与此同时,维持现役装备的采购预算和人员编制有较大削减,其用于新设备采购的资金下降近6%,三军主战兵器的采购数量均有所减少,还计划退役大量武器,反映了拜登政府在预算压力下,以牺牲一部分当前战备,换取保持美军未来优势的倾向。(34)王世纯:《美军明年军费达7150亿:裁撤军力 增加研发》,观察者网,https://www.guancha.cn/military-affairs/2021_05_30_592517.shtml,登录时间:2021年7月5日。
(二)调整在印太地区及全球的军力布局,贯彻“分布式作战”构想
美军继续调整在印太地区及全球军力部署。目的是通过正确有效地配置兵力,既展现美国的决心和承诺,以威慑对手,安抚盟友,又保证美军能有效应对地区突发事件,降低部队风险,还能增加与盟国和伙伴的训练机会。2021年3月,即将卸任的美印太司令部司令菲利普·戴维德森向参议院说明了美军印太部署的基本设想:“沿第一和第二岛链部署有精确打击网络的一体化联合部队;在第二岛链部署一体化的防空反导;改善兵力态势,提供维护地区稳定且在需要时分散并维持持久战斗的能力。”(35)U.S. Senate,“Statement of Admiral Philip S. Davidson,U.S. Navy Commander,U.S. Indo-Pacific Command before the 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on U.S. Indo-Pacific Command Posture”,March 9,2021,p.41,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Davidson_03-09-21.pdf,visited on 10 May 2021.
美军首先寻求加强西太平洋岛链体系的防御能力和战略地位。其中,关岛是美国西太平洋岛链体系的中枢,为美军提供战略深水港、油料、武器仓库、指挥控制,也是美军在西太投送力量的安德森空军基地所在地,但处于中国近岸火力打击范围以内。因此,美印太司令部优先争取在关岛建立“360度、一体化”的防空反导系统。(36)U.S. Senate,“Hearing to Receive Testimony on United States Indo-Pacific Command in Review of the Defense Authorization Request for Fiscal Year 2022 and the Future Years Defense Program”,March 9,2021,pp.29-30,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21-10_03-09-2021.pdf,visited on 10 May 2021.该系统由宙斯盾基线(B/L) 10系统、固态雷达(SPY-6或SPY-7改型)、MK-41垂直发射系统、岸上宙斯盾和SM3/SM6反导拦截弹等多个成熟项目组成,以集成美军现有武器控制系统,应对包括高超音速弹在内的导弹威胁。(37)U.S. Senate,“Statement of Admiral Philip S. Davidson,U.S. Navy Commander,U.S. Indo-Pacific Command before the 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on U.S. Indo-Pacific Command Posture”,March 9,2021,pp.5-6,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Davidson_03-09-21.pdf,visited on 10 May 2021.该系统并非仅着眼于防御,戴维德森表示,它还具有进攻能力,“中国对关岛的任何威胁都将付出代价”。陆基反导系统还能使海基宙斯盾舰船解放出来,从事保护航母、两栖战部队、更分散的陆上地点的机动任务。(38)U.S. Senate,“Hearing to Receive Testimony on United States Indo-Pacific Command in Review of the Defense Authorization Request for Fiscal Year 2022 and the Future Years Defense Program”,pp.31,77.除关岛外,美军准备在夏威夷部署国土防御雷达,在帕劳部署“战术多任务超视距雷达(TACMOR)”,以提高美军持续、远程探测和跟踪西太平洋的空中和地面目标的能力。(39)U.S. Senate,“Statement of Admiral Philip S. Davidson,U.S. Navy Commander,U.S. Indo-Pacific Command before the 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on U.S. Indo-Pacific Command Posture”,9 March 2021,p.9,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Davidson_03-09-21.pdf,visited on 10 May 2021.在增强防御能力的基础上,美军积极推进部署“远程精确打击火力”,增加陆基导弹数量和改进空中和海上远程火力,使射程超过500公里,并将其发展为集成的跨军种、跨系统的联合火力网,以实现“去中心化作战、地理分散”和“无处不在的战斗管理”。实际上,美国陆、海、空军各自提出远程高超音速弹(LRHW)、精确打击导弹(PrSM)、SM-6、UGM-109、B-21等多种武器平台方案,相互竞争在远程精确打击上的角色任务和国防预算,其中陆军和空军的争夺尤其激烈。(40)Jon Harper,“Sibling Rivalry:Military Services in High-Stakes Tussle Over Long-Range Fires”,https://www. nationaldefensemagazine.org/articles/2021/6/1/military-services-in-high-stakes-tussle-over-long-range-fires ; Mark Gunzinger,Lukas Autenreid and Bryan Clark,“Cost-Effective Long-Range Strike”,June 30,2021,https://www.airforcemag.com/article/cost-effective-long-range-strike/,both visited on 8 July 2021.
除加强已有设施的防御和攻击能力,美军开始强调“在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部署联合部队(41)“Advance Policy Questions for Admiral John C. Aquilino,USN Nominee for Commander,U.S. Indo-Pacific Command”,p.2,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Aquilino_APQs_03-23-21.pdf,visited on 1 May 2021.。但驻军和军事基地并不容易为别国接纳,美印太司令部主要寄望于下列地区:(1)阿拉斯加。作为太平洋和北冰洋之间的美国领土,阿拉斯加成为美军同时面对中、俄两个主要战略对手时的转运节点。正如美防长奥斯汀所言:“我们是一个印太国家,也是一个北极国家。而这两个重要地区正交汇在阿拉斯加。”因此,美军不断将F-35战机派往阿拉斯加,以便随时根据需要派往北太平洋或者欧洲。(42)Carla Babb,“Alaska Seen as Strategic US Military Asset against China,Russia”,https://www.voanews.com/usa/alaska-seen-strategic-us-military-asset-against-china-russia,visited on 15 August 2021.(2)大洋洲和太平洋岛国。美军希望在此地为空军寻找替代设施和分散机会。2020年年底,美海军部长肯尼斯·布莱斯怀特(Kenneth Braithwaite)还曾提出在“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间的枢纽地带”重建第一舰队。这项计划得到了包括时任国防部长埃斯帕在内的军政官员的支持,一旦落地,不仅将减少第七舰队的压力,还将加强美军与澳、印在印度洋的军事合作,澳大利亚可能成为第一舰队的东道国。(43)Wajahat Khan,“Resurrecting 1st Fleet:US Navy explores Indian Ocean options”,Nikkei Asia,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International-relations/Indo-Pacific/Resurrecting-1st-Fleet-US-Navy-explores-Indian-Ocean-options,visited on 20 May 2021.近日,美澳宣布达成新的军力部署协议,双方将“大规模加强军力部署合作”,包括“扩大空军合作,通过美国各型军机轮流派遣到澳大利亚的方式进行”,“建立联合后勤保障和维护能力”。(44)《深化印太联盟活动 美空军将加强部署澳洲》,中时新闻网,2021年9月17日,https://www.chinatimes.com/cn/realtimenews/20210917002130-260408?chdtv,登录时间:2021年9月17日。(3)东南亚。美国希望在此地获得替代设施,以支持分散力量投送的机场,维持前沿部队,并通过预置储备和基础设施来增强后勤保障能力。(45)“Statement of Admiral Philip S. Davidson,U.S. Navy Commander,U.S. Indo-Pacific Command before the 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on U.S. Indo-Pacific Command Posture”,9 March 2021,p.9.其中,美军尤其希望重返苏比克湾,以方便美军在南海活动,填补新加坡与日本之间的缺口。因此,戴维德森一直希望“完全逆转”菲律宾中止《来访部队协议(VFA)》的进程,并与菲签署《军事情报保护协定》。(46)Ibid.,p.13.布林肯、奥斯汀等人也多次向菲方发出稳定美菲同盟的倡议。7月30日,奥斯汀访菲后,在双方以附件形式满足菲方若干关切以后,菲宣布“完全恢复”《来访部队协议》的效力,美菲军队由此得以举行每年300场以上的双边活动。(47)Raissa Robles,“Philippines’ Visiting Forces Agreement with US in full force after Duterte ‘retracts’ termination letter”,https://www.scmp.com/week-asia/politics/article/3143126/philippines-visiting-forces-agreement-us-full-force-after,visited on 15 August 2021.
在全球层面,为集中兵力向印太地区转移,2021年2月4日,拜登命令国防部开展新一轮“全球兵力态势评估”(Defense Posture Review Initiative,DPRI),以审查美军的足迹(footprint)、资源、战略和任务。(48)U.S. Defense Department,“Statement by Secretary of Defense Lloyd J. Austin III on the Initiation of a Global Force Posture Review” February 4,2021,https://www.defense.gov/Newsroom/Releases/Release/Article/2494189/statement-by-secretary-of-defense-lloyd-j-austin-iii-on-the-initiation-of-a-glo/,visited on 3 April 2021.目前虽未公布评估结果,但美国撤离中东的意图较为明显。2021年4月,美国已从伊拉克、科威特、约旦和沙特阿拉伯撤出11套爱国者和萨德导弹系统。拜登政府还同伊拉克政府商定,美军将在2021年前正式结束在伊作战任务。(49)Brian Katulis and Peter Juul,“Seeking a New Balance for U.S. 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https://www.americanprogress. org/issues/security/reports/2021/09/07/503429/seeking-new-balance-u-s-policy-middle-east/,visited on 2 September 2021.《国家安全战略过渡性指导方针》谈到全球权力格局变化对美国的“威胁”时,点了中国、俄罗斯、伊朗、朝鲜四个国家,但表示美国将精简(right-size)在中东的军事存在(50)The 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March 2021,p.15.。有学者将美国中东政策概括为保持最低必要投入的低成本战略。(51)牛新春:《拜登的中东政策粉墨登场》,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2319614,登录时间:2021年5月1日。美国还加快从阿富汗撤军。8月底,美军以一场仓皇撤离为20年的阿富汗战争划上句号。此外,美军还将继续采取前沿基地和轮换部署相结合的方式,临时从各地抽调部队。
(三)修复和加强同盟伙伴关系,构建印太多边安全体系
拜登政府与特朗普政府相比,一个显著区别是放下不得人心的“美国优先”,将重塑美国国际形象和全球领导地位作为外交工作的重点。从这一思路出发,拜登政府上任伊始就着力修复与盟友、伙伴国家的关系,同七国集团、北约、欧盟展开再接触,举办美日印澳四国机制峰会,高调筹办“民主峰会”。在与中国举行阿拉斯加对话前,美国政府也有意先与日、澳、韩协调立场,以便以共同的声音说话,极力打造“民主国家”团结一致应对中国的形象。
在修复盟友关系的基础上,拜登政府打造印太版“小北约”的思路逐渐清晰。首先是将亚太安全结构由双边升级为多边。美国在亚太地区原有“轴幅式”安全体系,即美国与日、澳、菲、泰等通过一系列双边条约关联,以美国为轴心,而各盟国间并无安全义务。这样做有利于美国在亚太同盟体系中保持优势地位,减少安全义务的复杂性,避免自动卷入同盟义务,而日、澳、菲等国也更看重美国的安全保证,更乐于搭便车。(52)Yasuhiro Izumikawa,“Network Connections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Hub-and-Spokes Alliance System in East Asia”,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 45,Number 2,Fall 2020,pp.7-50.为借助盟友力量,分担美国安全责任,特朗普政府就力主以美日印澳四方对话为核心,与印太各国合作,围绕共同价值观和利益打造一个决定性的多数集团。拜登政府延续并升级了上述路线。拜登政府主动加强对印太传统盟友和伙伴的安全承诺和军事、经济援助,帮助提升日本国际地位,鼓励日本与印、澳、越南等国发展双边安全关系,并积极协调日韩关系,积极推进美日印澳四国机制建设。其次,打造“方便联盟”。按照拜登团队印太问题专家、现任国防部印太事务助理部长埃利·拉特纳(Ely Ratner)的设想,由于当前中美形势与美苏冷战截然不同,美国不应寻求严格意义的泾渭分明的战略同盟,而应致力于构建“在不同事项上的自愿联合”(coalitions of the willing)。(53)Richard Fontaine,Ely Ratner,“Opinion:The U.S.-China confrontation is not another Cold War. It’s something new”,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20/07/02/us-china-confrontation-is-not-another-cold-war-its-something-new/,visited on 8 July,2021.这样一来,各国都可以根据自身方便,在某个对华政策的具体议题上与美国形成松散但实质性的合作关系,从而形成一个针对中国的多层次、多功能的多边安全关系网。再次,进一步将北约引入印太地区。4月4日,美、日、澳、印、法在孟加拉湾举行为期三天的海上演习,开启了“四国机制+”模式。在美国的推动下,英、德、荷兰、丹麦等北约国家都宣布将向印太地区派遣军力。有分析人士指出,上述演习“可能成为一个信号,促使该地区其他非‘四方安全对话’国家考虑与之开展类似的合作活动”,越南、菲律宾和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可能都在“四国机制+”的伙伴名单上。(54)《外媒:“四方+”印太军演“秀肌肉”》,参考消息网,http://www.cankaoxiaoxi.com/world/20210406/2439584.shtm,登录时间:2021年5月1日。
为增强同盟威慑力和战斗力,美印太司令部特别重视与盟友及伙伴国家的互操作性建设。美军印太司令部大幅增加了未来五年内用于增强盟友及伙伴国家能力的预算投入,从往年的3亿美元增加至28亿美元,主要用于改善联合演习。印太司令部还计划投资建设“任务伙伴环境”(MPE)。该项目旨在搭建信息平台,使用基于云的技术、集成系统和安全访问控制用于指挥、控制和通信,实现通用的战斗管理和自主决策。以便确保平时网络安全和战时网络弹性,并提升美国与盟友及伙伴多边合作、计划、信息共享和行动能力。此外,美军还将在南亚、东南亚各地建设“信息融合中心”(Fusion Centers),以改善美国与盟友及伙伴之间的信息共享和建立信任。(55)“Statement of Admiral Philip S. Davidson,U.S. Navy Commander,U.S. Indo-Pacific Command before the 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on U.S. Indo-Pacific Command Posture”,9 March 2021,p.10,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download/davidson_03-09-21,visited on 1 May 2021.
(四)以中国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问题为抓手,从多点强化对中国安全压力
在对钓鱼岛和南海岛礁主权争端的立场表述上,拜登政府几乎全盘接受了特朗普政府的“遗产”。上任以来,拜登政府多次就钓鱼岛问题与日本发表联合声明,只要求维持对日本有利的现状,“反对旨在改变现状或削弱日本对钓鱼岛管理的任何单边行动”,“敦促北京停止向日本水域派遣政府船只”,更明确承诺“保卫日本,包括钓鱼岛”。在南海问题上,拜登政府炒作“南海仲裁案五周年”,重申2020年7月13日蓬佩奥南海政策声明,宣称中方主张“非法”,力求推动“南海仲裁案裁决”成为未来解决南海争端的标杆,污蔑“中国‘胁迫’并‘恐吓’南海周边国家,威胁南海航行自由”,重申对菲安全义务。(56)CRS,“U.S.-China Strategic Competition in South and East China Seas: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pp.34-36,https://sgp.fas.org/crs/row/R42784.pdf,visited on 15 March 2021.
拜登政府打着维护人权、民主价值观、国际秩序、同盟外交的旗号,将原本不同地域、不同性质的南海、东海、台海、涉港、涉疆、涉藏等议题捆绑在一起,相互借力,公开干涉中国内政。7月7日,白宫宣布延长针对香港局势宣布的国家紧急状态、延续有关涉港制裁措施一年,继续取消对香港的优惠待遇。7月16日,拜登政府发出“香港商业警告”,警告美国企业关注在港活动“风险”。(57)“The U.S. will warn companies about Hong Kong’s ‘deteriorating’ situation,Biden says”,https://www.cnbc.com/2021/07/16/biden-says-us-will-warn-companies-about-hong-kong-situation.html,visited on 9 September 2021.8月5日,拜登又签署备忘录,指示美国土安全部暂缓遣返某些在美国的香港居民,为他们提供“临时避风港”。(58)“Biden offers ‘safe haven’ to Hong Kong residents in U.S. after China crackdown”,https://www.reuters.com/world/asia-pacific/biden-offer-temporary-safe-haven-hong-kong-residents-us-2021-08-05/,visited on 9 September 2021.拜登政府多部门还联合发布造谣污蔑中国的警示,强行安插“种族灭绝”“强迫劳动”等罪名,有意煽动民族矛盾,并胁迫企业退出新疆,涉及农业、手机、棉花制品、电子产品组装、能源矿产等多个产业。(59)U.S. State Department,“Xinjiang Supply Chain Business Advisory”,https://www.stat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7/LS-2021-0114277-CHN-FINAL_Updated-Xinjiang-Business-Advisory_13July-corrected.pdf,
拜登政府在中美关系中最敏感的台湾问题上也动作不断。拜登政府虽然表面上仍声称坚持“一个中国”原则,但实际上却不断发展与台湾地区的“非正式关系”,一步步架空“一个中国”的内涵,造成“事实台独”。它不仅逾越以往政策底线,在《临时国家安全战略指针》、美日联合声明等文件中公开、明确提及台湾,而且继续以实质行动试探、挑衅,如发布新“对台交往准则”、与台湾签署“海巡合作备忘录”、酝酿新一轮对台军售等。美印太司令部新任司令阿基利诺公开渲染中国对台军事“威胁”,称中国统一台湾将“严重打击美国在该地区作为一个强大、可信赖的伙伴的可信度”,扬言美国需动用“国家力量的所有要素”,发挥盟友和伙伴的关键作用加以应对。他还提及要与台湾举行训练演习,并通过对台军售、安全合作方式提供军事建议,主张台湾优先采购高度机动、分散、致命的非对称武器系统。对打破战略模糊、明确宣布美国将对中国收复台湾做出军事反应的主张,阿基利诺也未明确拒绝。(60)“Advance Policy Questions for Admiral John C. Aquilino,USN Nominee for Commander,U.S. Indo-Pacific Command”,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download/aquilino_apqs_03-23-21,visited on 1 May 2021.8月18日,拜登在答记者问时,表示台湾与阿富汗情形(指美国撤出)不具可比性,甚至将台湾与北约盟友、日本、韩国相提并论,由此引发了美国是否要改变涉台政策上“战略模糊”策略的讨论。(61)Gerrit van der Wees,“Did Biden’s Taiwan Remarks Represent a US Policy Change?”,https://thediplomat.com/2021/08/did-bidens-taiwan-remarks-represent-a-us-policy-change/,visited on 15 September 2021.
三、拜登政府对华安全战略的影响
从目前情形来看,拜登政府对华安全战略可能造成下列影响:
第一,打破现有中美军事平衡,围绕中国近海区域的控制权与反控制权的斗争将更加激烈。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军在中国周边海域和空域的活动主要着眼于政治象征意义,在军事安全上尚未对中国构成显著威胁。美军在主观上也有意识地避免过分刺激中国。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中国军队现代化建设的成就,尤其是“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的增长,抵消了美军传统航母打击集群的优势,使美军无法确定能否控制冲突的性质、范围和后果。而分布式作战的构想使美军内部认为找到了既能应对中国近岸优势、又能在政治上机动灵活的办法,并积极将其付诸实施。
近期美军跃跃欲试,在我周边海域和空域的挑衅行动将增多并升级,以检验新的概念、战术、战法。美国陆军完成了“多域特遣队”(MDTF)的组建工作,为其配备了电子战和远程精确打击能力,扬言准备在从钓鱼岛到南海岛礁的广阔地域内机动部署“多域战”部队。美陆军部长莱恩·麦卡锡(Ryan McCarthy)曾表示:“多域战部队不会总是部署在一个地点,它并不需要如此。其总部可以设在日本,部队设在钓鱼岛,并一直延伸到南海”,“它将绵延几百英里,帮助填补地区真空”。(62)Ashley Roque,“US Army examines basing Multi-Domain Task Force troops on the Senkaku/Diaoyu Islands”,https://www.janes.com/defence-news/news-detail/us-army-examines-basing-multi-domain-task-force-troops-on-the-senkakudiaoyu-islands,visited on 8 January 2021.美海军也强调必须采取“更果断”行动,“接受战术风险”,以便“在日常竞争中获胜”。(63)The U.S. Navy,Marine Corps and Coast Guard,“Advantage at Sea:Prevailing with Integrated All-Domain Naval Power”,December 2020,pp.6-14.在此情况下,中美一线部队发生擦枪走火事件的可能性显著升高。从长期来看,一旦美军确定,能以相对合理的代价在一场局部冲突中获胜,不排除美军主动挑起一场“打破鼻子”冲突的可能。美军在第一、第二岛链以内防御和生存能力的增强,也将使美军敢于在关岛附近部署更多进攻性武器,威胁中国安全。
第二,黄海、东海、南海、台海、印度洋的安全联动凸显,恶化中国周边长期安全环境。拜登政府力图在印太地区构建多边安全机制,将导致美国与盟国伙伴之间的安全义务相互关联,中国周边多个潜在热点的联动态势愈发明显。拜登政府对盟友关系的重视,也使美国更容易被盟友利用,卷入对盟友的安全义务。拜登政府强调中美之间的意识形态对抗,将两国战略竞争描述为所谓民主与专制、自由与威权两种社会制度、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二元选择,这种非黑即白的意识形态对立比单纯的国家利益之争更难妥协,更容易受舆情影响,也更容易酿成危机和冲突。美印太司令部在向国会提交的“太平洋威慑倡议”274亿美元的预算中,试图将第一岛链整合为一个统一的战略单元,尤其是在台湾地区、琉球岛、日本、菲律宾之间构建“一体化的联合部队精确打击网络”,更是迈出了危险一步。(64)“US to build anti-China missile network along first island chain”,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International-relations/Indo-Pacific/US-to-build-anti-China-missile-network-along-first-island-chain,visited on 8 September 2021.
美军在中国周边开展军事活动和构成军事威胁的地域还在继续扩大。此前,美军活动主要是集中在南海地区,而目前美军已强化了在台海、东海的活动。一旦第一舰队落地,美军将更方便在印度洋东部开展军事活动,从西南方向对中国的海运战略通道安全构成威胁。随着美英澳协定的签署和美国扩大在澳军事存在,上述构想将很快成为现实。从行动层面上看,打着维护“基于规则的秩序”的旗号,美日印澳及其北约国家的舰机将部署在中国周边敏感海域和空域,开展联合军事演习、情报监视侦查、巡航、执法等活动,维护“南海仲裁案”和日本对钓鱼岛的实际控制,这本身就是对中国的法理主张和政治立场的更大挑衅,也促使日本及部分南海国家有恃无恐,而中方采取反制措施所涉及的利益将更加复杂,也需要更大的成本和决心。
美国将中国周边热点相互联系、绑定是蓄意为之。近年来为特朗普、拜登政府输送了不少高级官员的智库美国CSBA曾发布报告,主张利用中国作为陆海复合型国家的地理弱点,将中国置于四面起火的地位,从而稀释中国的投入,使“中国军队无法集中足够力量,完成任何主要目标”。美国还指望,中国会在选择对手、确定战略目标和投放资源方面时常处于两难境地,决策难度和风险进一步加大,动摇、降低中方决策信心和质量,导致错误的战略决策,进一步消耗中国有限的稀缺资源,使美国在长期竞争中获胜。(65)Toshi Yoshihara,Jack Bianchi,“Seizing on Weakness:Allied Strategy for Competition with China’s Globalization Military”,CSBA,pp.94-102,https://csbaonline.org/uploads/documents/CSBA8239_(Seizing_on_Weakness_Report)_Web.pdf,visited on 1 May 2021.
第三,深化地区安全困境,引发新一轮军备竞赛。近年来在美国的推动和影响下,朝鲜半岛、南海、东海、中印边界等地区热点此起彼伏,不断升温,并日益相互捆绑,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印太地区已经由世界经济的火车头,转而成为全球地缘战略竞赛的焦点。高超音速弹、无人机、激光武器、空间武器等新技术、新装备的到来也催生着新一轮军事革命。包括中国在内的印太各国都不同程度地感到安全威胁,因而纷纷加强军事力量建设。在全球新冠疫情的情况下,2020年全球防务费用仍实际增长了3.9%,达1.83万亿美元,其中中、美防务费用增长贡献了约2/3,而中国以外的印太国家防务费用也增长了3.6%,日、韩、印、澳、越、菲等都在增加防务预算。(66)Rajeswari Pillai Rajagopalan,“Asian Military Spending:A Sign of Worsening Security Environment”,the Diplomat,https://thediplomat.com/2021/03/asian-military-spending-a-sign-of-worsening-security-environment/,visited on 8 September 2021.
而拜登政府继续火上浇油,不仅加快自身军队战略转型,着力打造明显针对中国的军事能力,还挑动和帮助中国周边邻国发展“不对称军力”,甚至公然发展与台湾地区的防务关系,中国势必要发展足以捍卫国家统一、主权领土完整的新军事能力。中美在争夺中国近海区域军事优势的竞争将继续升级。美国对外军售和防务技术——尤其是攻击性武器和核技术的输出还必将打破印太地区力量平衡,刺激各国军力发展,加大核扩散风险,危害地区稳定。9月15日,美英澳宣布建立AUKUS三边安全协定,首先的计划就是要为澳大利亚打造一支核动力潜艇舰队。这一合作意味着澳大利亚将获得核原料和核技术,这本身是对国际核不扩散机制的严重冲击,也打破了东南亚及南太平洋地区力量平衡,且必然将大国之间的军备竞赛和战略博弈进一步引入该地区,因而引起了东南亚国家,特别是澳邻国的广泛不安。马来西亚总理伊斯迈尔担心该协定可能会“刺激其他国家在该地区采取更激进的行动,特别是在南海”,这可能会成为“印太地区核军备竞赛的催化剂”。(67)Sebastian Strangio,“Malaysia to Seek Chinese ‘Views’ on New AUKUS Security Pact”,the Diplomat,https://thediplomat.com/2021/09/malaysia-to-seek-chinese-views-on-new-aukus-security-pact/,visited on 24 September 2021.印尼则提醒澳方“作为东盟伙伴维持和平与稳定的义务”,表达对地区持续军备竞赛和投射力量的“深刻关切”。(68)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Indonesia,“Statement on Australia’s Nuclear-powered Submarines Program”,September 17,2021,https://kemlu.go.id/portal/en/read/2937/siaran_pers/statement-on-australias-nuclear-powered-submarines-program,visited on 23 September 2021.联系9月上旬在朝鲜试射两枚巡航导弹以后,韩国又成功试射潜射弹道导弹,并有望在2022年投入部署。这样,从东北亚、东南亚到印度洋的安全形势都将更为不安。(69)《韩媒:韩国将在明年部署自主研发的潜射弹道导弹》,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mil/2021-09/23/c_1211379798.htm,登录时间:2021年9月23日。
第四,印太地区国际关系格局面临深刻调整。由于拜登政府更顾及盟友立场,在分担美军驻军费用、安全承诺、经贸关系等议题上向盟友让渡利益,美国与日、澳等传统盟友伙伴摩擦减少,并加强了政策协调。拜登政府在对华政策上表现强硬,也减少了日、澳等国被美国抛弃的顾忌,更坚决地站在美国一边。为改善日韩关系并破坏中韩关系,美国拿朝核问题做文章的可能性上升。美日印澳四方对话将逐渐机制化,并在情报、军备、国防技术、训练、演习等方面,主要是印度所能接受的范围内开展全方位合作。英、法等北约国家介入印太,增加了域外实力对印太事务的干扰,也使中美印太博弈更具全球色彩,不过也有可能冲击和削弱印度和东盟在地区事务中的地位。在美国及其盟友的支持下,除中国以外的南海争端当事国,如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尼等在《南海行为准则》谈判中获得了更大议价空间,甚至可能在美国挑动下,发起新一轮对华法律诉讼或争夺南海管辖权的行动。其他印太国家,包括东盟在内将面临更大的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的压力。经济秩序方面,此前由于美国造谣、污蔑中国,在国际舆论中营造和散布中国对外“经济胁迫”的论调,并提出替代性的经济发展和互联互通方案,“一带一路”倡议已经受到了冲击。而今美国以意识形态、规则秩序划线,以供应链安全为旗号,寻求阻止中国获得在供应链中的主导型优势,又维持同中国“必要的”技术和贸易联系,准备与中国有限脱钩,中国在高端技术、产业方面会面临更大挑战。
四、关于中国应对思路的思考
尽管看似来势汹汹,但拜登政府的对华安全战略尚未完全成型,前景如何还存在很大变数,其如意算盘未必能够完全实现。中国仍有较大的政策活动空间,应因势利导,转危为机。
首先,保持战略定力,以我为主,不为外力干扰。我们既要看到美国对华安全战略可能对中国周边安全形势造成的冲击,也要看到拜登政府的主要目的不是求战,而是通过争取军事优势和塑造中国周边安全环境,在慑止中国使用武力的基础上,使中国被迫接受不利条件下的长期竞争,最终目标是拖垮中国。拜登政府国安团队仍强调要以外交作为首要手段,仍有避免危机升级的意识,仍准备在有限议题上与中国合作。美军战略转型尚需时日,其分布式作战在战略层面上的意义和效果有待检验,财政困境、传统军种矛盾、全球兵力需求等也将牵绊美军战略东移的脚步,总体而言当前美军并未做好与中国全面战争的准备,军备竞赛、军事演习、局部摩擦仍是军事斗争的主要形态。因此,中国既要抓住新一轮军事技术转型的机遇,争取实现弯道超车,又要警惕美军战略欺骗,不能随风起舞,而应坚持我军事斗争准备的重点,稳中求变。当前中美军事安全的最大挑战是防止“灰色地带事态”转化为不断升级的政治危机,防止中国周边邻国的反华势力以及台独分子有意挑动和利用中美矛盾,制造突发事件。另外,中美战略博弈的结果最终还是取决于两国自身发展,面对美国及其盟友的联合围堵,中国应立足国内,积极构建双循环的发展格局。
其次,重视意识形态工作,大力开展公共外交。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是拜登政府印太战略甚至整个外交政策的中心。只有通过炒作民主、人权、价值观、规则秩序问题,拜登政府才能将原本毫无关联的钓鱼岛、南海、台湾、中印边界、新疆、西藏等问题牵扯到一起,才有借口干涉中国内部事务,才能够在国内外凝聚共识,共同围堵遏制中国。所以,只要中国在美国的价值观攻击前站稳阵脚,拜登政府的对华安全战略就难以自圆其说。因此,中国应重视国际舆论引导,大力开展公共外交,抓住清楚、明显的有利事例,以平实、客观的语言,有理有据地反驳美国污蔑中国的言论,构建中国的历史叙事和话语体系,讲述中国周边领土争端的历史经纬和是非曲直,强调国家间不分大小,都应相互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和平解决争端。在民主、人权等议题上,中国可淡化意识形态竞争,倡导价值相对主义和文明多元论。在国际秩序和规则的解释适用上,重视维护联合国权威,积极参与和推动空间、网络、人工智能等新领域规则制定。
其三,倡导和平、开放、包容、平等、互惠的地区秩序。美国对华安全战略的重点是以意识形态划界,拉拢中国周边国家结成排斥中国的地区集团。这与其所谓“自由开放的印太秩序”本身背道而驰,也不符合亚太地区大部分国家的利益与愿望。在当前形势下,各国普遍面临抗击新冠疫情和重振国内经济的迫切任务,中国应以不附加任何条件为前提,团结各国共同抗击疫情,给予力所能及的经济、技术、医疗援助,展现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的形象。与此同时,与相关国家积极推进“南海行为准则”磋商,以不冲突不对抗为底线,加强危机管控,减少灰色地带事态,倡导海上执法合作,保证南海形势稳定可控。在此基础上,中国可提出自己的印太愿景,淡化安全危机,倡导和平、开放、包容、平等、互惠的亚太秩序。对于美国及北约军队在印太地区的挑衅活动,中国军队可保持密切跟踪、监视、记录、曝光,说明其对中国国家安全和地区和平稳定构成的威胁。此外,美国与其盟友及伙伴也并非铁板一块。美国的价值观外交是要求盟友帮美国分担责任,却不能给盟友带来实际利益。在美国战略重心不断向印太转移,并要求北约承担印太安全义务的同时,美国与欧洲盟友在中东、东欧地区安全政策的协调难度将会增大。中国周边国家也普遍不愿意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并对日本抱有戒惧心理。中国应积极利用其内部矛盾分歧,分化瓦解其反华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