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疫病书写考察
2021-12-02张堂会
张堂会
(扬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扬州 225002)
疫病对人类文明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是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公元前430年—公元前427年,雅典发生了鼠疫、天花、霍乱等多种疾病,导致四分之一人口的死亡,终结了雅典的称霸,造成了西方文明史的重大改变。公元1347-1351年间,黑死病蔓延欧洲,人口死亡高达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带来了宗教的重大变革。在殖民主义扩张中,欧洲殖民主义者把鼠疫、天花、霍乱、麻疹、伤寒等传染病带到了美洲新大陆,导致美洲大陆90%土著人口灭亡。人类也正是在和疫病的不断斗争中,才诞生了现代医学和生命科学,发展出了现代化的公共卫生系统。
对于疫病这种灾害,由于其强烈的传染性和严重的危害性,中华民族一直以来也都是高度警惕和重视的,在一些民间习俗中就保留了驱除疫病的鲜活记忆。王安石的诗歌《元日》就书写了与疫病有关的多种习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1)此诗转引自刘乃昌:《宋诗三百首评注》,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第69页。人们在新春到来之际,点爆竹,喝屠苏酒,贴桃符,以各种方式来驱邪避瘟。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医疗卫生的进步,我国已经有效地控制了鼠疫、霍乱、斑疹、伤寒、回归热、黑热病等烈性传染病,并于1961年成功地消灭了天花。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民众对那些严重危害人民健康的烈性传染病都很陌生,甚至一些专业工作者也都有些麻痹大意。以至于2003年SARS这种现代疫病突然来袭,整个社会和民众一下子都惊慌失措,才意识到瘟疫离我们并不遥远。可有谁能料到,仅仅时隔十几年之后,在爆竹一声除旧岁之际,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以下或简称“新冠”)又悄然而至,一下子驱散了喜庆祥和的节日氛围,打破了日常平静的生活。
对于疫病的书写屡见不鲜,文学史上出现了一大批耳熟能详的杰作,如薄伽丘的《十日谈》、丹尼尔·笛福的《瘟疫年纪事》、加缪的《鼠疫》、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等。中国当代文学对于各种各样的疫病也有许多出色的书写,记录了中国人民与疫病抗争的不屈画面,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精神影像。从表现对象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情形:一类是以1949年之前发生的疫病为背景进行的文学书写,如迟子建的《白雪乌鸦》;一类是以想象的疫病为题材的寓言性书写 ,如毕淑敏的《花冠病毒》;一类是直面现实生活中的疫病,如柳建伟的《SARS危机》、胡发云的《如焉@sars.come》,还有当下方兴未艾的抗击新冠病毒主题文学也都属于此类。
一、历史与虚构
据有关历史资料记载,1910年10月25日,满洲里首先发现鼠疫,11月8日即传染至北满中心哈尔滨,随后疫情如江河决堤般蔓延开来,不仅横扫东北平原,而且波及河北、山东等地,共夺走了6万多条人命。正是那场鼠疫阻击战,开启了中国近代科学防疫工作的序幕。由武连德组建的防疫队伍在两个月之内就完全控制了疫情中心鼠疫的流行,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近一半护理和救治人员殉职。这次防疫在组织管理、措施实施、医疗救护、防疫检疫等方面,留给后人许多值得借鉴的经验。1911年4月3日至28日,清政府在奉天组织召开了“万国鼠疫研究会”,这是近代中国在自己本土上举办的第一次世界学术大会,有来自英、美、法等11个国家的34位医学代表出席,专家们对东北抗鼠疫行动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伍连德当选为会长。
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对百年前东北鼠疫进行了日常生活化的书写,用文学虚构的方式对已经消逝的东北大鼠疫进行想象与追忆。小说之所以取名《白雪乌鸦》是因为那场鼠疫发生的阶段,正是哈尔滨飘雪的时节。“当年的哈尔滨,尤其是松花江畔,乌鸦很多。我觉得黑白色调特别契合这部长篇小说的气氛,所以就用《白雪乌鸦》做书名。”[1]随着鼠疫的蔓延,死亡降临到傅家甸的每个角落。“一望无际的坟场上,果然摆着一长溜儿的棺材,足足有一两里地的样子,一个挨着一个,看上去像码在大地上的多米诺骨牌”。“在棺材中间,还有用草席裹着的尸体。草席被狂风吹散了,死者的脸就暴露在天光下”。[2]211这样的文字仿佛使人陷到无边的黑幕之中,让人倍感沉重和压抑。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有一束白色的亮光正在刺破这无边的黑幕,让我们看到了灾难中的温暖和大爱,显露出了绝望之下的生机与活力。
作品描写了鼠疫大暴发期间哈尔滨老城傅家甸人的日常生活。傅家甸是日俄战争之后东北的一个小城区,是中国人、日本人、俄罗斯人杂居的地方。小说从1910年晚秋霜降开始讲起,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的清明,通过车夫王春申、富商傅百川、开点心铺的周耀祖等几个家庭的故事,描绘了普通人群平凡而艰辛的生活。鼠疫首先从王春申的旅店开始,然后逐步蔓延到家家户户,傅家甸一时陷入了恐慌之中。随着鼠疫的蔓延,“人的命变得比煎饼都薄”,每天都有人因感染鼠疫而死亡,死亡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既然鼠疫不可抗拒,不如泰然处之,将平凡的日子过得更有滋味,静观其变。于是,整个傅家甸又在悲情中活泛起来了。小说细微逼真地描绘了鼠疫之下人们的曲折心境,表现出死亡重压下的活力及动荡中的平和。
陈忠实的《白鹿原》也多次描写白鹿原上的瘟疫,如1932年流行的霍乱,这是一种烈性肠道感染疾病,其来势凶猛如虎,致人死亡快似鬼拉人,因此当地人将此瘟疫称为“虎疫拉”或“虎列拉”。鹿惠氏是第一个被瘟疫夺走性命的人,随之出现了一批又一批与鹿惠氏相同症状的人,呕吐、下泻,然后像鹿惠氏那样死去,白鹿原上堆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坟墓。鹿兆海揭示这场瘟疫的真正原因是细菌,却被湮没在冷先生讥笑和嘲讽鹿子霖的话声中,让白鹿原上的人们错失了采取正确防疫方法的机会。反观鹿子霖的做法则值得赞赏,他让长工拉来生石灰,浇上水,然后把石灰粉末撒到四处。白嘉轩抱怨冷先生怎么治不好这些病,冷先生认为凡是病都有药可治,可夺走白鹿原上人们性命的不是病,而是一种邪气,防治的药方就是要辟邪,要人们用艾草和桃木防治瘟疫。要不是冬天来临,大雪飞舞的严寒止住了瘟疫,白鹿原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性命会被瘟疫吞噬!人们对这场瘟疫印象深刻,主要缘由是这场瘟疫据说是由田小娥引发的。鹿三被田小娥鬼魂附身,惟妙惟肖地学着田小娥的模样说话,控诉白鹿原对她的不公待遇,才降下这场瘟疫,要求村里为她修建庙宇。白嘉轩顶住了族人的压力,坚信不能敬鬼,不同意为田小娥修建庙宇,还命令孝武带领族人在田小娥的窑洞上建了一座砖塔,以此来镇压她的鬼魂。
二、预言与寓言
当代文学中有些作品所写的瘟疫虽然在现实中没有真实发生,但有着极大的隐喻与象征性,是对瘟疫所做的寓言式书写,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和预见性。如毕淑敏的《花冠病毒》就属于此种情形,小说以科幻的手法描写一种罕见的嗜血病毒——“花冠”在20NN年袭击了燕市,书写了人们面对病毒时的恐慌与心理困境,寓意人类与病毒的战争远未结束。小说所描写的情形与当下疫情有诸多神似的地方,甚至书中病毒的名字“花冠”(Corolla Virus)也与世卫组织命名的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相接近。20NN年,一种极其罕见的嗜血病毒突然袭击中国燕市,其主要症状是发烧、咳嗽、血痰、腹泻,引起全身各系统崩溃。数千人感染了这种病毒,死亡病例累计已达数百,整个燕市顿时陷入一片危机之中。燕市首席病理解剖学家于增风教授亲临一线,以身试毒不幸身亡,他给这种病毒起了一个温暖的名字——花冠病毒。就在全城戒严、人心惶惶之际,拥有心理学背景的女作家罗纬芝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推荐她参加抗毒一线特别采访团。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在母亲的鼓励与支持下,她答应下来。这时,一个名叫李元的神秘年轻人来找她,让她帮忙采集一些毒株,并给了她一个蓝盖小瓶,叮嘱她万一感染病毒,在第一时间服下瓶内的白色粉末就可以解除危险。罗纬芝参加了特别采访团,到达燕市抗疫总指挥部,接触了疫情的真实情况,了解了人们面对恐慌和毁灭时的心理困境。为了探究于增风教授殉职后的遗言,她不顾危险打开了从抗疫总指挥袁再春手中拿到的于增风的遗物,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遗物中居然藏有花冠病毒的病菌。罗纬芝不幸被感染了花冠病毒,命悬一线。在服用其他药物皆没效果的情况下,她服用了李元交给她的白色粉末。不可思议的是她真的获救了,成为感染花冠病毒的唯一幸存者。疫情的发展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因感染花冠病毒而死亡,火化的机器根本忙不过来。病人尸体的处理成了一个难题,为了防止病毒进一步扩散,在罗纬芝的建议下,政府下令将原来贮存葡萄酒的窑库改成了停尸库进行冰冻。为了支持李元研究出花冠病毒的抗体,罗纬芝冒着危险到停尸库去采集活的毒株。一方面是官方攻克病毒的急救药物迟迟研发不出来;另一方面是李元、凌念的民间研究小组研制出药物却无法推广应用,因为他们没有医生资格,得不到体制的认可。迫不得已,凌念把带有花冠病毒的风筝放飞到市长陈宇雄家的花园里,让市长的家人染病,希望借助治愈市长家人的成功范例让他们的元素疗法光明正大地走到前台。市长陈宇雄的宝贝孙子陈天果捡到了风筝,结果感染了病毒。李元毛遂自荐到市长家里给陈天果治疗。由于孩子的免疫机能差,服用元素没起多大效果,最后喊来罗纬芝输血才挽救了孩子的命。陈天果的妈妈苏雅也感染了病毒,市长下令强留罗纬芝,希望她继续输血来挽救苏雅。后来,“李元”在给病人治疗时感染病毒去世。看到了元素疗法的功效,政府贴出“人民榜”公开征集对抗病毒的治疗方法。这时,YY国的S公司出来漫天要价。这家跨国制药公司为了在这场疫情中牟取暴利,收买了公务人员郝辙为其偷盗毒株。罗纬芝由于服了李元所给的药物“白娘子”,康复后体内产生了抗体。郝辙就设计了一场车祸,在昏迷状态下从罗纬芝身上抽了大量的血回去做实验。李元、凌念的导师詹婉英毅然站了出来,原来她就是李元、凌念的母亲,李元、凌念原来是双胞胎,他们的父亲就是于增风,从小被寄养在另外两个家庭。其实李元并没有死,死去的是凌念,李元与罗纬芝终成眷属。李元肩负起极为繁重的科研任务,寻找到了更为安全有效的元素疗法。20NN年9月1日,最后一名病人出院,燕市彻底平息了花冠病毒感染。
早在1997年,池莉就发表了描写瘟疫的《霍乱之乱》,小说的背景是武汉。由于一段时间以来,我国已经有效地控制了鼠疫、霍乱、斑疹伤寒、回归热、黑热病等烈性传染病,医学院的学生在学习流行病各论的时候,便省略了一些传染病,尤其是被称为一二三号烈性传染病的鼠疫、天花、霍乱,老师上课时更是一带而过。由于盲目的乐观和自信,思想麻痹大意,人们一时不知烈性传染病为何物。最后在防疫部门的专业人员闻达的指挥下,迅速采取了措施,立刻将疫情上报国家卫生部,以流行病室为核心,组成一个紧急行动小组,复查粪样培养基的菌落,再一次确认霍乱弧菌,连夜出发追踪病人,隔离病人并确定疫点,做好消杀准备工作。最终,这场霍乱之乱得到遏制。
当代文学还描写了其他多种多样类型的传染病,针对此类传染病的预见性的作品还有叶永烈的《爱之病》,描写的传染病是艾滋病。艾滋病属于乙类管理的传染性疾病。1981年,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布了5例艾滋病病人的病例报告,随后艾滋病迅速蔓延至各大洲。1985年,北京协和医院接诊的一名外籍男子很快死亡,后来该男子被证实死于艾滋病,这是中国发现的首例艾滋病病例。1986年,叶永烈写出了科幻小说《爱之病》,用科幻文学的形式对艾滋病做出了迅速敏锐的想象性叙事。
此外,二湘的科幻小说《夏至的梅里雪山》描写了2036年人类遭遇了一场千年不遇的重大瘟疫,是由一种名叫“速冻人”的病毒所引发的,其症状是能够导致人类慢慢地失去记忆,失去语言,然后陷入一种混沌。
三、现实与抵抗
当代文学直面现实生活中的瘟疫,并以现实瘟疫为主题或背景,涉及众多的传染病,有“非典”、血吸虫病、艾滋病、甲肝、麻风病等,还有当下正在蔓延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文学体裁形式丰富,作品数量众多,风格多样。
麻风病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病,主要侵犯人的皮肤和周围神经,临床表现为麻木性皮肤损害,神经粗大、疼痛,严重者导致人的肢体、面部和眼睛残疾,形象怪异令人惧怕,由此带来了不少污名,其实麻风病人是本病的唯一传染源。莫言《红高粱》中戴凤莲被迫嫁给高粱酒作坊主的儿子单扁郎,单扁郎得的就是麻风病。麻风病在我国有2000多年的历史,由于受到医疗条件的限制,历代官府都没有什么有效的防御和治疗措施,只是把麻风病人驱逐到深山老林或孤岛之上,阻断他们与外界的联系,以一种灭绝的态度让患者自生自灭,当年国民党政府甚至用大屠杀的方式来试图灭绝麻风病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对麻风病非常重视,出台了麻风病管理条例,积极救治和保护麻风病人。截至2019年,中国还有麻风病院、麻风村593所。至今大约还有近两万麻风受累者仍然终老麻风村,他们大多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就已经患病,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为了家人和其他人的安全,住进偏僻的山坳与深山老林里,主动与人世隔绝。他们没有亲人朋友,与麻防工作者一起坚守信念,勇敢地与病魔抗争。中国麻风病防治事业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与这批麻风病人的巨大牺牲是分不开的。
方格子的《我在人间一百年——麻风病人口述实录》通过麻风病人的口述实录,为我们展现了麻风病人这一特殊弱势生命群体的生存现状,隐秘、独特、痛苦、悲伤、残酷,让人不忍卒读。作家用一颗悲悯之心触摸并呈现麻风病人真实的生活图景,希望能够引起社会的关爱,召唤生命的尊严。这样的纪实文学还有不少,林强的《生命的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让我们了解那些鲜为人知的麻风病人的故事,表现了他们面对残酷命运所表现出的坚韧,赞扬了他们身上永不放弃的精神与生命力量,以此纪念那批逝去的充满人间大爱的麻风老人。此外还有杨延康的《麻风村纪事》、林建南的《“麻风病村”最后的坚守者》等。林志明的《苦难不在人间》是一部以麻风病人为主体的自传体小说,重新审视和建构麻风村村民的苦难,赋予笔下人物超越不幸命运的力量,表达绝地求生的信心和对美好生活的诉求,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沉默的底层民间世界。
甲肝、血吸虫病等传染病也都在文学中得到呈现。1988年,由于食用毛蚶引发了上海甲肝大流行,近30万人感染患病,郑重、叶又红、蒋树芝的报告文学《黄色龙卷风》用纪实的方式,真实地反映了当年上海甲肝大流行的情形。此外,成龙的小说《此时,甲肝正流行》、夏商的《东岸纪事》等也都反映了当年上海甲肝流行的情景。报告文学《血吸虫病防治工作战线的第一面红旗》讲述了江西省余江县委书记李俊九率领群众消灭血吸虫病的亲身经历。血吸虫病俗称“大肚子病”,是一种由血吸虫引起的严重危害身体健康的重大传染病和寄生虫病。血吸虫病主要表现为发热并伴有消化道症状,会有恶心、腹胀、腹泻等表现,明显消瘦,全身疼痛、四肢无力。《西游记》中曾描写过一种喝了会让人怀孕的河水,其实就是河水中的寄生虫在捣鬼,喝过之后让人染上了这种“大肚子病”。20世纪50年代,血吸虫病曾在我国南方猖獗肆行,据统计,当时全国共有13个省、378个县的1000多万人患此病,造成疫区居民大批死亡,无数百姓的健康遭受摧残,血吸虫病由此被称为“瘟神”。1958年6月30日,毛泽东主席读到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的消息,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欣然写下了著名的诗篇《七律二首·送瘟神》:其一,“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其二,“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艾滋病一出现就已经逾越了医学疾病的范畴而成为一种文化建构,人们围绕艾滋病符码展开了各种文学书写和想象,出现了大量的关于艾滋病的小说、戏剧、诗歌、回忆录等,形成了一股强劲的艾滋病书写潮流。艾滋病文学叙事已经成为一种全球瞩目的文学现象,国外一些学者用“艾滋病叙事”(AIDS Narratives)、“艾滋病文学”(AIDS Literature)或者“艾滋病书写”(AIDS Writing)来命名这一新兴的文学话语。中国自1985年发现首例艾滋病病例以来,艾滋病的文学叙事便随之兴起。随着艾滋病疫情的日益严峻,出现了大量有关艾滋病的小说、诗歌、戏剧影视、报告文学等叙事作品。仅长篇小说就有好多部,代表性的有阎连科的《丁庄梦》、李运启的《迷途》、宋江鹏的《艾滋弃儿》、李宏的《寻找苏曼》、刘羽泉的《血罂粟》等;短篇小说则更多,代表性的作品有徐朝君的《艾滋病之案》、温燕霞《夜来香》、张楚的《良宵》、罗伟章的《回龙镇》等;报告文学数量最多,有方刚的《艾滋病逼近中国》、涂俏的《世纪之痛》、李锦华的《艾滋病手记》、杨松的《“艾”情紧急》、郭同旭的《艾滋病离我们有多远》等;此外,还有大量艾滋病患者的传记文学,如朱力亚的《艾滋女生日记》、小卫的《小卫的艾滋独白》、黎家明的《最后的宣战》、汤文思的《我要活下去》等;表现艾滋病的影视作品,有《爱上HIV女孩》《青春的忏悔》《夺命接触》以及纪录片《好死不如赖活》《在一起》《颍州的孩子》等等,诸如此类的艾滋病叙事作品不一而足。这些林林总总的艾滋病书写都带有鲜明的创伤叙事特征,既是一种审美的救赎,也是表达诉求的一种政治行动,呼吁社会关切艾滋病人,剥离附加在艾滋病身上的隐喻与道德污名化。
2003年“非典”发生后,表现“非典”的文学层出不穷,特别是各类纪实性的报告文学纷纷涌现。各大报纸如《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教育报》等都纷纷推出“抗非典”文学专栏,代表作品有温远辉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郭玉山的《困境中的坚韧持守》、邹月照的《仁者无谓》、嘉嘉的《英雄在黎明前倒下》、黄天源的《我们面对什么?》等,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视角,讴歌了白衣战士和各行各业的抗“非典”英雄,赞扬了“非典”时期全国人民的大无畏精神。军旅作家王宏甲在《文艺报》上发表了报告文学《天使之盾》,反映我军科技人员夜以继日进行科研攻关,发明新型隔离服的感人事迹。《人民日报》刊登了解放军307医院赴小汤山一线护士刘雪涛的报告文学《在小汤山医院的日子》,展现了十名奋战在“非典”第一线的护士无私奉献的敬业精神。《人民日报》文艺副刊推出了金敬迈的《好人邓练贤》,以真实质朴的文字书写因抗击“非典”而殉职的时代英雄邓练贤,赞扬其高尚的职业道德和无私无畏的精神。杨黎光在“非典”暴发之际不避艰危深入灾区,对医护人员的英勇行为和“非典”患者的痛苦现状进行了现场采访和报告,为人们更好地认识和应对SARS提供了真实的现场情景,表现了一个报告文学家的社会良知和勇敢担当。当SARS已经成为历史,许多人对当时那些刻骨铭心的“非典”记忆已经有所淡忘之际,杨黎光却没有停止自己对“非典”的认识与思考,在长期的材料积累和深刻思考的基础上,创作出了长篇报告文学《瘟疫,人类的影子——“非典”溯源》,真实地记录了当年“非典”的重大疫情,全方位地反映了广东人民在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抗击“非典”的坚定信念和高昂斗志。这篇报告文学塑造了众多为了抗击“非典”而将生命置之度外的英雄人物,同时也描写了“非典”之下芸芸众生的生活场景,正是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群用真情和大爱构筑了抗击“非典”的生死防线。该作品还对瘟疫的历史进行溯源,用了很大篇幅来介绍病毒、细菌与人类的关系,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科学知识和历史知识,从历史和现实的角度揭示瘟疫与人类发展的密切关系,预言人类最危险的敌人是病毒,引导人们正确面对瘟疫和自然,启迪人们去关注环境与健康,具有高度的科学思辨色彩。《瘟疫,人类的影子——“非典”溯源》不仅为“非典”之战留下难以忘却的记忆,同时还让我们去重温那些人类与瘟疫作战的历史、追溯“非典”的根源,揭示了“非典”的出现是人类文明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无论科学多么发达,瘟疫仍旧会像影子一样忠实地伴随人类。该作品以其出色厚重的表现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
更可圈可点的是,表现2003年“非典”的长篇小说数量颇丰,有柳建伟的《SARS危机》、胡发云的《如焉@sars.com》、徐坤的《爱你两周半》、倪厚玉的《非典时期的爱情》、向本贵的《非常日子》、冯积岐的《非常时期》、张尔客的《非鸟》、吴健和霍燕的《SARS时期的爱情》、赵凝的《夜妆》、胡绍祥的《北京隔离区》、陆幸丰的《银狐之劫》、夏凡的《爱在SARS蔓延时》等;中短篇小说有邹贤尧的《遭遇非典》、阿多的《非典时期的B城情感》、陈国炯的《非典时期的爱情》、贺静炜的《SARS 覆灭记》、四毛的《遭遇非典实况录》;电影文学剧本有朱苹等人的《非典时期的爱》;报告文学数量众多,内容丰富,除了杨黎光的《瘟疫,人类的影子:“非典”溯源》这一代表性作品之外,还有舒云的《纸船明烛照天烧——中国抗击非典全纪录》、何建明的《北京保卫战》等;“非典”日记有刘雪涛的《小汤山手记》、掬水娃娃的《北大日记》、张积慧的《护士长日记——写在抗非典的日子里》等;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非典”民谣及“非典”短信文学。
在众多长篇小说中,柳建伟的《SARS危机》是描述 2003 年“非典”的代表作品。柳建伟为创作这部作品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前后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去搜集“非典”的相关资料。正是有了如此认真的调查研究,才有了《SARS危机》的问世,让我们得以了解那个时期中国人的情感及表现,了解政府和民众面对重大危机时的态度。今天再来看这部作品,也还能对当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提供许多有益的启示。《SARS危机》是第一部全面反映SARS病毒入侵人类的长篇小说力作,被称为中国版的《鼠疫》。作品以北方省会城市平阳作为背景,以副市长张保国、医生朱全中、记者丁美玲等几个家庭主要成员为主人公,忠实记录了“非典”时期中国人的生存景况,较为全面地展现了政府和人民抗击“非典”的真实过程。小说描写了“非典”带来的恐慌,由于人们对“非典”的认识不足,在“非典”来临的时候,人们更多的是彷徨失措,人们疯狂地抢购板蓝根、食醋。这种恐慌也弥漫到大学校园中来,在封校传言的影响下,平阳大学的很多学生盲目地冲出校园,学校秩序几乎失控。小说批判了一些“非典”之下的人祸因素,如钱东风作为一院之长,为了一己私利,听不进张春山等人的劝说一意孤行,强迫下属服从命令,没能有效地控制疫情,任凭事件扩大,最后还试图隐瞒实情;市领导王长河一味追求经济发展,也刻意隐瞒疫情,漠视老百姓的知情权,导致了“非典”的进一步扩散;以丁国昌为代表的一些不法商人企图发国难财,囤积大量板蓝根从中牟利,并制造谣言,贩卖烟花爆竹,最终得不偿失。副市长张保国为了百姓的利益不畏强权,在其父张春山的帮助下,带领人民抗击“非典”,成功地控制了平阳的“非典”疫情。《SARS危机》视野开阔、结构庞大、情节生动曲折,全方位、多层面地描绘了“非典”时期人们的特殊生活。既对2003年“非典”这一真实历史事件进行了全面、深刻的描画,又对各个阶层典型人物的命运轨迹进行活灵活现的展示。《SARS危机》是一部忠实记录中国人生存境况的大书,带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呈现出深刻厚重的艺术风格,表现了中国当代作家在反映民族灾难时所具备的强烈的责任感与艺术良知,是中国灾难文学书写的一部代表作品,为SARS危机留下了一部人类良知的心灵史,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和认识价值,时刻提醒人们不要忘却过去的灾难。
此外,张尔客的长篇小说《非鸟》在“非典”文学中也较为出色。《非鸟》通过“非典”疫情的强势介入,让一些隐蔽的东西无处遁形,颠覆了现代消费社会的私密性。肖桦与赵米的私情曝光,让这个曾经跪在妻子李春芽面前求婚的好丈夫形象彻底颠覆。黄浦平时每天都要与远在日本的妻子通昂贵的越洋电话,私下里却到处寻香猎艳。“非典”来临,他与女作家圆波私通时被隔离,而这时候妻子从日本回国,他只好躲到厕所里打电话,用谎言来弥补生活的裂隙,隔离生活让他意识到寻花问柳生活的荒唐与无聊。《非鸟》写出了“非典”时期的夫妻反目与权力更替,反思了当下消费社会的道德观与价值观,说明所谓身体的自由其实是有限度的,不可能超越社会的规范而存在,个人的私生活和社会是不可分割的。《非鸟》集中展示了背弃、伤痛、绝望、死亡等人性主题,深刻地揭示了权力与欲望的脆弱性。
四、面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文学何为?
面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带来的严峻疫情,许多人都拿起了手中的笔书写防控一线涌现出来的感人事迹,记录下医护人员、公安干警、社区工作者们英勇艰辛的抗疫行动,反思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用文学的力量助推防疫救灾工作。目前,在各类媒体上发表的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小小说、日记、书信以及各种非虚构纪实作品已经蔚为大观,特别是诗歌创作出现了井喷现象,形成了一股抗疫主题文学创作的热潮。那么,在激情背后如何客观冷静地看待和评价这一文学现象,文学面对灾难如何有尊严地去写作,如何遵循创作的艺术规律,创作出更多更好的抗疫主题文学精品,这也是文艺工作者当下需要思考和回答的问题。
面对瘟疫,文学何为?文学表现的可能性和限度在哪里?灾害文学写作不同于一般的文学创作,它的表现内容和形式必须经受住伦理的考问,持守一定的叙事伦理。疫情之下的文学创作不能一味地沉沦于灾难场景,或者陷于一种轻浮廉价的话语狂欢。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沈苇的《无用之诗》传达出了文学面对灾难的无力之感。
大疫。诗是
无力、无言、无用
惟(唯)有殇痛、祈祷和敬畏
蝙蝠长得不像食材
更像一只难觅的口罩
在寻找遁隐的宿主
病毒不止一种
一件褴褛的防护服
名叫无用之用
写吧,写一首无用之诗
当语言向救赎掘进一寸
时光分明向幽暗退缩一尺[3]
这种对文学功用的怀疑不只是沈苇所独有,早在汶川地震之中,朵渔就创作了《今夜,写诗是轻浮的》,对灾害写作的限度和伦理做出了深刻的反思。
今夜,我必定也是
轻浮的,当我写下
悲伤、眼泪、尸体、血,却写不出
巨石、大地、团结和暴怒!
当我写下语言,却写不出深深的沉默。
今夜,人类的沉痛里
有轻浮的泪,悲哀中有轻浮的甜
今夜,天下写诗的人是轻浮的
轻浮如刽子手,
轻浮如刀笔吏。[2]177-179
因此,面对抗疫文学中的轻浮浅薄的抒情,许多人从热闹喧嚣的话语中撤身出来或者保持沉默。也有一些人更为决绝,干脆搬出阿多诺的名言“奥斯维(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意图阻止人们的创作热情,对当下的抗疫文学不加选择地加以全面否定。但人们的创作热情不是阿多诺的一两句话就能够阻挡的,关于疫情的各种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日记等还是层出不穷,方兴未艾,聚集为一股抗疫主题文学的热潮,记录和见证疫情之下人们的各种精神影像。
为什么人们丝毫不顾忌阿多诺的这句禁令,这种创作热潮现象背后的原因何在?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抗击疫情主题的文学不同于常态文学,它有自己特殊的功能和意义。当前的抗疫主题文学属于一种非常时期的非常文学,是在举国上下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特定情形下催生的一种文学,用审美的方式表现了人们对于当下现实的介入与抵抗,有着独特的审美救赎功能。
在现代管理体系日趋精密复杂的时代,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不仅仅是一个医学事件,而且是一个政治事件、经济事件和道德事件,同样也会成为一个文学事件。作家是时代的书写者,最终要成为这个时代的见证者。因此,在全国人民共克时艰、奋力抗疫之际,许多作家拿起笔来记录与书写抗疫有关的文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能以一句“奥斯维(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来粗暴地干涉作家对公共事件的介入,更不能因为警惕和摒弃空洞虚伪的抒情就因噎废食,否决一大批作家直面公共事件的真情实感。长篇小说《香河》的作者刘仁前在与笔者的交流中也认为:“关于抗疫文艺作品的讨论,所谓反思灾难是唯一标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有其道理。可问题是,民众既需要经典之作,流传后世,也需要在当下温暖人心的及时之作。写作者的真心、真实无比重要!”正是基于此种理念,他创作出了抗疫主题的散文《最美的声音在春风里响起》。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王跃文一直以来都是以写小说为主,可是在此次疫情之下,他也写下了诗歌《假如我还能活下去——写在新型冠状病毒肆虐的寒夜》。他自己也坦言:“此为第一次写诗,只写内心真实,不求诗歌技巧。” 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曾说过:“写下,即永恒。”抗疫主题文学是作家积极介入当下生活的一种方式,强化了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拉近了文学与民众的距离。之前,因为一些作家远离了大众的现实生活,把写作变成一种个人的呢喃私语,导致大众对文学热情的消减。现在,疫情打断了人们的正常生活,疫情的进展时刻牵动着每个人的心灵。一大批人长期困居家中自我隔离,从各种渠道接触到各式各样的消息,各种烦忧、惶恐、感动、愤怒、悲伤之情纷至沓来。正如《毛诗序》中所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5]7其中所描述的情形恰好点出抗疫文艺热潮的缘由,文学、书画、音乐、歌舞,各种形式的文艺创作都在为抗疫助力呐喊。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在各种情感的激发之下,形成了一股浩荡的以诗歌为主的抗疫文学潮流。这股文学潮流还会随着疫情延续一段时间,直到全面战胜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人们重新回归以往日常的生活,抗疫话题自然会淡出人们的视野,这一文学潮流也自然会随之落潮。
一些人对抗疫主题文学颇有微词,评价不高,特别是盯着一些抗疫诗歌的艺术性不足问题喋喋不休,其实也显示了一种对文学多样功能认知上的盲点。作为一种非常时期出现的非常文学,抗疫文学具有特殊的文化功能,抗疫主题诗歌的重要意义不在于诗学,而是建构一种集体的文化记忆。抗疫文学高扬现实主义精神,以抵抗的姿态积极介入当下生活,除了具有文学的审美功能之外,还具有凝聚人心齐力抗疫、记录历史、反思灾难、心灵抚慰与救赎等文化功能。如果意识不到这些非常时期文学的特别功能,必然会带来另一种认知上的盲点,只会一味地从艺术性角度来衡量抗疫文学的审美价值,看不到抗疫文学在宣泄疏导情绪方面的积极作用。
由于对文学功能多样性存在认知盲点,一些人可能会对此次疫情下的诗潮感到大为惊讶,不能理解当代文学一向都是小说独领风骚,为何处于边缘文体地位的诗歌突然火起来了呢?从目前在各类媒体上发表的诗歌来看,其实许多作者都是来自民间的草根诗人,有的以前根本就没写过诗,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作品载入文学史而流芳百世,他们完全是受自己内心情感的驱动才拿起笔来。诗歌由于形式短小精悍,能够及时反映现实生活,是文学体裁中最适宜抒情言志的载体。加之,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诗歌传统的大国,中华民族向来习惯于用诗歌来感悟自然和人生。中国人向来注重诗教,从孩子的咿呀学语就开始了诗歌的启蒙。所以,此次有不少中小学生也参与其中,在假期写下了一首首饱含深情的童稚诗篇。老年作者也有很多,如耄耋之年的诗人冯亦同创作了诗歌《战瘟神》。引人注目的是此次诗潮中涌现出了大量的旧体诗词,严峻的疫情促使旧体诗词古调新弹,焕发出新的活力。一大批诗人开始运用传统诗歌形式为时而著,为事而作,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各地的诗词协会在此次抗疫斗争中都推出了不少这样的旧体诗词,特别是一些老年人诗词协会更是如此。其中有些是文坛名家,但大部分是业余作者,其中有政府官员、企业家、学者、战士、学生等来自各个阶层的旧体诗词爱好者。这些旧体诗词既有律诗,也有绝句,还有词及古诗等样式。
除了业余作者的自发参与,中国作家协会及其下属的各级分会也都纷纷发布征文,人民网、中国诗歌网、各省市作家网以及一些期刊如《中国作家》《诗刊》《当代作家评论》《花城》等也都积极发布有关抗疫主题的征文启事,在网站、微信公众号、微博等各种平台推出抗疫主题的文学。因此,此次抗疫文学热潮是多方合力发力的结果,是在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下反映广大民众情绪的特殊文学,既有广大业余文学爱好者的积极参与,也有“文联”“作协”等各级部门的号召,再加上各种媒体的强势推动,自然就形成了一股抗疫文学热潮。
抗疫主题文学与常态文学有很大的不同,在见证历史、审美救赎以及集体文化记忆建构等方面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功能。苏珊·汉克的“写作疗法”概念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概念,可以用来很好地阐释抗疫主题文学和其他灾害文学创作热潮。比如,汶川地震中,很多人都不同程度地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创伤。如何抚平这些创伤,走出创伤留下的阴影,文学可以发挥其独特的审美救赎功能。作家李西闽由于地震中被埋地下很长时间,被救出后留下了沉重的心理创伤,郁郁寡欢,经常噩梦不断,有时还想自杀。后来,他靠写作《幸存者》《救赎》《我们为什么要呼救》等文学作品来直面这些创伤,在写作中逐步忘记和抚平这些伤痛,从而获得心灵的救赎。他在谈论纪实文学《幸存者》时说:“这本数万字的小书,却耗尽了我全部的心力。我写此书的过程,其实就是重新经历了一次地震,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我想,无论怎么样,我给了自己一个交代。也许这是我忘记伤痛的一种方式。”[6]115
新冠疫情之下,武汉作家一开始就处在疫情风暴眼之中,他们的内心承受了严重的煎熬。在此情形下,文学创作就成为一种自我救赎的手段,支撑他们坚强勇敢地面对新冠疫情。武汉诗人龚锦明认为:“写诗对重大灾难没什么作用,但它是支持我们的精神力量。”同样,罗秋红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精神的力量是无限的,写诗的过程,是对内心抑郁的一种救赎。”于是,罗秋红、龚锦明、余修霞、熊曼等一批武汉诗人创作了《急需品》《一只蝙蝠跑进客厅》《声音从这座城市消失了》《像一首诗,蜷缩在武汉封闭的怀中》等一首首诗歌,在朗读分享这些诗歌中传递温暖和力量,抚平内心的恐慌与焦虑。疫情之下的写作把文学的疗救功能凸显出来,转移和升华了他们的情感,这就是文学的力量与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