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以来中国共产党推进国家现代化的历史演进
——基于概念史研究的论析
2021-12-02王辛刚
□王辛刚
(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300350)
概念史研究是通过对历史上某些特色或重要概念的研究来丰富和增进对于特定时期整体历史的认知,特别适用于从传统到现代社会转型这一特定过渡时期的考察[1]。在中国的过渡时期, “现代化” 无疑是一个方兴未艾的概念。现代化是一个包罗万象、内涵丰富的历史过程,一般来说主要是指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突破原有农业大生产力形态转向工业大生产力形态所引起的巨变,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乃至人与自然关系的各个层面。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现代化就是摆脱不发达状态、赶超发达国家的发展过程[2]。因而,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中国共产党就是诞生于中国人民追求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之中的。以概念史研究整体考察党推进国家现代化的历史演进,有助于深化理解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曲折过程与重要意义。
一、迎接现代化:先进政党改变落后国家状态的战略选择
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 “西化” “欧化” 已经成为中国知识分子讨论的焦点问题,其实质就是现代化,即通过学习西方国家实现中国的独立富强。 “现代化” 作为词汇或概念开始在中国被使用。至20世纪30年代初期,这一概念业已广泛涉及中国亟待改革的所有领域,既造就了 “政治现代化” “经济现代化” “军事现代化” “生活现代化” 等复合词汇群,也探讨了现代化的核心内涵所在[3]。 “现代化” 一词的传播和使用范围的扩大,毫无例外地影响到中国共产党的话语表达。一些学者认为中国共产党直到此时才开始使用 “现代化” 概念。实际上,陈独秀、李大钊等中共早期党员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在 “现代化” 一词刚刚在中国兴起的时候,就迅速参与到关于中国现代化的讨论之中去了。
“因为近几年中国的粗放养蚕业受到现代化大工厂廉价生产的排挤,妇女便常常到这些工厂去打短工”[4]。这是张太雷于1921年6月10日致共产国际报告中的内容,也是笔者所见中国共产党人第一次使用 “现代化” 一词。这里的 “现代化” 主要是指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也就是 “西化” 。1923年,陈独秀在给共产国际东方部主任萨法罗夫信中也谈到: “现代化工人的数量很少,尽管在这些工人中政治觉悟开始发展,但他们的要求充其量只是直接改善他们的状况和本组织的自由。”[5]在这封信中,陈独秀对 “老式” 手工业者与 “现代化工人” 作了区别,认为后者应该是关心政治、有政治觉悟,并应该接受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的群体。也就是说,陈独秀观念中的现代化是与传统相对立的概念,并且与更先进的生产方式、更高层次的政治觉悟联系在一起,实际上指向了苏联发展模式。如果将与 “现代化” 同义的 “近代化” “近代” “现代” 等词语也统计在内,则李大钊、蔡和森、高君宇等诸多中共早期党员此时都经常提及。最迟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中国共产党人已普遍知晓 “现代化” 的概念。一个明显的例证是,1926年第5号《新青年》刊载了瞿秋白的译著,批驳了社会民主党和改良派工会领袖所谓中国应当实行 “经济上的现代化” 的虚伪性[6]。《新青年》此时已经改版为中共中央正式的理论性机关刊物,因此 “现代化” 一词理应为全党上下所了解。另一个例证是,1927年2月,党的第五次代表大会召开,瞿秋白散发传单对中国的官僚资产阶级与贵族地主阶级进行了剖析:两者都是买办阶级,会随着资本的集中及经营商业方法的 “现代化” 发生阶级分化[7]。虽然这里的 “现代化” 仍是指资本主义的商业经营方式,带有批判的性质,但毕竟是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首次非正式出场。纵观20世纪20年代中国共产党人关于 “现代化” 概念的认知,应该说是熟悉而又模糊,谈及的内涵基本主要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苏联发展模式有关。
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动辄以中国不是一个统一的现代民族国家为借口,掩饰其侵略行径,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的社会舆论,并引起了知识分子的关注。1933年《申报月刊》组织的 “中国现代化问题” 讨论,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回应。中国共产党也在整个社会持续的关注中深化了对于 “现代化” 概念的理解,进而在自身的话语体系中越来越频繁地使用并赋予其更多内涵。1931年秋,瞿秋白在探讨 “苏维埃的文化革命” 时,主张要发动新文字革命直到 “实现中国现代化的罗马化”[8]。有学者认为此处 “现代化” 的含义并不十分明确。实际上,瞿秋白在稍早之前撰写的文章《罗马字的中国文还是肉麻字的中国文?》中,清楚界定了这句话的含义,即 “拼音制度的新中国文应当完全脱离汉字的束缚,用罗马字母拼音”[9]。次年3月,他又提出: “无产阶级在五方杂处的大都市里面,在现代化的工厂里面,他的言语事实上已经在产生一种中国的普通话(不是官僚的所谓国语)!”[10]结合这几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来看,瞿秋白认为,要实现中国现代化必须进行文化革命,首要的问题就是汉字的现代化,也就是在保留各地方言的前提下,依托尽可能简单而有系统的拼音推广普通话,以文字的现代化推动国家建设的现代化。仅从 “普通话” 的称谓和现行的拼音系统来看,瞿秋白的观点影响深远,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党推进国家现代化的一种思路。
1933年11月20日,中共中央与共青团中央在告各界劳苦群众书中写道, “英帝国主义使广东的反动军队更‘现代化’”[11]。这是中共中央在正式文件中首次使用 “现代化” 概念,主要含义是新式武器装备的更新。到全面抗战爆发前后,中国共产党完全摒弃了之前将 “现代化” 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结合在一起的片面看法,也就不再突出对其的批判性,取而代之的是强化和扩充 “现代化” 概念,以动员民众击败敌人,扭转战局。1937年6月,谢觉哉在《新中华报》上连续刊载文章,探讨陕甘宁边区政府的组织与建设。他指出: “到处闹饥荒、饿死人,一面却整顿市面,不许行人打赤膊、随地小便,说国家已现代化了,同样也是羞死人。”[12]谢觉哉这些批评形式主义的言语表明,加快国家现代化建设已成为党领导政权建设的重要内容。有一部分人急于求成去做表面文章,谢觉哉等人则主张稳固的经济建设才是实现国家现代化的根本之道。《新中华报》所刊载的文章体现着党关于现代化的理解日益深入。不久,谢觉哉作为中共中央代表派驻八路军兰州办事处,多次致信国民党西北行辕主任贺耀祖提出:一方面, “国内一切之准备不能现代化,还由于社会制度未能改进所致。没有前进的思想,就不能有前进的果实” ,因而必须加强思想工作,并首先要加强 “党部对救亡工作之领导”[13]139。另一方面,为抵御日寇大炮、飞机、坦克、步兵次第上阵的作战方式, “购进并学习使用现代化武器,是西北后方一件极重要的事”[13]189。上述内容表明,中国共产党人已明确赋予 “现代化” 概念精神与物质两个层面的意义,并用以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与主张。
日寇侵华的冲击是无比巨大的,没有什么能比战场上敌我双方因武器装备、作战训练等诸方面的差距所导致的惨烈战况而令中国人民更直接、更深刻地理解 “现代化” 概念了。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毛泽东在1938年第一次使用了 “现代化” 这个词语: “革新军制离不了现代化”[14]。是年初,周恩来也在《怎样进行持久战?》中多次使用 “现代化” 的说法[15]。以此为新一阶段的重要开端,中国共产党人从各方面阐释了现代化:周恩来从经济社会发展的视角指出东部以区位、经济、文化优势代表着中国走向现代化最有力的地区[16];林伯渠、谢觉哉等陕甘宁边区政府领导人从政权建设的视角提出民主政治、民族资本、优秀文化是加快现代化建设的基本要素;何干之的《近代中国启蒙运动史》、张闻天的《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胡绳的《论历史研究和现实问题的关联》等著作着重从理论上阐明反帝反封建与现代化之间的关系;贺龙、彭雪枫、刘伯承、聂荣臻、罗荣桓等军事将领则从战胜敌人的角度讨论了军队现代化建设。中国共产党关于 “现代化” 的种种讨论在党的七大和七届二中全会的报告中得到了总结,即 “中国的工业化” “使中国稳步地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 ,并成为 “新” 中国最为主要的衡量标准和奋斗目标。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为应对列强凭借工业革命的先发优势给中国带来的侵略,中国共产党逐渐认识到,中国已经被卷入世界现代化的浪潮之中,要想重新以强国身份屹立于世界东方,必须走上现代变革的道路。 “现代化” 概念对于中国来说的首要意义在于:改变落后挨打局面、赢得国家独立与民族解放,为国家建设奠定根本基础。尤其是在日寇侵华的背景下, “现代化” 的这一含义更加凸显。由此,中国共产党将被动应对转化为主动迎接。 “现代化” 逐渐广泛渗透到革命话语之中以动员民众,同时也衍化为中国共产党必须肩负起的历史任务。
二、追赶现代化:发展中国家弥补发展差距的实践范本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为中国共产党推进国家现代化提供了前提条件,却也面临着重重困难:这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新中国,更是一个众所周知的 “烂摊子” 。 “现代化” 意味着要加快现代经济建设,同步实现现代政治、社会、文化等各方面的塑造或变革,其中的核心和基础是工业化建设。
按照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确定的总体战略,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现代化的发展目标就是要成为工业国。事实上,毛泽东在这份报告中阐述了以工业化推进农业、工业等各领域快速发展的基本思路。但是,从战争中走来的新中国在尚未完成全国解放的情况下,又面临着朝鲜半岛战争的威胁,国家现代化的任务势必首先聚焦于国防现代化。至1954年,毛泽东关于 “现代化” 的使用几乎全部都与国防和军队建设相联系:从军队集体转业命令到军事学院毕业学员训词,从青年团会谈到国防委员会第一次会议讲话[17]224-356。1955年,在党的全国代表会议上,毛泽东又隆重号召,我们进入了 “钻社会主义工业化,钻社会主义改造,钻现代化的国防,并且开始要钻原子能这样的历史的新时期”[17]395。如此密集地谈论,突出反映了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加快推进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的迫切希望。因而,尽管有学者指出,20世纪50年代末 “国防现代化” 的最后补充才使得党的话语体系中 “三个现代化” 变为了广为人知的 “四个现代化” ,但在实际工作中, “国防现代化” 始终是党推进国家现代化从未忽视的关键一环。
直到三大改造接近完成,抗美援朝战争告一段落,国内国际环境出现根本性好转,中国共产党才得以重新通盘考虑推进国家现代化的问题。可供中国参考的工业化发展模式主要有三种:由私人资本主导、从发展轻工业起步的英美发展模式;由国家主导、轻重工业同步发展的日德发展模式;由国家主导但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苏联发展模式。究竟选择哪一种模式一度在党内引起论争:一种观点认为,应该从改善民生的角度出发优先发展轻工业;另一种观点认为,应该从国家长远利益的角度考虑优先发展重工业。论争的结果是,在1954年6月召开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30次会议上,毛泽东提出了广为流传的问题: “现在我们能造什么?” 最终,经过对政治、经济以及国际环境等各方面的利弊得失反复评判并深入讨论,国家 “一五” 发展计划的指导方针被确定为优先发展重工业[18]。
这显然是一条模仿苏联发展模式的道路,其中有着很容易理解的历史和现实逻辑。1955年7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召集的省区市党委书记会议上指出,必须把社会制度方面由私有制到公有制的革命,与技术方面手工业生产到大规模现代化机器生产的革命结合在一起。 “苏联的经验,在这个问题上也给我们指出了方向”[17]432。他直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出:按照苏联经验,国家工业化的标准是工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要达到70%,我国的工业化也要达到这个标准[19]。虽然中国共产党采取了苏联的经验与标准,并积极争取苏联援助,但在具体做法上却也体现出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风格。例如,为加速国家现代化建设进程,中国共产党提出要发挥工商业者的作用,因为 “中国资产阶级在经济上是现代化的,不是手工业的”[20]176;必须逐步建设一批大规模的现代化企业为骨干,作为我国几十年内变为现代化工业强国的基础,并且要正确处理农业与工业、轻工业与重工业之间的关系[20]240-241。
客观来说,在新中国成立之初 “一穷二白” 的情况之下,苏联的援助为推进中国现代化提供了重要帮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可以付出国家主权和尊严的代价。苏共二十大以后,两党、两国关系的变化对中国共产党领导国家追赶现代化的步伐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积极的一面是,中国共产党更加强调现代化建设要以 “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 ,提出要 “打倒奴隶思想,埋葬教条主义,认真学习外国的好经验,也一定研究外国的坏经验——引以为戒,这就是我们的路线。”[20]380消极的一面是,紧张关系导致中国共产党对国内外形势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进而严重干扰了国家现代化建设。尤其是在社会心理层面, “焦虑” 与 “急迫” 的情绪从上到下在党内党外蔓延, “赶英超美” 等一些浮夸的口号开始出现。毛泽东直接提出,所谓 “大跃进” 就是不走别人的老路,要打破常规, “尽量采用先进技术,在一个不太长的历史时期内,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的现代化的强国”[21]340-341。而在不久之前,毛泽东曾多次强调,中国经济文化还很落后,必须安下心来,建设四个现代化,实现国家独立和富强[21]162。前后转折如此之快,如此之剧烈,反映着中国共产党所受影响之大。工业基础薄弱,外部遭到封锁,再加上探索中出现的曲折失误,严重阻碍了中国追赶世界现代化的步伐。尽管如此,经过中国人民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新中国在党的领导下仍然建立起了独立且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为现代化建设提供了必要条件。对此,邓小平精辟地指出,建国三十年来中国共产党人在农业方面解决了吃饭问题,在工业方面建立了一个相当的基础, “有了这个基础,才可能搞四个现代化”[22]261。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共产党人重启了带领国家追赶世界现代化的征程。1979年3月,邓小平在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提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代表着中国人民最大、最根本的利益,因而也是当前最大的政治;要 “从中国的特点出发” , “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22]229。1980年初,在中共中央召集的干部会议上,他再次向全党阐明,80年代要做三件大事,核心是现代化建设。只有在80年代做出决定性的成绩,把基础搞好了,才真正有希望 “在今后二十年内实现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23]。中国在20世纪最后20年乃至更长时间的现代化路径由此划定。 “中国式的现代化” 也成为邓小平时常提及的重要概念。他多次在接待外宾和国内讲话中进行阐释:中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有一个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必须有领导、有秩序地进行建设,所以第一条就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22]609;在这个前提下,到20世纪末,即使中国如期实现了四个现代化的发展目标,国民收入依然很低,只相当于发达国家70年代的水平,与之相比还是落后状态,所以只是一个小康水平[22]225-226。这种阐释表明,中国共产党在改革开放之初就马上意识到,中国与世界现代化先进水平的差距已再一次被拉大。
鉴于苏联已露出的沉沉暮气以及中苏之间微妙的外交关系,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中国共产党对国家现代化建设方案的又一次重大调整,即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前提下,以开放、积极的心态学习西方发展模式,加速追赶世界现代化的发展进程。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对 “现代化” 的认识也进一步深化,并逐步以 “社会主义现代化” 的提法替代 “四个现代化” 。党的十二大、十四大和十六大都将 “现代化” 写进了大会主题。党的十三大报告则提出,关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基本路线是 “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奋斗” 。至党的十七大, “社会主义现代化” 的基本内涵已经从20世纪80年代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 “两个文明” 、21世纪初补充政治文明后的 “三个文明” ,拓展为涵盖和谐社会建设的 “四个文明” 。在党的领导下,中国迎来了飞速发展的新时期。
历史的包袱与现实的困境决定了新中国在成立后只能扮演 “追赶” 世界现代化进程的角色。为了完成 “追赶” 现代化的任务,新中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先是采取苏联工业化道路的发展模式,之后又转向 “赶英超美” 的赶超型现代化之路,最终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指引下,走上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道路。 “现代化” 概念的基本内涵也得到了不断拓展,从工业化到 “四个现代化” 再到 “社会主义现代化” ,反映着中国共产党对于现代化认识的持续深化。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在三个方面完成了推进国家现代化的顶层设计:目标指向为 “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 、工作任务为 “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 、具体路径为 “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24]。实践证明,中国共产党按照 “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 的理论设计,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迅速缩小了中国与世界现代化先进水平的差距,创造了世界历史上的发展奇迹,为发展中国家树立了榜样。
三、引领现代化:破解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的中国智慧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用几十年时间走完了西方发达国家几百年才走过的发展道路。当中国的发展水平已经与发达国家相差不大的时候,中国共产党对于 “现代化” 概念的认知不可避免地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一方面,要正确认识中国现代化的发展道路,总结其中的经验与规律,以应对改革与发展过程中的新问题乃至新危机;另一方面,发达国家再也无法向中国这个后来者展现未来现代化的景象, “现代化” 前路通向何方的问题需要中国共产党给出一个新答案。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共产党人开始在新的层面上思考社会主义现代化问题。仅《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三卷本中谈及 “社会主义现代化” 之处就达72处,与之紧密联系的 “国防和军队现代化” “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农业现代化” “现代化经济体系” 等重要名词组成了无比庞大的概念群。党的十八大以来, “社会主义现代化” 的内涵愈发科学与完备,为引领世界现代化前进方向提供了可能。
“社会主义现代化” 的核心内涵是 “人” 的现代化。资本主义的现代化是不见 “人” 本身的现代化,更是不见 “多数人” 的现代化。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始终聚焦于资源的有限性问题,更多关注于以有限资源创造最大的财富,这导致了占据主导地位的发展观始终急功近利。这样的发展理念是对人的 “属人” 本质的束缚和异化,使得人受制于物、成为物的奴隶,从而导致社会分化、贫富差距加剧。马克思早已对此进行了批判,并提出: “我们在衡量需要和享受时是以社会为尺度,而不是以满足它们的物品为尺度的。”[25]也不能以个人的、少数人的抑或别的什么标准来衡量,否则必然导致发展方向出现偏误或者忽视人的需要。正是基于这种本质上的深刻认识,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初期明确指出: “中国搞现代化,只能靠社会主义,不能靠资本主义。”[22]620中国共产党在改革开放的实践中进一步加深了对这个问题的认识。21世纪初,习近平结合在福建、浙江工作的实际经验提出: “西方工业文明是建立在少数人富裕、多数人贫穷的基础上的;当大多数人都要像少数富裕人那样生活,人类文明就将崩溃。当今世界都在追求的西方式现代化是不能实现的,它是人类的一个陷阱。”[26]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共计有40处提及了 “现代化” ,对社会主义现代化作出了系统谋划和战略部署。概括起来,中国共产党在新时代话语体系中的 “社会主义现代化” 至少包含三个层面的意义。一是 “人” 本身的现代化。毫无疑问,现代化的行为主体和根本对象都是人,人的现代化是全面现代化的基础。社会主义现代化必须要在满足 “人” 物质文化需要的基础上实现 “人” 在理念和行为上的现代化。二是 “多数人” 的现代化。中国是一个人口大国,只有实现多数人的现代化才具有实质性意义。同时,只有在世界人口中占少数比例的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并不合理, “社会主义现代化” 要使世界多数人口实现现代化变为可能。三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现代化。人类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的目的是为了使自身过上更好的生活,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对自然资源的攫取已经威胁到人类生存和延续,这无疑是一种本末倒置。 “社会主义现代化” 就是要构建一种可以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现代化方式。从这个角度来说, “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与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等目标与倡议都是 “社会主义现代化” 核心内涵的外在表现。这些内容鲜明体现了 “社会主义现代化” 既要现代化,更要社会主义的核心要义,也是与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的本质区别。
“社会主义现代化” 的重要内涵是马克思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在21世纪的创新发展。社会主义在500年的时间里经历了空想到科学、理论到实践、一国到多国的发展阶段,并突破了僵化封闭进入到改革创新的状态。20世纪初,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打破了资本主义一统天下的世界格局,探索出经济社会较为落后国家如何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但是,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不仅导致了苏联解体,也导致了照搬苏联发展模式的诸多国家陷入了发展困境。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共产党坚定信念,提出要与时俱进地发展马克思主义,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习近平指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必由之路,是指引中国人民创造自己美好生活的必由之路。”[27]科学社会主义在21世纪的中国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不仅在实践上扭转了社会主义陷入低潮的趋势,还为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的理论创新奠定了扎实基础。标志性的成果即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这一重大理论成果指导着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前进方向,也代表着中国共产党对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认识的全面深化。正是在此基础上,中国共产党人清楚地认识到 “社会主义现代化” 给当代中国带来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模板的简单套用,不是再版其他国家社会主义的实践,也不是翻版国外现代化的发展模式。特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 “意味着科学社会主义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焕发出强大生机活力,在世界上高高举起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28]。简而言之, “社会主义现代化” 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在理论与实践上创新发展的重要结果和有力支撑。
“社会主义现代化” 的实现背景是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从中国的历史发展脉络来看, “社会主义现代化” 是中国从根本上改变落后状态、重新以强国姿态屹立于世界的一个过程,也是传统中国完成向现代中国转型的一个过程。从世界的历史进程来看,资本主义现代化的神话色彩正在被发展困境所打破,而一些复制资本主义现代化模式的国家也纷纷落入这样或那样的陷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却取得了巨大成功。也就是说,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 “社会主义现代化” 既解决了中国自身现代化的问题,也是不同于资本主义现代化模式的伟大创举,从而丰富了那些希望加快发展并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走向现代化的道路选择。这既是 “社会主义现代化” 促成的部分结果,也是继续完成其历史任务的现实背景。习近平多次强调: “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使这个大变局加速演变,单边主义、保护主义上升,国际格局深刻调整,不稳定不确定因素明显增多,今后一个时期我们将面对更为复杂多变的外部环境。”[29]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共产党要完成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远景目标和到2050年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发展任务。因而,在国际力量对比发生变化后, “社会主义现代化” 必须要承担起塑造国际新秩序、在科技革命竞争中赢得优势、破解全球治理挑战的三大任务。总之, “社会主义现代化” 要为中国和世界把握变局、化解危机、开创新局,为人类社会向更高阶段迈进发挥重要作用。
随着中国 “社会主义现代化” 与世界现代化先进水平差距的不断缩小,中国共产党在深刻反思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更加注重系统总结和分析研究中国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经验教训。中国共产党进一步深化和发展了 “社会主义现代化” 内涵,突出强调在发展马克思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历史方位中实现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全方位的现代化,其核心是实现 “人” 的现代化。 “社会主义现代化” 要在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中完成,这既是其必须面对的挑战,也为其引领世界现代化进程提供了契机。
结论
百年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将实现国家现代化作为孜孜以求的奋斗目标,并进行了无比艰辛的求索。当中国共产党人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推进国家现代化建设所取得的伟大成就,迫使以福山为代表的一些世界知名学者重新反思 “历史终结” 的问题时,无疑证明着这条道路是对既有现代化道路的超越。美国著名汉学家孔飞力指出,不能简单预设发生于西欧和北美以外地区的现代化进程是由不可阻挡的外部力量所造成的,而要认识到不同国家是可以经由不同的方式走向 “现代” 的,要把现代化发生的 “内部” 史观和 “外部” 史观在方法论上统一起来。而中国 “现代国家” 的特点似乎更符合关键要素的产生取决于国内文化的原则[30]。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对 “现代化” 概念进行了不断选择与重构,以化解遇到的一个又一个难题,并为现代化建设指明了道路。无论是迎接、追赶还是引领现代化,背后都表达着中国共产党人的清晰逻辑:现代化的根本目标始终锚定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现代化的基本动力始终依靠中国人民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现代化的实现路径需要在坚持传统的基础上会通中西、敢于创新。因此,如果将革命史观与现代化史观联结起来,将之看做硬币两面的话,那么党领导中国人民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程,也大致是从迎接、追赶到引领现代化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