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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月亮

2021-12-01苏眉

苏州杂志 2021年1期
关键词:碧螺春画作苏轼

苏眉

我爱的苏轼好吃,君子为腹不为目,但这不妨碍他写出“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苏轼的月亮我很熟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在他的诗词里,月亮是个朋友,有阴晴圆缺,有喜怒哀乐,可邀可赏可同坐,是诗意的存在,人生的无常,宇宙洪荒的理所当然。然而他又写“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直接将月亮入口了,还尝出了味道。这就是苏轼,我们为什么那么爱他,他无可比拟的才情不过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孩童般的纯真和豁达,人性的光芒和各种弱点交相辉映,一任天然,满肚子不合时宜,一辈子清风明月。

苏轼爱吃肉,这是众所周知的,其实他写煮茶、品酒、吃清蔬野菜的文章更多,但因为东坡肉太深入人心,就像董小宛擅调香、擅长做有香味的海棠露,做各色精致的熏肉、饵饼,但最广为人知的还是“董肉”“董糖”。陆羽是个天文地理建筑皆出色的全才,如今世人对他的认知却是个“茶人”。唐伯虎在现代名声大噪,不是因为跌宕的人生和旷世才情,而是被点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秋香。这种历史的片面性和戏剧性有点像被端上桌的菜品,你永远不晓得入口的那块肉,在哪条深海里游过,在哪个山谷里走过。我们爱苏东坡,对于吃和人生,都不会装深沉也不会故弄玄虚,他只俏皮地写道: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

这首诗更像在写现在的“新梅华”,它主打的一个品牌,叫“江南雅厨”,是的,它打造的就是一个风雅的厨子,不俗又不瘦。

我是略有点审美洁癖的,对于很多辣眼睛的附庸风雅,向来绕道走。新梅华是个例外,它做过梅子焖猪肉、山楂煨牛肉、粉蒸肉红方肉樱桃肉,皆是不俗又不瘦。中国人做事唯心,古代菜谱里,都是“盐少许、米酒若干、阴干数日”,这种经验主义导致了中国菜馆的良莠不齐,一个好厨子决定了一个酒楼的命脉走向。小农经济社会里,这种小富即安是符合时代潮流的,而在市场化运作的洪流里,这种“不俗又不瘦”的语境就是“品质、水准、审美趣味、消费性价比”的高配,它的陈设、摆盘、服务,的确令人赏心悦目。有次我得悉他们请国家级调香师、茶艺师给所有的服务生做讲座,这是有长远益处的。从近处来说,上世纪80年代拍摄电视剧《红楼梦》,导演组在前几个月未拍一个镜头,而是将所有演员集中起来,请周汝昌等文学家做讲座,请古琴家教琴,请昆曲名伶教身段,等所有演员有了古代闺秀的腔调,找到感觉,再筹措开机。说远点,到元明时代,文人画开始彰显殊胜地位,那时候的达官贵人用艺术画作修心安身消磨时光,信手画作每每皆是神品,价值连城。后世仿作,也不是随意挑几个落魄画家将就,而是在贫苦人家里挑出灵秀童子,从小好食好饭养着,调教以琴艺书画,诗书伦理,待到技艺纯熟,再作仿画,为的就是文化精英作品里那一缕难描难画说不清道不明的清贵之气。走进“江南雅厨”,虽是食府,但心可静,目可悦,所到之处,清音雅乐,步履生香,苏轼又要叹:人间有味是清欢。

如果要说有什么须斟酌的话,那就是“江南雅厨”的那个“雅”字,我这样说是遵从了苏州人自古以来的哲学,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富贵风流、别有洞天,都是在不露声色里动人心弦,旁人看来,不过弄堂里清清白白一段粉墙黛瓦,殊不知,敲开小小黛黑宅门,由清爽伶俐家仆领了,假山楼阁连廊走进去,一路心颤,这人世间富贵流云,锦绣未央,都在朴素宅门背后低调演绎着,穿香云纱的苏州姨娘浅笑吟吟不声不响,款款端上一盏明前碧螺春。碧螺春别名“吓煞人香”,这个别名,就太直白,不苏州。《源氏物语》里,光源公子向心仪女子表白,只道一声:“今晚月亮真好。”这句话,就很碧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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