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千秋史,马上一首诗
2021-11-30
本书精选了25首毛泽东诗词代表作,基本涵盖了毛泽东各个时期的作品。以近现代中国百年的社会变迁及共产党的奋斗史为背景,结合诗词创作时的历史背景与毛泽东的自身经历,深入剖析毛泽东其人其诗其思想,以作家本位的角度对毛泽东诗词的创作特点与价值进行赏鉴,同时穿插了丰富的诗词常识、古今诗作。
毛泽东曾在1965年7月21日致陈毅的信中表明:“我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这不是伟大的谦虚,而是毛泽东以跨越千年的目光对自己诗词创作的要求。若纯粹就艺术成就而论,毛泽东的《七律·长征》也许不如他的两首《沁园春》和《忆秦娥·娄山关》等著名词篇,因为相对于他奔放不羁的性格特点来说,律诗的工整对仗和音韵的平仄和谐恐怕会对他造成一定的束缚。但是,由于《七律·长征》及时而真切地描绘了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这一史诗性事件,它本身也就当之无愧地成为史诗。
首联:“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极其典型地体现了毛泽东的豪迈大气和乐观主义,把“远征难”和“只等闲”这一组悖论平实而又神奇地组合在一起,给全诗定了一个鲜明的轻松基调,然后渐次展开,说的都是如何一个“等闲”法。
颔联:“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显示了诗人纳天入怀的气度与胸襟。“五岭”就是南岭,是自东至西横亘江西、广东、湖南、广西的一系列山脉,最知名的有大庾岭、骑田岭、萌渚岭、都庞岭和越城岭,故谓“五岭”。乌蒙山自云南禄劝县起,东北走入贵州,至湖南止,称乌蒙山脉。这一联说的是五岭紧密相连的山岭就像翻滚的小波浪一样,而乌蒙山山脉磅礴的山体就犹如“阪上走丸也”。总之,不管群山逶迤是多么崔嵬险峻,都被毛泽东“等闲”藐之。以小喻大,化巨为渺,因此也成为本诗的一个重要修辞手法。
颈联:“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金沙江在长江的上游,因高山形成落差,浪高水急,波涛汹涌。红军过金沙江的时间是1935年的5月,此时天气已然颇为炎热,诸葛亮《出师表》里“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的泸水就是后来的金沙江,同样是5月,只不过一个是农历,一个是阳历,时间上相差不過个把月。《三国演义》里说蜀军渡泸水时由于水中瘴气,兵士纷纷中毒,损失不小,最后由当地老农指点,知道了趁深夜水冷、毒气未发时泅渡才能安全。红军有没有遇到诸葛亮当年的问题?当时的天气已经炎热异常却是不假,据化名为“廉臣”的陈云同志在《随军西行见闻录》中回忆:“愈下山,愈觉热。一到江边,天气更热,红军士兵莫不痛饮冷水……”当时火辣辣的热,所以“水拍云崖”才会给毛泽东以“暖”的感觉。化酷热为温暖也是等闲视之吧。红军过大渡河是在1935年的五六月间。据《四川通志》载,大渡桥,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建。“东西长三十一丈,宽九尺,施索九条,覆板其上,栏柱皆熔铁为之。”1863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被清军逼到这里,无法过河,走投无路,最后想用自己的人头来换取全军将士的性命,结果清军背信弃义,石达开手下将士被全部杀害。蒋介石梦寐以求地想在石达开走麦城的地方,将朱、毛变成“石达开第二”。川军泸定守军早早撤光了铁索上的桥板,河上只有赤裸的摇晃的铁索令人眼晕胆寒。可红一军团第二师第四团22名勇士组成的敢死队,冒着对岸的强大火力攀缘铁索,在我方火力支持下边铺桥板边匍匐前进,最终,“飞夺泸定桥”成为中国革命史乃至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但毛泽东只用一个“寒”字以蔽之。是手触铁索之寒?还是令观者心寒?抑或让敌军胆寒?甚至连今人闻之都不免吁寒气,冒冷汗!
而且,按照七律颔联、颈联严格对仗的要求,此二联也是好联。首先都是将庞然大物宏观藐之(“腾细浪”“走泥丸”),意象出奇;然后更难能可贵的是,将万水千山的代表性地名(五岭、乌蒙)与向死而生的绝险之战(抢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自然串联起来,就成了妙联佳对。
尾联:“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描绘的本是可能成为压垮红军的最后一根稻草的雪山大翻越,可诗人笔下的情绪却是“更喜”,却是“尽开颜”,堪比杜甫的“漫卷诗书喜欲狂”“青春作伴好还乡”。确实可有一比,正如毛泽东1958年给《忆秦娥·娄山关》作注时所言:“万里长征,千回百折,顺利少于困难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过了岷山,豁然开朗,转化到了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此时怎能不喜?诗人已经完全忽略或者超越了忍饥挨饿、冲风冒雪的艰辛,胸中喷薄而出的只是苦尽甘来的豪迈与乐观。那么,长征到底是什么?在中国老一辈军旅作家魏巍笔下,是“地球的红飘带”;在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的笔下,是“悲壮的史诗”;在美国记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的笔下,是“前所未闻的故事”;在20世纪末世界史学家眼中,是千年以来影响人类的十大事件之一。而在此诗创作两个月之后,毛泽东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一文中,更加理性而不失诗意、更加严谨而同样豪迈地总结道:
“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十二个月光阴中间,天上每日几十架飞机侦察轰炸,地下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路上遇着了说不尽的艰难险阻,我们却开动了每人的两只脚,长驱二万余里,纵横十一个省。请问历史上曾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没有,从来没有的。长征又是宣言书。它向全世界宣告,红军是英雄好汉,帝国主义者和他们的走狗蒋介石等辈则是完全无用的。长征宣告了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围追堵截的破产。长征又是宣传队。它向十一个省内大约两万万人民宣布,只有红军的道路,才是解放他们的道路。不因此一举,那么广大的民众怎会如此迅速地知道世界上还有红军这样一篇大道理呢?长征又是播种机。它散布了许多种子在十一个省内,发芽、长叶、开花、结果,将来是会有收获的。总而言之,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的结果而告结束。”
脚下千秋史,马上一首诗。长征,虽然仅仅历时一年,行程二万五千里,但她所记录和包含的人类精神和挑战极限的能量,却有着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罕见的凝重、深邃和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