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用安神法治疗皮肤病的经验与探讨
2021-11-30陈亚峰秦万章
秦 岭,陈亚峰,秦万章
(1.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普陀医院,上海 200062;2.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上海 200032)
皮肤疾病种类繁多,临床上常具有较多自觉症状(如瘙痒、疼痛感)、多迁延发作(病程较长)、多心身疾病(与精神情绪紧密相关)的特点。许多皮肤病除皮疹以外,常有精神情绪的症状如焦虑、紧张、抑郁、睡眠不佳等,其既可以为疾病的诱因,也可以是继发的症状,抑或两者皆有。故安神法可作为皮肤病诊疗的重要方法之一。秦万章教授是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皮肤性病专业委员会名誉主任委员、上海市名中医。针对某些难治性皮肤病,秦老在中西医结合诊治的基础上,运用安神法治疗,效果颇佳。笔者有幸跟师秦老学习,现总结部分经验如下,并试加以探讨,以供参考。
1 安神法的内涵
神是中医对于人体精神、思维、情绪、感知等活动功能的高度概括。五脏之中,心主神明,肝主情志。《素问·宣明五气篇》中提到:“心藏神,肝藏魂。”心、肝为调节主导精神情志功能的主要脏腑。《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中提到:“诸痛痒疮,皆属于心。”许多皮肤病与心神均关系密切。对此王冰注曰:“心寂则痛微,心躁则痛甚,百端之起,皆自心生,痛痒疮疡生于心也”,提示精神情绪因素在皮肤病痛痒等感觉中起重要作用。有学者提出,皮肤病患者多有心神失调,安神法在皮肤疾病治疗中必不可少,且有较好的疗效[1]。《素问·灵兰秘典论篇》提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若心神被扰,则血脉不和,血热蕴于肌肤,血热生风引发瘙痒等不适;若心神失养,则气血虚弱,腠理失于濡润,也可引发一系列皮肤症候。而肝主情志,主一身之气机。肝喜条达而恶抑郁,若肝气郁积不得疏泄,则气机郁滞,郁而化火,津液失调,腠理失和,亦可发为皮疹。故安神法治疗皮肤病首重心、肝二脏[2]。
2 皮肤病安神三法
2.1 养心安神,益气补血 常用药:酸枣仁、合欢皮(合欢花)、茯苓(茯神)、丹参等。
主要用于皮肤病见心神失养,气血不足者,此类患者多属虚证,常见于斑秃、神经性皮炎、慢性荨麻疹等。酸枣仁性味酸收,《金匮要略》酸枣仁汤即以其为主药,主治“虚劳、虚烦不得眠”,为临床常用的安神方剂。合欢皮、合欢花性平味甘,《神农本草经》载其功效“主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亦有安神之功。茯苓、茯神养心安神、健脾渗湿,秦老于20世纪60年代即开始探索运用养心安神法治疗荨麻疹等皮肤病[3],常两者伍用,以增其安神之功。丹参功擅活血养血,养心安神,既能行血又不伤正。气虚者可加生黄芪、太子参同用。心神得养,则五藏得安宁;气血冲和,则肌肤乃濡润。
2.2 重镇安神,平肝潜阳 常用药:珍珠母、生煅牡蛎、灵磁石等。
主要用于皮肤病见风盛血热,肝阳上浮者,此类患者多属实证,常见于银屑病、湿疹等。唐容川《血证论》云:“肝病不寐者,肝藏魂,人寤则魂游于目,寐则魂返于肝。若阳浮于外,魂不入肝,则不寐。”肝阳上亢,阳浮于外,魂不入肝是皮肤病神志不安、皮疹不愈的重要病机。珍珠母归肝经,功能平肝潜阳、重镇熄风,《普济本事方》珍珠母丸即以珍珠母为主药,治不寐有效。磁石重镇安神、潜镇纳气;牡蛎性味咸寒、重镇安神、软坚散结,秦老常以生牡蛎与煅牡蛎同用,均为皮肤病安神要药。因重镇安神药多为金石矿物之品,久服若有纳呆不运者,可酌加陈皮、制半夏、山药等健脾药配伍。
2.3 清热安神、解郁除烦 常用药:栀子、郁金、生地、百合等。
主要用于皮肤病见郁热内结、阴虚烦躁者,此类患者多属虚实夹杂,既有烦热郁结于内,又有阴虚津亏、不能濡润肌肤,精神情志不舒可为患者突出的表现。常见于老年瘙痒症、带状疱疹神经痛等。栀子合豆豉,为栀子豉汤,为仲景清宣郁热、除烦止躁之良方。《伤寒论》第76条:“虚烦不得眠,若剧者,必反覆颠倒,心中懊憹,栀子豉汤主之。”第228条:“阳明病,下之,其外有热,手足温,不结胸,心中懊憹,饥不能食,但头汗出者,栀子豉汤主之。”第375条:“下利后更烦,按之心下濡者,为虚烦也,宜栀子豉汤。”原文中的“反覆颠倒,心中懊憹”可视为一种类似于焦虑、烦躁、失眠等的自觉症状。皮疹持续性瘙痒或疼痛的存在,导致患者情绪烦躁、睡眠不安,正可视为此种证候。现代研究栀子豉汤针对虚、郁、热,通补结合治疗过敏性皮炎等皮肤病有良好效果[4]。临床使用时,可配伍郁金清心开郁,或配伍丹皮清热凉血、疏肝解郁。
生地质润,善补阴液而润燥,百合养阴润肺,而二者还有清热安神之功。《金匮要略·百合狐惑阴阳毒病》:“百合病者,百脉一宗,悉致其病也。意欲食复不能食,常默然。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饮食或有美时,或有不用闻食臭时,如寒无寒,如热无热,口苦,小便赤……”“百合病,不经吐下、发汗,病形如初者,百合地黄汤主之。”百合地黄汤原方用百合七枚,生地黄一升组成,现代加味应用于血虚风燥的老年皮肤瘙痒等有良好效果[5]。
3 病案举隅
沈某某,女,65岁,2020年7月2日初诊。反复全身红斑鳞屑伴瘙痒20余年,曾口服中药(具体不详),疗效不显。近来皮疹瘙痒剧烈,搔之白屑发生,难以入睡。查体:头皮、耳部、双肘、腰部多发红色斑块、上覆银白色厚鳞屑,刮除鳞屑有点状出血。双手指关节握拳略困难,左手为著。舌红,苔薄黄,脉弦。西医诊断:斑块状银屑病。中医诊断:白疕(血热证)。治则:凉血清热,安神止痒。处方以秦老经验方平肝活血方加减:灵磁石30g、珍珠母30g、生煅牡蛎各 30g、郁金 9g、山栀 9g、大青叶 9g、延胡索 9g、赤芍9g、丹参 30g、乌梅 9g、川芎 9g、莪术 9g、甘草 6g。予7剂,水煎服。外用金纽尔药膏,1次/d。二诊:瘙痒有所好转,入夜能寐,鳞屑变薄。原方继服14剂。三诊:皮疹好转,诉有便秘。原方加生地30g、首乌9g,再服14剂。四诊:皮疹明显消退变淡,鳞屑变薄,瘙痒已止,夜寐安。前方再进14剂以巩固。
银屑病是一种炎症性、免疫性、有遗传倾向性、易于复发性的红斑鳞屑性疾病[6]。现代研究多从血论治,认为其与热邪伏于体内、发于血络有关,治疗以清热凉血为先。同时其典型皮损古称干癣,“诸涩枯涸,干皲皱揭,皆属于燥”,又与血燥关系密切,宜注意润燥止痒[7-8]。本例患者老年久病为素体血热,近期皮疹密集多发、鳞屑较厚,瘙痒明显,舌红脉弦均为血热生风、肝阳上亢之象。风盛阳浮则痒,心神受扰,夜寐不安,搔抓患处又进一步加重皮损。故予以珍珠母、灵磁石、生煅牡蛎等重镇安神、平肝潜阳;丹参、郁金、山栀等清心安神、解郁除烦;赤芍、川芎、莪术、大青叶等凉血活血消斑;诸药共奏凉血清热、安神止痒之功。三诊患者诉便秘,故加生地、首乌以润燥滑肠,伍用生地又可增清热安神之功。其中对于方中的延胡索一药,秦老从中西医结合角度有独到见解,认为延胡索除了广为人知的理气止痛功能,对于银屑病治疗也有专功。延胡索含有的延胡索乙素有止痛镇静作用,可通过安定神志改善瘙痒症状;另一成分延胡索酸酯有多种免疫效用,是欧洲银屑病治疗的重要药物之一[9]。将辨证论治与专方专药结合,中医临床经验与现代药理研究结合,有助于进一步提高疗效。
4 讨论与思考
神经内分泌免疫网络与心身性疾病的关系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这或许是安神法治疗皮肤病的相关机理之一。精神紧张、焦虑、压力等均可归于中医心神不安的范畴,运用安神法可调节神经内分泌免疫网络,从而改善皮肤病的症状[10]。心身皮肤病与精神神经因素关系可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皮肤病在皮疹产生的同时伴有精神神经的症状,典型者如带状疱疹,机体受水痘-带状疱疹病毒感染,潜伏在感觉后根脊神经节细胞中病毒的再次激活导致发病,产生神经痛[11]。第二,精神神经因素是导致皮肤病发病的重要原因,典型者如斑秃。其发生与应激反应相关,神经肽及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等物质参与了斑秃的发病[10]。第三,皮肤问题与精神神经因素可相互交织影响,此类最为多见,典型者如银屑病。研究发现,心理应激促进银屑病的加重及免疫失衡,精神因素对银屑病具有重要作用。如抑郁可上调P物质水平及IL-6等炎症因子水平,促进角质形成细胞增殖,加重皮肤炎症和诱导淋巴细胞活化,导致银屑病恶化、瘙痒加重。另外,皮疹和不适症状也可进一步加重患者的心神不安。银屑病患者中度和深度睡眠期减少,睡眠结构紊乱;在晚上静态、自然睡眠条件下自主神经调节功能低下,交感神经未能完全放松,并存在血管紧张素Ⅱ等影响交感神经兴奋性因子的水平异常[12-14]。
通过对中医安神方药的现代研究发现,磁石、龙骨等矿物类中药具有镇静催眠、抗焦虑等多种作用,可能与其含有微量元素有关[15]。百合地黄汤加味方可提高抑郁症模型大鼠脑内多巴胺的含量,从而调整其脑内单胺类神经递质的紊乱状态,改善抑郁症状[16]。酸枣仁汤可通过刺激HTR1A、HTR2A等多靶点,介导血清素受体通路、多巴胺受体通路等机体神经内分泌网络的信号传导,调节脑内神经递质,实现镇静安神和抗抑郁的功效[17]。这些都可能是安神法治疗皮肤病的内在机制之一,有待更多实验和探索,以在未来进一步研究和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