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实话》新闻批评的实践框架:机制、取向与价值 *
2021-11-30陈可新陈信凌
■ 陈可新 陈信凌
《青年实话》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少共苏区中央局机关报,1931年7月1日创办于江西省永丰县龙岗,起初为传单版式。办刊两期后因苏区反“围剿”停刊,1931年12月1日在瑞金复刊。1932年2月15日出版第10期时改为小册子版式,最后一期的出版时间是1934年9月30日。该报在通过新闻批评的手段配合中央苏区共青团组织的中心工作,乃至推进苏维埃运动的整体发展方面,作出了极有力度与特色的探索。
一、中央苏区整体的舆论环境
简而言之,中央苏区红色政权始终处在大敌当前大军围困之下,随时需要审视自身的宏观局势与微观行迹,因此,能够接纳锐利的观察与严厉的批评。一方面,随着苏维埃共和国的诞生,新生的政权框架从纵横两个向度开始搭建。纵向的各级机构与横向的各个系统都需要大量的人员加入,一批缺乏基本文化素养与公务素质的苏区群众都参与到了新生政权的管理网络之中。另一方面,国民党政府及其统辖下的军事势力不但组织对苏区的武装进攻、经济封锁,而且还时刻企图从苏维埃机关内部破坏苏维埃运动。此外,隐藏在苏维埃机关的官僚主义分子、贪污腐化分子、消极怠工分子,企图突破新生政权的纪律规范,阻滞苏区发展的行进节奏。在这种情境下,一切意在巩固与维护苏维埃事业大局的言行,包括以尖锐的批评形式出现的内容,都不仅不会遭受限制或者追究,而且还会受到体制与组织的激励。
在第一次苏维埃代表大会召开的同时,苏区党代表大会也在1931年11月召开。会议通过的《党的建设问题决议案》对党内的违规问题表达了高度警觉,并且还积极营造宽容批评的舆论氛围。其中指出:“现在在各级政权机关红军及各种群众组织中,多半是党员担负着最重要的工作。为要保障这些同志真正成为群众的模范者,防止一切腐化官僚化贪污等现象的产生,党必须严格的执行纪律。”①其中又特别提到:“务要使每一个对党的路线与工作有意见的同志能够有充分发表意见的机会,反对一切抑制自我批评,尤其是要反对抑制工农同志批评党的企图,以免除一切背着党表示不满而引起消极怠工的恶现象。”②
苏区党代表会议所确立的导向在现实中得到了实施。从安远县龙布区苏维埃主席团第三次会议的记录中可以发现,本次会议充分展现出了毫不回避的批评精神。该会议记录第一项内容是区苏维埃政府各部门分别报告工作,工农检查部报告的内容有:全区设立了4个控告箱,进行了两次突击检查,长河乡财政人员贪污浪费和文书腐败,长林乡主席朱文求勾结红军家属老婆,增坪乡负责人古山消极怠工、不能打理工作,双芜乡主席朱顺志工作没有调查,□□乡正主席余恭梅包庇富农分子,副主席李荣德做事用军阀手段和多占合作社股份,特务排长叶桂芳等三人在前方开小差回家等情况。粮食部、裁判部、妇女主任、互济会等报告的内容都只有三两句,军事部、文化部没有报告工作。③
此外,群众对党员干部的不端行为,也敢于直言指斥。据涂振农给中央的一份报告记载,百姓开始对党员干部有多种议论,其中有说“党员有两个头”“党员要比群众大些”“支部书记是乡村的老板”等,由此引起苏区省委的警觉并立即加以纠正,而使这类“坏现象,现在是肃清了”;对工会一度只知收月费,而成空洞的机关的现象,工人群众埋怨说“这种工会加入做什么?一点都没有用,还要送两个铜板给他们吃黄烟呢!”这类言论也促成了工会的整顿,使工会工作“现在是转变了,工会能够注意工人的日常生活”,“大多数工人都加入了组织,而且积极地拥护工会”④。群众以抱怨的形式所展开的批评,不仅没有被拦阻,而且都成了解决问题的线索。虽然公开的批评有时候受到了粗暴的压制,但是最终还会得到肯定与支持。江西苏区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会昌某区机关俱乐部的墙报上,发表了反对个别人官僚腐化的稿件,文字上牵涉到了整个机关,导致发表批评言论的青年被罚禁闭。结果,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教育人民委员部第二号训令对此进行公开谴责,并称“这是俱乐部最可耻辱的事”⑤,这个训令的落款是以“代教育人民委员会委员徐特立”的具名出现的。
更直接相关的是,对于利用报刊平台展开新闻批评的价值,中央苏区的管理群体有着清晰而坚定的认识。针对有人把党报看作只是提高党内同志理论认识,引导党外群众接受本党的理论与策略的作用,李卓然撰文指出:这是“忽略了党报有系统地整理各种斗争经验,正确地发展自我批评,健全党的组织的责任。这点在目前尤其重要,因为我们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正确地利用‘自我批评’这个武器,来揭发并纠正党内组织或群众组织的一切错误和缺点”⑥。
在当时的中央苏区,在对报刊批评功能的重视方面,张闻天表述得较为全面与透彻。他在《关于我们的报纸》中指出:“我们的报纸是革命的报纸,是工农民主专政的报纸,是阶级斗争的有力的武器,我们对于一切损害革命利益,损害苏维埃政权的官僚主义者、贪污腐化分子、浪费者、反革命异己分子、破坏国家生产的怠工工人等,必须给以最无情的揭发与打击,使他们在苏区工农劳苦群众的面前受到唾骂、讥笑与污辱,使他们不能在苏维埃政权下继续生存下去,这样来改善我们各方面的工作,来教育广大群众。”他还依据自己对新闻批评功能的认识,对一些报刊进行了评价:“奇怪的现象!到处都在喊要打倒官僚主义,但是官僚主义的具体事实在我们的报纸上却很难找到。在反对浪费、反对贪污腐化,反对开小差,反对反革命活动以及反对机会主义的斗争中,我们常常看到空喊多于具体事实的揭发。这种空喊不但不能打击罪恶的负责者,不但不能改善实际工作,而且也不能教育群众。”在他看来:“反对官僚主义必须把那些官僚主义者从他们的安乐窝里拖到苏维埃的舆论的前面,在全苏区的群众前面,具体的指出他们的一切罪恶,号召群众起来同这些官僚主义者做斗争。只有这样,才能打击与消灭官僚主义,才能在活的具体的事实上来教育广大的工农群众。”⑦
正是基于同样的认识,一些报刊都自觉地把新闻批评列为自身应尽的职责。《红色中华》在《发刊词》中就谈及:“要指导各级苏维埃的实际工作,纠正各级苏维埃在工作中的缺点与错误。目前改造苏维埃,特别是建立乡苏维埃,以及纠正过去土地革命及现时肃反工作的非阶级路线,对于经济政策的忽视与错误等都成为目前建设苏维埃的急要工作,需要以自我批评的精神,检阅工作的成功与缺点,找出正确的方法。”《红星》报创刊号《见面的话》中则表示:“他(指《红星》报)要是一个裁判员,红军里消极怠工,官僚腐化,和一切反革命的份子都会受到他的处罚,并且使能明白他们罪恶。”
是否具有批评性,成了评价报刊的一个重要视角。瞿秋白在《关于〈红色中华〉的意见》说:“自我批评的发展在这张报纸上也已经有相当的发展,但是,还不够。”⑧不仅在观念上把开展新闻批评视为报刊的生存状态之一,而且还充分地将此种观念贯穿在采编的业务中。具体来说,在苏区的主要报刊上,基本上都会设置专门的栏目刊发批评性文章。就《青年实话》之外中央苏区最具影响力的报刊而言,《红色中华》报的“突击队”“铁棍”“铁锤”“轻骑队通讯”“生活批判”等栏目,都是专门发表批评性文稿的板块。此外,“党的生活”与“苏维埃建设”两个栏目以发表研究性的文章为主,其中也常有批评意味极为浓重的稿件。《红星》报的批评性文章主要发表在“铁锤”和“自我批评”两个栏目中,以表达批评性意见为主的文章也会出现在其他的版面。《斗争》主要刊登理论介绍与理论研究类文章,但是它也开设了批评性栏目“自我批评”,尽管这个栏目其实与该刊的整体风格不是非常协调。
二、《青年实话》新闻批评的机制
(一)以志愿性组织的角色展开监督
需要强调的是,刊登在《青年实话》上的批评性稿件,大多是一个名称为“轻骑队”的组织提供的。1933年12月通过的《轻骑队的组织与工作大纲》谈及轻骑队的工作方式时,要求轻骑队的一切行动“应当向广大的群众报告,经过报纸或会议”;在分析轻骑队在最近一个时期工作的缺失时,就批评轻骑队“没有在报纸上,尤其是青年团的报纸上经常登载他(它)的活动,没有适应苏维埃工作的发展环境”。
媒体开展新闻批评,一般都是以记者个人的身份展开的。但是,《青年实话》则同时以“轻骑队”的名义出现。也就是说,“轻骑队”不仅是一个报刊栏目,同时还是一个灵动的组织的名称。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以“轻骑队”名义发表的批评性稿件,有极少量出现在《红色中华》等报刊上,但其主要的合作机构是《青年实话》。1932年7月5日,少共苏区中央局制订并颁发了《轻骑队的组织与工作大纲》。到了1933年12月20日,少共苏区中央局根据一年多的施行状况,对大纲进行了修订与调整,以同样的名称予以公布,并特别提出“自这一大纲公布后,宣布一九三二年七月五日少共中央局所发的《轻骑队的组织与工作大纲》作废”⑨。通过对调整后大纲的梳理与归纳,我们可以获知轻骑队实施监督的具体情形。
轻骑队是在苏区团组织直接领导下的青年群众组织。其建立是由共青团机构公开向社会发起通告,征召各行各业的青年加入队伍,一般是以乡区、企业与机关为单位组建而成。在地方上,乡一级成立队,乡团支部负责管理;区一级成立大队,由区团委管辖,具体人数均不作规定。在机关、企业内,都由该机关或企业团支部领导并组织轻骑队,设正副队长各一人,队长由队员选举,经过团支部或区团委批准才发生效力。在红军部队中一般不组织轻骑队,但是,在某些军事机关(如兵站、供给部、医院等)和军事企业(兵工厂、军事印刷所、材料厂、被服厂等)内,以及红军学校,可以组织自己的轻骑队。在红军部队中,如果为了一个特定的任务,如清查伙食帐目等,可以在政治委员的批准下组织临时的轻骑队。但任务完成以后,这种组织就不应再继续存在。
轻骑队主要有四项工作任务,分别是:第一,检查苏维埃机关与企业内的官僚主义、贪污、浪费、腐化、消极怠工等现象,尤其关注党和政府政策执行情况;第二,检查在国家企业内产品的质量、生产计划的执行情况,与破坏劳动纪律的现象作斗争;第三,监督兵站和邮政机关是否按时将物件递送,各种报纸送达的状况以及阻碍的原因; 第四,检查医院诊治伤兵、卫生运动的情形等。轻骑队主要的工作方式通常是依照预定的意图、方案,公开进入目标单位进行调查,但有时为了了解一个特定的人物或者事件的真实状况,也可以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介入。不管是哪种方式,调查的结果要求在报刊上发布,以达到广泛传播的效果。
概而言之,轻骑队的舆论监督具有两个显著的特征。第一,轻骑队以一个组织机构的名义实施督查进而展开批评。在中央苏区,体制内的组织监督有两种形态,一是中央工农检察部(“二苏”大会后改称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主导的对政府公务人员进行检查监督;另一个是政府机关不定期派出巡视员或检查团,对下级机关实行工作指导和检查。这二者都与新闻批评无关。第二,轻骑队是一支志愿性质的队伍,参与者都是通过自愿报名加入的。此外,他们的工作状态不是全时全职,至多可称业余兼差。而且,为了某一特定的任务还可以即时成立一个轻骑队。《红色中华》报在“轻骑队通讯”栏中刊登了《瑞金县苏的浪费揭发了》一文,文章前有一个简要说明:“自从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和工农检查部公布关于瑞金县苏的浪费材料后,少共和工会即组织一个轻骑队进行工作,十天来的工作,完全暴露了县苏内的贪污腐化,下面是轻骑队所得的材料。”⑩由此可见,提供了这条稿件的轻骑队是“少共和工会”临时组建的。
(二)轻骑队与行政监督机构密切联动
作为苏区团组织的机关报,《青年实话》与苏区青年群众的社会监督组织轻骑队具有天然的联系。在少共苏区中央局的第一个《轻骑队的组织与工作大纲》颁布以后,《青年实话》发表了《怎样组织轻骑队》一文。其中谈到了党委政府、群众团体存在着官僚腐化、纪律废弛等现象,为了进行有效应对,“中央局已决定地方上立即要把轻骑队组织起来”,并且强调轻骑队是在团组织领导之下的青年群众机构。其中的“中央局”是指苏区少共中央局。在这篇文章的后面,附着一个编者按:“不久以前,中央局发了一个轻骑队的组织及工作大纲,一般的是对的,但其中说轻骑队是团内组织这一点,中央局后来认为是不对的。因特再作这篇文章,补充那个大纲。”由此可见,这篇没有署名的文章是《青年实话》编辑部写的,意在替苏区少共中央局对颁布不久的《轻骑队的组织与工作大纲》作修正说明。
关于《青年实话》与轻骑队的具体关系,亲身参与《青年实话》创办的王盛荣早有提及。他在1933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青年实话》是有其光荣的成绩的,她发起了和创造了许多新的工作方式,如轻骑队、共产青年团礼拜六、俱乐部、体育运动等组织的创立。在几个组织的应用,《青年实话》特别注意到轻骑队组织的建立。在她每期的斗争中,起了组织者的作用,团结无数的积极分子,在她自己的周刊,每期关于这类稿子特别多,开始发动反脱离群众、贪污、腐化的官僚主义的斗争。在几次斗争中,打击了官僚主义领导,获得党团内外群众的拥护,得到光荣伟大的成绩,开辟了苏区轻骑队的建立。”
综合两段材料可以确认,苏区少共中央局是轻骑队的领导者,而《青年实话》则不仅是轻骑队社会监督成果的传播平台,而且还是轻骑队的具体发起者和组织者,因而可以把轻骑队取得的成果,视为《青年实话》的“光荣的成绩”。
正是有了少共中央局以及《青年实话》推动,轻骑队的监督行动与行政检察部门建立了相互协作与联动的机制,因此,轻骑队监督行为与一般的社会监督有着明显的区别。具体来说,轻骑队的监督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体制内的特点,更具权威性与强制性。《轻骑队的组织与工作大纲》中提到:“轻骑队应当与工农检查部发生密切的关系,要求他们派代表出席会议,轻骑队也可派自己的代表去工农检查部工作。”在讨论轻骑队的工作方式时,大纲指出:只要获得苏维埃政府工农检查部的委托,轻骑队还可以检查苏维埃内的工作,或者清查某些机关的帐目。
另一方面,在政府的行政检察部门的工作框架中,也把轻骑队的功能列入其中。1933年4月13日发布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工农检察人民委员部训令》(第三号)中指出:工农检察机构“对于青年团体的轻骑队、《红色中华》的铁锤队以及其他机关的突击队,取得组织上的和工作上的密切联系”。
关于这一点,张闻天在《苏维埃工作的改善与工农检察委员会》一文中说:“为得要使工农检察委员会能够很迅速的把下面所发生的各种情形反映到上面来,工农检察委员会必须与群众有最密切的联系。在每个乡、每个村、每个屋子、每个机关、每个企业中都应该有它的工农通讯员。这些工农通讯员把他们本乡本村本屋子本机关本企业中所发生的事件告诉中央的、省县的、区的以至乡的工农检察员。工农检察员就很迅速的来处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件,使每一件事能够得到正确的解决。在这里,群众的控告箱也是为了要达到同样的目的。此外,从报纸的通讯员、从轻骑队那里,都可以得到很多宝贵的材料。”“工农检察委员会的工作,必须同群众报纸与报纸的通讯员以及轻骑队等有密切的联系,它必须依靠工会与青年团等群众组织,同他们合作,或委托他们以一定的任务。简单的依靠工农检察员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在这里,张闻天不仅要求工农检察委员会要加强与轻骑队的联系,从轻骑队那里获取相关材料,而且还提到可以相互合作,甚至委托以特定的任务。
三、《青年实话》新闻批评取向
(一)新闻批评的对象
《青年实话》的批评性文稿主要集中在“轻骑队”,其他诸如“自我批评”等也会刊发一些。这类文章的篇幅都不长,大多在一两百字之内,至多不会超过四百字。根据其不同的锋芒指向,可以将它们分为下面四种类型。
第一,批评一些苏区公职人员职业意识不稳固,革命意志薄弱。苏维埃运动往往伴随着一些全新的理念、思维、情感以及行动,而苏区是相对偏僻和落后地域,人们的文化水准普遍很低,传统的势力与观念在那里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这些特征与苏维埃运动的格调形成了明显的落差。因为现实的需要,苏区的百姓还是大量地涌入了苏区的各种机构。他们无论是在思想上、情感上,还是职业技能上,都是准备不足的。所以,就出现了一些奇特的现象。据《一批上等悲角》一文披露,石城少先队部主任到省里开会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大哭起来,原因是他担心一个人回家认不得路;宁都县团委从东山坝调来两个团员,他们一到县团委就都流起了眼泪,后来还不辞而别跑回家中去了。作者讥讽他们“都是上等角色”。这三人被动进入到了苏区政权体制之内,他们对工作的实际情境极为陌生并相当排斥,也没有勉力投入其中的韧性与意志。还有更多的人能够接受苏区机构安排的工作,但这种接受是在一定的限度中的。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具备稳固的事业意识与职业精神,随时都会选择放弃与抽离。
放弃或者怠慢工作的原因还有很多。《十二块钱一条命》批评的对象是前于都县委儿童局书记,他向县委请假回家。理由是要回去把第三次反“围剿”期间埋藏在山上的十二块钱挖出来。县委告诉他,可以写信叫家里的人去挖,工作紧张,不必自己回去。但他一定要去,甚至表示宁愿被开除团籍,也要回去。在该文看来,这位前书记把十二块钱看得比自己的政治生命还重。《快乐过端阳》一文批评南广和于都一些负责同志,偷偷溜回家过端午节的事情。其中以于都县的李云返同志最为典型。他工作本来就不投入,到了端午节的前几天,想要请假回去过节没有被批准,就偷偷跑了。被人找回来以后,便大哭起来。
第二,揭露一些机构的领导干部养尊处优,贪污公物的行径。因为国民党政府及其军队的有意封锁,中央苏区物质条件非常匮乏。在常规情势下,也许是大家习闻惯见的现象,这个时候也可能成为关注的焦点。至于那些损公肥私的举动,当然更会让人深恶痛绝。《洋炉子煮枣子吃》一文批评赣东“几个负重要责任的共产党员”,每天贪睡懒惰,事事使唤传令兵,尤其是到了夜间就用洋炉子煮枣子吃。一年以后,《青年实话》又刊出《从“洋炉子煮枣子”到鱼肝油》,谴责公略县的负责人,用从俘虏缴获的钱购买鱼肝油、人参等补品自己进补,与洋炉子煮枣子吃相比较,“自然更要进步,更要‘摩登化’得多了”。在这里有两点显得比较奇妙,一是该文用了“摩登化”一词,苏区报刊遣词造句整体趋于质朴,但是《青年实话》时常会显露出青年媒体追求新异品质的特征;二是该文竟然与一年前刊登的《洋炉子煮枣子吃》文脉相继,遥遥呼应。这至少说明用洋炉子煮枣子吃和享用鱼肝油、人参等补品,作为超越了当时苏区消费限度的奢华享受,是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的典型性腐败行为,所以被称为“腐化官僚化的标本”。这充分体现了当时苏区主流观念对于物质消费的评判取向和标准。
为了过度消费与过度享受,有的干部在物质极为紧缺的条件下竟然干出贪污公款的事情。1932年4月25日刊发的《党团关系》一文,揭露了宁都县固村区党团干部贪污公款的窝案。文章把批判的锋芒主要指向团区委书记,这不是说可以对那位贪污窝案的主导者党区委书记网开一面,而是由于作者写稿具有很强的对象意识。他的文章刊登在共青团机关报上,所以就以团区委书记为批评目标,《青年实话》的许多文章中都有相同的处置。
第三,抨击在扩红运动中简单粗暴、消极逃避的行为。在苏区特殊的环境中,军队是社会的一支主导性力量,也是被关注的焦点。扩大红军的行动实际上成了苏区社会的一项经常性的议题,须臾不可或缺。在扩红任务实施的过程中,各级共青团组织责无旁贷,共青团的干部更是当仁不让。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果敢履职,据《不受群众领导的支部书记》描述,永丰沙溪区荷塘乡团的支部书记不仅没有带头参加红军,而且在其他青年招呼他一同上前线的时候,竟然惊恐得嚎啕大哭,不敢响应,显露出了贪生怕死、逃避战争的不光彩的面目。因而,被文章作者斥责为“一个没出息的东西”。
少年儿童的事务也是共青团组织负责的工作,而且少年先锋队是红军重要的后备力量,因而《青年实话》对少先队在扩红运动中出现的消极现象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在1932年4月25日的版面上同时刊发了《少年先锋队中的少年》《少先队中的替工制度》两篇文章,前者讲述胜利县何田区规定加入少队就可以不当红军,于是老的小的都成了少先队员;后者胜利县车头区则强迫少先队员当红军,于是父亲代小孩到少队开会、出操。他们批评的是两区的一些当事者虽然各施妙招各显神通予以应对,但他们追求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即躲避战场。同时,把这两个稿件拼合在一块,实际上还传达出这样一层涵义:同在胜利县,两个区实施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扩红政策。
第四,谴责一些机构玩忽职守、无所作为的工作状态。红色政权一直处在被围困与被封锁的环境中。为了应对这样的局面,即使是在后方,也有大量必要的与紧迫的工作要做。因而,这里需要的是一种快节奏高效率的工作作风。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机构与人员都能意识到这一点。《没有谷子么?》一文直接用谴责性的表述作标题,其内容是批评公略县的公债发行进度缓慢,缺乏积极应对的有效方法,只是在机关以群众没有谷子作借口敷衍,作者强调:“一定要反对这种机会主义胡说!”
有些人工作不投入不到位,自己找到的借口在表层似乎言之成理。胜利县的团组织认为引导青工斗争是工会的职责,而工会工作与团组织无关,《青年实话》1932年4月25日刊登的《工会工作是工会的》一文严辞批驳了这种言行。其中,仅从职分上判断,青工斗争可以说是共青团与工会两个组织履职范围交叉的区域。而做好工会工作,是早期共青团组织的惯例。在《关于进行“冲锋季”工作的布置的决定》中,团中央给当时苏区团中央局布置了六项任务,其中第四项就是“领导青年工人的经济斗争和团在工会工作中的任务”。
(二)新闻批评的掌控
作为新闻批评与监督的一个公开平台,《青年实话》有表现失当的经历。《红色中华》报在134期刊登了一篇《郑茂德偷骡子吃馆子》的文章,批评郑茂德在于都巡视期间,偷了县保卫局的骡子,还把自己骑去的马卖了,赚了八块钱,“回来就与少共中央局的某些同志大吃馆子”。当发觉与少共中央局的同志大吃馆子的细节和事实有出入,《红色中华》报便以“重要更正”的形式,进行了诚意的解释说明,但是作为少共中央局机关报的《青年实话》,依然发表了火药味很浓的反击文章《红色中华的造谣》。在这件事情上,中共中央宣传部对《青年实话》的偏狭与护短行为,在处置决定中给予严重警告。
不过,作为在报刊上开展批评的组织者与掌控者,《青年实话》的处置在整体上是恰当的。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信息公开,营造坦诚氛围。在报刊上进行公开的批评,是一件非常复杂而敏感的事情。且不说人事上的盘根错节,要把相关的事实梳理清楚,就颇费周折。所以,一些报刊因为开展批评而遇到质疑的时候,为了不致使事情愈演愈烈,往往对批评文章的来龙去脉以及其他相关因素秘而不宣。但是,《青年实话》选择的是一种截然相反的处置办法。
1932年2月25日出版的《青年实话》,刊登了两篇短稿:《反封建?还是替反革命造机会?》《努力过年》,虽然篇幅颇为简短,但触及的问题却是非常引人注目。一个披露团组织男女杂卧,一个反映干部未经同意就回家过年。两篇稿件的矛头都是指向上杭县的团组织。发表以后,编辑部收到了上杭县团委的来信。该信对文章中反映的事件进行了申辩,《青年实话》对此不作任何删减,以《少共上杭县委来信》为题,全文照登。申辩的函件判定批评文章的作者是前来巡视的赖清洪,因而强调指出,脱妇女的裤子,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无论是团县委还是团区委,都没有干部溜回家过年。至于夜里男女杂卧,由于天气寒冷,时或有过。但是,赖清洪自己更加热衷此道,不仅与女同志交头共卧,而且还在半夜以节省、经济为借口,将灯也吹灭了。可以看出来,这样的申辩很有说服力,也极具反击力。根据这种情况,《青年实话》除了照实刊登来信外,还在其后面加了一个编者按,其内容如下:“本刊第十一期的两则轻骑队,都是根据少共福建省委给中央局的报告作的,而省委则又根据巡视员赖清鸿同志的报告。编者因省委的报告,当系事实,故即作成轻骑队发表。现接上杭县委的来信,说全非事实,除把来信在此披露外,并由中央局责成省委妥为解决。如清鸿同志自己行动浪漫,而反捏造事实报告上级,希图掩蔽他的错误行为,则当然应受到党团的反对和团的纪律的制裁。本报十二期《这样反封建要得么?》一文,更是清鸿同志亲自作的,应由他负责,并此申明。”
这个编者按没有直接介入当时双方意见的纷争,而是把两篇批评文章形成的过程详细揭示出来。进而指出,如果赖清洪同志存在过错,他就应该承担责任,并且还应该受到纪律的制裁。可以说,《青年实话》处理此事的立场显然无懈可击,其展现立场的方式也值得肯定。
第二,意见均衡,维护同等权力。要保证批评的正当性与准确性,除了批评者必须言之有据以外,还须给被批评者以同等的意见陈述机会。这一点在现实的场景中比较容易落实,而在报刊上的表现则各有不同。《青年实话》尽量给予当事双方以等量的话语空间。1932年3月25日,《青年实话》刊登了《我们总政治部的青年都吃纸烟油巴巴》一文,其中针对总政治部青年团员王伍保说的“我们总政治部的青年都吃纸烟油巴巴”这句话,批评说:这是不卫生的行为,也不符合青年团员不吃纸烟与不乱吃零食的“竞赛条约”。作者刘志坚是红军三军团的青年部长,他的这则短文发表以后,受到了高传遴的质疑,《青年实话》把他申明实情的文稿《我们总政治部的青年并没有吃纸烟油巴巴》也刊登出来了。文稿的大意是王伍保被发现吃零食感到不好意思,就随口说总政治部的青年吃纸烟油巴巴,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不难看出,这个申明文稿言之有据,以理服人。所持的态度是平和的,得出的结论经得起推敲。其作者高传遴是红军总政治部青年部长,与刘志坚在同样性质的岗位上任职,而且还是刘志坚上级机构的领导。在军队的上下级中,能够表现出这样的一种健康的批评风气,这与《青年实话》用心营造和维护一个平等的言论空间密切相关。
第三,选题典型,意在解决问题。在《青年实话》自己制定的《〈青年实话〉的革新计划》中,谈及“轻骑队”的时候说:“轻骑队内容,仅采取最标本的,同时废止讥诮的口吻,而用教育的态度去纠正青年的错误。受轻骑队举发了的份子,须经过各地组织,考察与帮助其改正错误。”可见,《青年实话》的“轻骑队”栏目对于批评性的文章,并非来稿照登不作取舍的。它的选稿态度很明确,强调选择那些内容“最标本的”,用现在的话就是应该选择内容具有典型性的文章。这里的典型性具有两层含义:第一,文章针对的是那些具有代表性的问题与错误;第二,这些问题与错误比较严重、惹眼,应该尽快纠正与解决。另外,革新计划提到批评时“废止讥诮的口吻”,这一点尤其值得赞赏,其中所体现出的冷静和理性态度,在今天看来都是非常珍贵和难得的。
“轻骑队”栏目上刊发的许多文章都具备这样的特点,不妨以《不良青年的标本》与《劳动部长未免太劳动了》为例,进行具体的分析与说明。《不良青年的标本》讲述上杭县太拔区一对李家兄弟,身为团员却像是市井无赖,一起纠缠一位红军的妻子,还鼓动她与丈夫离婚。无数的红军战士抛家别舍在前方浴血奋战,家庭的稳定、妻儿的关心,是他们战斗的力量与信心的保证。因而,李家兄弟的无赖行径一经发现,就应该立即制止并处理。《劳动部长未免太劳动了》反映的是闽西省政府劳动部长利用自己的权势处处维护资本家利益,他的立场发生了偏差,事关重大,显然也是一个具有典型性的案例。不过,两篇文章作者的着眼点都在于问题的暴露与解决。展开批评的时候,没有使用过于刺眼的讥讽文字,只是说“真是标本式的不良青年”和“这位劳动部长未免太‘劳动’了”,有批评的情绪,没有挖苦的意味。
四、《青年实话》新闻批评的价值
我们的语境里,新闻批评首先是新闻业务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实际上它也是中国共产党的一个重要新闻理念。1954年4月,毛泽东在与胡乔木的一次谈话,对此进行了比较简明而清晰的论述,可以说新闻批评的理论由此得以系统成型。他说:“报纸上的批评,要实行‘开、好、管’三字方针。开,就是要开展批评。不开展批评、害怕批评、压制批评,是不对的。好,就是开展得好。批评要正确,要对人民有利,不能乱批一阵。什么事应指明批评,什么事不应指明批评,要经过研究。管,就是要把这件事管起来。这是根本的关键。党委不管,批评就开展不起来,开也开不好。”
很明显,此处包涵了三层涵义:一是要积极开展新闻批评,要宽容对待新闻批评的存在;二是要开展好新闻批评,也就是说要对整体事业和人民有利;三是新闻批评的管控要规范有序,不能出现混乱状况。由此可以说,我们所倡导的新闻批评是在体制内实施的一种自我监督和自我纠错机制,其目的在于服务并推动党和政府的中心工作。那么,开启这种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办报传统的新闻批评实践,需要同时具备下面两个前提,而《青年实话》等中央苏区媒体适逢其时,扮演了探索者与开创者的角色。
第一,中央苏区已经建构了一个辐射广泛的一体化政权管理系统。在国民党统治的白区和拥有自己政权的红色苏区开展新闻宣传工作,显然应该采用完全不同的两个运作模式,早期的共产党人对此有极为清晰的认识。中共江西省委1929年一个关于宣传的决议谈及宣传形态,要求在苏区之外,“必须采用适合社会条件的各种小规模的方式”,在已经割据的地方——苏维埃区域,“显然和未割据的地方不同,这些地方的宣传和煽动已经不是争取群众准备暴动的问题,而是巩固苏维埃政权,加强群众的政治训练问题”。其宣传方式则是以公开与大规模的形式去扩大宣传煽动,并且多多出版各种党和政府的机关报等。
关于苏区的党报与苏维埃机关报宣传内容,中央也是有明确规定的。它们除了要阐述党和政府的任务策略、登载工农群众斗争消息之外,还要“登载党内苏维埃内各种病状,并与之斗争”显而易见,这实际上就是倡导在党和政府的体制内开展新闻批评。因为只有在建立了一体化管理制度的区域,才能给一个具有统辖力与设计性的新闻实践框架提供舒展的存续空间。
中央苏区一体化管理制度的建立,经历了多个阶段的演化过程。从开初萌生的小块红色割据区域到县域红色割据政权的成立,再到跨县境乃至跨省境的红色根据地成批涌现,直至1931年11月出现了开天辟地的制度创新。1931年11月7日,经过周密筹备的中华工农兵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江西瑞金叶坪村的谢氏宗祠举行。11月19日,“一苏”大会选举出了苏维埃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20日上午,举行“一苏”大会闭幕式,一个崭新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正式从此诞生。据有关资料不完全统计,当时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统辖的范围有12块苏维埃区域,总面积约40万平方公里,总人口约为3000万人。《青年实话》是在该年12月1日复刊的,正是苏维埃共和国诞生之初。中央苏区一体化的政权管理体制,为《青年实话》等一批苏区报刊“登载党内苏维埃内各种病状”提供了机会与条件。
第二,中央苏区已经形成了新闻宣传为党和政府中心工作服务的导向。从中国共产党的新闻宣传理论与实践来看,新闻为党和政府的中心工作服务,就报道技法层面而言,主要是通过两种形态达成的。一是正面报道给予宣传与激励,二是反面批评给予警醒与推动。
针对苏区的宣传工作,中共中央在1931年4月就在工作决议中明确提出:“不论是党的或苏维埃的机关报,必须抓住每一时期党、苏维埃的中心策略与中心工作的宣传和鼓动。”为中心工作服务的新闻观念在张闻天的文章里体现得最为集中、突出。他不仅有此新闻观念,而且还联系当时的新闻实践对与此相关的问题进行了深度的思考。他在长篇论文《关于我们的报纸》中,非常清晰地提出:“把党与苏维埃政府的任务,最清楚的放在我们报纸的前面,继续不断的为这些任务的实现而斗争,应该是我们报纸的基本工作。”在文章里,张闻天对“我们的报纸在为了党的与苏维埃政府的中心任务而坚决斗争”的现状表现了明显不满。在他看来,报纸为党和苏维埃政府的中心任务服务并不是表面的配合与宣传,而是要真正地研究问题,发现问题,并且提出解决问题的思路。当时的一些报刊有时虽然具有服务中心工作的观念,但是实际的成效不理想,许多的工作都流于空洞与表面。
当时苏区的一些主要报刊,都有为党和苏维埃政府中心工作服务的自觉性。《红色中华》在《发刊词》中就明确声明:“《红色中华》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机关报。它的任务是要发挥中央政府对于中国苏维埃运动的积极领导作用,达到建立巩固而广大的苏维埃根据地,创造大规模的红军,组织大规模的革命战争,以推翻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统治,使革命在一省或几省首先胜利,以达到全国的胜利。”《青年实话》作为共青团组织的机关报,也有为中心工作服务的清醒认识。在一份改版方案的编辑方法部分还特别提到:“一切题材,应围绕着当时党与团的政治任务做中心,不要机械的分栏。”
在中央苏区之前,中国共产党人已经开始了多种样态的新闻宣传活动,但基本上处于零星、局部,乃至隐秘的状态。如果说中央苏区的新闻传播事业,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最早的有组织有系统有规模的新闻宣传工作,那么也可以说,《青年实话》等中央苏区报刊在新闻批评方面的探索价值,便是开启了中国共产党体制内、纠错性、全域化新闻批评的先河,而且还留存下了一个富有张力的工作框架。这个工作框架在延安时期得到沿袭与赓续,在1949年后得到深化与拓展。
注释:
①② 《党的建设问题决议案》,1931年11月,《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45、643页。
③ 《安远县龙布区苏维埃主席团会议》,《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转引自何友良:《苏区制度、社会和民众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251页。
④ 《涂振农向中央的报告》,1932年12月20日,见《闽浙赣革命根据地史料汇编》(下册),第186页、203页。
⑤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人民委员部训令第二号——关于建立和健全俱乐部的组织和工作》,《中央苏区革命文化史料汇编》,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1-52页。
⑥ 李卓然:《怎样建立健全的党报》,《战斗》第1期,1931年7月1日。
⑦ 张闻天:《关于我们的报纸》,《斗争》第38期,1933年12月12日。
⑧ 瞿秋白:《关于〈红色中华报〉的意见》,《斗争》第50期,1934年3月11日。
⑨ 《轻骑队的组织与工作大纲》,《斗争》第41期,1934年1月5日。
⑩ 《瑞金县苏的浪费揭发了》,《红色中华》第138期,1933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