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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莫里斯·布朗肖文学空间的中性书写

2021-11-30徐锦辉

关键词:文学语言言说布朗

徐锦辉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引言

莫里斯·布朗肖作为20 世纪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与哲学家,即使他关于哲学的研究,没有经典哲学家那般以严肃的哲学思辨对本真问题进行追问,但是他的哲学思想却以别样的存在方式明示世界。布朗肖对于语言、主体、生命、死亡的思考,几乎贯穿于他所有的思想著作当中,可见他不单单是以一种别于哲学的思辨逻辑建构其文艺思想,同时也将文学写作的直观体验当作面向哲学式的本质追问。正如他对于文学空间的追问,看似一种文学式的想象性表达,但却成为德里达、保罗·德曼、福柯、德勒兹、列维纳斯等人所赞美的书写状态。布朗肖的著作主要包括文学评论、小说,以及哲学政论等内容,所形成的是一种中性风格,这就给予了可言说的空间更多维度。以至于他对于哲学家与小说家的写作身份进行界定,在他看来书写永远作为一种生成状态,由此面向或者直观更本质的体验。不管是他对于黑格尔与海德格尔哲学的“接近”,还是对于卡夫卡与马拉美文学空间的“敞开”,他都构造了一种不可能性的双重逻辑与多重差异形式,正是立于不可能性的路途上(既非起点,也非终点),才可以无限地接近中性的书写情境。

然而书写作为文学语言的生成性议题,在西方已成为一个叙事传统,早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对理念化的语言建构便将语言批判的意识纳入思考的疆域之中。布朗肖不仅对中性与异在思想有所建构,而且对于“共同体”方面的探索也曾做出深刻的思考。1887 年,滕尼的《共同体与社会》出版之后,“共同体”的话题便备受关注,此后,“共同体”的范畴便由社会学延伸到哲学、文学、艺术等领域。在此,布朗肖的“共同体”观念主要是受到法国学者南希的《非功效的共通体》与《解构的共通体》等著作的启示,于是他写作《不可言明的共通体》,主要从文学的角度进一步论述“共通体”的质域与边界问题,由此“共通体”的范畴、疆域问题得到了进一步推进,从而敞开了其他未可言说的世界与中性的文学空间。

可见,语言、主体、死亡的观念,不仅是布朗肖文学空间的构造肌理,也是通向其中性思想演进的必经之路。因此,本文从语言的沉默、主体的消解,以及死亡的直观等维度,对布朗肖文学意义上的“中性”进行分析。因为“围绕沉默与声音这一对概念来分析布朗肖对语言和文学的认识”[1]可以更加接近临界的存在处境。这不仅将文学空间的“外边”场域进行拓展与延伸,同时也是依据主体性的消解逻辑与语言的“中性”机制,以体现布朗肖关于文学与哲学的“异在”思想。换言之,作为文学空间的中性书写,更适合凝视文学所呈现出来的语言、主体、死亡等具体境遇。因为书写在异在的视域里,可以自由地敞开自身并通向中性的绝对异在,在此中性书写“意味着,它不言明自身,或者,它如此不可言明,以至于任何的言明都不把它揭示”[2]。我们通过追问布朗肖的“文学之谜”,明晰在中性书写视域中语言、主体、死亡的生存境遇与生成逻辑,因此以“中性”为文学空间构造原则,通过语言的本质追问建构主体的存在境遇,以及寻找另一种异在书写的可行性。

一、ilya:语言的否定性逻辑

在现代语言转向之后所承载的主体,可以说是启蒙以来唯我论的剩余物,然而语言所要做的便是重新澄清与主体之间的内在矛盾关系。关于ilya 的概念,并不是布朗肖的独创思想,而是源自于列维纳斯。列维纳斯首先将“ilya”界定为“先于存在的存在”与“无世界的存在”,他不仅将存在的界域界定为先验性,还以其潜在性区别于海德格尔语言意义上的存在内涵。在此基础上,布朗肖介入列维纳斯的“ilya”概念,并对此进行文学式的阐释,即“另一种夜”。因为,布朗肖主要将“ilya”的概念,归置在不可规定性与中性书写的文学空间之中,进行现象学式的揭示。在此,“ilya”不仅逃离了哲学的一般性描述的权限,还重新赋予语言自身的所是维度,同时也赋予了生命主体与写作体验之间的内在关系。可见,由此反思主体的写作话语,且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从空间异化、叙事声音的转换,以及叙述弱化等方面去分析主体与写作之间的关系,以及主体与死亡关系的无人称状态。因此,从“ilya”的话语转向来看,这并非来自于文学书写本身,主要是缘于哲学的否定性力量。因为这个本质性的力量,一直游离于布朗肖的文学作品之中,并赋予其否定性的思辨逻辑。而语言与哲学的否定性逻辑存在一定合法性,也正是这样的合法性确立了语言在中性书写语境中的本质地位。同时,我们要明确“这里的否定性的是语言利用文字的非实体性(in-substantiality)去否定事物的实在性(reality)的力量”[3]31。所以按照哲学的否定性逻辑来看,这主要是来自科耶夫对黑格尔哲学的阐释法则,即以否定性为言说逻辑,在此基础上赋予语言一般性的否定力量。

从哲学的否定性逻辑到语言的否定性原则的生成来看,布朗肖在具体的研究对象方面,对于马拉美、卡夫卡等人的书写就明晰了语言与否定性原则的阐释路径。第一,布朗肖在语言的书写实践方面,如何完成从日常书写到文学语言的转向?这其实是从文学实在性表达到一种不在场言说逻辑的转向。因为这个演变所需要的内在驱动力或者说张力(力量),主要是源自于黑格尔的否定性哲学。第二,在明晰否定性的生成机制之后,需要进一步讨论的是布朗肖写作语言的否定性过程,因为语言的否定性张力,打开文学空间的可能性与不可能性的言说向度。在传统的语言观中,语言主要以一种再现的结构描述世界,体现的则是语言的实用性维度。第三,在语言转向之后,语言实际的工具性意义不再占主导地位,因此,语言的肯定性与否定性言说逻辑同样存在于整个书写过程之中。可见,布朗肖以反思与否定的态度,对语言所具备言说的向度进行怀疑。在他看来,语言在对现实事物进行描述的时候,不仅是对“物”的消解,还对表达本身(语言行为、语言)进行遮蔽,最终明确语言只有在否定性的表达过程中,才得以进入一种中性的文学语境当中。在此基础上,寻找文学语言的表达机制便成为布朗肖文学空间建构的言说基础,即使语言与文学语言本身存在一定的差别,但是文学语言所具备不可言说的维度与语言自身存在的否定性逻辑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一致性。如果语言需要消解对“物”的实在性意义的话,那么文学语言所要解构的则是一切日常语言的肯定性表达,在此,尽管它们所寻找的过程有一定的差异,但所追寻的目的存在一致性。可见,布朗肖所要追问的是如何将文字在信息传递过程中,消解它的实在性表达,并进一步追问是否存在一种纯粹的文学语言,以至于直达两者心灵,从而进行交流。因此,书写者创造了一种内在心灵的可能性,并透过语言与孤独之间的反讽力量,在此基础上,文学成了一个矛盾与冲突的场所。

从语言到文学语言的演变逻辑来看,如果按照纯粹语言的界定,当语言不再是作为一个描述性行为存在,去表达“物”的实体性的事件,其最终的指向性在哪里?为此,布朗肖为我们引入了日常语言与文学语言的表达机制。就像马拉美把日常语言比喻为一个金钱交换的行为一样,当金钱在交易活动结束之后其交易的功能属性便消失不见了。同理,文字一旦完成对实体性的表达任务之后,其本质的指涉功能便不存在。但是在布朗肖的文学空间中,这似乎不能相提并论,因为文字对于实体性的表达,正是在存在物的言说之中,它不是被消解了,而是另一种功能的开启。如果日常语言只是赋予文字物质性的在场意义,那么文学语言需要完成的则是将语言从对实体性的表达意义中解放出来,由此赋予词语更大的自由空间,进而明晰意义不是一种亘古不变的真理,而是一种可变化的状态。正是这种可以变化的状态制造了一种不稳定感,因为“一般性语言正是为了稳定性而设。然而,文学语言制造不安以及矛盾。其立足之处既不稳固也不坚定”[4]89。布朗肖认为语言的不稳定性,不仅给予文学表达更多的维度,还使文学返回自身并重新界定文学语言的本质性表达,同时他也认为文学主要关注事物的真实,所描述的是一种未知的存在,因为文学对于意义的解释,不再是一种肯定性的描述。于是他认为“语言的集中性”[5]67和诗歌词语的简明性,以及词语之间的自由度与任意性,都没有受到能指与所指意义的权限,也正是诗歌的语言,明确词语的无规则性与非约定俗成性的特质,进而指向文学语言的缺席状态。

在词语的集中性表达过程中,关于语言的否定性问题,则成为布朗肖语言观的核心范畴。我们从否定性的哲学逻辑到语言转向路径中,明晰了语言否定性的合理性依据。从布朗肖早期对于语言实体性的关注可知,文字作为一种物质性的介质存在,他主要通过对马拉美的日常语言表达模式进行考察,并指出日常语言一直被实在性的意义局限。因此,语言是以介质的状态存在,并由此对语言的否定性的意义呈现为一种“缺席”状态。那么如何从日常语言的物质性通向文学语言(纯粹语言)?布朗肖以“猫”为例子,对语言的属性进行明晰。他认为:“日常用语称猫为猫,就好像这只活着的猫和它的名字被画上等号,就好像在为它命名的这个事实之中,不包含它的缺席处(非他之物)。”[4]88因为对于日常命名的语言来说,猫可以被界定为“非猫”的存在状态,这就引出了日常语言与文学语言的一般性差异。可见,一旦猫(实体性)的意义进入作为“猫”这个词的语境之时,作为实体性的“猫”的意义被消解了,这也体现了布朗肖反现实主义的语言观。布朗肖根据科耶夫对黑格尔哲学的阐释,以及马拉美对日常语言的分析,认为语言的否定性在于一种意义缺席的表达,而缺席的表达行动主要是从遮蔽文字开始。因为,只有文字在被遮蔽意义的状态之时,文字才重新回归被否定前的本质,它的实体性不是被解构了,而是隐匿其中。正如“猫”在日常语言表达过程中,只是作为一种字符观念的对象(猫)显现,但是文学语言所描述的“猫”,不仅仅是停留在日常观念之中,而是对实体性的否定,以及对文字所指涉的事物或概念进行质疑与否定。只有对实体性与概念性的事物在文学语言中给予解构,才会生成一种意义的缺场状态。同时语言在意义缺席的状态下,才会获得一种不确定与矛盾性的再生力量,进而赋予语言的含混性特质。这也正是文学表达所需要的中性语言风格。

换言之,布朗肖的语言观主要体现在一种“反文学理论”语境当中,语言由哲学的意义空间延伸到文学与书写的境遇。第一,文字作为传达信息的介质存在,游离于两者心灵之间,文字所指涉的对象往往是一个概念,其所表达出的是事物的实体性。在此,文字表达的自由就被局限在信息的链条之中,并受其支配。第二,布朗肖看到文字所受到的支配状态,他便介入文学语言的观点,重新赋予文字自身的语言本质,由此获得语言的“缺失”状态。可见,他主要以文字(介质)去追问语言的否定性与不在场的存在,并以此逃离日常语言的表达机制。第三,语言正是通过对日常表达的事物观念进行遮蔽,才获得一种否定性的力量抵制事物的观念性。同时文学语言的否定性与缺场性,便指向了语言的中性维度,进而明确文字所呈现出来的韵律与声音比一切在场性意义更为重要。

二、无名:非主体性的存在境遇

布朗肖对于主体的追问,主要是在黑格尔、海德格尔、列维纳斯等人哲学意义基础上,试图追问主体的“无名”状态。同时他将“ilya”的概念,从哲学的存在释义,转向文学的具体的写作行动当中。在布朗肖看来,“ilya”在哲学语境当中的释义,似乎缺失其直观的自证性,并以此游离于存在与无的视域里,无法阐释主体的不确定性状态。可见,只有在明晰语言的隐喻性表达与文字对物的实体性消解基础上,语言与主体的书写逻辑才具备其可行性与合法性。关于主体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总是某种存在者的存在”[6];而列维纳斯对存在的追问则另辟蹊径,不再以存在者归置在存在的境遇之中,因为“哲学无法不考虑存在的事物和这种存在本身的区别,以及个人、种群、集体、上帝,这样一些被实词指称的存在者和他们的存在的事件或活动之间的区别”[7]。在列维纳斯看来,海德格尔总是将存在者抛置存在的境遇当中,而消解存在者自身的主体性,并以一种弱化的手段对存在者的生命进行消解与同一化,进而他对存在的一般性追问便指向哲学意义上的“ilya”。因此,他将海德格尔的研究路径进行颠覆,不再是由存在本身限定存在者的主体性,而是以ilya 的特殊含义,指向那一种“无”的存在,这就有别于传统存在论者将存在者驱逐到存在的边缘,并抛置隐匿深处的危险做法。

布朗肖对于语言与主体之间关系的思考,主要以诗歌的语言对黑夜进行再现式书写,并由此追问“无名”主体的存在境遇。因为在他看来,黑夜是一种不在场的状态,主体也正是在黑夜的状态下不断接近自身,因为这是一种真正的夜,即“一切都消失了的显现”[8]162。黑夜由此成为“ilya”直观体验的写作境遇,进而明晰由哲学化的释义到文学性的诗意转向,主体与写作则成为构成此概念的重要逻辑环节。从列维纳斯对主体与存在关系的辨析,到布朗肖关于写作与主体关系的延伸,这其实体现出文学语言的本质性,即不可确定性与不可言说性的本质。不管是语言词义的界定,还是创作实践,这种不确定性一直游离于主体与写作之间的境遇,并以黑格尔式的否定语言观进行抗拒式的解读文学空间。正是在不可解读的文学空间中,布朗肖给予“ilya”全新的书写风格,以生成有别于世界之中的存在与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在场状态。因为书写“除了自己之外,它不让任何东西归结于它;它是无可穿透的”[9]134。由此,我们不能将黑夜以物理学的科学化进行界定,因为黑夜仍然处于一种隐匿的状态存在,它往往表现出一种原始的力量感,且毫无秩序与混乱。当黑夜以绝对的“有”出现之时,则是布朗肖文学意义上“无”的存在状态。因为在他看来,这是有别于第一种接纳式的黑夜,因为“夜是不可进入的,因为进入夜里,就是进入外部,就是呆在夜之外,就是永远失去从夜中出来的可能性”[8]163。可见,布朗肖所界定的第一种夜晚它依旧属于白天。因此,在寻常的白昼里,所有的对象被我们理解,然而其语言自身却不再是白昼之前的状态,这就需要追问语言与“无”之间的存在关系问题。

布朗肖在具体的文学写作过程中,赋予了语言的沉默特质,并由此通向黑夜的无声之境。于是他引入巴塔耶的献祭(sacrifice)概念,通过把自身完全地献给无限的离弃,以一种缺席的状态逃离自身。从布朗肖对于语言的否定性理解,可以看到文学语言作为书写者言说的政治和事件一样,存在一种封闭性与不可能性的双重困境。他的言说如同一种词语的空白状态,或者是沉默与遗忘,正是凭借这样的不可言说的方式,寻找可能的实体性。在此,语言的否定性赋予主体的沉默之相,传统意义上沉默一般与声音联系在一起并保持一种融洽,而在布朗肖的语言逻辑中,沉默更多地表现为一种书写状态。这样的书写是“无名的”或者“非主体性的”,同时作者也无法权限书写的语言,因为只有沉默使语言自身显现。关于沉默的声音,布朗肖对马拉美、荷尔德琳,以及卡夫卡等人作品进行分析,经由语言的沉默追问非主体的写作状态,即纯粹体验。因为在他看来,沉默的语言不再被人所权限,同时不再主要作为人的言说声音,相反,通过沉默的语言明确言说者的不在场。诗歌在夜晚中的表达,不再从属于实体性的物,进而中断了言说者之间的关系,由此诗歌回归到原初状态。在布朗肖看来,诗歌的语言在某种意义上是作为一种神谕而存在,正因为神谕自身的神圣性赋予语言一种外在的声音,此时的诗歌“在书写的话语背后,没有任何人的出现,但是话语把声音交给了缺席,如同在神灵讲述的神谕中,神灵本身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话语中,在讲述的是神灵的缺席”[5]49。因此,诗歌的语言作为描述主体不可能性的行动,在言说的过程当中所指向的更多地作为一种缺席状态。从语言到诗歌言说的生成逻辑来看,作为写作者的主体,不再是主体的显现,而是一种非主体性的状态,因为只有当作者进入无名之境时,沉默的声音才得以在场。然而,面对写作与主体之间的关系,如何完成作品则成为诗歌所要超越的另一种界限。

因此,布朗肖在黑夜中寻找诗歌的语言力量,就像在勒内·夏尔在《无名的野兽》中所聆听到神谕那般不可描述。因为勒内·夏尔的诗歌正是以一种非主体的言说策略,让我们听到在不确定的意义中赋予语言的沉默宣言。夏尔不仅在《最初的磨坊》中将语言搁浅在一种等待的状态,还在《毁灭之诗》中重新以诗歌的名义定性关于中性的言说模式。因为“所有诗歌作品,在其诞生的过程中,都回归这最初的争议;甚至,作品一旦成为作品,就永远地处于其永恒的诞生深处”[5]61。可见,布朗肖认为诗歌的语言,一方面使主体不再权限作品,不再发出独断的专制声音;另一方面等待主体的地方已然不是原初之地,而是消解之后的“无名”之境。布朗肖对于“无名”主体的追问,以卡夫卡的中性写作为参照体系,因为在卡夫卡的写作过程中,语言的自足性赋予了他作品中弥赛亚的意义,从一种虚无与混乱开始,对存在的困境进行追问。那么,语言所指的对象是否存在于一种否定性逻辑,从卡夫卡书写的对象来看,唯有在书写与非书写的差异关系中追问语言的非现实关系,才可以明晰其自身的存在。因此,我们从卡夫卡作品中可知,语言的隐晦性与含混性正是成为文学语言不可或缺的书写特点。可见,卡夫卡的差异书写策略与布朗肖“中性”书写风格具备一致性,因为布朗肖所要逃离的往往也是来自“物”的实体性与可能性维度。在此,不难看出,布朗肖眼中的卡夫卡始终围绕着“中性”的书写逻辑展现他的文学观。一方面,卡夫卡的文学世界主体往往处于一种隐形角色;另一方面,卡夫卡以中性语言为言说基础,将写作放置在一场不断否定的运动中,并重新赋予语言与文学的本质力量,进而规避对文学限定的可能性书写。

语言与书写、黑夜与沉默,主体与“无”这些空间元素都是无法言说的中性内涵,同时也无法在语言—主体—诗歌之间重新建立一个可能性世界。因为,布朗肖所建构的“异在”境遇,所呈现的语言已逃离传统的言说维度。因此,从日常语言到文学语言的转向可知,从书写前提的预设所衍生的主体追问,这就使书写本身赋予作品更多的谜题。因为创作作品不只是叙事行为的结果,也是一项困难重重的解谜之旅,就像作品中的时间性、原型意味、无限象征的风格都存在于叙事与文学各自的独立空间,可见,语言存在一种独立的倾向,不仅不再限定于对物的描述,还形成语言自身的外化,以生成差异性与非真理性的表达。因此,我们从否定性的哲学逻辑到语言转向路径中,明晰了布朗肖语言与主体之间否定性的合理性依据。

三、死亡:书写的异在向度

布朗肖从语言中性的表达到非主体的无名状态书写转向,以此赋予文学空间新的状态,即“作为死亡的缺无”[9]76。死亡可以说是布朗肖整个思想中的核心概念,因为在死亡的境遇或者体验过程中,它将语言的潜在表达与非我-他者进行互文性的阐释。布朗肖对于死亡的讨论,不再将死亡限制在哲学的思辨逻辑当中,因为在传统的死亡观念中总是作为一种对生存状态的消极书写。然而,布朗肖的死亡观念给予我们另一种关于死亡的解读路径,即需要逃离哲学家眼中的死亡观念,寻找死亡的另一种表达,或者另一种体验。他认为:“死亡是自由造就世界的积极面:存在在此彰显如同绝对。”[4]83在传统的哲学观点中,哲学家将死亡当作生命的最后回应,由此死亡不仅与生命本身形成对立,同时死亡在伦理意义的层面上逐渐走向抽象化。古希腊时期柏拉图的《斐多篇》曾记载苏格拉底面对死亡时的情景,他告诫当时雅典的青年需要学习死亡,在此死亡与哲学就具备了一种潜在的对应关系。这是哲学对于死亡的有限指涉,在他们看来死亡作为日常生活中一切可能性的特殊关系,致使人们常常无法逃离一种类似末日的神谕告诫。由此,我们反观西方哲学史会发现,死亡的观念已成为追求存在不可或缺的一个核心范畴。因为“哲学思考就是在走向死亡,就是从可见的生命中挣脱出来,进入一个被命名为死亡的永恒的神秘领域”[10]。然而,关于这个问题,布朗肖在《文学与死亡的权利》当中,试图通过对客体的消解,去讨论语言与死亡的关系。因为语言在哲学里就被给予否定性的含义,那么语言与死亡所对应的关系也正是通过哲学的否定性去关联彼此。因此,在文学空间里,语言不仅将实体性的物(有)进行一种中性化处理,还导致言说的主体走向沉默或者消失。在此基础上,布朗肖便针对现代哲学语境下主体性的衰落过程做出思考,以及对于死亡与存在关系进行本体论意义上的追问。因为在他看来,死亡更多的是指向一种“匿名”“非主体性”“非本质”,以及“不可能性”的异在表达。因此,布朗肖认为只有在明晰死亡的双重逻辑前提下,才能够以一种不可能性进入死亡的本真状态。

同时,在黑格尔的精神哲学视域之中,他不仅以一种终极力量对死亡进行诠释,还以征服死亡的行动去明确主体的意识存在。因为在他看来,死亡主要是经由精神(意识)而得以显现存在的意义。因为黑格尔认为精神作为一切最高的生存原则,死亡可以说是精神的存在状态的一面。因此,布朗肖认同黑格尔对死亡做出的哲学解释,即“死亡是精神的生命”[5]25。但是,布朗肖并没有完全认同黑格尔对于死亡的征服行为,因为在他看来,黑格尔对于死亡的征服,无非是对死亡本身的逃避,错误地将一种非理性的存在描述成为一种理想性的生存状态,所导致的后果就是根本无法接近死亡本身的状态,同时更无法用语言去表述。在此基础上,布朗肖进一步追问我们是否可以真正地体验到死亡的所在之态,或者说是否可以将这样的体验言说出来?关于这个问题,布朗肖试图通过对客体的消解,去讨论语言与死亡的关系。在此,语言经由主体走向死亡的书写状态,进而他将死亡引入文学空间的内部进行辨析。

因为书写的不可能性向度,布朗肖才可以将书写的思考放置于文学空间之中,但是书写不仅以否定性的逻辑明确书写的真理维度与差异表达,而且还在书写之中生成一种“未有之有”的状态。书写的语言在哲学的境遇里获取一种否定性力量,进而语言与死亡的非本真性生成一种“无”的关系。正是在此基础上,主体通过文学语言描述“缺席”(无)的存在状态,而这样的状态与布朗肖文学空间意义上的死亡存在一致性,因此他对于死亡的追问也就是说明对于文学何以可能的探索。在对于死亡与存在关系的分析上,布朗肖主要从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入手,因为在海德格尔的诗意语境中,他赋予了死亡的语言特征。海德格尔眼里的死亡往往是一种主动的参与或者被看作是生命的极限,通过设置存在的语境将死亡进行诠释,死亡在存在的视域里被解构出两个不同的向度,即可能性与不可能性。可见,死亡不仅给予我们一种“物”的可能性限度,同时死亡通过对“物”实在性的描述过程,生成一种不可能性的语境,因为人类无法直观体验他者的死亡过程,也无法洞见自身的死亡体验。因此,在哲学意义上,对于死亡的界定与讨论,其实是一种与生命共在状态下的死亡描述而已,并未触及死亡本身。但是,布朗肖认为,死亡不是简单的描述性行为,而更多地指向一种“匿名”“非主体性”“非本质”,以及“不可能性”的中性思想。因此,布朗肖认为只有明晰了死亡的双重逻辑,才能够以一种不可能性进入死亡的本真状态。如果死亡只在哲学意义上的可能性维度,那么伴随着“死亡—主体”之间的关系也将受到破坏,即主体随之死亡。换言之,死亡只有在不可能性意义层面上存在,才得以成为绝对的异在。

然而,布朗肖关于死亡空间的书写,他所赋予的死亡意义是不为个人体验所驱使的,同时也是一种不可能性的本质体验。比如作为死亡本身,不能以生的视角对其阐释,因为这是将死亡限定在一种可能性语境中进行感知,而不是真正的死亡体验,这也指向了不确定性的存在状态。在此基础上,布朗肖通过诗歌的表达方式,将死亡呈现出另一种诗性。比如他在《死刑判决》中,描述了J 对于死亡体验的行动,“在这里,J 的安乐死既是一个死刑判决,又是对死亡的中断,是在用死亡中断死亡”[11]。在此,死亡更多地作为一种不可能性的体验。就像诗人不断写作以寻找何为诗歌的道路一样,这其实是在暗示一种体验的形式,即在一种确定性的维度里创造体验的需要,以此为手段不断接近诗歌的语言与存在的理念,进而诗人自身将成为一种在写作中的角色,而不再是一种角色的预定。因为,布朗肖认为诗人最忘我的状态就是,诗人在创作的过程并没有把“诗人”的身份安置在文字上,同时诗人的语言也不能简单地被认定为一种学科化的诗歌,而是需要体现出诗人与诗歌正好相互发现对方是自身所缺少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就是寻找“缺失”的书写体验。那么布朗肖如何以“中性”的语言,描述文学意义上的“无名”与“非主体”的体验?这就需要明确他关于“垂死”这一概念的认知。在他看来,“垂死即世界的界限、进入世界之他者的通道”[3]77。在此,布朗肖将死亡的可能性引入文学空间中并表达为一种非个人的、无名的,以及沉默的状态,目的是逃离哲学意义上对生命的解释权限,由此厘清了死亡和文学彼此之间的纠缠关系,进而通向体验隐匿的异在,以及中性的境遇。反观西方哲学的生成逻辑,我们知道死亡的观念在柏拉图、黑格尔以及海德格尔等人的哲学语境中,主要被描述为一种抽象化的生命存在、精神意识、存在本身,然而布朗肖的死亡观念更多的是表现为中性状态。他主要通过语言的否定性作用,将死亡引入文学空间之内体验哲学无法给予的死亡书写。正是在文学空间中,死亡才得以逃离哲学绝对的可能性困境,因为死亡既然是一种非个体的存在,那么它便不是最原初的体验。同时布朗肖认为,死亡应该是与我们在日常生活体验到的事物有一定距离感,或者我们无法与之联系,就像“中性”一样永远处于存在的“无”。从死亡所表现出来的存在状态可知,布朗肖的死亡观念在文学空间里更多地指向了语言的中性状态、无名、垂死与不可能性,以及一种不在场的在场性的书写境遇。因为,死亡不再是一种可能性的体验,也不再是对个体产生恐惧的反讽指向,而是一种“无”的在场。

因此,布朗肖认为死亡不属于我们自己,而是存在于“外边”的事物,同时它使我们自己感知到一种缺席(匮乏)的状态,进而超越一切可能性走向无法抵达的无名界域。正是在中性书写的语境中,死亡成为唯一可以辨识黑夜之光的力量,就像夜晚降临之时,黑暗不再隐藏任何事物。然而死亡所辨识的正是不再有沉默、不再有言语的无限思想,由此敞开不可言说的文学空间。由此可见,布朗肖以文学语言为介质,不断地追问何为真正的死亡世界,并以夜的沉思勾勒出不同于宗教式的彼岸世界或者“向死而生”的死亡抉择,在此基础上,他明确死亡的不可体验与不可表达的特征,换言之,他所阐释的死亡不是在本体论意义上的意义穷尽,而是走向一个不可言说的临界点或者不可接近的开启点。

结语

布朗肖作为一位在黑夜中前行的诗人,将文学空间的帷幕掀开,揉碎为语言、主体、存在,以及死亡等多个面相。首先,他从ilya 的概念入手,试图在语言—文字层面上否定一种可能性表达,以此来明确文学空间的纯粹性。其次,通过语言的否定性逻辑来看,他不再停留在对语言本身的追问,而是以语言为介质,对主体存在进行一种无名或者隐匿的观照,这就生成了非主体的存在向度,目的是明确书写作为此向度的必经之路。最后,在语言否定性与非主体性的书写基础上,死亡成为一种最终的中性状态。因为布朗肖对于死亡不可能性的不断追问,才得以明确文学空间如何成为可能的问题。换言之,布朗肖始终追问着,文学何以可能的核心问题,以及文学与写作之间的潜在关系,也正是这般革命性、冲突性的写作,造成不和谐与中断的沉默现象。由此可见,他对于语言、主体与死亡所构造的文学空间进行深刻的反思,从语言到写作、从沉默到死亡,以及从一种书写走向异在的延伸。然而,正是在逃离自我与缺席状态下,书写成为追问主体的不在场,以及不可以言说的中性境遇,因为异在的思想始终是作为一种来自别处的声音显现,即缺席的、不言明自身的、无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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