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国时期“X性”词语面貌及发展概况管窥
——基于《大公报》的考察
2021-11-30华树君
华 树 君
关于“创造性”类词语中“性”的定性问题在学界有较充分的研究,代表性观点有:王力(2004)认为,“性”是新兴的名词词尾。(1)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70页。吕叔湘(1979)认为,“性”在语义上还没有完全虚化,有时候还以词根的面貌出现,是类词缀。(2)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48页。赵元任(1979)认为,“性”是新兴的后缀。(3)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16页。朱德熙(1982)认为,“性”不是词缀,“X性”应为复合词,原因在于“性”位置不固定,且与后面成分有修饰关系。(4)朱德熙:《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9页。笔者更倾向于吕叔湘的观点,认为把“性”界定为类词缀更为准确。该方面的研究成果较多,在此不再赘述。但目前学者们对“X性”词语的形成发展过程仍缺少关注,研究成果较少,尤其是“X性”词语在清末民国时期的面貌鲜有涉及,这与该时期资料的整理程度不无关系。近几年来,随着学界对清末民国语言现象的关注度不断提高,该时期资料也逐渐被整理面世,其中《大公报》就是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一个。《大公报》是清末至民国期间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报刊之一,创刊于1902年,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各地相继停刊,可见该报在清末民国时期持续时间较长,且《大公报》的内容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教育等众多领域,覆盖范围较广,其语言鲜活,贴近百姓生活,能够体现当时语言的特征,因此《大公报》是对清末民国语言现象进行研究的珍贵语料。本文旨在通过对《大公报》中“X性”词语的考察,进一步了解“X性”词语在该时期的基本面貌特征,探索其在现代汉语中的发展轨迹,为厘清相关语言现象提供有益参考。
一、关于类词缀“性”的来源探讨
现代汉语中类似“先天性、普遍性、流行性”的词语相当普遍,“性”在这类构词中作为类词缀的身份已经被大多数学者所接受。但关于类词缀“性”是自源性的,还是受日语译文影响而产生的,目前仍存在不同观点。有学者认为类词缀“性”是受日语影响产生的,代表观点如王力(2004)认为“‘性’字和英语词尾-ty,-ce,-ness大致相当。这也是受了日语译文的影响”;(5)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71页。持类似观点的还有潘允中《汉语词汇史概要》(1989)、刘禾《跨语际实践》(2014)、北京师范大学《五四以来汉语书面语言的变迁和发展》(1959)等。也有学者认为类词缀“性”是自源的,如陈汝立(1986)认为“带后缀‘性’的词,在五四前的汉语中,无论是在口语里还是在书面语里都已经出现了,虽然星星点点,但它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加后缀‘性’构成的词,并不完全是因为受了西洋语言的影响后才产生的,而是在这之前汉语自身发展过程中就已经有土生土长的了,所以不能笼统地说‘性’是五四以后才出现的新兴词缀”;(6)陈汝立:《谈词缀“性”》,《新疆大学学报》1986年第2期,第90页。杨梅《论“性”缀语法化进程及相关问题》(2005)认为现代汉语中能产性极高的“性”缀是由实语素“性”经过两次复杂的语法化过程演变而来的。(7)杨梅:《论“性”缀语法化进程及相关问题》,《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第156页。由此可见,关于类词缀“性”的来源,学界仍没有达成共识。针对两种观点,笔者更倾向于前者,主要理由为:
首先,目前认为类词缀“性”是自源的研究成果还相对有限,在例证的典型上还不够充分或值得商榷。比如,常被提及的具有一定代表性的词语“记性、发性、穷性、豆性味儿、碱性味儿、汗性味儿、禅性”等,这些词中的“性”是否被认为是类词缀是有争议的,其中“记性、发性、穷性”等的读音是读轻声的,关于这方面赵元任(1979)也曾指出“记性”“常性”与“可能性”“必然性”等的差别在于后者是不读轻声的,因此认为二者是不同的,后者是新兴的后缀。(8)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16页。笔者也认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正如其他词缀一样,如“子”“儿”“头”“老”等作为词缀时其声调均是一致的,不会存在差异性,这也应该是同一词缀在语音上的一个判定标准。另外,“豆性味儿、碱性味儿、汗性味儿”类词语是在“性”后再加其他语素构成,而我们所说的类词缀“性”位置固定在词语的最后,其后不可以接其他语素再构成词语,且不可省略,而“豆性味儿”类词语中的“性”似乎是可以省略的,因此笔者认为二者是不同的。还有“禅性”一词也是值得商榷的。该词据笔者检索发现其最早见于《祖堂集》,其后一直至明清均有少数用例,但其基本都是出自佛典或与佛教有关的文献或作品之中,因此笔者认为“禅性”的“性”仍然是实意性较强的,与通常所认为的类词缀“性”主要“表示思想感情、生活态度和一定的范畴等”(9)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武汉:湖北长江出版集团·崇文书局、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四川辞书出版社,2010年,第2447页。语法意义应该存在一定差异。从这些例证来看,笔者认为其典型性还不够强,且这类例证的数量相对有限,还有待挖掘。
其次,不能充分解释众多类词缀“性”的用例先出现在日语译文后出现在中文语料中的时间问题。目前,学者在论证类词缀“性”的自源性时并没有合理解释这个问题,但相同点是基本认为“性”语法化进程完成于晚清时期,且所举例证如“醋性”等基本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晚清小说中所用,即20世纪初所见的例子。可是据已有研究和相关材料可知,类似用例在更早的日语译文中已经出现,比如吴立菊(2009)考证“碍性”(1827)、“不透性”(1857)、“感性、永续性、可能性、感受性、盖然性、通有性、特异性”(1881)、“可锻性、可分性”(1873)、“可塑性、耐久性”(1886)、“刚性、展性、延性、等时性”(1888),此外还有“理性、恶性、硬性”等这些词语均可见于19世纪的日本文献,(10)吴立菊:《词缀“性”与中日欧语言接触》,《汉字文化》2009年第6期,第46页。但这些词语在同时期的国内文献和辞书中尚未见到,这其中50%左右的词语是在20世纪20年代-30年代左右才始见于国内文献的,可见国内要比日文的用例晚很多年。
另外,有些在《大公报》检索到的词语也可得到证明其是来自日语的。比如“国民性”,该词在《大公报》中最早见于1915年。例如:
(1)支那国民性之特征(1919年7月26日第2版)(11)以下引自《大公报》的例句仅标注时间和版面。
笔者对国内资料进行检索发现,“国民性”目前最早用例可见于1913年《顺天时报》2月25日第2版——“由帝国经济及国民性观察之保全论”,但之所以判定该词先出现于日语主要是根据《新尔雅》。《新尔雅》“释群”中对“国民性”的解释为:“群变为国则群性亦变为国性或曰国粹或曰国民性”。(12)叶澜、汪荣宝:《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44辑·新尔雅》, 台北:文海出版社,1977年,第72页。而《新尔雅》是由留日的中国学生编纂、出版的第一本向中国的读者解释说明西洋的人文、自然科学新概念、术语的术语集,由此可以推知“国民性”一词是源于日语的外来词。刘禾(2014)考证认为,“国民性的概念最初由梁启超等晚清知识分子从日本引入中国时,是用来发展中国的现代民族国家理论的”。(13)刘禾:《跨语际实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60页。这也进一步证明了该词是先出现于日文的。除此之外,在《新尔雅》中“X性”词语有数十个,虽然这些词语多数并未在《大公报》中体现出来,但至少可以看出该时期中国留学生向国内传输的这类词语已成一定规模,这也说明该时期“X性”词语在日本已不鲜见。此外,根据《汉语外来词词典》《汉语外来语词典》《近代汉语词典》等工具书以及相关研究成果还可以证实其中一些“X性”词语是来自日语的,如:遗传性、感受性、挥发性、弹性、现实性、阶级性、创造性、重要性、必然性、放射性、革命性、诱惑性、社会性等,可见汉语引进该类词语数量之多。
鉴于以上原因,笔者认为类词缀“性”是受日语译文影响而产生的这个观点是更为合理的。
二、“X性”词语在清末民国的基本面貌
多数学者认为由类词缀“性”构成的“X性”词语在清末民初已经有所体现,但目前还很少有人对该时期相关词语的面貌进行研究,鉴于此,笔者通过对《大公报》(1902-1949)中“X性”词语的基本情况进行调查,初步呈现该时期“X性”词语的面貌。经过对《大公报》的检索,去掉重复词语后我们共得到269个由类词缀“性”构成的词语,下面重点针对检索整理出的269个词语来进行考察。
(一)“X”的音节形式
第一,“X”为双音节。这是“X性”词语在清末民国时期的最主要形式,这类词语共计233个,约占87%,如:代表性、革命性、购买性、依赖性、重大性、模仿性、矛盾性、爱美性、支配性、渗出性、租赁性、民族性、流行性、刺激性、绝对性、时代性、阶级性、永久性、实际性、唯一性、万有性、社会性、迁移性、滑稽性、合群性、动物性、植物性、独立性、实验性、试验性、营业性、贪婪性、发展性、连带性、结核性、免疫性、神怪性、团体性、世界性、创造性、秘密性、严重性、罪恶性、空间性、推移性、因习性、临时性、赌博性、感受性、存在性、国际性、运动性、文化性、整装性、滚转性、灵便性、消旋性、剥脱性等。具体用例如下:
(2)南北妥协之可能性几何?(1927年2月15日第2版)
(3)海河永久性防水墙招标完毕。(1948年10月5日第5版)
(4)英决撤地中海舰队,欲使美国参与欧洲合作,认德国问题危险性重大。(1936年7月11日第4版)
(5)离婚性遗传后代。(1920年8月23日第9版)
第二,“X”为单音节。这类词语共23个,约占8.6%,如:急性、慢性、优性、奴性、昧性、真性、烈性、软性、活性、党性、敌性、溶性等。具体用例如下:
(6)硬性法律(1934年4月26日第5版)
(7)生产过剩与恶性膨胀(1934年11月28日第5版)
例(6)、例(7)中的“硬性”“恶性”与古汉语中二词所固有的意思不同,例(6)中的“硬性”已不是古汉语中“坚硬刚强的秉性;倔脾气”的意思了,而是表示“不能改变的;不可通融的”意思。例(7)中的“恶性”也由古汉语的“性情凶恶;凶恶的性情”引申出“能产生危险后果的”意义。再如:
(8)罗马惊魂不定又发警报,盟机延性炸弹陆续爆炸。(1943年7月21日第3版)
例(8)中的“延性”由日本《国语大辞典》可知,该词最早见于1888年山口锐之助编著的《物理学术语和英仏独对译字书》,书中用“延性”来对译“Ductility”,(14)吴立菊:《词缀“性”与中日欧语言接触》,《汉字文化》2009年第6期,第47-48页。之后被汉语借入使用。
第三,“X”为多音节。这类词语相对较少,共计13个,约占4.8%。具体表现为:“三音节+性”,共有10个;“四音节+性”,共有2个;“五音节+性”,仅有1个。具体用例如:
(9)纪念碑性的建国史诗之期待——庆祝文艺界抗敌协会周年纪念(1939年4月9日第2版)
(10)刺激反应性毒瓦斯中毒(1938年4月24日第5版)
(11)彩陶文化之时间及地方性(1946年12月25日第6版)
其他词语有:非政治性、半秘密性、未化脓性、不持久性、无限制性、不旋光性、不可授予性等。
(二)“X”的构成
如果从“X”的构成角度来看,或者说从语法单位的角度来看,“X”可以是语素,可以是词,也可以是短语。其中词的比重是最大的,上面我们所举的例子中多数的“X”是词,如:代表性、革命性、购买性、危险性、可能性等。另外,还有少数是语素,这体现在单音节“X”上,如:惰性。还有一部分“X”是短语,如:排他性、爱美性、无限制性、不旋光性、不可授予性等。
(三)“X”的词类性质
从“X”的词类性质来看,主要体现为名词、动词、形容词三大类上,如:国民性、奴隶性、酒精性、时代性等中的“X”为名词;租赁性、购买性、营业性、模仿性等中的“X”为动词;重要性、永久性、复杂性等中的“X”为形容词。此外,还有少量的区别词,如:有机性、唯一性等。
(四)“X”的结构类型
分析“X”的结构类型主要是考察双音节的“X”,通过考察可以发现这部分“X”词语的结构类型主要有四种:第一种是联合型,如:矛盾性、租赁性、购买性、迁移性、伸缩性等;第二种是偏正型,如:劣根性、梅毒性、微黠性、外伤性、继发性、局部性等;第三种是补充型,如:破坏性、摧毁性、渗出性、持久性;第四种是动宾型,如:爱美性、革命性、营业性、感光性、排他性、连谊性、充血性、吸水性等。从《大公报》中整理出来的词语当中我们暂未发现主谓型的词语。此外,还有个别联绵词,如:滑稽性。
(五)“X性”词语的句法功能
从“X性”词语在《大公报》中的使用情况来看,其句法功能主要体现为作定语、作宾语、作主语、作状语等几种句法成分上。例如:
(12)参观蒲松龄遗迹,听到一段富于革命性的传说。(1934年7月10日第9版)
(13)张喻雨君考察各国教育归来,充实学生生活,提倡音乐美术,免得青年走到危险性的消遣歧途。(1932年5月29日第7版)
(14)蒋梦麟详述大会之重要性。(1930年4月23日第5版)
(15)畸形发育的上海教育缺乏创造性。(1931年6月5日第5版)
(16)南北妥协之可能性几何?(1927年2月15日第2版)
(17)贪婪性违反经济学之原则。(1930年9月12日第4版)
(18)冀平原激战,我军机动性作战,予打击者以打击。(1939年3月17日第2版)
(19)共军调动系收缩性整编。(1947年4月2日第2版)
通过对269个词语的考察发现,“X性”词语在1902年至1949年期间最常作的句法成分是定语,语料中绝大多数“X性”词语都有作定语的用例。其次是作宾语,但数量要少很多,我们仅发现37例。再次是作主语,有15例。最少的是作状语,仅发现2例。
在“X性”词语充当的句法成分当中,充当状语的情况比较值得注意,因为这种句法功能根据笔者对《大公报》的检索,其中较早的用例出现在1939年,即例(18),同时笔者对这种用法在清末民初时期的相关语料进行了考察,但暂未在清末民初的其他语料中检索到作状语的用例,因此,笔者推断这种用法应该最早是在民国中后期兴起的一种句法功能。
此外,通过考察笔者发现,“X性”词语虽然在清末民国时期已具备了一定数量,但其经历了明显的由少到多的发展过程,初步统计发现从20世纪初到20年代中期“X性”词语增长速度并不快,从20世纪20年代后期开始“X性”新词不断涌现,本文统计的269个词语中有252个出现在1927年之后,可见“X性”词语在该时期内并不是均衡发展的。
三、“X性”词语在现代汉语中的发展
“X性”词语从清末开始在汉语中出现,并呈现出快速发展的趋势,发展到今天,“X性”词语已经基本被认为是一个开放的集合,数量已经相当可观,这也是该类词语在现代发展中最为突出的一个特点,即能产性大幅度提升。那么“X性”在现代汉语中除了能产性得到充分体现之外,通过把《大公报》中检索的词语与现代汉语中此类词语进行对比还可以发现其他方面的一些发展变化。
(一)“X性”词语的替代与消隐
清末至民国期间是中国社会处于急剧动荡的时期,当时的文化运动加之西学东渐的影响使语言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并且还处于不稳定时期,因此,在后期的使用过程中出现了部分词语在竞争中被淘汰、被替代的现象,“X性”词语同样也存在此类情况,如下“酩酊性”的例句:
(20)在沙摩阿制造酩酊性饮料者处以一百磅之罚金或三个月之锢禁。(1921年5月8日第6版)
例(20)中的“酩酊性”与“酒精性”的意思相同,当时两个词语共存,并且二者可以同时出现。例(20)出现的文章的小标题即为《酒精性饮料》,在具体行文当中用“酩酊性”替代了“酒精性”。在现代汉语中“酩酊性”已经不再使用,而“酒精性”被沿用了下来。例如:
(21)另外酒精性饮料里头,还有一些有害物质,比方像石棉,它过滤的时候可能有石棉等等,那也是诱癌的。(宋圃菊《吃与癌》)
再如“戟刺性”例句为:
(22)《离婚》是一部有戟刺性的现代讽刺影片。(1929年5月16日第10版)
例(22)中“戟刺”一词在古汉语中并未见到用例,由《汉语大词典》可知其首见于鲁迅的《集外集拾遗补编·拟播布美术意见书》,表示的是“刺激”之义。“戟刺性”与“刺激性”“激刺性”共存,三者表意相同,并在民国时期都有用例。例如:
(23)含激刺性之裁员黑幕(1923年12月1日第2版)
(24)少用刺激性之食物(1932年12月27日第8版)
发展到现代汉语,“戟刺性”“激刺性”都被“刺激性”所取代了。
还有部分词语体现为短时性或临时性,即只在短期内被使用,在后来的使用过程中逐渐被淘汰,这种情况与上面所举例子的不同之处在于并不存在同义词语的竞争,其消失的原因不是被同义词语所替代。比如,“离婚性”一词在《大公报》中的用例仅见1例,我们通过检索同时期资料也未见其他用例,由此推测“离婚性”可能是临时性仿造词语,该词在现代汉语中也已经消失。
再如“爱美性”例句为:
(25)中国人的爱美性真增进了。(1928年1月5日第4版)
“爱美性”的用例在同时期语料中也仅见此1例,现代汉语中同样未见此用例。
类似以上原因而消隐的词语还有:学仿性、租赁性、偏枯性、防制性、国德性、昏睡性、停止性、追从性、圆融性、毛包性、消旋性、不旋光性、国族性、滚转性、整装性、灵便性、因习性、惯习性、神怪性、微黠性、昧性、万有性、不持久性、贱根性、反激性、食饵性、连谊性、整个性、半秘密性、时间及地方性、刺激反应性、不可授予性等。
(二)“X”词性类别的增多
通过前面的考察可知,“X”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区别词及少数短语,发展到现代汉语之后,除了上面所列的类型之外,“X”还可以是其他类的词语,主要表现为少数数词、副词和数量短语。“X”为数词时,主要体现为“第一”“第二”“第三”几个序数词;副词主要是“经常”一词;而数量短语主要是“一次”“多次”“两重”“二重”“三重”“多重”等。具体用例有:
(26)这样,人们一旦把见闻心思形诸于文字,就已经失去了准确完整的第一性而成为第二性的东西,经后人加工润色,则更成为第三性以后的东西。(CCL语料库)
(27)思想领导,主要是党通过经常性的政治思想工作,通过党的先锋模范作用,对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思想教育,提高思想觉悟,团结、引导、说服群众共同前进。(CCL语料库)
此外,“X”为区别词和短语的情况稍有增长,“X”为区别词的如“私营性、间接性、公共性、人为性”等,“X”为短语的如“不及时性、不完整性、不均衡性、自由散漫性、可持续性、高致病性”等。
(三)“X”的结构类型增多
对《大公报》的考察中我们发现“X”的结构类型中缺少主谓结构的词语,在现代汉语中主谓结构词语已可见少量用例,比如“自愿性、自主性、自发性”等,具体用例如下:
(28)实现合作化应坚持渐进性和自愿性原则。(BCC语料库)
(四)句法功能的增强
通过前面的分析可知“X性”词可作主语、宾语、定语、状语,但在现代汉语中个别词语出现了用作谓语的用例。例如:
(29)一度低血钾,纠正后症状不见好转,头颅摄片阴性,甲状腺、性腺、肾上腺皮质功能阴性。(CCL语料库)
另外,“X性”词语作状语的能力得到加强,有些在《大公报》中未见作状语的词语在现代汉语中已可见用例。例如:
(30)公式中各项收入不包括财政补助收入和上级补助收入;支出内容反映的是事业单位经常性支出。(CCL语料库)
(31)民粹主义的基本观点之一,就是……以这种二元的眼光批判性地重新审视知识分子自身的立场。(许纪霖《朱自清与现代中国的民粹主义》)
(32)老哑巴临摹得最为出色,甚至能够创造性地仿出“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几个字。(陆步轩《屠夫看世界》)
从“X性”词语在现代汉语中作状语的用例可以看出,多数词语在作状语时要加“地”字。类似的词语还有:历史性、保守性、流动性、连续性、永久性、连贯性、连锁性、选择性、破坏性、试验性、实验性、技术性、暂时性、持续性、局部性等。
由以上考察可知,“X性”词语由清末民初发展至今其规模不断扩大,在此过程中也体现出了部分词语由不稳定到稳定的发展过程,体现了该类词语的过渡性特征,并且伴随该类词语的增多,其可以组合的词类范围也有所扩大,“X”的结构类型得到完善,“X性”词语的语法功能也得到进一步丰富。
四、“X性”词语快速发展的动因
“X性”词语在现代汉语中得到快速发展,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得到一些解释。笔者认为主要因素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类推机制的推动。类推作用在语言发展演变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指的是用一种规则的形式去铲平那些不规则的例外,使它们进入规则的系统;或者是推广新规则的适用范围,使人们按照这种规则去创造新的结构单位”。(15)徐通锵:《基础语言学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59页。在现代汉语中“X性”词语的大量出现正是清末民初时期日语译文中“X性”词语引入后,这种构词模式不断得到推广的结果。如较早的“国民性、可能性、永续性、感受性、特异性”等词语从日语引入国内之后不断得到关注,使用频率得到提高,汉语就以这些词语的形式为标准,模仿其构词规则不断创造出新的词语,原来能充当“X”的词类主要限于名词、动词、形容词、区别词及少部分短语,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更多的上述词类词语进入到该形式中,并且一些数词、副词和数量短语也开始进入到这种形式中,这样就导致“X性”构词模式在词汇历时发展过程中得到进一步推广,类推出更多的相同形式的词语,使“X性”词语规模在现代汉语中不断扩大。
其次,语言经济原则的制约。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在语言交际的表达上越来越要求精细化,但同时也要满足语言经济性需求,要用尽量少的语言传达出更多信息,提高交际的有效性。由类词缀“性”构成的“X性”形式能够表示固定的语法意义,在表意上相对其他结构形式则更为简明扼要,如“倾向性”一词就要比“对某方面的爱憎、褒贬倾向”这样的表述形式更为简短、精炼。另外,“X性”词语构词形式从词语模角度来看,类词缀“性”是处在模标的位置上固定不变的,但模槽成分是可以替换的,因此在交际过程中,人们“一方面不断仿照复制已知的、现成的词语模构式,另一方面不断更新显现未知的、备用的模槽成分。如此这般,说话人就可以便捷地不断创造出新词语,听话人也就只需要付出相对小的努力便能理解交际对象的意图,比较容易地理解新词语”。(16)苏向红:《当代汉语词语模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86页。因此,语言交际的经济性需求也是推动该类词语大量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最后,语言接触的影响。语言接触是新词语产生的重要途径,在任何时期都有可能存在。从目前研究来看,笔者倾向于把类词缀“性”的产生归因于日语译文的影响,这也是语言接触的一种具体体现。但后期现代汉语中“X性”词语的大量产生应该与日语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与英语之间的接触更为密切的原因。英语本身词缀众多,与汉语缺乏形态变化形成鲜明对比,这样就会导致在语言互译时产生影响,比如“mobility”在翻译成汉语时可译成“易动性”“可动性”“流动性”,“readabilty”可译成“可读性”“易读性”“易辨认性”,“mensurability”可译成“可测定性”“可测性”,“heritability”可译成“遗传可能性”等,因此,在语言翻译的过程中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汉语中“X性”词语的数量,并且这种语言接触持续进行,就会为该类词语的不断产生提供可能性。
五、结语
《大公报》作为清末民国时期最重要的报刊之一,能够充分反映当时语言的本来面貌。通过对报刊中由类词缀“性”构成的“X性”词语的考察,可以清晰地看到,“X性”词语在清末还是一种新兴的语言现象,这种语言现象在国内的出现应该与日语译文密切相关。“X性”词语在清末民国时期已经呈现出一定的能产性,但就其在该时期内的分布来看,也充分体现了该类词语发展的不平衡性特点。同时,通过考察可以发现,现代汉语中“X性”词语的主要特征在清末民国时期已经基本形成,但在现代也有所发展,比如部分清末民国时期的词语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或者同义词语发生替代,体现出过渡性特征;还有“X”的词类、结构类型以及“X性”词语的句法功能等都有进一步发展。同时,也发现“X性”词语在现代的快速增长与语言的经济原则、类推机制和语言接触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