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象思维与形而上形而下的关系浅析*
2021-11-30沈家林赵唯含
沈家林 赵唯含,2
(1.陕西中医药大学,陕西 咸阳 712046;2.陕西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陕西 咸阳 712000)
中国古代对自然科学的研究与西方还原法相比有其独特之处,其运用象思维联系道与器,探索真理的方法最为重要。道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终极的追求,但其虚无飘渺,难以捉摸,人们如果想要深入探索并运用道解决实际问题就需要借助象思维的帮助。象思维指运用带有直观、形象、感性的图像、符号等来揭示认知世界的本质规律,而构建的思维方式[1]。形而上不能直接被人所利用,需要依靠形而下的器的帮助,象思维则是连接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桥梁,如运用具有健脾或发汗等功能的药物治疗疾病就是器,器的选择需要遵循道的规律,通过四诊及对药物的认识得出如何选药定量。
1 中医象思维内涵
象思维是联系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工具。形而上的道是天然存在的,道可见可感就成了形而下的器,然后人们才能利用它。这就好比说道是天然存在的物理法则,不因人而改变,如牛顿第二定律,人们并不能直接看见这一定律,但用力扔石头比轻扔同一石头时石头能扔更远的现象却真实可感,这就是物象,人们不能直接操纵象,但通过研究推论可以得到F=aM,通过计算可以知道其运动状态。
听起来中医与现代医学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观察现象,发现规律,然后应用规律。抽象的定义也与取象比类十分相似,抽象是抽取事物一些本质的东西,剔除次要的表面东西,取象指通过比较“象”而得同质或相近的事物为一类别,它们有共同的属性,同属性的事物也多有相近的功能[2]。但事实并非如此,中医与现代医学相比则有明显的差异,举例来言,化学中发现结构相似就可以有相似的理化性质,这种不受人主观影响的是抽象的结果,是通过逻辑推理得来的。中医学中因依靠象思维逐步追问得出的结论,存在人主观认识的部分所以不同的人可能取象比类得出不同的结果,这种差异产生在于中医学象思维的参与。但如何理解道并将道与器连接起来就是象思维的作用了,故而象思维在对道的探索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运用象思维得到的就不是纯粹的经验认识或逻辑推理,而是有着人对结果修正的即主观的部分,其因层次、内容、结构的不同可分为物象、意象、道象三种进行讨论[3]。
物象是最易感受到的,指的是天然事物暴露出来的特征,如色彩、声音、气味、位置等都属于物象的范畴,物象最为易感也最表浅,本身客观存在,当人们通过感官获取了特征后就完成了一次取象,这时还没有思维作用其中[4]。但一次取象并不足以充分认识事物本身,以春秋时期的哲学家公孙龙提出“离坚白”的观点为例,一块石头当你看时你知晓了石头是白色的,但你并不能得到石头是否坚硬的结论,这就要求你用手触摸再次取象不然是无法得到这一物象。可往往人们都会忽略这一点,只用视觉进行取象就得出坚硬的结论,这是因为人们已经对物象进行了归纳总结和概括,得到的是比物象更深层次的意象,所以人们才能不必通过触摸就得出石头是坚硬的结论。
二者虽然都得出了石头坚硬的结论,然而意象与物象得出的结论是有区别,物象总是真实的而意象却有可能出错,那么意象的意义在哪里呢?在于意象已经不局限于事物本身,具有了更广泛的意义。如五行理论就是一种意象,《尚书·洪范》云:“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木火土金水五者本是世界中的具体物质,不能用来讨论人体,五行理论是对事物进行形象思维的重新构建而得到的,五行已经如“阴阳”“爻”“河图”“洛书”一般具有了符号的性质,是经过了意识加工的意象。所以五行才能够用来合五脏,提出藏象学说,说明五脏的功能,《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中医学认为肝有像树木一样希望枝叶舒展条达,不喜欢被抑制的特点,所以说肝喜条达恶抑郁属木,接着推测树木的根能扎入土地所以木克脾土[5]。这种用运用取象比类方法的例子比比皆是,它从认识物象开始,然后经过思维的加工得到属性规律的部分即意象,运用归纳总结及取象比类的方法可以以象体象发现新知,以象体象最简单的运用就是用得出的意象推测可能存在的物象,还可以以象说象解释已知,这是因为象具有概括性,所以取象结果相同的事物也应具有相似的性质,这种应用象思维的认识方法在中医学认识规律中具有其独特性[6]。
最后道象可称为规律之象,反映客观规律却不同于道,它比道局限,因为道并不是概念思维的产物,而道象是概念思维的产物。道象与西方科学得出的结论不同,通常不会特指一处,而是泛指一类。《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云:“阳盛则阴病,阴盛则阳病。”这一对发病规律的总结,就运用了“阴”和“阳”两个符号,这两个符号可以说是中医学中运用最广泛的象思维产物,它所包含的内容就十分广泛了[7]。道生万物,《易经·系辞上》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表明了道是和器相对的,“形”“道”“器”三者是不同的,道不会局限在一处,道存在于每一处,超脱于“形”之上,器则是具有功能的,之所以说器为“形而下”是因为功能不会自己体现出来,只有功能在发挥作用时才得到体现,它始终遵循道的要求却并不一定时时表现出来隐藏在形之下的东西就是器,器依托形存在却不同于器,它与道一样天然存在但不易感知[8]。
2 中医象思维是连接形而上形而下的桥梁
正因象思维能够沟通道与器,象思维在中医基本理论中有着奠基的作用,象思维不仅构成了藏象理论、六淫理论、经络理论等,对于诊断治疗也有着重要作用,诊断治疗时往往要进行取象比类,如红肿疼痛与火一样认为人体有火,如果是实火可以用寒凉的药,石膏色白、入口如雪属大寒,所以用石膏降火。或者认为芳香药物气味辛散,辛散的气味具有发散的功用。还有天人相应观用来说明人体状态,《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气之常也,人亦应之,以一日分为四时,朝则为春,日中为夏,日入为秋,夜半为冬。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将天地的变化和人联系起来,春天万物生发属木,人体也是阳气生发的时候,夏天万物繁盛属火,人体阳气壮盛脉象也是洪大的,秋天树木枯黄属金多燥邪,肺脏属金在这一时节容易受到损伤,冬天野兽冬眠天寒地冻属水,人体闭藏脉象沉迟。人体的阳气变化如太阳一般具有节律,就有了人的病情随阳气一同变化的观点。这种天有之象人亦有之的想法就是天人相应观[9]。
象思维不仅如此,还被应用于命名,如对脉象的命名,弦脉因指下感觉像琴弦而名,浮脉因指下感觉像木头漂浮在水上而名[10]。再若因器而命名,如大黄又名将军,因为大黄泻下力强,有过关斩将之能,走而不守所以起名为将军,半夏、款冬皆以时令标名和应时令之象[11]。可见象思维充分地运用在了中医学的各个层面。
象思维最重要的作用在于起到了形而上和形而下的桥梁作用,器不同于形,形是事物的实体,器是具有了一定功能的实体,器并不为中医所独有,尽管说法可能不同,包括现代医学的很多学科都有对器的认识,即从功能上去认识事物,如嗜酸性细胞具备抵御寄生虫的能力。应当清楚的是中医学对此的独特性体现在象思维的运用,用象思维描述器及指导器的使用,如组方过程中运用君臣佐使理论,《素问·至真要大论》曰:“主病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组成方剂的各种功用药物,即不同的器按对疾病的作用不同被比作君、臣、佐、使,在方剂中对疾病起主要治疗作用的为君药,对次要症状起主要作用或辅助君药发挥作用的药物为臣药,配合君药、臣药发挥作用或制约某一药物毒副作用的药物为佐药,引导药物功用抵达特定部位发挥作用或调和诸药的药物为使药[12]。以桂枝汤证为例,桂枝汤证因风寒邪气在表,卫气不能固摄肌表,卫气有调节控制肌腠的开合、汗液的排泄的作用,所以体表失去卫阳的固摄,患者就会出现汗出、恶风等症状。治疗应该协助解肌达表,调和营卫,所以以桂枝解肌驱邪如君主一样主导治疗为君药,白芍敛阴增液的功效为臣,大枣和生姜共同补益中焦为佐药,甘草调和诸药为使药[13]。象思维与器始终密不可分,且这一切都是在道的指导下完成的,这一独特的模式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同样的方剂能够治疗不同的疾病,不同的疾病经过了象思维的处理得到的有时是相同的象,那么同样的象自然就意味着有同样的器去治疗,这就是异病同治,如《伤寒论》中吴茱萸汤同时出现在了阳明病篇(NO.243)、少阴病篇(NO.309)、厥阴病篇(NO.378),三处皆属寒邪犯胃,以呕吐的表现为主,只是寒邪的来路不同。反之亦然,有时同样的疾病却有着不同的象,治疗方法也有了差异,这就是同病异治[14]。
由此看来,形而下的器并不具有严格的学科界限,关键都在于如何运用象思维把握道和器,从这个角度来讲现代医学的手段也是可以纳入中医学的理论体系中的[15]。我们可以把现代医学的手段认为是器,如果能够充分地运用中医思维,西为中用也是能够实现的。如张锡纯的阿司匹林石膏汤即认为“石膏之性,又最宜与西药阿司匹林并用,盖石膏清热之力虽大,而发表之力稍轻。阿司匹林味酸性凉,最善达表,使内郁之热由表解散,与石膏相助为理,实有相得益彰之妙。”[16]这就是汇通学派的独到之处。
3 中医象思维的超越与局限
无论器如何,道总是不变的,那么象思维器的运用,使中医学有了联系形而上与形而下的独特手段,象思维注重整体、注重关系的特点的同时也存在着象的超越。《庄子·逍遥游》谓:“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无所致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这是庄子对物象进行深入的追问,实际上无论物象、意象还是道象都须完成超越,通常人们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反应在思想里时不会停留在这一层面,如我说“银河”这个词,没有任何描述你就能够在思想里想象出真实存在的星空,但这星空并不是你用眼睛看到的,而是思维想象出来的,这实际上就是象的超越[17]。韩非子在《解老》中说:“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为之象也。”这就是“想象”一词的由来,通过象的骨头揣测活着的象,这就是完成象的超越。判断人的身体状况从能被你感知的物象到证的确立也是象的超越,这种超越广泛存在。象是反映关系和整体的,所以象可以因为联系而“流动与转化”[18]。象依靠着“流动与转化”不断超越,从物象到意象,从意象到道象,最后得到的道象是事物的本原之象,它最能反映事物的本质,包括了事物的发生、发展、变化及转归的全过程,在中医学中被称为证。证的确立是以所感受到的最表浅的部分超越出来的,这就是诊断学的内容[19]。
虽然超越最初还是从感知入手,即获得最为直接与表浅的物象,但物象绝不会仅仅停留在物象的层次。就是说,象不是一成不变、始终如一的,而是在不断地“流动与转化”。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物象被消解,进而转化或生成某种掌握更多内在关系的道象或意象[20]。
不过这种超越是有局限的即不能超越道象,就“太极”而言,一阴一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这是“道”的意象,但无法超越成道,因为绝对客观世界是不可知的,一切都是不同的视角。但不能错误地以为绝对真实世界不可知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们仍能从一个视角获得有用的部分,象思维起到了形而上与形而下二者间桥梁的作用,而不能替代形而上或者形而下。形而上是天然永恒存在的,形而下则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无论象思维如何运用,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对象思维的运用实际上就是人的作用,是人主观能动性的一面。正确地认识和使用象思维,在形而上与形而下问题上运用象思维是中医的基石,是使中医学发展获得更大进步的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