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配偶还是靠子女?
——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消减的家庭保障机制研究
2021-11-29聂建亮樊荣
□ 聂建亮,樊荣
一、问题的提出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同时我国也步入了风险社会[1],社会面临的风险越来越多。在众多风险中,养老风险格外引人关注。伴随我国人口老龄化形势的日益严峻,养老风险被进一步放大。2021年5月,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65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为13.50%[2],远高于7%的老龄化社会标准,意味着我国即将进入老龄社会。因此,有效应对日益严峻的人口老龄化形势,降低全社会的养老风险已刻不容缓。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战略上升为国家战略,切实保障老年人的养老权益,消减老年人面临的养老风险,有利于我国社会的稳定及民生福祉的持续改善。
由于风险具有高度的复杂性和广泛的影响性,因此个体、群体或组织须对面临的风险有一定的感知,才能有效规避和应对风险。依据风险感知理论,风险感知是个体对存在于外界的各种客观风险的感受和认识,其强调个体由直观判断和主观感受获得的经验对认知的影响,并最终指引人的决策行为[3]。老年人对养老风险的感知即老年人根据自身所处的现实环境、生活状况等,对自己老年生活可能存在的风险做出的理性判断。老年人会根据其养老风险感知做出决策,以防范风险,因此,为更好地防范老年人的养老风险,有必要对老年人的养老风险感知进行深入研究。
一般来说,家庭保障与社会保障共同构成了应对老年人养老风险的保障体系[4][5]。与大多数城市老人相比,农村老人享受的制度性保障项目较少、水平较低,且农村人口老龄化水平普遍高于城市(1)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导致农村年轻人口锐减,所以农村老龄化程度高于城市。参见:民政部副部长:中国农村老龄化水平高于城市 人口老龄化城乡倒置[EB/OL].(2012-05-17).中国日报网,http://www.chinadaily.com.cn/dfpd/shehui/2012-05/17/content_15320969.htm.,所以农村老人面临的养老风险更加突出。尽管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不断完善,但其保障水平却十分有限。家庭养老在传统的农耕社会就具有较为坚实的经济基础,而后通过儒家思想的理论阐释以及各个朝代统治者所缔造的礼法秩序形成了颇具特色的家庭孝养文化[6],家庭往往成为农村老人养老的第一选择。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支持家庭承担养老功能”,从国家层面巩固了家庭养老的基础作用。然而,由于我国正处于现代化进程中最为关键的社会转型期,市场经济体制改革不断深化,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向城市流动,留守在村的老人与其子女间的空间距离被拉大。基于血缘、地缘形成的以家庭、家族为核心的养老共同体瓦解,日益明显的家庭小型化、空巢化等趋势弱化了家庭的养老保障功能,动摇了传统的家庭养老模式[7]。在这一背景下,家庭在农村老人养老中还将发挥多大的作用?家庭保障能否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进而影响其对养老风险的感知?这些问题亟须回答。因此,在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战略背景下,本文基于对11个省份1126名农村老人进行的抽样调查数据,尝试探讨家庭保障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的影响,梳理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消减的家庭机制,以期更好地防范和应对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一)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及其消减策略
养老是个体进入老年阶段后,获得足以应对其基本生活需求的养老资源的过程。养老资源一般包括经济支持、情感慰藉和生活照料等,养老资源的来源主要包括配偶、子女以及社会保障等,当养老资源存在供给不足的可能时就会出现养老风险。学者们基于不同角度对养老风险进行了定义。Bodie等从宏观角度分析,认为养老风险是指一个国家和社会用于保障老年人生活的资源不能满足所有老年人需求时,产生的资源稀缺及给老年人晚年生活带来的隐患[8]。穆光宗等从微观角度定义了养老风险,认为养老风险是指个体在老年期,由于身体等各方面功能的弱化,同时社会及家庭能够给予的支持不足,导致老年人在生活、心理、机体健康等方面面临的窘迫境况[9]。于长永则把养老风险界定为个体“老有所养”的不确定性[10]。对于养老风险的类型,穆光宗认为,养老风险主要分为劳动能力的丧失而导致的内生性养老风险和家庭支持弱化而产生的外生性养老风险[11]。陆杰华和张莉则把农村老人面临的养老风险分为微观层面的贫困风险、健康风险和照料风险,以及宏观层面的制度风险和社会风险,这五种风险相互交织,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恐慌[12]。
在养老风险消减策略方面学界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主张继续发挥家庭养老的作用,二是主张社会养老替代家庭养老。在封闭的农业社会,养老是人们的生存性需求,“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等传统观念深入人心。孩子多了,当自己年老体衰、丧失劳动能力时,能够孝敬自己的人就多,老年生活就有保障[13]。一般认为,家庭养老是中国老年人最期待和最倾向的养老方式[14];同时,土地养老也是家庭养老模式的另外一种体现[15],并且土地是农村居民获取养老资源的最后一道防线,在农村居民年老且仍具有从事农业生产的能力时,可以通过土地经营获取养老收入或通过代际土地转移获得自我的养老收入,进而化解养老风险[16]。在发挥家庭养老作用的主张中,近年来学界还普遍认可“女儿养老”的观点。在传统的农村社会中,儿子是养老责任的主要承担者,但是女儿养老现如今已经成为我国农村养老秩序的新成分[17]。杨立雄和李星瑶指出,家庭养老中的男性偏好已呈现明显的弱化趋势,农村老人的养老期望也从依靠儿子转变为希望依靠所有子女,女儿在家庭养老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18]。“女儿养老”通过女儿与父母间的亲密互动优化了原有的“抚育-赡养”结构,适应了家庭结构的变迁,增强了家庭养老模式的适应性[19]。
与支持继续发挥家庭养老作用的主张不同,有学者主张以社会养老替代家庭养老。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长期实施以及城镇化的不断发展,我国农村家庭养老功能被严重削弱。于长永等对新疆13个地(州、市)726位农民的调查数据进行研究,发现农村家庭养老已经全面弱化,经济支持、生活照料与精神慰藉作为家庭养老的基本内容,分别弱化了25.0%、5.6%与30.7%[20]。穆怀中和陈曦认为,在农村地区,快速老龄化是社会养老逐渐替代家庭养老的重要推力,2023年以后社会养老将在农村养老保障体系中超越家庭养老[21]。秦昌才则认为养老保险降低了农村子女对父母的转移支付,减少了父母对子女的养老依赖,使得养老更多地依赖社会保障[22]。
已有研究为本文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已有研究还存在以下不足:一是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的理论研究较多,鲜有实证探讨。作为养老风险的外在表现,养老风险感知应该成为实证研究的关键变量。二是对社会养老替代家庭养老从而缓解养老风险的研究较多,而对新时代背景下家庭保障消减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机制的研究不足。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尝试在描述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的基础上,探讨家庭保障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的消减效用。
(二)研究假设
根据风险感知理论,老年人对养老风险的感知即为老年人根据自身所处的现实环境、生活状况等,对自己的老年生活可能存在的风险做出的理性判断。老年人对养老风险的感知主要表现在身体失能、经济依赖以及陪伴缺失等方面,相应地需要生活照料、经济支持以及精神慰藉等养老资源进行化解。一般认为,这些资源来源于家庭保障和社会保障。由于当前农村社会养老保障水平较低,且主要为经济保障,缺少服务保障,因此家庭保障仍然是农村老人养老最主要的选择。家庭保障是传统的养老保障方式,主要包括配偶之间的相互扶持以及“养儿防老”。配偶的作用不仅是经济支持,更重要的是生活照料与情感慰藉。有学者通过调查发现,农村老人在照护方面主要依赖配偶,其次是依赖子女[23]。当农村老人日常生活不能自理或不能完全自理且子女外出务工或者经商时,代际分离加大,能够为其提供日常生活照料与精神慰藉的就只有配偶,因此有配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据此提出假设1:
假设1 相对于没有配偶的农村老人,有配偶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更低。
配偶能够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一方面取决于配偶健康的身体,另一方面取决于老人与配偶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在有配偶的情况下,当配偶的身体健康状况不好时,老人不仅要担心自己,更要担心配偶的养老问题,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自然就会升高;此外,农村老人与配偶之间的关系越亲密,彼此之间更能够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互相慰藉,消减对方养老风险感知的可能性就越大。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1 配偶的健康状况越好,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低;
假设1.2 与配偶的关系越亲密,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低。
在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中国,人们普遍存在着“养儿防老”和“多子多福”的观念,即父母将未来养老问题更多地寄托在子女身上[24]。孩子多了,自己未来年老体弱时能够获得的保障就多。有研究发现,子女数量提高了老年人的代际支持和福利水平[25]。快速的人口转变和女性社会经济地位的提高改变了传统的以儿子为核心的赡养方式[26],女儿在赡养父母方面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本文进一步将子女数量划分为儿子数量和女儿数量,这样不仅符合中国传统社会对“养儿防老”的认识,也能较好地迎合当下“女儿养老”在农村社会日渐普遍的趋势。基于以上分析,无论是儿子数量的增加还是女儿数量的增加,都可能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由此提出假设2和假设3:
假设2 儿子数量越多,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低;
假设3 女儿数量越多,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低。
在农村,已婚儿子一般长年居住在本村,已婚女儿则居住在较近的通婚距离内,因空间距离接近,所以农村老人很容易获得子女,特别是儿子家庭提供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养老资源,从而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减其养老风险感知。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村青壮年进城务工经商,很多农村老人与其子女的空间距离陡增,进而弱化了这些农村老人获得子女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养老资源的可能性。需要说明的是,成年儿子外出务工对农村老人家庭养老支持的影响较成年女儿外出的影响更为显著[27]。所以,外出务工的儿子比例越高,留在本村照顾农村老人的儿子比例就会越低,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就会越高。由此提出假设4:
假设4 外出务工经商的儿子比例越高,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高。
“养儿防老”主要是为了获得子女提供的养老资源,而子女质量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子女提供的养老资源。子女家庭经济状况是子女质量的外在表现,子女家庭经济状况越好,农村老人获得经济支持的可能性越大,抵御养老风险的能力也就越强。代际之间关系的亲密或疏远也会影响代际之间资源的转移,尤其是子代向亲代养老资源的转移[28]。子女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越亲密,子女越可能向父母转移养老资源,父母对养老风险的感知水平就会越低。由此提出假设5和假设6:
假设5 子女家庭经济状况越好,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低;
假设6 与子女关系越好,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低。
居住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农村老人选择的养老方式。居住方式的选择与农村老人的配偶、子女等状况相关,有配偶的农村老人更可能选择与配偶单独居住,而无配偶的农村老人更可能独居或与子女同住[29]。当前社会的剧烈变迁对农村居民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深刻影响,农村的独居老人家庭比例持续上升[30]。相对于独居老人,与配偶居住的农村老人不仅能够获得配偶生活上的照料,还能得到情感上的支持。而当农村老人身体健康状况越来越差时,越需要子女的陪伴和照顾[31],与子女一起居住可以满足农村老人对养老资源的潜在需求。由此提出假设7和假设8:
假设7 相对于单独居住,与配偶单独居住的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更低;
假设8 相对于单独居住,与子女一起居住的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更低。
三、数据与变量
(一)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自2019年至2021年课题组对陕西、山西、山东等11个省份60周岁及以上农村老人的抽样调查。首先,该调查根据不同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选择有代表性的省份,囊括东中西部三个地区,其中东部地区四个省(河北、福建、江苏、山东),中部地区四个省(山西、河南、湖北、湖南),西部地区三个省(陕西、云南、新疆);其次,在这11个省份中随机选择了具有较强代表性的31个村庄;最后,在每个村庄中随机选择30名左右60周岁及以上老人作为样本。调查共收回有效问卷1126份。
对样本进行统计分析发现,女性比例略高于男性,女性比例为53.7%,男性为46.3%;年龄集中在80岁以下,其中60~69岁的比例最高,为54.7%,其次为70~79岁,比例为36.1%,80岁及以上的比例最低,仅为9.2%;文化程度以小学及以下为主,小学所占比例最高,为39.3%,文盲/半文盲与小学相差较少,为33.5%,初中为21.4%,高中/中专/技校仅占5.8%;在身体健康状况中,“很差”的仅占4.7%,“较好”的比例最高,为34.1%,“一般”的占33.7%,“较差”的占19.2%,而“非常好”的占8.3%。
(二)变量及操作化
1.因变量
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是本研究的因变量。根据前文研究假设并借鉴已有研究,本文将因变量养老风险感知操作化为身体失能风险感知、经济依赖风险感知以及陪伴缺失风险感知三个维度。调查问卷特设计了三个问题来测量这三个维度:“您担心以后生活不能够自理吗?”“您担心以后在经济上完全依赖别人吗?”“您担心以后缺少陪伴感到孤独吗?”选项赋值情况为“非常担心”=5,“比较担心”=4,“一般”=3,“不太担心”=2,“完全不担心”=1,分值越高表示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高。
2.自变量
本研究的自变量主要包括配偶状况、子女状况、居住方式等三个方面。配偶状况包括三种类型:一是是否有配偶,为定类变量;二是配偶的健康状况,为定序变量,赋值情况为“很差”=1,“较差”=2,“一般”=3,“较好”=4,“很好”=5,分值越高表示配偶的健康状况越好;三是与配偶的亲密关系,为定类变量,通过询问被访者是否最先与配偶分享开心和难过的心情获得,其中最先与配偶分享开心和难过的心情意味着与配偶的关系比较亲密,而如果并非最先与配偶分享开心和难过的心情则意味着与配偶的关系不太亲密。配偶的健康状况、与配偶的亲密关系两个变量的数据在测量时并不包含被访老人无配偶的情况。子女状况包括子女数量、子女家庭经济状况、与子女的关系状况三种类型。其中,子女数量包括儿子数量、女儿数量以及外出务工经商儿子比例三个自变量,均为连续变量。子女家庭经济状况为定序变量,赋值情况为“远低于平均水平”=1,“低于平均水平”=2,“平均水平”=3,“高于平均水平”=4,“远高于平均水平”=5,分值越高表示子女家庭经济状况越好。与子女的关系状况也为定序变量,赋值情况为“很不满意”=1,“不太满意”=2,“一般”=3,“比较满意”=4,“很满意”=5,分值越高表示老人对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满意度越高。居住方式包括单独居住、与配偶单独居住、与子女等一起居住三种类型。
3.控制变量
基于已有研究结果,这里选取性别、年龄、自评健康状况、心理健康状况、文化程度、是否担任过村组干部、家庭全年收入水平对数、家中是否有耕地、养老金享受待遇评价、所在村是否有养老服务场所、所在村与县城距离、所在村地形以及所在地区作为控制变量。其中心理健康状况这一变量是将问卷中的心情沮丧或抑郁的问题进行的反向测量,并由原先的赋值情况“从不”=1、“很少”=2、“有时”=3、“经常”=4、“总是”=5,重新赋值为“很差”=1、“较差”=2、“一般”=3、“较好”=4、“很好”=5。家中是否有耕地与土地保障相关,养老金享受待遇评价和所在村是否有养老服务场所与社会保障相关,所以对其均进行了控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见表1。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
四、结果分析
(一)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状况
问卷调查显示,27.0%的样本非常担心以后生活不能自理,34.6%的样本比较担心以后生活不能自理,7.8%的样本一般担心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三者合计接近70%,其余30.6%的样本对生活自理的担心程度较小;对于以后经济上完全依赖别人的风险,25.1%的样本表示非常担心,22.5%的样本表示比较担心,还有14.6%的样本表示一般担心,三者合计62.2%,其余21.0%和16.8%的样本表示不太担心和完全不担心;表示非常担心、比较担心和一般担心缺少陪伴、感到孤独的样本比例合计也为62.2%(27.0%+23.5%+11.7%),其他表示不太担心、完全不担心的样本比例分别为19.5%、18.2%。可见,多数农村老人可以明显地感知到养老风险,但对不同维度养老风险的感知水平存在差异。表1显示了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各个维度得分的均值,其中身体失能风险感知得分均值最高,为3.450,而经济依赖风险感知、陪伴缺失风险感知得分均值分别为3.181、3.216。通过配对样本t检验统计发现,样本身体失能风险感知与经济依赖风险感知得分之间存在显著差异(p=0.000),身体失能风险感知与陪伴缺失风险感知得分之间也存在显著差异(p=0.000),但经济依赖风险感知与陪伴缺失风险感知得分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p=0.334)。可见,农村老人对身体失能风险的感知水平明显高于对陪伴缺失风险以及经济依赖风险的感知水平。
随着年龄的增长,农村老人的身体机能逐渐衰退,很容易陷入失能半失能状态,从而导致生活质量断崖式下降,所以身体失能是农村老人最直接且最大概率发生的风险,因此农村老人对身体失能风险的感知水平最高。农村老人之所以对经济依赖风险的感知水平相对较低,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农村老人的消费支出水平本身就不高,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降低[32];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农村老人多处于“无休”状态,可以通过劳动获得一定的收入[33],且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以及高龄补贴政策等进一步保障了农村老人的收入,在经济上完全依赖别人的风险较低。而对陪伴缺失风险的感知水平不及对身体失能风险的感知水平高,更多是因为陪伴缺失风险是精神慰藉层面的风险,对于农村老人来说生活照料才是更重要的,也是更基本的。
(二)影响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的因素分析
1.配偶与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
本文的因变量为有序多分类变量,因此通过建立有序Logistic回归模型对结果进行估计。表2是配偶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影响的有序Logistic回归模型结果,其中模型1-3为全样本模型,自变量为是否有配偶;模型4-6为有配偶样本模型,自变量为配偶健康状况以及与配偶亲密关系。表2的统计结果显示,在控制其他变量后,是否有配偶变量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各个维度的影响均不显著(见模型1-3),也即有配偶和无配偶的农村老人在身体失能、经济依赖、陪伴缺失等方面的风险感知水平均没有显著差异。
表2 配偶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影响的有序Logistic回归模型结果
模型4显示,在有配偶的情况下,配偶健康状况变量显著负向影响身体失能风险感知,即配偶的健康状况越好,农村老人的身体失能风险感知水平越低。对于农村老人来说,老伴的身体健康状况越好,就越能在自己晚年无法自理时得到对方的照顾,所以配偶的健康状况越好,其身体失能风险感知水平就会降低,但配偶健康状况并不会影响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以及陪伴缺失风险感知。在模型4-6中,与配偶亲密关系变量显著影响了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但对其身体失能风险感知的影响并不显著。农村老人与配偶的关系越亲密,感情越好,彼此之间在经济方面也就会更加坦诚,在情感方面也会更加依赖对方。
2.子女与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
表3中模型7-9显示,儿子数量对农村老人身体失能风险感知、经济依赖风险感知、陪伴缺失风险感知的影响均不显著,但是外出务工经商儿子比例变量却对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陪伴缺失风险感知有显著影响,这说明儿子的绝对数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外出务工经商与农村老人之间空间距离较远的儿子数量的增加会使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升高,且主要表现在经济依赖风险感知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两方面。女儿数量仅对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有显著的影响,但方向为正,这就意味着女儿数量越多,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水平越高。新的社会环境挑战着传统的儿子养老方式,女儿养老应运而生,但是女儿在参与家庭养老方面依旧存在制约因素,一是农村中极少数老人能住在女儿家里,二是女儿出嫁以后更多的是将精力投入到与自己相关的“夫家”中,给予父母的经济赡养支持就会相应变少,所以女儿的数量越多,农村老人可获得的经济支持可能越难保证,因此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水平越高。
表3 子女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影响的有序Logistic回归结果
表3还显示,子女家庭经济状况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各个维度的影响均十分显著,且方向均为负,即子女家庭经济状况越好,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水平越低。大多数农村老人都是依靠土地来获得经济收入,一方面,农业具有弱质性,易受自然风险和市场风险的双重影响,他们的经济来源极不稳定;另一方面,当他们步入老年后,身体机能下降,很可能无法通过自食其力获得足够的收入,只能依靠子女的经济支持。此时,子女家庭经济状况越好,在为老年人提供经济赡养方面的能力会相应提高,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水平就会降低。同时,子女家庭经济状况变量能显著影响农村老人的身体失能风险感知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与子女关系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中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陪伴缺失风险感知的影响均十分显著,方向也均为负,即与子女的关系越好,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的水平越低。农村老人与子女的关系越好,子女越可能为老人提供所需要的养老资源。但是代际关系在农村老人身体失能风险感知方面的消减作用不明显,主要因为身体失能风险属于内生性养老风险,这种风险较少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
3.居住方式与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
居住方式是一个综合评价指标,可以同时反映配偶以及子女在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消减方面的作用。在本研究中,居住方式主要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单独居住、与配偶单独居住和与子女等一起居住。表4的统计结果显示,相对于单独居住,与子女等一起居住可以明显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主要表现在经济依赖风险感知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两方面,但与配偶单独居住则不会显著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另外,与子女等一起居住虽然可以明显消减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却不会显著消减身体失能风险感知。可能因为身体失能风险属于内生性养老风险,这种养老风险并不会因为与子女等一起居住而被消减。
表4 居住方式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影响的有序Logistic回归结果
五、结论与讨论
本文利用11个省份1126名农村老人的抽样调查数据,探讨了家庭保障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的影响。研究结论如下:第一,农村老人对养老风险的感知具有多维性和差异性。农村老人对身体失能风险的感知水平最高,然后是对陪伴缺失风险以及对经济依赖风险的感知。第二,有配偶并不能明显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但在有配偶的农村老人中,配偶的健康状况却可以显著消减农村老人的身体失能风险感知;与配偶健康状况不同,与配偶的亲密关系可以显著消减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第三,儿子的绝对数量对农村老人各个维度养老风险感知的消减作用不明显,但外出务工经商儿子比例越高,农村老人经济依赖、陪伴缺失两方面的风险感知水平均越高。女儿的绝对数量对农村老人各个维度养老风险感知的消减作用不仅不明显,而且还会提升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感知水平。与子女数量不同,子女家庭经济状况可以明显消减农村老人各个维度的养老风险感知,与子女的关系也可以明显消减农村老人经济依赖、陪伴缺失两方面的风险感知。第四,相对于单独居住的农村老人,与子女等一起居住可以明显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主要表现在经济依赖风险感知和陪伴缺失风险感知两方面,但单独居住和与配偶单独居住的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感知不存在显著差异,这一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检验了配偶、子女等对农村老人养老风险感知的消减作用。应该说,家庭在消减养老风险中仍然能够起到基础性作用,家庭保障对农村老人来说是他们在约束条件下的适应性选择,同时也是我国应对农村人口老龄化问题的基础一环。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本文的政策含义如下:一是多种途径提高农村家庭的整体收入水平,适度提高农村老人的养老金水平,夯实家庭养老的经济基础,消减农村老人的经济依赖风险;二是积极倡导培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孝道价值观,传播“孝文化”,提升年轻人尊老崇老意识,优化代际关系,鼓励代际沟通交流,消减农村老人的陪伴缺失风险;三是强化子女的养老责任,在农村老人生活无法自理时通过给予子女照护补贴等方式鼓励农村年轻人采取“侍奉在侧”型养老方式,以应对农村老人的身体失能风险;四是加快制定并施行支持家庭养老的相关法规,从法律层面保障家庭养老功能效力的发挥,消减农村老人的养老风险。总之,未来要继续巩固家庭养老的基础地位,加强对家庭的服务指导,增强农村老人抗风险的能力,使农村老人养老时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有质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