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耒耜之变与造物发微——“曲辕犁”中的农具造物文化管窥

2021-11-29邓渭亮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农具造物器物

邓渭亮

耒耜之变与造物发微——“曲辕犁”中的农具造物文化管窥

邓渭亮

(湘南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湖南 郴州 423000)

“曲辕犁”又名“江东犁”,自唐代起就广泛应用于江南地区的稻作农业,始载于唐代陆龟蒙的《耒耜经》而闻名。从器物的角度看,它是一种技术创新和造物设计,使得唐代已降的经济重心由黄河流域逐渐转向长江流域。可以说“曲辕犁”的创造与推广,是耒耜文化形成过程中具有深远影响的事件。在当代工业化的背景中,传统农具的非物质文化的当代价值得深思。本文旨在对“耒耜”的造物文化线索进行梳理,管窥其所蕴含的造物思想、符号表征等价值。

曲辕犁、造物设计、非物质文化

隋唐以前,由于受制于耕作技术和自然环境,以及人口数量等因素,江南地区的开发一直落后于黄河流域,直至隋炀帝主持开挖大运河沟通了南北水系,使得各地的往来更为密切。加之江南地区社会安定,人口增长迅速,逐渐改变了汉代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耕作区域,使得耕作技术逐渐转向江南。这种交流也为曲辕犁的创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就地理环境而言,广大的江南丘陵以及江汉冲击平原,太湖平原由于地处亚热带,降水充沛,河网交错,因此耕作条件更为复杂,对生产工具的技术性要求也较高。江南的劳动人民运用自身的生产经验和智慧遂将直辕犁、步犁的结构加以结合改良,发明出更为省力和易于调头的“曲辕犁”。

1 曲辕犁造物形态演进与耒耜文化的形成

《管子·轻重乙》曰:“一农之事必有一耜、一铫、一镰、一鎒、一椎、一铚,然后成为农。”[1]足见农耕文化的发端是以农具的创制为标志。在中国古代农耕社会中,农具的发明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易·系辞下》云:“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2]因此,就农业造物文化层面而言,“耒耜”的发明与使用与农业生产紧密相关。许多考古证据证实,耒耜不仅仅是农业器具,它也是有着从生产工具演变为文化符号的复杂过程。从多学科交叉的层次进行考察人类早期造物活动与智慧创造是非常必要的。人类通过发明和使用工具,不仅强化了自身躯体的生理功能,也拓展了心灵对自然空间的认知。人类的造物活动与社会发展相辅相成,中国古人通过造物活动形成了关于器物与造物事理规律的系统性哲学观,如《易·系辞》中就有关于“耒耜”的道器关系论述。所谓“器”狭义理解为器物,“道”则涉指造物规律,“耒耜”的形态演变过程就是一部复杂的农具集成系统。功能上涵盖了农业耕播、田间管理等诸多环节,形成了种类丰富的农具器物体系。其中的“曲辕犁”无疑是广义耒耜中最具代表性的器具,也是农业文化的高度符号化体现。“曲辕犁”又名“江东犁”[3],唐代著名农学家陆龟蒙毕生所著的《耒耜经》对其著述颇详。

陆龟蒙(?——881年),字鲁望,号甫里先生,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他是唐代著名的农学家与文学家。曾任湖州、苏州刺史幕僚,后归隐于松江甫里(今苏州甪直镇),存世有《甫里先生文集》、《耒耜经》等著作。陆龟蒙与著名诗人皮日休交好,诗学成就颇丰。在古代封建社会,中国的民众有士、农、工、商四民之分,从而形成了特定的社会阶级。处在士人阶层的人大多远离农业生产。对于文人来说,他们能够以同理心的角度去关怀农民和农事更是鲜见。陆龟蒙早年投身功名仕途,屡试不第后决定事农,虽然有其迫不得已之处。但客观上陆龟蒙的“事农”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他首次将农具的器物价值从实用性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其在《耒耜经》中曰:“耒耜者,古圣人之作也。自乃粒以来至于今,生民赖之。有天下国家者,去此无有也。饱食安坐,曾不求命称之义,非杨子所谓如禽邪!”[4]。

事实上,“耒耜”从单纯工具演变为器物文化有着漫长的历史积淀过程。无论是神农创耒的传说,还是唐代陆龟蒙的《耒耜经》,均反映出“耒耜”的概念和内涵在不同时代的延展。直至唐代,耒耜与“犁”互称,从语言学的角度看,二者形成了互文关系。在器物的形态演变上“犁”是“耒”的发展。超出了神农时代的木质“耒耜”的范畴。作为器物,“耒耜”用于田间耕作的“事理”却亘古未变。它的器物技术演变大致经历几个阶段:

其一、春秋战国之前由于金属冶炼和加工技术尚未成熟,在原始农业生产中所应用的农具不但效率低下,且种类、数量也有限。早期“耒耜”作为耕作农具的形态,它的制作大多是木石复合形态,由于工艺和技术的局限,再加上缺少如耕牛、耕马这样的外部拖曳动力来源,仅仅是依靠人力协作很难进行深耕和翻耕作业。所以从农业形态来看,这一时期的农业生产主要以火耕耨种为主,生产水平维持在相当低的程度。这些农具的造物形态也以个体化手持通用农具居多,专门性的生产工具的制作尚未得以细化。说明当时的人们对土地的认知与利用尚且不够系统和完善。后来在器物的制作上,出现了以钻孔和绳缚相结合的柄装工艺,从以单一尖状器“撅棍”发展为“木耒”,最后逐渐发展出安装不同功能部件的多样器具,诸如锸、铲、锄等。在“原始耒耜”这样的器物当中,除了手持农具之外,还出现了其他一些类似于后世“犁铧”结构的三角形犁形石,它为犁耕时代的到来进行了有益的技术探索。这一时代的器物制作和使用与人类肢体的互动也最为密切,诸多证据表明器物的创制与人脑智能的发育有着交互刺激的影响。它是促进人类智慧生成的因素之一。

其二、春秋战国时代之后,随着金属工艺的发达,农具的制造经历了从青铜到铁器的演变。由于铁器的广泛应用,以及铁制农具的工艺改良,器具的耐用性和使用效率大为提高。原始时代以来的木石复合农具逐渐被铁制农具所取代,在工艺上,钻孔绳缚技术逐渐被铸模銎装工艺所废止。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时期的人们开始认识到畜力在农业生产中的重要性,到了汉代以后随着铁制农具和牛耕技术的成熟,铁犁作为一种新的农具被推而广之。耕牛和铁制犁铧的配合使用标志着“耒耜”的形态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也宣告了中国犁耕时代的到来,“犁”是广义上“耒耜”的一种,在器物的起源上与耒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设计的角度来看,“犁”的器物演变经历了从“犁形器”到“直辕犁”,再到“曲辕犁”(江东犁)的形态过程。在古代社会,农具的创制和推广既和经济生产密切相关,也反映出人与自然环境的相互作用。比如唐代以前,中国的传统农耕区域在黄河流域,这一区域的地理以河西走廊、关中平原、华北平原最具代表,由于土壤肥沃,地势平整,在耕作的过程中,犁田器的转弯半径较大,尤其适宜重型铁犁的使用,因此大多采用“二牛抬杠”的直辕犁为主。诸如,甘肃酒泉出土的魏晋墓室砖壁画中就绘制有大量的《牛耕图》,以1977年8月发表于《文物》的《牛耕图》[5]为例,其中可以清楚的看到“二牛抬杠”的犁架结构,一人挽着“直辕犁”进行耕作的场景,在直辕犁的犁床前段清晰可见其“犁铧”的结构特点。

可以说技术上“犁”的演变经历了从“犁形器”到“直辕犁”,最终演变成“曲辕犁”的复杂过程,在中国大江南北广大的地域内它都有着非常丰富的时空分布,不同形制的犁亦代表了中国农业社会在各历史时期的农业生产力水平。这种便利的农具的推广和普及使得长江以南的经济得以迅速发展。从设计学的角度看,曲辕犁有着简洁而高效的力学结构。虽然它的牵引力矩比直辕犁要小,但是由于其轻便和易于操作,使得它能够在南方丘陵的稻作区得以快速普及。

2 曲辕犁的非物质文化价值

目前,对传统农具的造物研究逐渐形成了边缘发生到中心综合的趋势,随着中国艺术设计学界有关古代传统器物的研究方兴未艾,设计学视野下的农具造物研究是一种多角度的人类造物思维的探究,它也是一个多学科交叉的成果体现。在设计学的范畴内,通过对研究视角的转换,器物对民众的生活影响是巨大的,它构成了民众生活的景观。可以说农作器物在中国历史发展中对传统造物文化的发展产生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曲辕犁”最终成为农业技术和文化的符号进入文化系统,成为设计学的研究对象。这其中存在着从器物到观念的复杂过程。比如,早在东汉武梁祠出土的汉画像砖中就描绘了神农氏手执一把木耒的“神农执耒”形象。至南宋,楼俦绘制的《耕织图》中出现了“曲辕犁”,在这种表现农耕主题的绘画中它不仅仅是器具,已经成为农耕生活的“背景”图像。而清代宫的廷画《雍正祭祀先农坛》(佚名作)当中,则如实地描绘了古代皇帝亲自操作曲辕犁进行“籍田礼”的场景,皇帝通过亲耕将“农事”进行了政治化诠释。“曲辕犁”在这个仪式当中,实现了从普通农具上升为“礼器”的过程。综上,作为农具的“曲辕犁”在绘画的语境中已经具备了象征符号的主要特征。

到了现代工业化社会,古代造物的物质形态逐渐演化为综合的非物质文化概念,使得耒耜具有身体性与符号性的统一。人们关注的不仅仅是造物本身,也包含了对造物过程,造物符号所蕴含的精神性和文化性,以耒耜造物为代表的农业器具,它揭示了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生产关系,是一部关于人的物质与精神,肉体与灵魂的造物艺术史。耒耜被当做农业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关注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十九世纪英国发明家詹姆斯·瓦特改进了蒸汽机,并且在工业领域内得到了推广和应用。这标志着蒸汽机不仅是一部机器,也成为了资本主义文明的象征。随着工业革命在英国得以勃兴,机器生产引发了新的工业化社会问题。对此,马克思从“劳动异化”的哲学层面深入批判阐释了人类的技术性活动与自然生产的复杂关系。在此基础上,德国法兰克福学派进一步探讨了技术与人工造物的关系思考。

在传统农业社会中,生产工具大都仰赖人工生产与制作。在人与物的关系模式中形成了特定的“具身关系”,形象地说就是在制作过程中沉淀出所谓的“技艺”。从文化的角度看,技艺具有口传身授的非物质性,通过手工劳作,人在造物活动中赋予了“物”以情感和智慧,这种知识的传递往往是不在场的“隐性知识”生产过程为展开。就生产者而言,这种特性在工业化时代被完全阻断了。从某种层面上而言,手工被机器生产取代,技术的中介性得以放大,人在创造性活动中的“不在场”特征得以强化。从手工生产中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协作“情感”也被自动化技中介化。人类情感是文化构成的重要因素,更是维系人与人交流沟通的主要纽带。在工业社会中,由于科学理性与技术的标准化日益发达,导致人工造物在人类的物质世界中的技术性特征趋于一致性,此现象在城市生活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工业化技术方式让人们在现代生活中享受了标准化生产的便利和低成本。与此同时,它所具有的高度专业化知识运用和高强度生产性竞争生产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社会的形态塑造,以及人类认知和行为模式的发展。技术体系的集成度越复杂,耦合性越高,它的中介性和存在性就越发凸显。人类自身所具备的本质力量日趋弱化与技术性力量的不断强化之间,充满了博弈色彩。故而,在工业化社会语境中,农业社会时期所产生的手工技艺,其内在的人文价值和情感特征是区别工业化生产的显著标志。也是手工艺在后工业化时代人们从中汲取能量和灵感的关键。比如“曲辕犁”,其所蕴含的手工价值和精神象征,正是传统造物在工业化社会存在的意义所在。

3 结 语

中国是农业大国,且有着深厚的农业文化传统。在历史的长河中,农业器具与农业活动共同构成了绚烂的农耕文化。直至今日,各类农业民俗所沉淀的物质性创造和非物质文化共同构成了传统文化的内涵,其中所蕴含的民间观念、习俗形式、行为文化等等都对当今社会产生着意义。虽然这些非物质文化的内容和形式与古代有着明显的区别。通过对传统农具的考察,其所具备的精神性、情感性、多样性、可塑性,正是人类本质力量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也是当前设计学界聚焦传统手工艺的着眼所在。

[1]汪建平,闻人军.中国科学技术史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88.

[2]邵汉明.周易本义校注[M].长春:长春出版社,2012:185.

[3]梁家勉.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M].北京:农业出版社, 1989:318.

[4]陆龟蒙.《耒耜经》,见周昕.中国农具通史[M].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363.

[5]徐文生.中国古代生产工具图集:第四册[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86:8.

J509

A

1673-2219(2021)05-0134-03

2021-08-18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基金一般项目(19YBA315);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20C1704)。

邓渭亮(1983-),男,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艺术设计史

(责任编校:文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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