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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劳动与智能时代的“软工作”*

2021-11-29邓璨明

关键词:劳动者劳动人工智能

肖 峰,邓璨明

(华南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1)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一词起源于1956年美国达特茅斯学院的一个夏季研讨会,当时的会议主题是“用机器来模仿人类学习及其他方面的智能”。得益于数据分析、算力和算法技术的进步,在达特茅斯会议的60多年后,人工智能技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作为智能机器的AlphaGo在被认为是人脑巅峰运动的围棋领域中战胜了人类顶尖棋手。

但与此同时,人类在工作领域上也面临着由人工智能所带来的极大冲击与影响。与之前蒸汽技术革命和电力技术革命通过模拟和增强人类的肌肉运动来替换人的劳动能力不同,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从模仿人类的大脑开始,其不再局限于简单替代人类动用四肢的体能劳动。由于以往的技术条件不足以支撑将人类的大脑作为投影对象并将人类的思维能力移植到器物装置上的设想,所以“能够思维的人脑的存在就仍然是一个奇迹”[1]。但具备了深度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可以在依照一定程序或规则的基础上,通过机械运算来得到最后的判断结果,这意味着它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像人类一样进行思考。随着社会的发展,分工越来越细,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人工智能只需要在特定的领域特定的方面超过人类就足以将人类挤出就业市场,并不需要全面超越。这样一来,人工智能不但可以代替人类进行简单重复的体力工作,还能进行一切操作流程可算法化的脑力工作。质言之,人类的许多实践活动和认知活动在原则上都能交由人工智能来完成。并且随着算法的进步,人工智能的各项能力也会相应得到提升,所以,其在理论上亦能够替代未来的各种新工作。总之,人工智能技术在工作上对人的取代是前所未有的,它使得让原本只能由人类完成的工作如今不再需要人的参与。

人工智能技术作为一种先进技术,既具有与其他技术一样的普遍性:延伸人的肢体、增强人的体力;又具有别的技术所没有的特殊性:模拟人的思维、放大人的脑力。但无论是面对大机器运转时的力量抑或是人工智能运算时的速度,人类的体力和智力都显得无比弱小。所以,随着人工智能的热潮不断奔涌,尤瓦尔·赫拉利认为,现有的工作岗位必然都躲不掉被取代的命运,而人类的主体地位会被严重削弱,未来会出现一个全新而庞大的“无用阶级”,他们“没有任何经济、政治或艺术价值,对社会的繁荣、力量和荣耀也没有任何贡献”[2]。换言之,当前人类面临着被人工智能技术从经济生产领域驱逐出去从而沦落为无用阶层的困境。从技术发展对人能力的替代来看,这种担忧确实也不无理由,人工智能是否可能取代人类并奴役人类[3]?但是如果我们转换角度去思考时,又会发现矛盾之处:人类发明和改进技术的初始目的从来都不是让技术取代自己的独特性,更不是成为技术的奴隶。毋庸置疑,我们今天依然需要借助马克思的思想资源方能走出人工智力所带来的上述困境。

一、智能时代工作观念的改变

从马克思的技术观出发,我们可以知道一切技术的发明都是为了减轻人的劳动强度以及弥补人自身能力的不足。鉴于此,人工智能技术是针对人如何才能以更高的效率和更低的成本完成一些以往不得不靠自己去做以及无法去做的工作这一问题而给出的解决方案。首先,人工智能可以使人从机器般枯燥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虽然大机器生产帮助人类解决了不少需要消耗大量体力才能完成的劳动,但由于机器不够智能化,所以,为了操作机器的有序运转,人类还是不得不去适应机器的节奏,与其进行一种“逆向配合”。从亨利·福特开创汽车流水线开始,人类就开始了与机器的第一次大规模协作,人类需要配合机器的节奏和速度,完成整个作业流程。此种简单、重复的分工扼杀了人的创造力,钝化了人的思维方式,不仅使人感到在大机器面前的渺小从而不能给人带来成就感,而且还把人变成片面的人、单向度的人。

其次,人工智能可以使人从繁重的脑力活动中解放出来。通过电子计算机来形式化、自动化和程序化人类思维过程的人工智能技术能够轻松解决人类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才能完成的计算和推理等工作。所有这些单调性、劳作性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都带有马克思所言的“异化”性质。因此,与其说人工智能是将人类从工作的领域中驱赶出去的“始作俑者”,倒不如说人工智能是将人类从异化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的“肱骨之臣”。并不是所有的工作都有利于人类实现劳动的旨趣,部分讲究效率的工作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都更加适合交给人工智能来完成。人工智能的特性决定了其在某些简单或复杂的事情上就是要比人类完成得更加出色,如果人工智能的各项能力和人类相比较全方位都落后的话,那么,它就没有被发明和创造出来的理由了。而这些被替代的工作所对应的技能对于人类来说不再具有练习和发展的必要,也不利于人类自我价值的实现。既然人类只有在进行有意义的劳动过程中才能收获幸福感,那么,我们为何要把人训练得像机器人一样,而不是让人变得更加人性化呢?所以,“不是机器替代了人的工作,而是人在过去不得不做了许多本该由机器做的工作”[4]。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的话,人工智能带来的并不是失业,而是更加完美的工作体验,因为人工智能代替人类完成了许多人类不想干或者干不好的工作。

除此之外,人工智能天生就具备的智能化生产力使其在人类谋求自由劳动的方面有着巨大潜力。马克思认为,“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5]。在物质财富极大丰富之前的历史阶段,人的独立性依然是建立在对物的依赖关系上。这时候,人的劳动主要表现为谋生劳动,工作主要表现为在固定的地点和固定的时间为取得生活资料而进行的活动,供人自由支配的时间还相对较少。但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人类可以从冗长乏味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专注于解决更需要创造力和情感共鸣的事情。并且作为人类大脑投影而存在的人工智能技术,在被设计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携带着人类的目的、观念和经验。这也就意味着人工智能不是独立进行和完成工作的,虽然人类没有亲临工作的现场,但并没有缺席工作的整个过程。换言之,人类即使不直接参与生产的全过程,也仍是生产力的核心要素。而在将大多数工作都交由人工智能去完成之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会极大地降低,而节省下来的劳动时间可以用于从事艺术创作和知识创造,这些活动更能体现出人作为目的而不是作为手段的本质特征。同时,充裕的闲暇时间意味着物对人的限制将被逐步消解,人各方面有利于社会发展的潜能会被充分激发出来。从这个角度来看,人工智能技术比以往其他技术都更能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充足的空间,更加具有革命性。

其实工作的范畴一直在发生变化。远古时代的人如果停下手中的劳作而沉思什么时就不是工作,而后来的文明时代类似的思考就成为“脑力工作”;玩球跑跳或欣赏艺术品长期以来都属于非工作范畴的休闲娱乐,但后来成为职业运动员和艺术鉴赏家们的专业工作。在这个意义上,“非工作”的活动是不断转化为工作的,由此人是可以在这种转化中不失去工作的。当人工智能替代人的部分工作后,人类完全可以将先前不属于工作的许多活动“开发”或“转化”为新的工作,而且是更为自己喜爱的工作。

同时,工作和劳动也不是直接画等号的。在马克思看来,劳动不仅是人的生命得到肯定的活动,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存在方式。我们需要深化对劳动的认识,人工智能的出现不是为了取代人类存在的本质属性,而是为了替换掉人类在特定历史时期的异化劳动,从而为劳动复归到其本位——自由劳动奠定基础。将来,工作和财富创造之间原本紧密的关系必然会出现不断弱化的趋势,这也是智能时代工作的新特征。此外,工作并不仅限于农业工作和工业工作两种形式。在智能时代,信息工作也是一种工作,并且在一定意义上是更适合人类的工作。克里斯蒂安·福克斯通过论证人类认知、交流、合作的活动与人类改造自然的活动之间存在着同构关系(认知创造思想,交流创造意义,合作创造产品),来证明以认知、交流、合作为关键要素的信息工作也是一种劳动,并将互联网用户通过社交平台这一虚拟工具来加工自身或他人的现实经历,最终产出文字、图片等符号表征来达到建立社会关系和进行情感交流目的的活动称之为“数字劳动”[6]。

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某些不需要人类亲自去完成的工作会被不断淘汰,同时一些新的劳动方式也会出现,比如上面提到的数字劳动。作为人类实践历史产物的人工智能,其最大用途既不是用更高的效率制造更多的产品,更不是以此取代人的劳动能力,而是从根本上赋能于人,让人可以真正享受劳动的乐趣并实现高层次的需求。在笔者看来,人工智能的出现在历史演进逻辑上有着必然性,其发展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只有主动去适应时代的变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二、数字劳动及其“软工作”特性

随着人工智能重塑我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人类工作的形式与内涵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我们将步入“软工作”的时代。“软工作”是一个与传统“硬工作”相对应的概念,其不以谋求生活资料为宗旨,主要出发点是人的兴趣爱好,因而是兼具乐趣性和沉浸性的活动。而且,“软工作”的外在形式也更加丰富,“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7],这便是马克思描绘的未来“自由人联合体”的社会中人人从事“软工作”的情形,也可视为智能社会发展到高级阶段时的真实图景。在工作的谋生功能消失后,人的本质力量开始显现,“软工作”会成为人的第一需要。相比于“硬工作”,“软工作”是智能时代专属于人的、更人性化的工作形式,也是自我实现的主要途径。可以肯定的是,“软工作”既可以避免生产力高度发展以后人无事可做这一糟糕局面的出现,消除人的失落感和挫败感,又能够防止人被智能科技边缘化而失去社会价值,提高人的社会政治地位,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在传统观念里,数字劳动似乎只是一种玩乐劳动,但这恰恰说明了数字劳动符合“软工作”的人性化特征,而且从本质上来说,消耗了人类体力和智力的数字劳动并没有超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劳动范畴,只不过相比于传统意义上的物质劳动将自然作为对象,数字劳动的对象扩展至了人类自身的生命体验。换言之,数字劳动是超越了雇佣劳动范围的更高端的劳动形式,是智能时代下传统劳动形式的数字化革新。人类可以在这种新型劳动的过程中尽情展现与生俱来的沟通力和创造力。唯物史观认为,人的情感具有社会性,是在劳动的过程中、在人与人的社会交往中产生的。随着人工智能逐步取代以往人在劳动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尤其是当人工智能系统有能力为整个人类社会提供一切必要的服务之后,人与人交流的时间会变为人与人工智能合作的时间,而在劳动过程中产生的社会关系是决定劳动体验的重要因素,这无疑会大大削弱社会成员之间的相互依赖感与共同使命感,使人失去和劳动相对应的一部分社会关系和情感意义。人在社会上的生存除了要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之外,还必须参与到社会关系中去,质言之,人的社会性和存在价值正是在人与人的交往中被界定的。这实际上是一个由人工智能的发展所带来的悖论:人类渴望利用自动化技术摆脱奴役劳动对自身的控制,但在这一目标实现以后,又会面临着劳动体验的丧失和生活意义的消解等一系列问题。所以在智能时代,人需要通过新的劳动方式来构建自身的主体特性以及确证自身的社会属性。数字劳动正是科技发展下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是一种交换符号并赋予符号以一定意义的社会行为。数字劳动的过程是用户在网络上以集体协作的方式来梳理生命体验并创造思想意义,进而不断塑造和更新自身鲜活的数字形象,以维持和延展与外界交互关系的过程。这也就意味着交往的范围从物质空间拓宽到了虚拟空间,而且这种在虚拟空间中建构起来的社会关系较先前具有去中心化和去等级化等新特征。此外,数字劳动过程中的交流和协作行为让人类“社会性”的基本含义得以充分体现。人类得以在这种新型劳动方式中使自身的情感需求得到满足,而情感需求的满足最终又会反过来赋予人生活以意义,使人能够重新寻得自身价值和社会存在感。由此可见,数字劳动在信息空间中开拓了人的社会交往范围和劳动解放领域,它以追求人的社会性为目的,更少受到外在规则的限制,与人的本质需求、社会发展的一致性程度更高。我们只有在深入理解智能时代工作内涵转变的基础上,才能牢牢把握住数字劳动中蕴含的“软工作”逻辑。

首先,数字劳动打破了生产和消费、劳动和休闲的严格区分。一般而言,生产过程和消费过程之间是有严格区分的,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但在数字劳动中,生产和消费是同时发生的,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几乎无法找到区别两者的界限。用户作为消费者在互联网上消费数字内容的同时也作为生产者在生产“数字痕迹”。只有当新的数据被生产出来之后,旧的消费阶段才算真正结束。这意味着数字劳动者在生产出新数据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对数据内容的消费。数字劳动的独特之处就在于,生产与消费不存在先后顺序,消费的过程就是生产的过程。而生产和消费的一体化也表明了劳动和休闲边界的高度融合。数字劳动不但没有固定的地域限制,而且也没有特定的时间限制。无论劳动者在何处都可以创造出有价值的数据产品,这无疑颠覆了传统的工作观念。人们既可以在消遣放松的过程中完成数字劳动,也可以在数字劳动的过程中充分享受它带来的愉悦感、自由感和独立感。因此,我们可以把数字劳动看成是一种生产与消费同时发生、劳动与休闲共同存在的“娱乐劳动”。在智能时代,劳动和休闲不再是独立进行、截然不同的两个环节。而在劳动和休闲的关系从非此即彼变成“亦此亦彼”之后,我们需要与时俱进,转变工作观念:未来的工作不再仅指制造使用价值的繁重劳动,还包括了人为满足生活意义而进行的休闲劳动。如果说工业时代的工作是在大厂房里生产物质产品的话,那么,智能时代的工作就是在生活中生产思想符号的活动,这背后的实质正是“硬工作”向“软工作”维度的转变。

其次,数字劳动能促进人机之间和谐关系的发展。由于数字劳动者既能以生产者的身份创造数据,又能以消费者的身份产出数字痕迹,因此会有海量的数据得以形成。作为数字劳动产物的数据,拥有在共享中增值的特征,能够颠覆“占有至上”的传统观念。这是因为数据的使用具有非消耗性:数据不仅可以重复使用,无限次消费,而且能在消费的过程中产生新的数据。甚至数据使用的规模越大、次数越多,有用性就越强。“比特与原子遵循着完全不同的法则……原子只能由有限的人使用,使用的人越多,其价值越低;比特可以由无限的人使用,使用的人越多,其价值越高。”[8]数据又相当于是人工智能的能量来源,故人类需要和人工智能共享数据。人工智能性能的优化离不开机器学习,在数字劳动过程中所产生的海量数据能够保证机器学习的有效性。通过海量数据的训练可以使模型本身更契合目标曲线,从而让模型学习到更多潜在的特征。由于人工智能在可预测的未来都无法拥有自主意识,它的改进仍然离不开人类生产数据的“元劳动”,因此在理论上,数字劳动能够通过人工智能这一中介转换成人的其他形式的劳动。这符合马克思关于个体工人和总体工人的论述:“为了从事生产劳动,现在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只要成为总体工人的一个器官,完成他所属的某一种职能就够了。”[9]同时,这也意味着人类的信息交流、情感合作亦可以成为一般的生产要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智能时代,工作不能只由人工智能来完成,也不能只由人类来完成,必须由二者联合起来用前所未有的方式来共同完成。由于人类和人工智能各有所长,二者自然应该各司其职:人类主要从事符合人类本质要求的、享受型的“软工作”,人工智能则承担物质生产的全部“硬工作”。这样一来,人类就可以和作为人工物的人工智能形成互补效应,进而建立和谐、互惠的人机关系,使其更好地为自己服务,增强自身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数字劳动正是实现这一设想的有效手段。

最后,人工智能无法替代人进行数字劳动。作为一种社会动物,人拥有社会性的思维意识,在数字劳动过程中所产生的数据自然也携带着社会的普遍规范和经验目的。质言之,数字劳动是社会存在物之间的交往与协作,离不开人的语言能力和沟通技巧。人工智能的工作原理是通过分解人的思维过程并利用强大的算力执行这些思维步骤,从而得到放大人的思维能力、逻辑能力和行为能力的效果。因此在表面上,人工智能与人的智能在逻辑上具有同构性和一致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具备了人脑特有的社会性。再者,人工智能所承载的“算法思维”也只是对人类思维形式上的模拟,缺少社会历史内涵。可以说,人工智能的运作是脱离了具体社会情境并且是可预测的,没有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积累的丰富经验,便没有建立在经验之上的常识和直觉。而在现实世界里,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充满了各种“例外”“比喻”或者微妙的“言外之意”等复杂因素,需要具体的社会参与、主动的思考反馈和细腻的感知能力方可掌握,所以,理解并使用人类语言对于人工智能而言是极其困难的。如果人工智能不具有互动和交流的技能,那么,取代数字劳动也就无从谈起了。数字劳动所依赖的情感能力和语言能力均植根于人类社会的土壤,是无法取代、不可让渡的。这也是即使人工智能在记忆、运算和学习等领域都遥遥领先于人脑,但依旧无法独立完成数字劳动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物质基础的差异也注定了人工智能无法取代人进行数字劳动。第一,大脑中没有任何一个神经细胞在独立存在时可以思维,但组成了神经网络后人就具有了思想与感情等性质。而历经数百万年演化的高度发达的人类大脑由无数的神经细胞以极其复杂的方式组合而形成神经网络,仅是组成大脑皮层的神经细胞数量就达到近千亿,可产生的联结数量更是巨大,并且神经细胞的联结具有长期可塑性,这也是人终身学习和记忆的物理基础。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人工神经网络几乎没有可能实现对人脑结构的完全模拟,只能实现功能上的部分模拟。第二,意识的基础是神经蛋白,而人工智能的基础是硅,缺少了神经蛋白这一物质基础的人工智能永远都不可能发展出人的意识[10]。作为硅基生物的人工智能所具备的无机思维是人工制造的产物,而人作为碳基生物所具备的有机思维是自然进化的结果,二者虽相似但绝不相同。总而言之,数字劳动在智能时代仍然具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三、数字劳动的制度引导

如果说当人工智能全面取代“硬工作”之后,人类就可以通过从事诸如数字劳动的“软工作”来解放人的天性,那么,在这个全部取代实现之前必然会经历一个局部取代的历史时期。而在该过渡时期,由于“当今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仍然服从了资本家追逐高额剩余价值的需要”[11],资本主义国家出现了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派所批判的“数字资本逻辑下的数字劳动”,数字劳动被纳入了资本增殖的过程中。数字剥削是数字资本统治的具体形式。在数字时代,资本对人的剥削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数字劳动者如今面临着数字垄断、数字异化和数字鸿沟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如同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无产阶级由于缺少生产资料而不得不出售劳动力一样,因为数字平台归私人资本所有,所以,数字劳动者唯有接受平台所谓的“隐私政策”和“默认条款”,才有可能获得互动交流和自由创作的机会。这在表面上看似乎是数字劳动者的自愿参与,是和数字平台之间的等价交换,实际上,数字劳动者并无他选,如果离开数字平台便会处于信息劣势,损失和他人交往的机会。此外,数字资本会通过对数字劳动者权力和互联网共享精神的宣扬来胁迫个体的加入和生产。这使得数字平台能够以强制的方式攫取和占有原本属于数字劳动者的劳动成果。互联网用户的搜索记录、浏览习惯和生成内容等隐私数据经过数字平台的收集、处理和分析,生成了能够精准刻画用户消费偏好和经济情况的个人信息。而后数字平台通过将这些用户信息售卖给广告商,并根据广告商的具体需求向不同用户精准投放个性广告来获得超额利润。定向广告的推送挤占了数字劳动者的私人空间,消耗了数字劳动者的注意力和时间,让数字劳动者在精神上变得疲惫不堪。不仅如此,无节制塑造人的消费欲望的个性化广告还会影响到数字劳动者的消费观,使其产生虚假需求并掉进消费主义或异化消费的陷阱里,而商品交易成功率的提升意味着资本的循环过程得以加速,资本主义的统治得以维护。如此一来,由人类数字化生存而产生的数据在被资本私有化之后就和生产者相对立了。

除此之外,数字平台还会利用算法的调整延长数字劳动者的使用时间和通过回声室效应构造“信息茧房”。首先,数字平台会精心编织诱人的场景,不断刺激数字劳动者对情感归属等的本能追求,提高大众对平台的黏性。其次,在算法的支配下,数字平台针对数字劳动者的浏览习惯,不断向其展示可能感兴趣的内容并迎合其观点,如此循环往复,把数字劳动者紧紧地困在平台里。最后,数字平台将数字劳动者置于碎片化和个性化的信息包围之中,加深其固有认知,强化其思维定势,使得数字劳动者很难完整地认识某件事情。这就意味着资本可以随意操纵并影响数字劳动者的认识、判断和选择,使人的思想和行为不能超越这个系统,为资本的利润积累扮演工具的角色。总而言之,资本将数字剥削隐匿于数字劳动背后,具有很强的欺骗性和策略性。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数字平台为实现自身的增殖会强行掠夺数字劳动者的个性化数据,其结果是数字劳动者非但不能实现自由,反而还会为资本所束缚,和自身的劳动成果相异化。

我们可以看到,本应属于“软工作”范畴的数字劳动在私有制下却成为了资本进行数字剥削的手段,数字劳动者也成为了生产数据的机器。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数字劳动者既无法改变数字平台受“经济必要性”奴役的现状,也无法建立起足以摆脱资本逻辑控制的数字平台,更无法改变造成这个现状的社会制度。如果无法解决上述问题,那么,数字劳动者就永远都是社会上和政治上的贫困者,本该成为人工智能“燃料”和公共智力的数据也只能沦为资本获利的对象。因此,只有在以社会成员共同占有生产资料为特征的社会制度下,建立起具有非营利性和非商业性的数字平台,数字劳动方可超越由平台私有化而带来的矛盾和对抗,成为人解放的途径。

首先,必须坚持数字劳动的共享原则引导。所有人平等参与且平等收益的共享原则唯有在一个克服了不平等的社会框架内才能得到实现。在全民所有的制度背景下,数字平台成为社会的公共信息基础设施,所有数字劳动者都可以通过参与式管理对数字平台进行监督。在剥夺了数字资本奴役数字劳动者的权力之后,数字劳动所产生的数据变成了共同财产,不再为私人所有。在数字劳动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平等参与、自愿创作、无偿贡献,共同创造知识、分享知识、重新合成知识并形成服务社会的公共智力资源。不同数字劳动者的劳动成果之间没有彼此的界限或者清晰的划分,均作为社会共同财产存在。数字劳动者不仅能在合作中获得乐趣,而且还拥有较高的工作自由度,能自主管理与控制工作的过程,从而促进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至此,数字劳动真正成为一种协同决策与劳动的创造公共知识的社会性活动,数字劳动者所创造出来的能够满足人类需要的使用价值转化为被所有人共同拥有的公共物品,并形成全新的生产、分配和消费的方式。在一个基于共享而不是资本积累的数字平台中,任何阶层都不再私自占有社会的公共资源,所有人都可以无条件从中获益[12]。

其次,必须坚持数字劳动的正义原则引导。在公有制下,所有基于定向广告和大规模监视的数字资本都被消灭,把人从作为广告与商品的消费者中解救出来,升级为具有丰富生命形式的人。专门从事数据创造的数字劳动者的私人空间和劳动成果得到有效保障。相比于定向广告,正义原则下的智能算法只会向数字劳动者推送能扩宽其视野和丰富其心灵的有用信息。受此影响,数字劳动者能生产出较以往更高质量的数据,反过来又推动了智能算法的发展,这有利于形成良性循环,进而构建起数字劳动的未来范式以及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人的解放性生活方式。

四、小 结

目前,人们对人工智能最大的担忧还是其发展最终会不会导致人自身的有用性被完全取代,人就此失去全部工作,变得无所事事。特别是如今一些以往一直被视为是人类专属的职业领域逐渐被人工智能所侵占的情况更是加剧了人们的这种担忧。但纵观整个人类历史,生产力进步在积极方面所带来的影响往往是要大于消极的,人们总能创造出新的工作岗位,未来同样也会如此。“软工作”正是智能时代背景下解决人的失业问题,以及发挥人工智能普惠效应的最佳答案。“软工作”的出现令“工作”不再是等同于“就业”的狭义概念;“工作”的内涵也不单指制造使用价值的活动;“工作”的范畴更是包括了人自我发展的所有途径。而“软工作”中最具代表性的又是打破了劳动和休闲严格区分的、具有社会性的数字劳动,因为人在进行数字劳动的过程中,不仅满足了情感需求,还推动了人工智能的发展,最终能够形成和谐的人机关系。其实人工智能并不会让人无事可干,它只是改变了人类工作的内容,为人自由选择劳动的形式创造条件。未来,我们需要重构工作的方式并开辟新的“软工作”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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