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生与再生:菲律宾神话中的海洋意象研究
2021-11-29董慧慧
董慧慧
(北京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100871)
东南亚地区身处印度洋与太平洋的交界处,各国自然、人文景观深受海洋文化的影响。在东南亚地区的神话中,海洋参与了宇宙格局的建立、自然现象的形成以及人类起源等重大事件。在越南神话《天柱神创世》里,巨人天柱神砌起撑天石柱,分离天地后,巨人将撑天柱推倒,倒塌下来的泥土和石块变成山峰和海岛,挖土掘石形成的大坑变成了大海。[1](P3)海洋的形成标志着天地分离,宇宙格局建立起来。缅甸神话《毁灭地球的雨》讲述创世神舀起海水浇到大地上,形成河川湖泊。[1](P148)老挝是东南亚唯一没有出海口的内陆国,其神话《创世》中提到,“那时大地上还是一片汪洋,由于有10个太阳一直照耀了7年7个月又7天,大地上的水才逐渐干涸,出现了陆地,树木花草也逐渐生长起来”[2](P169)。原始海洋的消失是后续生命繁衍的基础,神话提供了对老挝现实地理特征的说明。即便共享相似的海洋文化背景,由于东南亚国家内部的历史与地理差异,海洋意象在各国神话叙事中的表现也不尽相同。选择海洋意象作为分析切入点,有助于在尊重神话的相似性的前提下探讨菲律宾神话的独特意义。
一、海洋意象与菲律宾神话的独特性
菲律宾是东南亚地区典型的群岛国家,由7000多个岛屿组成。菲律宾群岛西临南海,东临太平洋,海岸线较为曲折破碎,海洋将菲律宾国土切分成大大小小的地理单元,整体上呈现出海陆交融的地理风貌。这种极致的自然环境也渗透到当地人的思维观念和神话讲述中。神话提供了对海洋形成过程及其特征的解释:神话《海水为什么是咸的》认为,海洋中的盐分来自岛上的盐洞;神话《第一对初民》将洪水、风暴和地震等灾害归结为陆地和海洋之间的冲突。[1]菲律宾神话中的海洋既非“对人毫无陌生之感亦毫无威胁可言”,也非“不受欢迎和没有吸引力的蛮荒”[3](P87),而是承载了先民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对事象因由的好奇心。更重要的是,在菲律宾神话中,海洋作为宇宙原初样貌的起点,其存在具有逻辑上的优先性,在神话叙事层面表现为包括“原始大水”和“大洪水”在内的宇宙混沌状态。在神话讲述的创世过程中,创造神“蒂娃达”在世界伊始创造了海洋和大地[1](P232);神话讲述人形成的过程,最初人类都生活在天堂上,地球上只有生活在水中的植物和动物[1](P246)。在菲律宾神话中,海洋充盈于宇宙原初的空间格局,构成神话关于世界起源和人类生活世界的想象基础。在大洪水破坏既有的世界面貌之后,神话讲述了洪水遗民繁衍生息的可能性,大洪水作为海洋意象的一部分,象征着新旧秩序的更替。
大林太良在《神话学入门》中,将神话分为“宇宙起源神话”“人类起源神话”和“文化起源神话”[4]。神话学界在接受这种分类的同时,也意识到三者之间关系紧密,在同一个神话文本中不同类别相互交叉,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史阳根据现有的菲律宾民间文学集成资料,参考斯蒂斯·汤普森(Stith Thompson,1885~1976)的母题分类,将菲律宾神话分为10类,包括“世界创造和进化的神话”“宇宙构成的神话”“大洪水神话”和“人类起源神话”等。[5](P23)本文在参考前人分类的基础上,根据菲律宾神话文本的叙事内容,以海洋意象为中心对菲律宾神话进行归类。神话讲述的洪水发生之前的内容关乎先民的宇宙观和人类的起源,这一部分统称为“创世神话”;洪水到来对已有的世界秩序构成了挑战,神话讲述了人类文明重新延续的可能,下文将这部分以大洪水事件为中心的神话称为“洪水神话”。
二、创世神话与海洋:关于宇宙创生的空间认知
(一)天与海的对立
菲律宾民间文学的研究者已经认识到菲律宾神话与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诸民族的神话在宇宙观方面十分相似,具体表现为:将宇宙想象为纵向的三层结构体(上层为天界,中层为地界,下层为冥界或下界),最初只有上界和下界,“下界为原初漫无涯际之瀛海,众天神所造的陆地漂浮其中”,在横向上构成“陆地—海洋”体系。[6](P527)史阳认为,陆地—海洋体系“反映了作为海洋民族的菲律宾人的海洋文化特征”[5](P28)。菲律宾创世神话《宇宙的形成》描述了创世前的世界:“大地、天空、大海和空气都是混沌一体。”[1](P235)宇宙格局是在大神顿功朗伊特对其妻大神阿伦希娜的寻找中形成的:
有一天,当他正在云间游荡时,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做一个巨盆,盆中放水,置于天空下,如果妻子在天空上,便可从水中看到她的影子。”这巨盆就是他创造的大海。可是他一直未从盆中看到阿伦希娜。过了一段时间,大海阴郁深沉的性格使他倍感烦恼,他便下到中界创造了大地,还在上面种植了花草树木。他把妻子的珍珠宝石撒到天上,希望妻子能够回心转意,息怒回家。于是,女神的项链变成了天上的星座,木梳变成了美丽的月亮,皇冠则变成了金光灿烂的太阳。[1](P236)
宇宙诞生前的混乱状态是创世神话中常见的母题,汤普森的《民间文学母题索引》中包含了“宇宙卵”(编号A641)、“原始的混沌”(编号A650)以及“地球源于原始的混沌”(编号A801)等相关母题。[7]阿兰·邓迪斯(Alan Dundes,1934~2005)以“空沙漏”比喻神话、传说和故事的区别时曾提到:“让我们设想沙漏中部为创造的瞬间,这是宇宙和人的创造。神话发生于创造时刻之前,并延伸至其中。沙漏是露底的,表示神话之前没有时间。构想神话之前的时间和空间是异常困难的。大体而言,几乎没有从空无一物中进行创造的例子。”[8](P6)在菲律宾神话中,“混沌”作为一种前秩序状态,不具有标志时间和空间的功能,但它相对于动态的创世过程而言是观念上的节点。神话讲述世界创立,首先从混沌状态中确立宇宙的时空秩序,在菲律宾神话中则以天空和海洋的区分作为起始。从混沌状态中脱离,意味着创造时刻的开始,空间也在天空、海洋与大地的关系中建立起来。
大神从混沌中区分出天空和海洋,在中界创造了大地。上中下界的三层结构由上界与下界的原始对立衍生而来。在神话的表层叙事中,宇宙组成部分(天空和大海)、大神(顿功朗伊特和阿伦希娜)分别构成两组对立,世界产生于对立双方的斗争中。在达米阿那·尤金尼奥(Damiana L.Eugenio,1921~2014)编著的《菲律宾民间文学:神话》中,天与海作为最初的二元对立,在创世神话中也有突出的表现:“世界初始,没有陆地,只有大海和天空”[9](P67),“几千年前,宇宙空无一物。月亮、太阳、星星和大地都不存在。只有汪洋及其之上的天空可见”[9](P69)。创世神话体现的对立模式延伸到宇宙创生以外的神话中。《蒂娃达创世》中提到创造神创造了鳝鱼和螃蟹,它们之间的冲突形成了地震。《世界的起源》提到露玛威格神平息太阳和月亮的争斗并创造了山川与动植物。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1907~1986)在《宇宙创生神话和“神圣的历史”》中指出,在神话讲述者“看来是有意义的一切事物,其实都是宇宙创生神话所讲述的事件的重复和典型模式的效仿而已”[8](P177)。创世神话不仅提供了神圣时间中的起点,也为理解其他神话文本提供了思维上的便利。
天与海的对立体现了菲律宾神话的基本结构,也具有鲜明的海洋文明特色。在世界不同民族的创世神话中,从混沌中产生的原初宇宙结构反映了人类普遍的思维模式,但在两极上不同元素的选择则显示出各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与东南亚北部毗邻的中国,其盘古开天辟地神话也包含宇宙卵(混沌)母题:“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10](P2)从神话文本显示的信息来看,盘古创世神话体现的是天与地的对立。尽管有研究者认为盘古创世神话中世界实际上被分为三层,“大地的创造,暗含地上、地下两个世界”[11],但这三层结构中,海洋仍然不具有奠定宇宙格局的原生性和结构性意义。前面提到的越南创世神话中,海洋出现在天地分离之后;老挝神话中是在海洋消失之后形成了天地的对立。尽管在这些民族的创世神话中海洋也参与了宇宙格局的构成,但天与海的对立尚未构成第一对立。从海洋意象的角度审视菲律宾创世神话,可以看到,海洋是作为宇宙构成基本样态而存在的。通过对菲律宾创世神话文本的细读并结合其他民族的创世神话,可以看出菲律宾创世神话中天空与海洋的对立结构共享了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也从根本上体现出海洋意象在菲律宾神话中的特殊价值,与陆地—海洋体系相辅相成。
(二)海洋—岛屿结构
在创世神话中,紧随宇宙原初格局形成之后的是再创造(second creation),弗朗西斯科(Francisco Demetrio,1920~1996)在其对早期菲律宾神话的研究中认为,“再创造”产生的“世界”往往被理解为人们居住的原生环境、本土或岛屿(their native earth or place or island)。[12](P43)菲律宾创世神话中的再创造既包含了前述宇宙观层面的陆地—海洋的横向体系,也形成了内含菲律宾民族历史文化心理和海洋文化特色的海洋—岛屿结构。早在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进入菲律宾之前,“通过陆桥和海上航行进入菲律宾群岛地区的外来移民”[5](P7)就已经陆续加入到菲律宾各民族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现今在菲律宾国土上生活的90多个民族。对于众多的移民而言,进入菲律宾群岛意味着看待世界的视角发生转变。神话叙事传递了民众在移民活动中积淀的历史经验和文化心理,从非岛屿地区向岛屿地区的移民活动中包含着神话从陆地—海洋结构转向海洋—岛屿结构的契机。在前一结构中,“陆地”是在宇宙观层面上对于人类宜居的大地的指称,在这个意义上,它与“海洋”具有同等的结构性意义。“岛屿”相比于“陆地”而言,与身处的海洋界限分明,具有不规则和破碎的特性,海洋—岛屿结构标示了生存空间的边界。
《菲律宾群岛及其初民的来历》讲述了岛屿形成的过程。最初世界上只有大海在奔腾。大鸟曼纽尔无处栖息,向神求助,但海神和地神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最高,展开争斗。海神掀起台风,地神刮起旋风击退海浪,创造了大地。战争许久不分胜负,大鸟曼纽尔用巨石投向大神,阻止了争战。巨石变成岛屿,组成菲律宾群岛。[1](P245)弗朗西斯科提供了该神话的另一个异文,对于神话中创造世界的多次斗争过程,他认为这实际上是对将一切事物周期性地恢复到混乱状态的理论的具体表现,只是为了新的形式的诞生[12]。从神话的结构形态分析角度来看,寻找神话序列中的对立关系,是神话的结构形态分析的重要一步,“神话思想总是从认识对立关系逐步发展到解除这些对立”[13](P39),在前文所引的神话《宇宙的形成》中,中界(大地)解除了天与海的两极对立,形成了新的秩序。在这里,岛屿作为宇宙原初秩序中诞生的新形式,与之相关的神话情节充满了偶然性,其本身实则是对立关系解除的必然结果。
海洋—岛屿结构作为动荡后的新秩序,承托着人类的起源与后续繁衍。在该神话中,战争结束,大鸟到竹林中栖息,打开竹节,一对男女从中走出,人类开始繁衍生息。《世界初始》中谈到岛屿的形成,是老鹰为了寻找休息的地方而怂恿大海撞击天空,天空抛下岛屿以制服大海[1](P270~271);另一则神话讲到天空的女儿生病了,从天上掉下来,下面全是大水,老蟾蜍衔着沙粒到海龟的背上去,沙粒变成薄荷岛,天空的女儿得以居住[12]。矗立在海中的岛屿能够带来一种边界感,形成当地人对生存空间的感知。菲律宾人将岛屿形成的契机解释为神话角色在宇宙原初秩序中寻找生存的支撑点,人们通过神话赋予自己的生存空间以存在的合理性,既满足了生存的需要,也满足了人类的文化创造冲动。神话传达给我们的信息是,岛屿是对于菲律宾人具有独特价值的部分。
在菲律宾创世神话中,海洋—岛屿结构体现了海洋作为宇宙的原初要素的生命力,岛屿及其上的自然现象的形成也与海洋有关。比如神话《人类的祖先》中提到,“很久以前,有一条河从海里流出”[1](P265),神话对自然现象的描述有时与人们日常生活的经验相似,有时则完全不同。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神话是否真实地反映自然现象本身,而是在神话的叙述中,各种要素之间的关系体现了人们的思维观念,神话中的细节至少说明菲律宾人赋予大海以极高的创造力,其参与构建了岛屿上的自然现象。海洋—岛屿结构折射出菲律宾民族长期与海共生的文化观念:海洋使岛屿成为生存的边界,也使其成为重要的生存资源。
三、洪水神话与海洋:宇宙原初结构的再现
菲律宾神话《大洪水》讲述了人类违抗众神,致使众神发动大洪水的全部过程: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惩罚地球上的人类。火神提议烧掉世界,可他的哥哥水神因惧怕大火烧死海中的鱼类,坚决反对这一建议。接着河神说,最好的办法是用洪水来惩治不顺从的西卡拉克和西卡帕伊,这样至少不会伤害海里的鱼、河里的虾和湖里的螺。其他神仙也觉得这一方案比较合理。于是,就决定在地球上发一次洪水。
幸福家庭守护神苏克朗·马拉尤告诉魔洛布洛首领准备一个木筏到山脉的最高峰避难,紧接着洪水到来:
指定的日期到了,众神开始执行任务。河神关闭了河口,水神打开海口大门。地下湖泊大师让湖水四处奔流,暴风雨神刮起旋风。霎时间,阴云密布,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泻。人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但为时太晚。强风吹倒了大树,毁坏了房屋。巨浪冲出海口,河水翻腾倒流,湖泊泛滥成灾。地球在震撼,低地转眼变成了汪洋大海,人和动物的死尸到处飘浮。[1](P247~248)
大洪水过去之后,该首领和妻子烧掉木筏,来到平原繁衍生息。
从再次创世的角度审视菲律宾洪水神话,这篇神话文本至少有以下几方面值得关注。
其一是洪水的来源,世界各地的洪水神话多以神对人的惩罚为起因,而洪水的汇聚和形成灾害的方式却有差异。在这个神话文本中,作为宇宙原初组成的海洋在洪水形成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海口被打开,海水侵入人类生存的领域,与此同时,湖水从地下奔流而出,天上降下大雨,共同造成了大洪水。洪水神话在世界各地广泛存在,就洪水的本质而言,“洪水并非民俗、经验世界的实有之物,而是神圣、超验世界的本有之物,即创世之前或创世之初的混沌大水、黑暗之水,或曰原始大水、世界大水,神话学术语为‘大洪水’(Great Flood)”[14](P160)。弗朗西斯科接受了伊利亚德关于原始大水“祓除与净化”的观点,在《菲律宾神话中的洪水母题与再生的象征》一文中揭示了菲律宾洪水神话的“再生”含义——人类种族相继,新的一代通过洪水遗民开始产生[15](P226~229)。洪水作为关乎人类生存的事件,由此引发的混乱意味着对宇宙秩序形成之前的混沌状态的回归。神通过洪水筛除被惩罚的人类,天空、海洋以及调和两极对立的中界(避难的木筏),重新上演了宇宙创生过程,仍然遵循着菲律宾创世神话中的宇宙格局。由此观之,菲律宾洪水神话叙事中体现的再生性,既包含了人类种族的相继,也深深地受制于以海洋意象为中心的对立思维结构。通过对立模式的循环和复归,神话叙事确立了不同于现实的神圣时间观念。
其二是人们躲避洪水的方式。在这则神话中,躲避洪水的人类乘坐木筏到最高的山峰上避难,在其他神话文本中还存在另外的情况,比如幸存者在洪水真正到来之前直接爬上了最高峰(《大洪水》[1](P283~284)《洪水的故事》[1](P256~258)),或者趴在鼓上躲避洪水(《人类初始》[1](P259))。李卉指出,在东南亚地区的洪水神话传说中,避水乘坐的漂流器具大多是“似‘箱’形之小型的船,因此可以说漂流时所用的工具是以箱舟为代表的,这一点也许暗示着漂流传说要素最先是内陆或非沿海民族所具有的”[16](P443~478),乘坐木筏或鼓在洪水中漂流,并没有完全隔绝洪水的侵袭,相比于形成封闭或半封闭空间的箱舟是更加危险的选择。如果说以箱舟为代表的漂流工具具有内陆民族的特色,那么选用木筏避开洪水的侵袭则更体现出海洋民族对水域的掌控能力。在洪水神话中,人类使用的方舟或者抵达的山、树,被认为是一个能够克服混沌的神圣中心,也是新一轮创世活动开始的地方[17](P95~98)。从海洋文化对菲律宾神话的影响来看,洪水泛滥代表着在宇宙观层面上向原始宇宙结构的回归,而避难的山头或神树则构成了洪水后新秩序确立的基点,神话要为新的秩序的主宰者寻找他的栖息之处,高山或神树这类神圣中心的存在,复现了海洋—岛屿结构。在创世活动中,天与海的对立构成了神话时空的开始,海洋—岛屿结构是人类生存空间被纳入到神圣事件之后的产物。
其三是洪水作为惩罚方式的合理性。在菲律宾洪水神话中,海洋因为与人类生活和生存的经验相关,而继续推动新的文明秩序的建立。在菲律宾的大洪水神话中,为了惩罚人类,火神提议烧掉世界,但是水神担心会伤害海里的鱼类,其他神祇也都认同水神的看法。值得注意的是,在很多地区的洪水神话中,常见的神话情节或母题是人类受到惩罚的原因,神灵如何安排洪水的幸存者避难,避难过程中携带哪些动植物,但很少关心惩罚方式的选择会产生什么副作用。这里没有特别说明哪些动植物应该在洪水后继续存在,结合对惩罚方式的挑选,可能保留下来的就是人类和海中生物。在菲律宾洪水神话中,洪水作为惩罚方式,一方面体现了神话结构的循环,从属于先民的宇宙观;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菲律宾洪水神话再生性的又一内涵,即新旧秩序之间的连续性,海洋作为旧秩序中具有孕育能力的存在,与洪水之后人类重新孕育自己的文化,进行生产生活的期望是相关的。
四、结论
在整体的东南亚文化背景下,菲律宾群岛因其独特的地理特征和民族迁移史,与海洋产生了独特的联系。菲律宾神话中丰富的海洋意象是海洋文明对该民族神话思维的渗透。神话作为人类原始思维的产物,为菲律宾民族与海共生的现实生活提供了合法性证明。在宇宙观层面,创世神话通过呈现与再现天空与海洋的对立、海洋—岛屿的空间结构,体现了神话思维背后神圣的时空观,以及菲律宾民族特有的关于宇宙格局的空间认知。岛屿与海洋相互依存,海洋拥有的创造和孕育能力,是岛屿作为菲律宾民族生活世界得以存在的基础。在菲律宾洪水神话中,洪水事件重现宇宙创生过程的结构和模式,在新旧秩序交替的神圣时刻肯定了海洋的再生能力。正如伊利亚德在《神圣与世俗》中谈到的:“水在万形之前,并支持万物的创生。作为创生万物范式之一即是在波涛汹涌中的兀然表证自我的岛屿。另一方面,水中的浸礼表现了对原初预定形式的回归,表现了对无差别的前存在模式的重新投入。从水中的复现重复了对宇宙生成行为形式上的表征,浸没于水相当于形状的一种瓦解。这就是水既象征着死亡又象征着再生的原因。”[18](P71~72)海洋参与塑造了菲律宾民族的文化特性,在其古老的神话讲述和现实的生产生活中兼具神圣与世俗的双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