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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方回诗论中的“晚唐诗”*

2021-11-29查洪德王飞镜

关键词:贾岛唐诗诗人

查洪德,王飞镜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110)

方回的诗论著作甚多,其唐宋律诗学主张,在《瀛奎律髓》中有较为集中的体现,《桐江集》《桐江续集》中也有大量论诗的篇幅。关于方回《瀛奎律髓》所体现的诗歌观念的研究成果甚多,如莫砺锋先生有《从〈瀛奎律髓〉看方回的宋诗观》一文,对《瀛奎律髓》所选宋诗情况进行了分析;查洪德、罗海燕《从〈瀛奎律髓〉看方回的唐诗观》一文指出方回论诗通达唐宋。然而关于方回在《瀛奎律髓》所选晚唐诗和方回的晚唐诗观,尚需考察。

一、方回的“晚唐诗”概念

“晚唐诗”这一概念,今人普遍认为是“初盛中晚”四唐中晚唐时期的诗歌,时间断限大致是自文宗开成元年至哀帝天祐三年(836—907)①对晚唐起讫的划分存在分歧,上限有穆宗长庆(元和以后)、宝历初、大和、开成初、咸通几种,对下限的划分则有唐亡和五代末两种。严羽《沧浪诗话》把“晚唐体”置于“元和体”之后,则晚唐为元和以后即长庆至唐亡。高棅《唐诗品汇》以“元和之际”为“晚唐之变”,“开成以后”为“晚唐变态之极”。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以“自文宗开成初至五季为晚唐”。冒春荣《葚原诗说》卷三言“晚唐自文宗开成元年丙辰岁至哀帝天祐三年丙寅岁,凡七十一年”。程千帆在《唐诗鉴赏辞典·前言》划为文宗大和至唐亡。罗宗强《唐诗小史》划为大和至唐亡,《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将上限划至宝历初。吴在庆主编的《唐五代文编年史·晚唐卷》为敬宗宝历三年(即文宗大和元年)至唐亡。郭预衡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长编》则将晚唐界定为咸通元年至唐亡。,而将杜牧、李商隐、温庭筠、许浑视为晚唐诗人之代表。但在方回诗论中,“晚唐诗”并不等于晚唐时期的诗。在方回之前,宋人对“晚唐诗”的讨论已不少,他们所谓的“晚唐诗”“晚唐体”等,多就风格立论。宋佚名《雪浪斋日记》言“晚唐气象衰薾”[1]12,用“晚唐气象”来形容一种衰弱的风格。宋人蔡居厚《诗史》认为“晚唐诗句尚切对,然气韵甚卑”,“晚唐人诗多小巧无风骚气味”,[1]441并举郑棨“童子病归去,鹿麑寒入来”,崔鲁“一林寒雨吹巢冷,半朵山花咽觜香”这样切对而小巧的诗为例。吴可《藏海诗话》说:“晚唐诗失之太巧,只务外华,而气弱格卑。”[2]331俞文豹《吹剑录》对“近世诗人好为晚唐体”一事评论说,晚唐诗“局促于一题,拘挛于律切,风容色泽,清浅纤微,无复浑涵气象……故体成而唐祚亦尽”[3]32。罗大经《鹤林玉露》“晚唐诗人”一条曰“晚唐诗绮靡乏风骨”[4]226。大致可以将宋人认为的晚唐诗风概括为“巧”“切对”“气弱格卑”。不论“晚唐诗”还是“晚唐体”,归类标准偏向依据风格,而略参照时代以为名。

方回生活的时代,是“晚唐诗”概念形成的一个重要时期。他使用的“晚唐诗”概念,反映那个时代人们对“晚唐诗”的一般理解。《瀛奎律髓》中“晚唐”一词常作为盛唐诗的相对概念使用,如卷十五陈子昂《晚次乐乡县》诗后批“盛唐律诗体浑大,格高语壮,晚唐下细工夫,作小结裹,所以异也”[5]529,卷四十二李白《赠昇州王使君忠臣》后批“盛唐人诗气魄广大,晚唐人诗工夫纤细”[5]1485。可见晚唐诗区别于盛唐的最重要特点是功夫纤细。方回在对一些诗歌作批点时,更是直接使用了“晚唐”一词来点破此种风格,这些批语是辨析其“晚唐”概念的重要依据。如在李频《送凤翔范书记》后批“晚唐诗鲜壮健,频却有此五六一联”。[5]1040“诗虽晚唐,却多壮句”[5]1039,声明晚唐诗非壮健,是气弱的、纤细的。又言“晚唐人非风花雪月禽鸟虫鱼竹树,则一字不能作”[5]1500,批评姚合作诗“所用料,不过花、竹、鹤、僧、琴、药、茶、酒,于此几物,一步不可离,而气象小矣”[5]340,因为使用的意象总是局限在这几种,所以写成的诗境也细小,正合于《吹剑录》所说“局促于一题”。姚合《客游旅怀》后方回所批“晚唐诗句法字面多一同,即太烂”[5]1276,也是指此弊。且晚唐诗锻炼集中在中间二联,“晚唐诗多先锻景联、颔联,乃成首尾以足之”(贾岛《雪晴晚望》后批)[5]475。方回批评许浑时说的“不过砌迭形模,而晚唐家以为句法……太偶而不活耳”[5]40,也可看作其观念里“晚唐”诗的特点。“砌迭形模”是物象堆砌且追求形似,故缺少神韵,所以“不活”,在方回看来,晚唐诗家皆有此通病。以上种种造成“平熟但颇近套”(李远《听人话丛台》后批)、“熟套而格卑”(许浑《凌歊台》后批)。所以方回对晚唐诗的评价多“格卑语率”“格弱”“其格不能甚高”之语。

方回所使用的“晚唐诗”概念,与其表彰的“盛唐诗”相对,更偏重风格概念,不纯属时限概念,既不同于之前的严羽,也不同于其后的高棅。这是我们应该明确的。

二、方回观念中的“晚唐诗人”

方回观念中的“晚唐诗”不同于一般文学史意义上的晚唐时期诗歌,那么方回所谓的“晚唐诗人”自然也不能理解为一般文学史意义上的晚唐时期诗人。根据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后附《作者篇目汇检》,方回所选唐代诗人163人①《作者篇目汇检》标明唐者163人,但将“刘宾客(梦得)”与“刘禹锡”算作二人,将一般认为是宋人的徐铉(916-991)“徐鼎臣”算作唐人,将五代孙鲂、李中、江蒍、伍乔、李建勋也都算作唐人。将这几人去除,实际唐代诗人共156人。,其中63位生活在晚唐②参考生平世次,这63人分别是:于武陵、方玄英(809-888?)、司空图(837-908)、皮日休(834-883)、朱庆馀、吴融(850?-903)、李洞、李郢、李远、李频(?-876)、李昌符、李咸用、李商隐(813-858)、李群玉(?-862)、杜牧(804-853)、杜荀鹤(846-904)、邢群(800-849)、周贺、周繇、林宽、姚合(779-854)、姚鹄、秦韬玉、唐彦谦(?-893)、马戴、张祜(792-853?)、张乔、张蠙、崔鲁、崔塗(850-?)、曹松(830?-902?)、曹邺、曹唐、章孝标(791?-?)、许浑(791?-858?)、许棠(822-?)、鱼玄机(844?-868)、喻凫、项斯、黄滔(840?-?)、温飞卿(812-870)、贾岛(779-843)、雍陶、裴说、赵嘏(806-852)、刘沧、刘得仁、郑谷(851-?)、韩偓、储嗣宗、罗隐(833-910)、罗邺、顾非熊(?-854)、僧子兰、僧尚颜、僧修睦(?-918)、僧虚中、僧清尚、僧处默、僧景云、僧贯休(832-912)、僧无可、僧齐己(864-943?)。,这些人中,有许多并不属于他批评的“晚唐诗人”。那么,方回所谓的“晚唐诗人”都包括哪些人呢?

有些方回明确表示为晚唐诗人,也有一些虽然没有明说,但据其所评,可判断为晚唐诗人。有些诗人生活时代或稍前或稍后于晚唐时期,诗风被视为晚唐诗;也有些诗人生活于晚唐,诗却“不可以晚唐诗一例看”。哪些人是方回认定的“晚唐诗人”,哪些人虽生活于“晚唐”却不属“晚唐诗人”,这需要依据方回的评价加以辨析。

李商隐、杜牧、温庭筠,别各有体,皆不属方回观念中的“晚唐诗人”。方回在李商隐《郑州献从叔舍人》后批“三四善用事,义山体喜如此”[5]1791。表明李商隐诗被视为“义山体”,具有善用事、组织工的特点,且“入宋流为昆体”[5]752,不属于晚唐诗。温庭筠和李群玉之诗被视为李商隐一流。温庭筠“诗多丽而淡者少”(《题卢处士山居》后批)[5]954,“‘甲帐’‘丁年’甚工,亦近义山体”(《苏武庙》后批)[5]1238。李群玉《登蒲涧寺后二岩》“‘尧时韭’‘禹日粮’之对工……必拘此式,又为昆体”[5]11。杜牧“诗才高”[5]751,“轻快俊逸”[5]162,方回以为其诗与“晚唐”迥异,“颇能用老杜句律,不卑于晚唐之酸楚凑砌也”(《长安杂题》后批),[5]192“倒装一字,便极高妙,晚唐无此句也”(《早秋》后批)。[5]427

贾岛虽然被晚唐诗家取法学习,但在方回的观念中,他的诗不属“晚唐诗”。方回以为“浪仙诗得老杜之瘦而用意苦”(《病蝉》后批)[5]1157,贾岛诗苦瘦,是得自老杜的,与晚唐诗有别。《瀛奎律髓》中方回对贾岛诗的批语,提及“晚唐”的两处,皆是与晚唐诗作对比:《雪晴晚望》后批“晚唐诗多先锻景联、颔联,乃成首尾以足之。此作似乎一句唱起,直说至底者”,[5]475《访李甘原居》后批“二诗皆以平声起句,而末句平倒。在老杜集,‘四更山吐月’,平起平倒者甚少。晚唐必欲如此,而其终掷前六句不顾,别出一意缴。此二句亦一格也”。[5]942“平起平倒”者,晚唐“必欲如此”,老杜集“甚少”,贾岛的情况则居中。《瀛奎律髓》除去一首重出的诗,共选贾岛66首诗,其中33首平起,33首仄起。在贾岛诗和晚唐诗、杜甫诗的对比中,有老杜——贾岛——晚唐的脉络显现出来。贾岛是开晚唐派的诗人,但与姚合及以下的晚唐诗人相比,贾岛有更多可取处。所以他将贾岛与姚合、许浑等“晚唐”诗人明确区别。

从上节所摘方回对晚唐诗直接的论断中可知,姚合(779—854)、许浑(791?—858?)是其眼中“晚唐诗”的代表。和他们同时代的李商隐(813—858)、杜牧(803—853)、温庭筠(812—870)、贾岛(779—843),一般被认为是晚唐诗人的代表,但在方回看来,他们不同于“晚唐”诗人,诗风有别于“晚唐”。同样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开成元年之前的诗人,有的是“晚唐”诗人,有的不是。后者如邢群(800—849),方回赏其“经冬野菜青青色,未腊山梅树树花”二句,并言此诗入《樊川集》[5]191,可见也不为晚唐诗风。前者如朱庆馀(宝历二年进士)、章孝标(元和十四年进士)、刘得仁(生卒年不详)①刘得仁生卒年不详,参见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十八,刘得仁“长庆中以诗名”。、李远(大和五年进士)、喻凫(开成五年进士)②喻凫生卒年不详,参见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二十四,方干《哭喻凫先辈》。方干生于809年,称“喻凫先辈”,喻凫生年当比方干早,诗云“先生下世未中年”,又据喻凫840年进士及第,卒年当在840年稍后。、张祜(792—853)、赵嘏(806?—852?)、顾非熊(?—854)。他们的诗共同特点是“工”,工是晚唐诗的一大特色。方回评朱庆馀《和刘补阙秋园五首》“多工语”,与评雍陶的同题和诗《和刘补阙秋园行寓兴六首》“工而可观”是类似的,前者之句如“虫丝交影细,藤子坠声幽”,后者如“晚花开为雨,残果落因风”,两组诗本身的诗风也是一致的。方回在朱庆馀《早梅》诗的批语里,将元和以后的诗分为两派,朱庆馀、任蕃、陈标、章孝标、司空图、项斯,为张籍之派③此说本于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四十九“项斯”条之说:“始张本部籍为格律诗,惟朱庆馀亲授其旨,沿流而下,有任蕃、陈标、章孝标、司空图,咸及门焉。宝历、开成之际,斯尤为水部所知,故其诗格与之相类。”五代张洎《项斯诗集序》(见《唐文拾遗》卷四七)最早有此说,但稍有不同,“沿流而下”者为“任蕃、陈标、章孝标、倪胜、司空图等”。,姚合、李洞、方干而下为贾岛之派。[5]754考其选诗和批语,除任蕃、陈标、方回未选入,此处所提诸人都是晚唐诗人。

韩偓(842—914)、吴融(850?—903)亦非晚唐诗人。方回在韩偓《幽窗》后批“唐之将亡,与吴融诗律皆不全似晚唐”[5]279,《残春旅舍》后批“致尧诗无句不工,唐季之冠也”[5]364,吴融《寄贯休》后批“吴融、韩偓在晚唐之晚,乃颇参老杜”[5]1664。方回言他们的诗不似晚唐,可见方回认为唐亡前后存在一种和“晚唐”诗不同的诗风,称“唐季”④唐季,与晚唐稍不同,考宋元之间此词使用,指唐末战乱之际。“唐季之乱,危于汉末”(夏竦《文庄集》卷三十一);“唐季以来,战斗不息”(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唐季乱离,中原多故,儒雅之风几将坠地”(程俱《麟台故事》卷一)。、“晚唐之晚”。这不单是因为他们生活时代在唐季,更多是因为他们的诗经唐末世乱后,带有较少的晚唐风气,如韩偓《故都》《乱后春日途经野塘》,吴融《金楼感事》,皆是有感而发。韩偓《乱后春日途经野塘》“季重旧游多丧逝,子山新赋亦悲哀”。方回评“致尧之交,有为朱全忠所杀者。引庾信子山赋事,可谓极悲哀矣”,悲感深切,不得不发。吴融《金楼感事》中四句“饮马早闻临渭北,射雕今欲过山东。百年徒有伊川叹,五利宁无魏绛功”,方回评“慨叹兵戈之间,诗律精切,皆善用事。如此中四句,微而显也”[5]1367,与晚唐诗风有明显差别。

杜荀鹤(846—904)、司空图(837—908)、秦韬玉(中和二年进士)、郑谷(851—909?)、黄滔(840?—911?)、裴说(天祐三年进士)①裴说生卒年不详,参见查克弘:《晚唐诗钞》卷二十一,《裴说》条:“唐末登进士第,终礼部员外郎,遭乱多游江湖间。”、曹松(生卒年不详)②曹松生平,参见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十,《曹松》条:“早未达,尝避乱来栖洪都西山。”、唐求(生卒年不详)③唐求生平,参见黄休复:《茅亭客话》卷三,《味江山人》条:“唐末蜀州青城县味江山人唐求”;李颀:《古今诗话》,“唐末蜀川有唐求”。同样皆经唐末乱离,但因为其诗风未变,方回认为是晚唐诗人。杜荀鹤《山中寡妇》后方回评三四句“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更征苗”,“格卑语率,学晚唐者以为式”;评秦韬玉《春雪》三四句“片才着地轻轻陷,力不禁风旋旋消”,“颇切于春雪,但诗格稍弱”[5]878;在郑谷《燕》后评其诗格不高[5]1183,因为诗格弱,故属晚唐诗。曹松学贾岛,其诗《山中寒夜呈许棠》“煎茶取折冰”[5]538,《山中言事》“云湿煎茶火,冰封汲井绳”,方回以“奇”赏之[5]959,言《钟陵野步》“野火风吹阔,春冰鹤啄穿”“工”[5]958,纪昀也认为此句乃“晚唐人习径”。评司空图《华下送文涓》“川明虹照雨,树密鸟冲人”,“其实工密”[5]1671,李咸用《春日》三四句“危城三面水,古木一边春”[5]328,裴说《题岳州僧舍》三四句“鹭衔鱼入寺,鸦接饭随船”[5]1688,或评新异、或评工切,表明方回将其诗视为晚唐诗。

此外还存在一些入五代的诗人,身为五代人,诗带有较浓的晚唐风气。《瀛奎律髓》中所选五代诗人,有李中④李中生平,参见查克弘:《晚唐诗钞》卷二十四,“仕南唐,登仕郎守新淦县”。、伍乔、孙鲂、江蒍⑤“江蒍”在《唐才子传》《晚唐诗钞》中为“江为”。《瀛奎律髓汇评》卷二十九,江蒍《送客》后批“江蒍处士,江南人。杨徽、元徽之有吊江蒍诗”。此处当为“杨徽之”之误。杨徽之是后周进士入宋,《晚唐诗钞》云江为“避乱家建阳,游庐山,师处士陈贶”。、李建勋、徐鼎臣、李后主。前四人由唐入五代,方回的选诗和批语都显示将其与晚唐诗一例看。李中《春日野望》“第三句(暖风医病草)新异,第四句(甘雨洗荒村)淡而有味”。[5]332伍乔《游西禅》“三四(碧松影里地长润,白藕花中水亦香)自然工美,末句(盛暑楼台早有凉)犹有味”。[5]1744江蒍《送客》方回批“三、四(天形围泽国,秋色露人家)眼工,‘露’字尤妙”。[5]1279孙鲂于唐末从郑谷学诗,方回将其《金山寺》诗与晚唐张祜《金山寺》诗对比,认为孙鲂“努力继之”[5]13。《瀛奎律髓》所选孙鲂《甘露寺》一诗中四句“地拱千寻崄,天垂四面青。昼灯笼雁塔,夜磬彻渔汀”,确为晚唐习气。其余三位五代诗人,则不为“晚唐”诗人。李建勋(872—952),所选《梅花寄所亲》一诗,诗风与“晚唐”有异。[5]783徐鼎臣,五代入宋,一般被视为宋人,诗被方回评为“有白乐天之风”。[5]625李后主,所入选两首诗皆“病诗”,“衰飒憔悴”而“有味”,诗风与晚唐有别。[5]1583-1591

而另外一些诗人,虽然生活时代属晚唐,诗却不为晚唐诗。这一类有罗隐、崔塗、崔鲁、唐彦谦、曹邺、曹唐、鱼玄机。罗隐乃“善用事者”,多感慨,颇显哀音,晚唐习气几无。崔塗,善用事,方回多处评其“似老杜”“近老杜”,虽不及,亦全非晚唐。[5]1049-1050崔鲁也“善用事”[5]781,其“诗律无斧凿痕”[5]363。唐彦谦诗亦多用事,诗如“烟横博望乘槎水,月上文王避雨陵”(《题沟津河亭》),“诗体如李义山”。[5]1234曹邺诗如“赤水梦沉迷象罔,翠华恩断泣芙蓉”(《题濮庙》),“诗体似李义山”。[5]1236几人皆别有所学,不似晚唐。曹唐专写游仙诗,“专借古仙会聚离别之事,以寓写情之妙”。[5]1793鱼玄机,方回评其诗“浅近”,也与晚唐诗不同。[5]1680

直接指明是晚唐诗人者,除姚合、许浑、李频之外,还有以下几人。方干《中路寄喻凫》后批“三四(送我樽前酒,典君身上衣)见晚唐人其贫若此”[5]1496;评周贺认为,“但晚唐人七言律,其格不能甚高”[5]1743;杜荀鹤《山中寡妇》后批“学晚唐者以为式”[5]1362。大部分诗人是没有直接被指明为晚唐的,但观所选诗歌和批语,应该被定性为晚唐诗人。如评张祜《孤山寺》“可谓细润,然太工、太偶”[5]1660;评李远“平熟但颇近套”[5]1115;评顾非熊“其诗工甚”[5]952。评张蠙《送董卿知台州》五六句“夜蚌侵灯影,春禽杂橹声”,“第五句极新”[5]167;姚鹄《晓发》五六句“残星萤共失,落叶鸟和飞”,“第五句妙”[5]511;罗邺《送张逸人》“石井晴垂青葛叶,竹篱荒映白茅花”“新异”[5]1793。批语所指,都是晚唐诗特点。此外像李昌符《伤春》“曙分林影外,春尽雨声中”,储嗣宗《经故人旧居》“宿草风悲夜,荒村月吊人”,张乔《游歙州兴唐寺》“鸟归残照出,钟断细泉来”,林宽《少年行》“柳烟侵御道,门映夹城开”,这些诗句,都具有鲜明的晚唐风味。

晚唐诗人还有一个特殊群体——诗僧,有僧无可、僧贯休、僧齐己、僧处默、僧修睦、僧景云①僧景云,世次不详,《唐诗纪事》卷七十六言与岑参同时,《絸斋诗谈》卷八言其《画松》诗“此晚唐终不落宋调”,《瀛奎律髓》卷四十七释梵类将景云诗《老僧》收于僧修睦和僧子兰之间,可推知方回将景云视为晚唐诗人。、僧子兰、僧尚颜、僧虚中、僧清尚10人。方回评齐己、贯休“二僧诗,唐之尤晚者”。[5]473齐己诗清丽净洁,“己诗如‘夜过秋竹寺,醉打老僧门’,最佳”[5]473;贯休诗奇,如“雪水淹门阃,春雷折树枝”(《怀智体道人》),方回评新奇。[5]1692无可是贾岛从弟,诗句如“绝尘苔积地,栖竹鸟惊灯”(《寒夜过叡川师院》)[5]435,“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秋寄贾岛》)[5]540,方回评其奇、淡。景云诗新,方回评其《老僧》“三四已新,五六亦新”[5]1695。僧修睦诗“风逆沉渔唱,松疏露鹤身”(《宿岳阳开元寺》)[5]1695,子兰诗“疏钟摇雨脚,积雨浸云容”(《华岩寺望樊川》)[5]1696,皆具明显的晚唐风味。处默、虚中、清尚诗也是此种风格。唯有尚颜诗和前文韩偓、吴融之诗同属唐季别类,其《夷陵即事》,“避世嫌身晚,思家乞梦多。暑衣经雪着,冻砚向阳呵”是遭逢战乱避世所感,有切肤之痛,与“晚唐”不同。方回感慨其穷困,批“尚颜诗,唐之季也。此恐是僖宗幸蜀时诗。五句其穷已甚”。[5]1696

方回认定的“晚唐”诗人,大部分主要活动于大中、咸通年间。但没有严格的时间断限,是否为“晚唐诗”取决于诗风,而非生卒年。如前所述,有人虽生活于晚唐,但诗不为“晚唐诗”,也有诗人虽比晚唐稍早,但诗为“晚唐诗”者。

依据方回批语,《瀛奎律髓》所选可归入“晚唐”者有52位:于武陵(于邺)、方玄英(方干)、司空图、皮日休、朱庆馀、伍乔、江蒍、李中、李洞、李郢、李远、李频、李昌符、李咸用、杜荀鹤、周贺、周繇、林宽、姚合、姚鹄、秦韬玉、唐彦谦、孙鲂、马戴、张祜、张乔、张蠙、曹松、章孝标、许浑、许棠、喻凫、项斯、黄滔、雍陶、裴说、赵嘏、刘沧、刘得仁、郑谷、储嗣宗、罗邺、顾非熊、僧齐己、僧贯休、僧处默、僧修睦、僧子兰、僧虚中、僧清尚、僧景云、僧无可。其中4人属五代,10人处中晚唐之交,38人为严格的时代意义上的晚唐及唐末人,这些诗人有着一致的写作风格,具备共同的风格倾向,这种风格就是晚唐诗风。

三、方回对“晚唐诗”风格特点之揭示

方回认为晚唐诗用字重复,句法、章法熟套,追求“工”“切”而语率格卑,气象小,等等。这些都体现在《瀛奎律髓》对晚唐诗人诗作的评点中。

姚合、许浑是“晚唐”诗人的代表,在方回对姚合42首、许浑17首诗的评价中,最突出的特点是“工”“切”。“工”,如评姚合“虽有气格卑弱者……(然)细润而甚工者,亦不可泯没”[5]1054,读姚合诗句“晓来山鸟散,雨过杏花稀”“山春烟树众,江晚远帆疏”,确是清新细润,自然工巧。又如批许浑《岁莫自广江至新兴往复中题峡山寺》,“诗句句工,但太工则形胜于神”[5]1657,试摘句如“水曲岩千叠,云重树百层”“海鰌潮上见,江鹄雾中闻”,的确非常工整,着力锤炼字句,于水、云景物的形貌情状可以说是写尽了,但稍嫌用力,故神致略少。所以方回评其“工有余而味不足”“工则工矣,而病太工”。[5]338可见“工”是晚唐诗的一大特色,晚唐诗许多妙处正赖于作者精心锤炼而致的工巧,但工不可过,“太工则拘,拘则狭”[5]1414。观其所评“工”之处,都是摹写景物出色的地方,如评张祜《孤山寺》“不雨山常润,无云水自阴。断桥荒藓合,空院落花深”,“可谓细润,然太工、太偶”[5]1660;评刘得仁《冬日题邵公院》三四句“劲风吹雪聚,渴鸟啄冰开”,“用工至矣”[5]1666;评喻凫《寺居秋日对雨有怀》三联“鸽寒栖树定,萤湿在窗微”,“见雨意而工”。[5]654所以可以说,晚唐诗的一大特点就是善于写景,而且是清润小景,细润工巧,不显雄大之力量。[5]1389遍翻《瀛奎律髓》所选晚唐诗,没有一句雄大壮阔之批语。

“切”则有两重含义,第一重含义是对偶精工之切,佳处称“切对”,求切太过则成病。方回评姚合不及贾岛之处,其中一点即姚诗“对偶切”而格不高。[5]962我们可以看姚合的诗,《武功县中》“秋灯照树色,寒雨落池声”,《县中秋宿》“露垂庭际草,萤照竹间禽”,一字一对,严格按照词性相同、词意相对进行对偶,太刻板而不超脱。所以方回批评许浑时直言“《登凌歊台》‘湘潭云净莫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不过砌迭形模,而晚唐家以为句法……太偶而不活耳”[5]40,“湘潭”对“巴蜀”,“云净”对“雪消”,“莫山出”对“春水来”,对偶非常严格工整,但显得雕琢太过而缺少神韵,所以说“太偶而不活”。“不活”还有近似表述,即“无味”。许浑《早发天台中岩寺度关岭次天姥岑》批语是:“此诗三、四(星河半落岩前寺,云雾初开岭上关)于早行自工,但苦对偶太甚,所谓方得一句便拏捉一句为联,而无自然真味。”[5]520太过重视对偶也是造成晚唐诗体格卑下的原因之一,方回批许浑《晓发鄞江北渡寄崔韩二先辈》时就言“体格太卑,对偶太切”[5]509,《洛东兰若夜归》“诗格颇卑,句太偶”[5]1660。“切”的第二重含义是诗意表述精准之切。评许浑《金陵怀古》“五六切于江上之景”[5]112,评杜荀鹤《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不经世乱不知此诗切”[5]1363,《山中寡妇》“似诨却切”[5]1362,都是从诗歌描摹自然景物或社会现实十分贴切的角度来评价的。《金陵怀古》五六句为“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的确是既偶对又切景。

新、奇是晚唐诗的又一重要特点。方回批郑谷《和路见海棠》中二联“亦新美”[5]1181,批项斯《早春题湖上顾氏新居》“亦新美可喜”[5]951,《华顶道者》五六句“养龙于浅水,寄鹤在高枝”,批“五六新异,第六句尤奇”[5]1777。周繇《送人尉黔中》中四句为“峡涨三川雪,园开四季花。公庭飞白鸟,官俸请丹砂”,方回评“四六新而俊逸”。[5]167皮日休《游西霞寺》第三联“泉泠无三伏,松枯有六朝”,方回评“五六忽然出奇”。[5]1685姚鹄《送贺知章入道》“六句(却捧玄珠向翠微)忽然出奇而不测”[5]1787。新美、出奇有时走向怪异、新谲,马戴《蛮家》中四句“看儿调小象,打鼓戏新船。醉后眠神树,耕时语瘴烟”,方回评“虽粗,极其新谲”[5]163;李洞学贾岛为诗,《题维摩畅上人房朽枿》“鲸吞洗钵水,犀触点灯船”“越讲迎骑象,蕃斋忏射雕”,工而怪异[5]1684;李郢《暮春山行田家歇马》三四句为“青蛇上竹一种色,黄蝶隔溪无限情”,方回评“言言新美,三句尤奇谲”[5]365。

方回论诗,强调诗人修养:“人品高,胸次大,学问深,笔力健。”(卷三十二《孙元京诗集序》)[6]卷三十二这几方面,方回对晚唐诗人都给予负面评价:人品、心胸、学问,浅薄低下,故诗笔弱。他对晚唐诗人不读书、无学问深致不满,对后人效尤,更予抨击,如其《送胡植芸北行序》批评:“近世诗学许浑、姚合,虽不读书之人皆能为五七言。”[7]卷一《恢大山西山小稿序》说:“嘉定中,忽有祖许浑、姚合为派者,五七言古体并不能为,不读书亦作诗,曰学四灵、江湖,晚生皆是也。”[6]卷三十三方回将一部分晚唐人之诗与“晚唐诗”区别开,就在于他们善用事。评韩偓与吴融“善用事,极忠愤”“诗律精切,皆善用事”,所以“诗律皆不全似晚唐”。[5]279在罗隐《封禅寺居》后又批,说诗“岂可全不用事?善用事者不冗”。[5]1687学问浅,难用事,于是晚唐诗也就“讳用事”,这也是方回批评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方回也称少数晚唐诗的句子“有味”。皮日休《游西霞寺》“三四(白莲吟次缺,青霭坐来销)细看有味”[5]1685,李频《送德清喻明府》“尾句(但如诗思苦,为政即超群)清而有余味”[5]1039,罗隐《经故友所居》“五六(病来未忍言闲事,老去唯知觅醉乡)淡而有味”[5]120,顾非熊《题马儒又石门山居》“六句(苔惹取泉瓶)小巧中有味”[5]952,黄滔《游东林寺》“此诗三四(已到终嫌晚,重游欲作期),举唐人无此淡而有味之作”[5]1678。许棠《早发洛中》“云增中岳大,树隐上阳遥”,“极有味……与许浑全不同”[5]511,周贺《宿杼山昼公禅堂》“试于山寺夜宿……而思此句(积霭沉斜月,孤灯照落泉),则见其有味”[5]1674,张蠙《雨》“尾句(唯应孤镜里,明日长愁颜)有味”[5]658,于武陵《友人南游不回》“尾句(一别无消息,水南车迹稀)有味”[5]1267。可以看到,评“有味”之处与晚唐诗总体风格有差,方回虽然认为这些诗句极佳、有味,但并不改变对“晚唐诗”的整体评价。

在对学晚唐的四灵、江湖诗“晚唐体”的评价里,也包含着方回对晚唐诗的认识。四灵是学晚唐诗的,“四灵诗,赵紫芝为冠”[5]1601,方回对赵紫芝的评价诸如“小巧”“弱格,不高致”“中四句锻炼磨莹为工”,同于晚唐诗的特点,纪昀以为能“切中四灵、九僧之病,并切中晚唐人之病”。但赵紫芝有的诗句,如《秋夜偶书》三四句“辅嗣易行无汉学,玄晖诗变有唐风”,却和晚唐诗风味不同,方回批为“三四有议论,却不可以晚唐诗一例,若如此推去尽高”。[5]562

总之,方回眼中的晚唐诗,其特点是工——锻炼字句、细润工巧,切——重视对偶、描摹精切,新奇;以姚合、许浑为师,善于写景,不着议论、不读书,讳用事,少诗味,格卑语率。

四、方回对“晚唐诗”的态度

方回在《瀛奎律髓》中所选163位唐代诗人中,有52位是“晚唐诗人”,占比超30%。方回选了如此多的晚唐诗人和晚唐诗,足以表明他认为晚唐诗自有可取之处:“晚唐诸人,贾岛开一别派,姚合继之,沿而下,亦非无作者,亦不容不取之。”[5]338他所深恶痛绝的,是晚唐时期某些诗人诗作表现的衰世诗风。

他对大部分晚唐诗人的评价是公允的,佳处辄赞“极佳”,评价李频“诗虽晚唐,却多壮句”,对杜荀鹤“粗厉”之处的态度也是“亦可取”,对张祜、赵嘏、顾非熊、项斯等人诗之佳处也是不吝赞美之辞的。即使对姚合、许浑诗也不是全然否定,只是集中地在二人诗的批语里表达了过于求工的不满:“大抵工有余而味不足,即如人之为人,形有余而韵不足。”[5]338他对晚唐诗的批评指向,是晚唐诗人共同存在的问题和后学者的效法,目的是指出其病,戒后人勿学。比如评杜荀鹤《山中寡妇》,“俗甚,而三四格卑语率。学晚唐者以为式”[5]1362,言下之意是后学者不当学此语率处。又评姚合“有气格卑弱者,如‘瘦马寒来死,羸童饿得痴’‘马为赊来贵,童因借得顽’,皆晚辈之所不当学”[5]658,都是从告诫后学的角度立论。

晚唐之后学晚唐诗者,方回特标出九僧、四灵诸人,“贾岛、姚合以下得晚唐之一体,叶水心奖四灵,亦宋初九僧体耳,即晚唐体也,寇莱公亦此体也”。而宋末学晚唐诗者,更是只知取法四灵而不知溯源,继而批评道,“近世学者不深求其源,以四灵为祖,曰倡唐风自我始,岂其然乎”?[7]卷四“永嘉四灵,复为九僧旧,晩唐体非始于此四人也。后生晩进,不知颠末,靡然宗之,涉其波而不究其源,日浅日下”。[6]卷三十二这个“源”非九僧,也非姚合、贾岛,而应该是杜甫。

在方回观念里,杜甫诗与晚唐诗的关系是“源”与“流”的关系。方回认为,晚唐诗也祖述杜甫,得杜诗之一体。晚唐诗人若选对进路,进进不已,也可上达杜甫。方回在张祜《金山寺》后批:“大历十才子以前,诗格壮丽悲感,元和以后,渐尚细润,愈出愈新,而至晚唐,以老杜为祖,而又参此细润者,时出用之,则诗之法尽矣。”[5]14直接声明晚唐诗以老杜为祖。一般认为方回的诗学观里,杜甫是江西诗派之祖,杜甫诗和晚唐诗何以构成源与流的关系?方回在对杜甫诗的批点里,曾点出杜甫某些诗是“似晚唐者”。如《瀛奎律髓》所选杜甫《秋清》一诗:“高秋苏肺气,白发自能梳。药饵憎加减,门庭闷扫除。杖藜还客拜,爱竹遣儿书。十月江平稳,轻舟进所如。”方回评“此老杜诗之似晚唐者”。[5]422杜甫《早起》一诗:“春来常早起,幽事颇相关。帖石防颓岸,开林出远山。一丘藏曲折,缓步有跻攀。僮仆来城市,瓶中得酒还。”方回批“此乃老杜集之晚唐诗也”。[5]503并从诗法角度详细分析了杜诗似晚唐之处:“起句平入,晚唐也。三、四着上‘帖’‘防’‘开’‘出’字为眼,则不特晚也。五、六意足,不必拘对而有味,则不止晚唐矣。尾句别用一意,亦晚唐所必然也”,更直观地展现了方回心中何为晚唐诗。平声起句,尾句别用一意,这些都是晚唐诗常有的特点,却在杜甫诗中表现出来。正因为杜甫诗中已经具有的这种风格和写法被晚唐诗人继承,所以方回在《跋许万松诗》中所说“晚唐者特老杜之一端。老杜之作包晚唐于中”[7]卷四。贾岛、姚合等晚唐诗人和学晚唐者都在这一端中,“姚合、李洞、方干而下,贾岛之派也”(朱庆馀《早梅》后批)[5]754,“姚之诗专在小结裹,故‘四灵’学之……是故学诗者必以老杜为祖,乃无偏僻之病云”(姚合《游春》后批)[5]340。方回认为,“晚唐”诗也是唐以后学杜诗形成的诗派之一,这一派由老杜而贾岛,由贾岛而姚合而许浑。因此,他为晚唐诗设计了逆向的进路:由姚合而贾岛,由贾岛而老杜,阶阶而进,追寻杜诗的高度。在姚合《题李频新居》的批语里,他为后学规划了这一进路:“予谓学姚合诗,如此亦可到也。必进而至于贾岛,斯可矣;又进而至老杜,斯无可无不可矣”,继而说,“或曰:老杜如何可学?曰:自贾岛幽微入,而参以岑参之壮,王维之洁,沈佺期、宋之问之整”。[5]960又因为杜甫诗是“集大成”者(杜甫《萤火》后批)[5]1155,所以学老杜不仅是学杜甫本人,更是学老杜之所学。于是,把盛唐、老杜、晚唐之诗统摄在一个整体的诗歌观念下。方回把晚唐诗当做其诗歌理想系统的一部分去看待,形成了对晚唐诗较为客观的评价,明白这一点后,我们就更能体会方回诗论的整体性、系统性。是故可以说,方回在《瀛奎律髓》中选取如此多晚唐诗和晚唐诗人,一方面是要借以指出诗病,讲传诗法,矫正诗坛卑弱之风,另一方面,晚唐诗不止有气格卑弱之病,也有工切新奇的妙处,方回明批晚唐,实也有暗许,甚至将晚唐诗当作到达诗之至境的一条进路。

方回诗论中的“晚唐诗”,是与“晚唐体”相关的风格概念,是一个诗学批评概念。在宋元之际诗论家的观念中,“晚唐”诗与“盛唐”诗相对,与“江西”诗对立。随着初盛中晚“四唐”概念的定型,“晚唐诗”的含义逐渐演变为诗史概念,用以指称晚唐时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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