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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曾裘父
——临川隐士曾季狸诗歌创作叙论

2021-11-28送,邓

安康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诗派曾氏临川

丑 送,邓 超

(华东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江西 南昌 330000)

曾季狸,字裘父,江西临川人,文定公曾巩之弟曾宰的曾孙。季狸早年曾试礼部,不中,后无意仕途,隐居而终,与黎道华、惠严合称“临川三隐”。虽然《宋史》中没有曾季狸的传记,但据学者考证,曾季狸应生于宋徽宗重和元年(1118),卒于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1]。此外,在《宋史翼·卷三六》 《文献通考·卷二三九》 《直斋书录解题·卷一八》 《宋元学案·卷三六》 《全宋诗·卷一一一五三》 《两宋名贤小集·卷一二五》和《江西通志·卷八十》等文献中也存有关于曾季狸生平事迹的零散介绍。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曾季狸未能在官场一显身手,但其在文学领域却取得了耀眼的成果。其不仅著有《艇斋诗话》 《论语训解》 《艇斋杂著》 《艇斋小集》等作品,同时还与韩驹、吕本中、徐俯、朱熹、陆游等当时著名的才子文人积极交游,其作品也广受世人赞扬。吕本中就盛赞其“学有渊源”[2];陆游也称赞其“发为文辞冲澹简远,读之者遗声利,冥得丧,如见东郭顺子,悠然意消”[3];汪应辰更以“四海曾裘父”之语来表达颂扬之情[4]。然而,遗憾的是,目前学界关于曾季狸文学成就的研究比较有限,且现有成果大多以其诗学理论研究为主,对其文学作品关注不多,故本文以曾季狸现有存诗为研究对象,分析其诗歌创作的内容特征与艺术个性,并进一步探讨其诗歌创作的价值与意义,以期进一步丰富曾季狸文学研究成果,对深化曾氏家族文学研究有所裨益。

一、曾季狸诗歌创作的题材内容

《全宋诗》以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两宋名贤小集》为底本,参考《江西诗徵》等书所引录,共收录曾季狸诗歌三十二首,残句七则,涉及古风、绝句、律诗等不同诗歌体裁①本文所引用曾季狸诗歌均出自《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下文不再一一作注。。就其诗歌题材内容而言,主要以咏物记游,抒发闲情逸致的闲适诗为主,具体又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首先,吟咏自然山水,抒发自身闲情。在我国,受“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传统观念的影响,山水美景,自古以来便成为文人墨客吟咏书写、寄托心声的常见审美客体之一。谢灵运、谢朓、王维、孟浩然等著名山水诗人留下了大量精彩优秀的山水诗作。对于曾季狸而言,一方面,出身书香名门的他,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文学教育。《两宋名贤小集》记载其“师事韩子苍、吕居仁,又与朱晦翁、张南轩书问往复”[5]53。从师承交友,可见其文学素养之博厚。另一方面,科举的受挫虽然使其失去了一展自身政治才华的机会,但却也给其提供了充足的悠闲时光和自由的生存环境,让其可以在湖光山色之间恣意徜徉,欣赏动人的自然风光。在上述因素的综合影响下,曾季狸创作出了众多的山水诗歌。在其现存的诗歌作品中,就有《苦竹行》《憩雷公山》 《南湖》 《疏山》等山水诗作,数量高达十一首,占比三分之一。整体而论,这些山水诗歌又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通篇皆在书写山水佳景,以七言绝句组诗《疏山·三首》为例。在这组绝句中,诗人不仅从视觉角度出发,以工笔的方式勾勒出疏山的初秋图景:“木叶萧萧已半黄”(《其一》)、“西岭东冈烟漠漠”(《其三》),同时还别具匠心地借助其他的感官体验来刻画疏山的九月风光:“满山唯有桂花香”(其一)、“手香因折野梅来”(其二)这是嗅觉层面的描写;“雨洗野花山更寒”(《其三》)这是触觉层面的描写;还有听觉层面的描写,“南溪北涧水潺潺”(《其三》),而通过这种种感官书写的有机糅合,疏山的初秋美景最终得以生动、完整、形象地展示在读者的眼前。另一类,咏景与抒怀相结合,以其《南湖》为例。该诗前半部分重点描绘了南湖的夏季风光。诗歌开篇便以“葛巾藜杖兴何长,为爱南湖六月凉”来点明盛夏南湖的可爱之处全在一个“清凉”字。接着,诗人描绘了自己的南湖印象。“雨在山头作云气,风来水面散荷香”,云卷山头,风散荷香,一派素雅闲静的景象呈现在诗人眼前。而面对此种美景,诗人内心不免也泛起一丝涟漪,“登临稍喜市声远,徙倚犹嫌归兴忙。后日重来携枕簟,不妨午梦到斜阳”,繁闹的喧市不是诗人理想的归宿,这静谧清凉的南湖才是诗人向往的栖所。不愿离去的诗人盼望着来日能在此处枕簟而眠,安度午后的惬意时光。显而易见,诗歌的后半部分着重抒发诗人对南湖风光的怜爱之情,以及对闲适安谧生活的喜爱。故此,整首诗歌便形成了以美景抒闲情的经典范式。

其次,歌咏名胜古迹,表达自身闲志。一生布衣,淡泊度日的曾季狸,不仅对自然山水充满怜爱之情,创作出众多的山水诗作,同时,他也喜爱访问古迹,观赏名胜,畅叙自己胸中的种种幽情闲趣。当其登临积翠楼时,站立在“手扪霄汉摘天星”的丹梯顶端,“少日便怀丘壑情”的诗人触景生情,生发出“如今积翠楼头望,看尽江南未了青”的悠然感慨。而当其凭吊危全枫祠时,目睹祠内香火不断的场景,诗人不免吟叹道:“临川千古人心在,犹说当年保障功”,以此表达对这位临川豪杰的敬仰追慕。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从曾季狸的现存诗歌看来,他对于佛门寺院似乎格外喜爱,不仅多次参访、借宿寺院,还创作了许多歌咏寺院的诗作。据笔者统计,在现存的诗作中这类诗歌就多达十首。以其《白水寺》为例,该诗开篇就重点描绘了白水寺的清凉之美。“暂假僧房憩,炎蒸觉顿忘。谁知六月雨,已似九秋凉”,身处寺院之中,不仅令人暂时忘却了夏日的炎热,还体验到秋季的清凉。此外,“石径苔痕滑,稻花田水香”的寺院景致更让诗人留恋不已。为此,诗人戏谑道:“鸣蝉休聒耳,容我此徜徉”,诗人恳请蝉儿能允许自己再多留片刻,观赏寺院的美景,别有意趣,同时也反映出诗人对寺院风光的真挚喜爱。

曾季狸之所以会对寺院有如此好感,创作出丰富的寺院题材诗歌,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曾季狸的故乡江西原本就是个佛教文化深厚的地方。不仅寺院众多,而且佛缘深厚。东晋时期,高僧慧远在庐山东林寺创办净土法门,名扬天下。晚唐以来,禅宗在南方地区获得了长足发展,而江西尤为繁盛。禅门五宗之中的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都是在此地创立。要之,正如一些学者所言:“说到江西佛教,它在中国佛教史上地位之重要,在当代佛教界影响之广泛,都是罕有其匹的。在佛教传入江西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她曾经多次成为中国佛教的重镇,可谓波澜壮阔,高潮迭起”[6]。由此,故乡深厚的佛学底蕴无疑是探讨曾季狸佛寺诗歌创作繁多原因时不可忽视的一个因素。其次,从曾季狸自身的成长经历而言,其与佛门也存在积极的联系。其在《西隐寺》中曾言:“彷佛儿时住此间,重来不记旧山川。却因坐久僧相问,细数如今二十年。”在另一首《雷公保国寺画壁》中,诗人也道:“我游保国三十年,昔者童稚今华颠。”由此可推断,曾季狸在儿时就曾多次进出寺院,从而其对寺院有着亲近之感,多有吟咏,也属人之常情。最后,从人生追求的角度而言,曾季狸一生爱好清闲,萧然隐居,这与讲究避世清修的佛门僧众有着重合相似之处。生活理念上的共鸣极有可能也是促使其常常参访佛寺,喜爱吟咏伽蓝的原因之一。

再者,嗟咏梅桃泉石,述说自身闲意。在曾季狸的现存诗作中,除却对山水、楼台、寺院等诸多大型景观的吟咏书写之外,也还有许多歌咏微观景物的诗篇,例如《梅花》 《桃花》 《罗汉石》 《跃马泉》 《五星泉》等。此外,曾季狸还有咏蟹之作,但可惜的是,目前仅有些许断章残句传世。纵观此类咏物诗歌,或重在书写景物的外观形态。以《五星泉》为例,该诗主要叙写了泉水“相映璧月夜,上下争珠连”的外形特征以及“五星耀寒芒,直射入九渊”的水光景色。或重在歌咏景物的内在品质。“桃李艳阳态,笑我不入时。松竹贫贱交,却是同襟期”(《梅花》),该诗通篇以桃李作比,大力赞扬梅花甘守淡泊,不慕浮华的高贵品性。还需注意的是,也有诗篇将咏景与抒怀相结合,如《罗汉石》一诗。诗歌不仅详细描绘了罗汉石的外形体貌,“初观顶相殊,次观双足现。僧袍如轻绡,风举势转旋”,还表达了诗人自身对罗汉石的喜爱怜惜之情,“我来一瞻敬,赞叹未曾见。摩挲谛玩久,欲去反留恋。叮咛善守护,尊者俱神变。”

二、曾季狸诗歌创作的艺术特点

曾季狸现存的诗歌作品虽然有限,但却颇具个性色彩。就其诗歌的艺术风格而言,一方面继承了江西诗派的创作风格,善于用典,工于炼字。另一方面,曾季狸又摆脱了江西诗派中末流文人资书以为诗的创作弊端。其在体物状景上用力精深,追求真实地描绘目见景色,寻求情景交合的浑融意境。此外,曾季狸诗歌用语平淡自然,句式灵巧活泼,全无晦涩呆板之感。

首先,继承江西诗派遗风,善于用典,工于炼字。据黄宗羲《宋元学案》记载,曾季貍“尝遍从南渡初年诸名宿,而学道以吕舍人居仁为宗,干、淳诸老多敬畏之”[7]。马端临的《文献通考》也记录其“多从吕居仁、徐师川游”[8]。吕居仁,即吕本中。徐师川,即徐俯。二人都是江西诗派中的著名人物。曾季狸既师承交游于两人,故其诗歌风格也不免染上了些许江西诗派的风格色彩。具体而言,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展开论述。第一,善用典故。江西诗派的开山祖师黄庭坚曾提出著名的“夺胎换骨”之说,即“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9]15-16。通俗而言,即强调作诗时应注意对前人诗句的化用,或化用其意,或化用其语,具体表现便是讲究用典。而对于这样一种创作方法,曾季狸表示了极大的赞同。其不仅在《艇斋诗话》中以“夺胎换骨手”来称扬具有高超化用才能的诗人①《艇斋诗话》记载:“东坡和章质夫《杨花》词云:‘思量却是,无情有思’,用老杜‘落絮游丝亦有情’也。‘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依前被莺呼起’,即唐人诗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几回惊妾梦,不得到辽西’。……皆夺胎换骨手。”,而且在其诗歌创作中也积极践行这一主张。如在《跃马泉》中,书写泉水声响时言道:“初疑夫差军,水犀光照夜。又疑阏于战,声撼武安瓦”,夫差军、武安瓦,都是诗人化用的典故,借以衬托泉水声响之大。又如在《灵谷山》中言道:“惭非换鹅手,不敢临黄庭。或可联石鼎,未必让弥明”,换鹅手即王羲之。《晋书·王羲之传》有记载其写经换鹅的故事。弥明,即轩辕弥明,衡山道士。唐宪宗元和七年(812)入长安,曾与刘师复、侯喜作《石鼎联句》诗,造句奇警。在该诗中,裘父使用这两个典故,一则表现自谦之态,二则表达自己以文交友的诚心。除了化用事典,曾季狸还喜爱化用前人诗句入己诗,使其成为自己抒情达意、创造诗境的重要材料。其《杨源寺》中的“因吟竹院诗人语,笑我劳生力已疲”之语化自于唐人李涉的“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题鹤林寺僧舍》)。其《宝应寺》中的“莫道春归无觅处,春归却在赞公房”之语化自于白居易的“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大林寺桃花》)。第二,工于炼字。对于诗歌创作,江西诗派除了重视用典之外,其也十分讲究炼字锤句。据惠洪《冷斋夜话》记载,黄庭坚曾言:“此皆谓之句中眼,学者不知此妙语,韵终不胜”[9]43。由此可见其对炼字的重视。此外,诗派三宗之一的陈诗道更是炼字锤句的典型代表,黄庭坚曾称其为“闭门觅句陈无己”(《病起荆江亭即事》)。而师承江西诗派的曾季狸在诗歌创作中也展现出了高超的炼字功力。如“轻风摇细麦,浅水出新秧”(《苦竹行》),诗人书一“摇”字,既突出风之轻盈,又形象生动地展示了麦动场面,增强了诗句的画面感。又如“鸡鸣催客起,犬吠恶人行”(《宿正觉寺》),鸡鸣、犬吠本都是自然景象,但诗人以“催”“恶”两字加以形容,赋鸡、犬以情感,使之拟人化。两者的不满情绪其实更是诗人内心的写照。再如“草封支径路欲断,雨洗野花山更寒”(《疏山·其三》),着一“封”字,写出荒草层层叠叠的茂密状态,着一“洗”字,在凸显山雨瓢泼之势的同时,更与雨后的清寒相呼应。

其次,精于体物状景,意境浑融。江西诗派对于诗歌用典炼字的要求,有一定合理之处,然而其弊端也不容否认。正如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所言:“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唱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复终篇,不知着到何在。”[10]虽然严羽的批评是针对整个宋诗而言的,但其中所提及的“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等现象,则又的确常见于江西诗派的诗歌创作之中。并且,由于诗派文人过度局限在这些形式技巧的创作方法之中,越到后来,资书以为诗,卖弄技巧,堆砌典故,脱空而作等也成为他们诗歌创作中引人指责的通病。而曾季狸虽然师承江西诗派,但其对此却有着清醒的认识,一方面不否认炼字、用典等手段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也强调写物体景、对景能赋的重要性。例如在《艇斋诗话》曾云:“老杜‘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韦苏州‘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皆曲尽其妙。不问诗题,杜诗知其宿僧房,韦诗知其为邦君之居也,此为写物之妙。”[11]299此外,其在自身的诗歌创作中也十分精于体物状景,从而与江西诗派中的一些末流诗人一味地从前人书本中摘寻典故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加以解析。其一,曾季狸写物状景常常能抓住景物最突出的特征加以书写,一语中的地指明景物的特色。这在前文的分析中也有所提及。其为凸显白水寺之清凉,特意言道:“暂假僧房憩,炎蒸觉顿忘。谁知六月雨,已似九秋凉”(《白水寺》)。为赞美积翠楼之高,特意言道“手扪霄汉摘天星,脚踏丹梯最上层。须信神仙足官府,能令鸡犬亦飞升”(《积翠楼》)。此外,其在《鸣玉泉》中,重点围绕泉水的声音来落笔。“千官正杂沓,佩有苍玉悬。冲牙互击触,远韵声泠然。律吕相应和,宫徵更相宣”,凸出其清亮的声音之美。其二,多感官多角度地写景状物。除了善于抓住景物的主要特征之外,曾季狸优秀的写物能力还可以从其书写角度的多样化层面来加以证明。试看其《疏山·其三》:“草封支径路欲断,雨洗野花山更寒。西岭东冈烟漠漠,南溪北涧水潺潺”,该诗分别从视觉、触觉、听觉三种感官途径来书写疏山秋景,将疏山形象塑造得立体丰富,山色、山音,山感,三者俱全。类似的例子还有“酒薄饮难醉,山寒梦不成。窗间残月影,枕上晓钟声”(《憩雷公山》);“一灯投宿阿兰若,雨过凉生夜气清。何许秋声惊客梦,檐间不断一铃鸣”(《相峰寺》);“村深谷鸟近人鸣,暮霭收时雨又晴。极目春山随处好,笋舆穿尽绿阴行”(《疏山道中》)。其三,情景交融的浑圆意境。注重景物的真实性,书写诗人自身目见之景物,是曾季狸体物状景的另一种重要特色。其曾言:“必有是景,然后有是句。若无是景而作,即谓之‘脱空’诗,不足贵也。”[11]284又说:“老杜写物之工,皆出于目见。”[11]291出于这样一种创作观念,曾季狸在诗歌创作中也总是描绘自身目见之实景,抒发自我因景而发的内心真情,情景两相交融,从而形成浑圆融彻的意境之美。试看其《苦竹行》:“碧草送春晚,绿阴迎夏凉。轻风摇细麦,浅水出新秧。岁月催人老,田园引兴长。一廛如可办,吾亦学耕桑。”诗歌前两联描绘了农家的田园山水风景:碧草莹莹,绿树成荫,细麦在徐徐晚风中摇曳,浅水中冒出嫩绿的新苗,一番秀美宁静的景象。后两联笔锋一转,借物起兴,因景生情,抒发了自己的田园之兴,表达自身对美好田园生活的向往与喜爱。田家的美妙风景与诗人的闲适真情完美地汇融在一起,意境优美浑融,令人称赞。

最后,用语平淡自然,句式灵巧活泼。曾季狸虽然在诗歌创作中善于用典,但其诗歌语言却毫无滞涩隐晦之感,其更多表现出一种平淡自然的色彩。一则,其虽用典,但其却并非一味地堆砌典故,正如前文所述,其更在意对景能赋,拒绝“脱空”。此外,其所用典故大多是换鹅手、武安瓦、居巢人等常见的典故,僻典冷典基本很少。二则,其用字遣词比较喜爱使用平淡素雅类型的词语,而较少使用浓艳华丽类型的语词。以其所使用的颜色词为例,更偏爱碧、绿、黄等雅淡素静类的形容词,再加上其所书写的景物多为寺院、稻麦、花草等山水田园中的常见景象,由此,更容易给人一种自然平淡的阅读感受。三则,在句式上,曾季狸通过引入口语化的表达方式,也增强了诗歌的自然平淡之美。如“一廛如可办,吾亦学耕桑”(《苦竹行》);“白头翁老矣,数亩未经营”(《憩雷公山》);“悬崖泻瀑布,如高屋建瓴”(《灵谷山》);“鸣蝉休聒耳,容我此徜徉”(《白水寺》),用语直接明了,就像脱口而出的寻常语句,给人以自然平易之感。

三、曾季狸诗歌创作的多重意义

首先,对于曾季狸自身而言,诗歌创作既是文学素养与文学才能的具体实证,也是人生思想、生活经历的文学化记录与表达,为了解和研究曾季狸其人提供了丰富可信的材料。目前有关曾季狸的史籍资料记载十分有限,但在这些资料中,记录者对曾季狸的文学才华都有所肯定和赞扬。以《两宋名贤小集》为例:“吕东莱数称其学有渊源,南轩有‘探古书盈室,忧时雪满颠’,汪应辰有‘四海曾裘父’之句,其为时贤称服如此,自号艇斋,著《论语训解》,陆务观序其集曰:‘文词简远,读之者遗声利,冥得丧,如见东郭顺子,悠然意消,然可传之作尚不止此,遗珠弃璧,识者叹焉。’”[5]1而从前文中对曾季狸诗歌的文本分析来看,其的确具有一定的文学才华。由此,从这一层面而言,曾季狸的诗歌创作显示了自身优秀的文学功底与才能。此外,通过对曾季狸诗歌的艺术分析,认识到曾季狸在诗歌中所反映出来的闲适思想,也了解到其观赏山水、登临名胜的日常生活。可以说,曾季狸的诗歌创作作为一种记录资料,也为现今研究曾季狸其人提供了帮助。

其次,对于曾氏家族而言,曾季狸的诗歌创作也是家族深厚文学素养的又一体现,更是对家族闲适诗歌创作的继承发展。前文中有所提及,曾季狸出身于书香世家的江西曾氏家族,其曾祖父之兄便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从北宋初曾致尧等第一代成员算起,曾季狸是曾氏家族中的第六代传人。作为宋代历史上著名的文学望族,曾氏家族历来重视家族成员的文学教育,例如:曾宰就曾专门写《五十郎帖》来教育子孙后辈勤奋学习,还特意叮嘱子孙“有文字寄来看”。此外,与曾宰同代的曾巩兄弟还曾在自己的故居创办兴鲁书院供族中子弟读书学习。而正因为有了家族内部这种良好的文学教育传统的助力,曾氏家族人才辈出,除了刚刚提及的曾巩以外,还有以散文名世的曾致尧、曾易占,以章奏著称的曾肇,以词著称的曾纡,以及被杨万里列入续江西诗派之中的曾伯容父子等等。同时,这些优秀文学家的存在,以及他们的文学创作又反过来共同促进了曾氏家族深厚文学素养的形成,成为家族优秀文学基因的又一具体表现。对于曾季狸的诗歌创作而言,同样如此。此外,曾季狸身为曾氏家族中一员,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其家族文学传统的浸染与影响。以其大量闲适诗创作为例。有学者曾认为,根据曾氏身份的不同,可以把曾氏的诗词分为两大类:其一是吏者之诗词,如曾致尧、曾巩等,其二是隐者之诗词,如曾季狸、曾统、曾思等。并且,还进一步论述道“隐者之诗词,虽也不乏个人得失之感,但更多的是描山绘水,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常常在对自然的吟咏中寄托自己的自得之乐”[12]。以此观之,隐者之诗词从内容上而言其实大多属于闲适题材,而从曾季狸的现存诗作而言,情况也的确如此。更重要的是,根据前人的论述,可以发现,闲适诗创作,在曾氏家族内部并不是只有曾季狸一人而已,相反,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并且,值得注意的是,在曾季狸之前,这种现象就已经存在于曾氏家族之中了。以曾致尧、曾布、曾协等人为例,虽然都已经入仕,但在其诗作中也有许多闲适诗歌。由此可见,闲适诗创作在曾氏家族之中的确具有较为深厚的历史传统。曾季狸现存诗作数量虽然十分有限,但是在其现存诗作中,闲适诗歌占据了很大的比重。故而,从一定程度上而言,曾季狸的诗歌创作,其实也是其家族闲适诗创作传统的延续与发展。

最后,身为“临川三隐”之一的曾季狸,其诗歌创作也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临川地区秀美的山水风光以及深厚的人文底蕴,成为了解临川地域文化的一扇文学窗口。临川,是江西境内有名的文化重镇。学者认为,从文化区层面而言,临川地区主要是以临川、南城两县区为中心,涵盖崇仁、宜黄、乐安、金溪、东乡、黎川、资溪、南丰、广昌等十一县区(甚至包括进贤,以至福建省的光泽、邵武等一部分地区在内)[13]。总体而言,这一地区山水秀丽,风景宜人。此外,该地区历史底蕴也十分深厚,人文发达。而当地的这些文化元素在曾季狸的诗歌创作中也都有一定程度的反映。首先,在曾季狸的诗歌作品中,就有不少歌咏临川山水美景,抒写当地自然风光的佳作,前文中提及的《疏山》系列诗歌就是其中的一例。据《光绪抚州府志·地理志》记载:“疏山,在(金溪)县西十三都,距城五十里,濒大溪。层累而上,磴道百级,内多楼台,雕甍绮疏,与翠岫苍崖荫映。”[14]作为临川境内著名的山体景观,疏山曾吸引无数文人墨客登临吟咏。陆游就曾言道:“江西山水增怪奇,疏山之名旧所知”(《游疏山》),以此表达自己对疏山的仰慕之情。而在曾季狸的诗作之中,与疏山有关的诗作更多达五篇。在这些诗作中,曾季狸不仅感叹自己“来往疏山四十年”的人生经历(《疏山》),更以诗人的笔触,勾勒描摹出了疏山的秀美风景,“行遍疏山山下路,满山唯有桂花香”(《疏山三首·其一》),“草封支径路欲断,雨洗野花山更寒。西岭东冈烟漠漠,南溪北涧水潺潺”(《疏山三首·其三》)。除了疏山以外,曾季狸对灵谷山、雷公山等临川名山也都进行过书写歌咏,以文学的途径展示了临川的山水风光。其次,曾季狸的诗作还歌咏了许多临川当地的人文景观,如正觉寺、金石台、危全枫祠等等。与自然山水一般,这些人文建筑同样也是临川文化资源的一部分,更是临川地区丰厚悠久人文底蕴的物质载体。通过曾季狸的诗歌作品,得以在一定程度上感知这些人文建筑的历史样貌以及文化魅力,体味临川地区深厚久远的人文底蕴。最后,曾季狸诗作中所蕴含的闲适淡泊思想,与临川当地安贫乐道的文化精神是息息相关的。或者也可以说,这种闲适淡泊的文人气质正是临川地区安贫乐道的文化精神在曾季狸诗歌中的投射。有学者曾言:“临川才子都有一种性格坚定、意志坚强、抑恶扬善、凛然难犯的品格。特别是身处逆境时,他们能精神内守、安贫乐道、矢志不移。”[15]的确,临川文人中固然有许多像王安石一样热心政治,并且科场得意、仕途显达的乡贤才俊,但也有不少科举失利、仕途坎坷的落榜文人,如李觏、谢逸。然而,科举仕途的挫折并没有让这些文人自甘沉沦,萎靡不振。相反,他们依然恪守本性,安贫乐道。或隐居著述,创立书院,教育人才,或重返田园,躬耕食力,淡泊度日。曾季狸就是其中之一。科举失利后的他选择了田园隐居生活,积极地游山玩水,造访名胜,在山水田园之间创作了大量闲适诗歌,抒发自己随遇而安、淡泊名利的精神理念。故而通过这些诗歌,在了解曾季狸本人闲适思想的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窥见其背后所隐含的以安贫乐道、独立不移为核心内涵的临川地域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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