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下的精灵
——浅析影片《游园惊梦》的主题思想及其表现手法
2021-11-27杨一苇
杨一苇
(成都锦城学院,四川 成都 611731)
《游园惊梦》是昆曲《牡丹亭》的一个曲目。《牡丹亭》讲述了杜丽娘与柳梦梅那亦真亦幻的爱情故事,展现了杜丽娘“游园”、“惊梦”和“寻梦”等几段。戏剧是梦幻,是逃离现实的精神角落。《游园惊梦》电影却是巧妙借用了经典戏曲的故事原型,将角色们的命运和个性,化作一个梦幻、梦醒的悲凉故事。
一、《游园惊梦》剧情简介
《游园惊梦》是由杨凡执导,宫泽理惠、王祖贤、吴彦祖领衔主演的爱情电影,于2001 年4 月在中国香港上映。该片讲述了嫁入荣府的歌妓翠花与家族表亲荣兰之间的情感故事。这部电影是根据作家白先勇创作的中篇小说《游园惊梦》改编的影视剧。故事发生在1930 年代的苏州,宫泽里惠扮演的翠花,原是在得月楼卖唱的知名歌伎。被荣府看中以3000两的价格嫁入荣府做小妾。不得不说,宫泽理惠作为一个日本人,作旗袍扮相,十分有传统黛玉美人的古典气质。她以超凡脱俗的容貌和绝佳的昆曲造诣红极一时的得月楼歌妓翠花(宫泽里惠)嫁入当地豪门荣府,却遭遇荣家上下的冷落。荣兰(王祖贤)是荣家的亲戚,虽为女儿身却有男儿之志,一心想做巾帼英雄报效国家。王祖贤扮演的荣兰也是荣府的亲戚,但家道中落,出生于新派家庭的他,不甘做传统深闺中的女子,要做有文化有自我的新派女性。她在学校教书,想为国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是一个有抱负的女性知识分子。这样的一个前卫女子,平常也经常做男装打扮,她酷爱戏曲,与翠花对唱牡丹亭,之后便被其古典阴郁的美丽深深吸引。翠花与荣兰结识后因合演昆曲《牡丹亭》生出情愫,终因越轨之举被荣家驱逐出门,被迫暂借荣兰处所安身。风流倜傥的邢志刚(吴彦祖饰演)的到来为两个女人的生活带来意外波动。因为唤醒了原始冲动,荣兰对邢志刚一见倾心,可是世事无常,落花有情难保流水就有意。而翠花眼见荣兰的移情,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黯然身伤。全剧表现了被逐出大陆、偏安一隅的往昔豪门贵族的生活,作家暗示表面的繁华下面隐藏的危机。可以说,它是没落贵族唱出的一曲哀怨之歌,其中渗透了浓郁的悲凉感。影片笼罩着浓重的悲怆气,表现出一种美人迟幕、人生如梦的沧桑感。
二、《游园惊梦》电影的主题思想
当美丽的翠花终于闭上了那双哀伤的眼睛,画面中的一切仿佛回到了梦境:落英缤纷、亭台楼阁、翠花、兰姨……当然,还有那一曲如影相随,荡气回肠的昆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园?”如梦如幻,如泣如诉,这些画面起落于影片《游园惊梦》中,渲染着一种零落而又些许颓废的氛围,而荣府中的兰姨和翠花正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生存着,哀伤着,消逝着……正可谓是,“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此情此景让我们不难从《游园惊梦》中看出,导演杨凡无论是在主题思想的把握上,还是在情绪基调的设置上都借灵感于明朝汤显祖的名作《牡丹亭》。其实这在影片一开始,导演就已经给了暗示(影片开始,一场《牡丹亭》的戏)。而影片名字,“游园惊梦”更是出自《牡丹亭》“游园”和“惊梦”两句。这就让我们在观看影片的同时,不自觉地联想起《牡丹亭》这样一个意韵悠深的文化精品,去回味四百多年前杜丽娘和柳梦梅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爱情传奇,感染在那意犹未尽的伤感情绪中。从《牡丹亭》中,我们知道在森严的封建礼教下,找不到出路的杜丽娘只有寄情感和希望于梦中,在那里去找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而《游》片中两个女人,两个梦,她们也是在各自的梦中期盼着幸福,也轮回着杜丽娘的悲剧。如果说兰姨是翠花梦中的柳梦梅,那么兰姨梦中的柳生便是邢志刚。然而,最终她们都未能找到梦中的幸福。导演用这样的结尾告诉我们,在那样社会里,像兰姨和翠花这样的女性都是难以找到出路的,哪怕是假象的出路。
三、《游园惊梦》的表现手法
从古至今,这类以女性经历和悲剧为题材的文艺作品屡见不鲜。在国内,从汤显祖的《牡丹亭》到鲁迅的《祝福》再到今天这部杨凡的《游园惊梦》;在国外,《玩偶之家》到《简.爱》再到《乱世佳人》,这些文艺作品或用浪漫主义或用现实主义的手法阐释着同一个思想主题:女性,这样一个以美和善为化身的人群受不到应有的关怀,反而长时间受到社会的歧视和情感的压抑。她们挣扎在封建思想和社会偏见之下,成为巨石下的精灵。《游》片正是以此为文化主题,以30 年代荣府由盛到衰的转变过程展现当时的妇女在桎梏般的社会里的生存状况和内心所受折磨。内心对自己的肯定和社会的否定让她们矛盾重重,在社会与闺房之间举棋不定。她们有的无奈地从社会走进庭院,有的从闺房走向社会。前者受尽情感折磨,后者饱尝生活艰辛。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易卜生笔下的娜娜,剧作结尾,娜娜终于离开束缚自己的家庭,走向社会,然而她未来的命运却不得而知,鲁迅曾专门就此论述过“娜娜出走以后”,指出娜娜出走后将面临的新的问题。而现今社会的有关领域也在激烈地讨论着这个话题。可见由于历史原因,社会根本没有为女性提供一个恰当的位置,让她们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和才气。她们仍然感受不到属于精灵自己的快乐。
为了展现这一主题思想,导演杨凡在影片《游园惊梦》中运用了大量的表现手法。无论是人物的设置,镜头的运用还是音乐的处理都有其独具匠心之处,使《游》片不同于其他所有同类题材的影片。让我们在一幅幅精妙的画面中去感受影片的美学原则以及导演对电影诗学的理解。
在人物的设置上从三个方面对该片的表现手法进行分析阐释。片中主要设置了三个人物:荣府小姐兰姨,得月楼戏子出身的五姨太翠花,南京教育部派来做学术调查的刑志刚老师。剧中的兰姨似乎不符合30 年代传统女性的要求,既没有守在闺房,也没按常规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并且我们看到在影片前半段,兰姨大多是以男性的打扮出现。这可以见出在当时有着严重性别歧视的社会中,兰姨心理倾向上发生的转变,她由于内心想象男性那样立足于社会,从而表现在外部的男性化上。而翠花则与之相反,出身低微,弱小而缺乏反抗力。她最多不过在极度压抑时,用剪子戳破织布来发泄一下。这两个旧时代的女性,无论是看似刚强的兰姨还是柔弱的翠花,她们在内心都渴望关爱。只是,在一段寻梦、梦里、惊梦的过程中,她们的渴望都被无情地证明:仅仅是梦一场而已。这就让我们不得不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痛惜:越是脆弱的生命,越要承受沉重的负荷;越是美好的魂灵,越要担当苦难的侵袭。影片的后半部分,导演设置了刑志刚这样一个人物。刑志刚的出现使两位女性的心理都发生了变化,但他最终不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在剧中,作为男性的他,只不过是梦中的一个主角罢了。
除了人物的设置,镜头的运用和音乐的处理也是本片的一大特色。本片大量运用长镜头,为该片奠定缓慢的节奏以更为细致地抒发情感。影片一开始有一个水中倒影的镜头:伴随着兰姨空寂的画外声,画面出现围墙在水中的倒影。随着水波的荡漾,整个画面也动荡起来,显得极为不稳定而有虚幻感。镜头在此时缓缓地摇动,极慢地摇过一池倒影,摇上围墙一端的房檐,然后是房檐下的荣府花园。在这样一个长镜头中,兰姨的声音就显得尤有意味: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我依稀还闻到荣府的鸦片香……兰姨……在梦里。在这些楚楚的话语里,我们能感受到一位承受压抑的女性内心的坎坷和不堪回首的情怀。就像一个压在巨石下的精灵,消释着曾有的美丽和灵气。或许,还有挣扎,还有希望。这种长镜头的运用和兰姨画外音的结合来奠定主题思想、加强情感抒发的画面在《游》片中多次出现,在这些镜头中,声画效果达到了高度的和谐。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对该片的音效进行一个简单的分析。
对音效的处理可以说是本片最大的特色。整部影片大体上用了三种音乐形式:古筝独奏、昆曲以及钢琴曲。影片一开始就先画面而入,出现古筝独奏,接着是伴着兰姨画外音的河水倒影。从而通过倒叙的形式,将故事回到“从前”。“由于背景有了音响,画面就恢复了它真正的现实主义价值,声带重现了许多主观效果,过去用叠印镜头去表现回忆场面,如今则可代之以画外音了”。(出自马塞尔.马尔丹《电影语言》)又如兰姨从学生家里走到小路上的这一个镜头,镜头从秋风中顺着围墙渐渐走近的兰姨摇到半空中密密层层的枫叶。此时,悠悠的钢琴曲从画面外响起,一种秋日的惆怅与伤感跳跃于画面之中。而至于在片中运用的昆曲更是将《游园惊梦》与《牡丹亭》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听听那些动人的歌词吧,“朝飞墓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这些音乐的运用使影片充溢着如诗般的意境,烘托着本片始终的主题。它以一种美而哀怨的氛围将女性的压抑和束缚阐释得深刻而别具新意。就正如埃.苏里奥所说:“电影世界始终拥有一种音乐,这种音乐从气氛上替电影世界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幅度,它不断地丰富电影世界,解释这个世界,有时还校正甚至指挥它。”可见,导演杨凡是深通此道的,否则他不可能如此着力于音乐的选择和运用。
四、结束语
杨凡导演的电影《游园惊梦》,用一个耽美、阴郁的故事,讲述了女人在情、欲、自我之间的艰难抉择。如果说女性问题早被大多文艺界人士所关注,如果说以女性问题作为创作主题已不足为奇,那么,对这样一个主题的表现方式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导演杨凡在对这个主题表现上无疑是成功的。他以一个独特的视点,设置了三个人物,两场梦。并以他独到的镜头语言以及对音效的处理,使得影片《游园惊梦》充满了唯美色彩和文化灵韵。这或许借于《牡丹亭》,或许借于文化主题本身的光彩。但无论如何,该片已将一个有关“巨石下的精灵”的问题阐释到了极致。并且在这样阐释中我们依稀嗅到了精灵生命的气息。这已经足够。因为对于所有人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梦,无论情感或欲望,留下的依然不知归处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