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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浪漫主义”及其精神世界建构的差异

2021-11-27周馨蕊

魅力中国 2021年47期
关键词:浪漫主义文人个体

周馨蕊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一、中西方“浪漫主义”说

浪漫主义的定义源于西方,由法语中Romance 一词演变而来。在一场又一场浪漫主义运动后,西方相继出现浪漫主义诗人、作家、理论家,带着他们的作品以及浪漫主义理论,逐渐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善的浪漫主义体系。这套浪漫主义体系,是对古典主义的挑战与突破,它打破了古典主义的理性与法则,打碎了那静穆、含蓄而平和的情感,挣开“温柔敦厚”的牢笼,以理想化的夸张手法,裹挟着疾风暴雨、惊涛骇浪般强烈的情感而来。它狂放不羁,大胆直率,带着强烈的个人主义倾向,带我们回归人会哭、会闹、会笑、会愁苦、会忧郁的“本真”世界。这种强烈的情感,浸润到西方文化艺术的各个角落,在文学作品中亦是如此,如诺瓦利斯宣称“诗是精神表现,是全部内心世界的表现”,文学“自有另一种使我们更加心醉神迷的东西。这种东西虽然难以博得理智冷静的赞许,但却赢得心灵由衷的喜爱”。

在中国,亦有不少文人提出与西方浪漫主义相同的艺术追求:淋漓尽致地抒发内心情感,反对“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这种中和而含蓄的情感,如李贽高呼:“言出至情,自然刺心,自然动人,自然令人痛哭”,袁宏道所称道的“穷愁之时、痛哭流涕、颠倒反复、不暇择音,怨矣,宁有不伤者?”但是,在中华漫长的五千年文化长河中,从未爆发过声势浩大的浪漫主义运动,“浪漫主义”一词从未被提起过,这顶桂冠也未戴到任何一位文人头上,更不用说形成浪漫主义理论体系了。至于后世我们说“《楚辞》开浪漫主义先河”,“李白是浪漫主义诗人”,这里的“浪漫主义”是从西方舶来的,是后人学习了西方浪漫主义理论后,追本溯源,发现原来传统文化中,有这么一些文人作品,在创作手法、情感表达上和西方“浪漫主义”有非常大的共通性,因此约定俗成赋予他们“浪漫主义”的命名。

既如此,我认为,虽然中西方“浪漫主义”同样会使用理想化的夸张创作手法,同样追求表达个人内心情感,但在中国“浪漫主义”作品还不知道自己属于“浪漫主义”时,它的精神内核始终无法脱离儒家文化,因此,它所传达出的真正思想情感与价值取向,以及文人试图通过作品所建构的精神世界,与西方“浪漫主义”建构的精神世界必有差异,下面就通过具体作品来感受一下这种差异。

二、不同“浪漫主义”精神世界的建构

(一)中国“浪漫主义”文人建构的精神世界

既然《离骚》是我国第一部浪漫主义诗集,我们就从《离骚》说起。屈原是第一位“发愤以抒情”的诗人,在《离骚》中,他以诡异而瑰丽的文字,抒发了自己无比的忧愤和难以压抑的激情,喷涌而出的情感如大河之奔流,浩浩荡荡。在表现上完全用了浪漫主义的方法:不仅运用了神话、传说材料,描绘了一个超现实世界,也大量运用了比兴手法,以花草、禽鸟寄托情意,“以情为里,以物为表,抑郁沉怨”。但这种抑郁,不同于西方浪漫主义者们的忧郁,他们的忧郁更像一种内化的气质,或者说他们时常不知道因什么而忧郁,可能是因为生活的单调枯燥,又或是生命终将逝去的痛苦,因此他们的“浪漫”在于通过感情淋漓尽致的释放,去表达自己的忧郁,去发掘自己的内心感受,力图将自己从束缚中解救出来。但屈原的忧郁,倒不如说是一种悲愤与抗争,愤的是,自己的一腔报国热情因为奸佞小人的诽谤和昏君的贬谪而扑灭;悲的是山河破碎,小人当道,皇帝昏庸自己却无能为力,不愿苟且偷生下才无奈投江。这种“浪漫”,不完全是超脱外部世界的个体精神感受和内心情绪的剖析,它仍无法脱离世俗,体现的仍是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再看李白,他的“浪漫”,有一种飘逸超群的韵味,但无论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还是“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这种情感的抒发,都包含怀才不遇、想要入世而不得的烦闷,这是一种矛盾的“浪漫”,既想要身心完全解放、超越现实回归精神世界,又不能摈弃忠君思想的束缚。

无论是屈原还是李白,这种“浪漫”都烙上了儒家文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思想印记,它不是一种极致的“浪漫”,无法真正做到脱离世俗,只追求内心的感受,他们始终在“超越现实,回归自然,将心灵交付于自然”与“救民于水深火热”之间挣扎,失意时回归自然,解放心灵,尽情抒发内心感受;应召时回归世俗,舍弃自我,为国效力。在这些“浪漫主义”文人所建构的精神世界中,个体精神世界与个体满足一定是最低层次的,他们追求的还是群体与社会的认可,直至最高层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政治精神,在这一点上,可谓是与西方“浪漫主义”者们建构的精神世界大不相同。

(二)西方“浪漫主义”者们建构的精神世界

华兹华斯,“继莎翁及弥尔顿之后的伟大诗人”,他在《抒情歌谣集》序言中主张“诗歌是自然情感的流露”,成为浪漫主义的宣言。西方浪漫主义主张将想象与个人心灵的创造力有机联合,在自然万物上表达内心情感,在诗歌中,将人当作诗歌的主体。而华兹华斯,同样也强调自然美,借助想象讴歌自然的美丽,尽情抒发自我内心的感受。在《咏水仙》中,他这样感叹:

万花摇首舞得多么高兴。

粼粼湖波也在近旁欢跳,却不知这水仙舞得轻俏;

诗人遇见这快乐的伙伴,又怎能不感到欢欣雀跃;

我久久凝视--却未能领悟

这景象所给带给我的精神至宝。

后来多少次我郁郁独卧,感到百无聊赖心灵空漠;

这景象便在脑海中闪现,多少次安慰过我的寂寞;

我的心又随水仙跳起舞来,我的心又重新充满了欢乐。

在华兹华斯心中,水仙代表了自然的精华,是自然心灵的美妙表现。当他那高傲、纯洁的灵魂在现实的世界郁郁寡欢时,脑海深处会不时浮现水仙那美妙的景象,使他情绪振奋,欢欣鼓舞。他“如同一只夜莺,栖息在黑暗中,用美妙的歌喉唱歌来慰藉自己的寂寞”,自然是他寂寞的寄托,给了他极大心理上的满足。他的“浪漫”,是在自然的安宁与平和中流露内心情感,强调心灵与自然交汇后的身心感受和人生品味,也正因为这种对内心精神世界的喜爱,才成就了他浪漫的诗心。又如雪莱在《爱的哲学》里表达的人类质朴的情爱:“你看高山亲吻着碧空,波浪拥抱着波浪;谁曾见花儿彼此不容:姊妹把弟兄轻蔑?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月光温柔地亲吻海洋: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若是你不肯吻我?”拜伦在《当初我俩分离时》的哀伤:“如今我默默哀伤:你的心竟能忘却,你的灵魂竟欺诳。经过了多年离别,你我如再次相见,我拿什么迎接你?--默默无言泪满面。”

从上面作品我们可以看出,西方“浪漫主义”者们在建构内心精神世界时,非常注重个体精神世界的感受,他们热爱、向往平和的自然之美,歌颂质朴的爱情,或为分别多年再见遗忘而哀伤,低吟浅唱中,深刻剖析了内心感受的变化。当然,西方“浪漫主义”也不乏抒发报国之志的作品,但这种情感,更多的也是为了个体内心的满足,而不是像中国文人一样,寻求社会认可,追求“安治天下”。西方“浪漫主义”者们,极力将“我”这一实体放到最低,追求自我与自然,或与所描写的情境的一致,以达到内心情感的极致体验,这是真正脱离俗世,回归内心的极致“浪漫”。这种浪漫,与古希腊文化尊重个体情感,基督教勤于自省、剖析内心的影响有关,引导人们更加关注内心精神世界,而不为俗世所扰。

三、中西交融下精神世界的建构

五四运动后,郭沫若的浪漫主义诗歌建构的精神世界,更多的融入了西方“浪漫主义”的内涵,更侧重个体精神感受,注重自我表达。凡是读过《女神》的人,谁能忘记那个“立在地球边上放号”的歌者?谁又能忘记那只在飞奔、在狂叫、在燃烧的“天狗”,和那只壮烈自焚的“凤凰”?他高唱“自我”之歌,强烈鲜明的抒情,热烈追求“自我扩展”,将自我扩张到无限的境界,这种炽热的内心情感,达到了癫狂的状态,这是一个极度自我,让人不可忽视的主体。这时的“浪漫”,与西方“浪漫主义”的同一性如此明显,我们可以清晰感受到诗人内心与情感平等融合的极致体验,个体精神世界的感受不再是最低追求,它与其他追求并立甚至更加侧重,是真正回归个人、回归内心精神世界的“浪漫”。但我们也可以看到五四时期极致浪漫的郭沫若,到后来杂务缠身,奔波世俗的郭沫若,终究无法脱离中华传统文化的影响,即使已经非常靠近西方“浪漫主义”精神,却还是无法达到绝对而极致的“浪漫”。

四、结语

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浪漫主义”?我向往西方那种完全脱离世俗,将“我”放到最低,回归自然、回归内心情感,放任内心情感的释放,以达到极致体验的极致“浪漫”;我亦敬仰屈原、李白,他们积极入世,为国为民,在污浊黑暗世间沉浮后,仍能给内心留一片净土,去想象、去释放、去回归自然,给自己留一份超越现实的“浪漫”。我亦明白,在这世间,起码现在,我无法做到归隐山林,“采菊东篱下”,任心灵与自然交汇,于“悠然南山”中感悟内心。那么,我想,至少为自己创造一分“浪漫”吧,它不需要癫狂,不需要淋漓尽致,至少在世俗中奔波疲累之时,这一分“浪漫”可以帮我找回内心的平和,在某一刻,我可以放声歌唱,表达自我,释放内心。我希望未来许多许多年以后,当我回顾一生,既有人生价值得以实现,得到社会认可的满足;亦有些许“浪漫”碎片能让我会心一笑,收获精神的充盈,如此,便也算一生浪漫无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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