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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纠谬》对《三国志·诸葛亮传》的评断

2021-11-27刘治立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读史三国志诸葛亮

刘治立

(陇东学院 历史与地理学院,甘肃 庆阳745000)

牛运震(1706—1758),字阶平,世称空山先生,滋阳(今山东兖州)人,曾任秦安知县等职,悉心向学,后罢官归居,“闭门治经,搜考金石,所著经义、史论、文集及《金石图》,皆行于世”[1]13022。到三十岁的时候,开始对群史展开正伪纠谬的工作,“搜罗逸籍,恢广诵览,博引旁达,错综其事,渐觉黑白开朗。通所考稽,《三国志》六十五卷,《宋书》一百卷,《魏书》一百五十卷,《南史》《北史》各八十卷,《唐书》《五代史》凡三百卷”[2]。他“以经、史、古文鸣康、乾间”[3]380,所作《读史纠谬》围绕史实、史体、史法、史德等问题,对历代正史做出独特的评断:“间评《史记》,即赏奇而析疑;历览史编,复正伪而纠谬。成书具在,卓然名家。”[3]378从内容看,《读史纠谬》受到吴缜《新唐书纠谬》的影响,意在指摘瑕疵。瞿林东先生认为,该书是中国史学批评史上有意义的一页,有必要做进一步的梳理和评论[4]121。

在《读史纠谬》卷四中,牛运震对《三国志》各卷分别做出评断。其中,对《蜀书》部分所发表的评断共117条,包括《刘二牧传》2条,《先主传》11条,《后主传》8条,《二主妃子传》6条,《诸葛亮传》16条,《关张马黄赵传》11条,《庞统法正传》8条,《许麋孙简伊秦传》7条,《董刘马陈董吕传》7条,《刘彭廖李刘魏杨传》12条,《霍王向张杨费传》5条,《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10条,《黄李吕马王张传》3条,《蒋琬费祎姜维传》6条,《邓张宗杨传》5条。有关《诸葛亮传》的评断在数量上最多,超过《三国志》中篇幅最长的《武帝纪》评断数(13条),几乎是辩驳《先主传》与《后主传》之和(19条)。不仅如此,牛运震在其他传中多次涉及诸葛亮其人及《诸葛亮传》本文。本文结合《读史纠谬》对诸葛亮其人其事表述的评断,管窥牛运震的史学批评观念。

一、史法之得失

所谓史法,主要指史学著作的表述方法,具体分为字法和句法。牛运震所要讨论的史法,主要是章法结构,偏向于表现形式。他认为,“作史之法,贵文省而事该”[5]270。要实现文省,就要在字省和句省上下功夫。刘知几对于史文烦省的基本准则是尚简,“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6]。牛运震继承了这种观念,在《读史纠谬》中提出了相应的要求,并在对《诸葛亮传》及全书有关诸葛亮事迹的辨析中,体现出了这一点。

简指用字的简约,即尽可能以最少的字数表达最全面的意思,力求做到篇无剩句、句无余字。在字法的要求上,牛运震尚简,因此对于史书表述的繁简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蜀人追思诸葛亮,因此对其子诸葛瞻也予以很高的礼敬:“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虽非瞻所建倡,百姓皆传相告曰:‘葛侯之所为也。’是以美声溢誉,有过其实。”[7]932牛运震认为,“‘美声溢誉,有过其实’,此二语赘文,可删”[5]189。牛运震对图谶迷信非常反感,在《南齐书·祥瑞志》条下指出,“杂引图谶歌谣,以为受命符应,鄙诞极矣”[5]300。对于诸葛亮等人在《劝即帝位》表中滥用图谶祥瑞提出了批评:“诸臣《劝即帝位》二表,征引图谶、符祥等事,鄙琐之甚,不及《请进汉中王》表多矣,或非武侯所为。”[5]185-186《请进汉中王》表指建安二十四年(219)秋诸葛亮等上书汉献帝请求封刘备为汉中王的奏表,该表以事实说理,简约明了,言辞恳切。在指责图谶、符祥的同时,牛运震还阐明了自己的疑点,即这些劝进表可能并非诸葛亮所作。

裴松之说《三国志》失于简,而牛运震却认为这正是其优点,在与《后汉书》的比较中特别值得注意。如《后汉书·袁绍传》“似未剪裁之文,其简劲处不如《三国志》多矣”[5]152;另如《后汉书·刘表传》“‘徐陈临行之言’不成句,不如《三国志》略之为老”[5]152。以此为准则,《读史纠谬》批评《诸葛亮传》有烦冗之处。如刘琦和诸葛亮游观后园,“共上高楼,饮宴之间,令人去梯”[7]914,牛运震认为无须详细记述过程,“此数语殊冗俗,且此事本无须详悉如此”[5]188。这样的论断“往往在理,即史文既要表述明白,又不可繁(烦)冗、芜杂”[4]125。

《魏书·董昭传》中大段使用四字句,如“时郡界大乱,贼以万数,遣使往来,交易市买。昭厚待之,因用为间,乘虚掩讨,辄大克破。二日之中,羽檄三至”[7]436-437。牛运震对这种呆板的表述非常反感:“《董昭传》叙事处多用四字排叠句,此汉以后史法之病也。此篇尤见缒重,不能运动。”[5]173在《魏书·任城陈萧王传》中,曹植回答曹操说:“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7]557牛运震同样指出,“四字句堆排无气”[5]176。《诸葛亮传》的论赞部分称赞诸葛亮“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7]934。牛运震认为,这类堆砌的句子“硬排四语,板拙之极”[5]189,与上述几处一样犯了史法之病。

黄叔琳《史通训故补》中说:“省句、省字,固不可一概论也。”[8]刘咸炘则在《史通驳议》中进一步指出,“尚简贵要,要在剪裁,非徒删字节句。……但知删节以求简洁,必至事迹不明,甚至舛误”[9]。牛运震反对语言表述的烦琐累赘,但也不是一味地以简要为宗旨。他在《史记评注》中说:“繁而不杀,复而不省,正古文拙重处,故知以省文减字为古者,非古也。”[3]22在叙事中过于追求简略,就无法反映重大事件的来龙去脉。诸葛亮入蜀后,所做的几件突出大事就应该大书特书,而在本传中却简言略过。诸葛亮治理蜀中、北攻汉中、南平南中是其重要的贡献,本传仅用“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7]918以及“率众南征,其秋悉平”[7]919寥寥数字带过,不能反映诸葛亮治蜀的业绩和智慧。南宋时张栻对此早已提出诘难,“予每恨陈寿私且陋,凡侯经略次第与夫烛微消患、治国用人、驭军行师之要,悉暗而不章”[10]。牛运震深有同感,“取汉中,治蜀郡,定南蛮,皆武侯功绩之大者,《传》悉略之”[5]188。诸葛亮出祁山,大败司马懿,本传却不予记载,还说“应变将略,非其所长”[7]934,使后人无法了解诸葛亮的将略,有掩盖事实的倾向。牛运震指出,“寿于武侯出奇制胜之略,皆阙而不记,宜其谓‘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也”[5]189。诸葛亮治蜀业绩在正文中说得不够充分,却在附录上《诸葛集》表中做了全面的概括:“于是外连东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也。”[7]930牛运震认为,“此段颇悉武侯治蜀条规,何不填入本传”[5]189,这段概述很好地体现了诸葛亮的治蜀条规,如果放在正文中充实本传,效果则会更好。

二、史文之曲直

论史须公允,不可滥用曲笔,更不能颠倒是非。作史要取信于人,除了“事核”,还必须“文直”,于史书裁断之处,做到不隐恶、不虚美,是是而非非,惩恶而扬善,才是大雅之道。如果拘于私情和偏见,曲意护短,不能表彰贤能,“扶明义教”,则必为“颠悖”的丑行。街亭之战失败,诸葛亮对马谡进行严厉的处罚,而在《诸葛亮传》中却称“戮谡以谢众”[7]922,似乎有推卸责任的嫌疑。牛运震对这种表述很不赞成,“按武侯之戮谡,所以申明军法也,《传》云‘以谢众’,似借戮谡以文过者,此语病也”[5]188。

《读史纠谬》根据《后汉书》的相关记载,认为陶谦与阙宣的联合,只是权宜之计,“谦因贼势盛以计取之,初与连和而后遂并之也。今直云‘谦与共举兵,取泰山’云云,殆枉笔也”[5]161。这类“枉笔”在《诸葛亮传》中也时有体现。如关于“瞻、厥、建统事”,对姜维在外用兵多有顾忌,还与权臣黄皓共同遏制姜维的记载[7]933,就有“诬善”的嫌疑:“寿称瞻、厥等‘将护’黄皓,‘无能匡矫’,又云‘建不与皓和好往来’,牵曲游移,诬善之文宛然,或指寿尝为瞻所辱,因以归恶,谅不枉耳。”[5]189陈寿的“枉笔”引发了后人的指摘,这种指摘对于陈寿来说“不枉”。

三、史体之是非

牛运震所说的“史体”,主要是指体例、体制及体裁等。

对于确立孙刘联盟的倡导和推动者,不同的地方说法稍有出入。《诸葛亮传》记载,“先主至于夏口,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时权拥军在柴桑,观望成败,亮说权”[7]915;《鲁肃传》记载,“(肃)到当阳长阪,与备会,宣腾权旨,及陈江东强固,劝备与权并力。备甚欢悦。时诸葛亮与备相随,肃谓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备遂到夏口,遣亮使权,肃亦反命”[7]1269。两传说法的不一致,早已引起裴松之的质疑:“刘备与权并力,共拒中国,皆肃之本谋。又语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则亮已亟闻肃言矣。而《蜀书·亮传》曰:‘亮以连横之略说权,权乃大喜。’如似此计始出于亮。若二国史官,各记所闻,竞欲称扬本国容美,各取其功。今此二书,同出一人,而舛互若此,非载述之体也。”[7]1269牛运震认为诸葛亮到江东游说孙权,“鲁肃招之也”,《鲁肃传》中记载鲁肃奉劝刘备“与权并力”,《诸葛亮传》中则强调诸葛亮以纵横之计说服孙权。出现这样的不一致,是因为“二国史官各欲扬其本国之美,故载记不同耳。陈寿因之,未有更益也”。至于裴松之所言“非载述之体”,牛运震不以为然,他认为陈寿这样处理,“要在后人参互观之耳”[5]203。

陈寿是最早研究诸葛亮并着手编纂《诸葛亮集》的学者,还首尾完具地将其所作《诸葛氏集目录》和《上诸葛氏集表》收入《三国志》。这些材料的史料价值是毋庸置疑的,但“此段标诸葛集目而缀以表文,大非史体”。牛运震也不是坚决反对收录此表,只是认为放置的位置不恰当,建议附载于论赞之后:“上《诸葛集》表可删去,或附载评语之后,另作一则。”[5]189

《读史纠谬》反复强调史书表述的连续通畅,而如果中间突然夹杂一段赘述,就破坏了行文的连贯。《南齐书·高帝本纪》卷上以“史臣曰”的形式载入大段的烦琐论述,对此牛运震指出,“于本纪中间硬列史臣论断,大非体制”[5]295。牛运震分析了行文中横插《上诸葛氏集表》造成“夹赘隔裂”的“文格之害”:“《诸葛传》本佳,横插此段,夹赘隔裂,不成体制,文格之害,亦不悉矣。”[5]189由于《读史纠谬》旨在指瑕,对于“本佳”之处没有做出论述,但是在《晋书·宣帝纪》纠谬中,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很好的回应。《宣帝纪》大段记述青龙二年(234)蜀魏渭南对垒[11]7-9,除了因袭旧史枉词,与《三国志·诸葛亮传》不同的是,不仅回护的倾向更加明显,而且将一些注文转入正文,使史体更加乖离。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曰:“亮自至,数挑战。宣王亦表固请战。使卫尉辛毗持节以制之。”[7]926唐初史官将这些记述用于《宣帝纪》正文中。牛运震指出,“司马周垒不书,实畏蜀耳,表请决战,乃其伪也,《本纪》竟以实事纪之”[5]214。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魏氏春秋》《魏书》《晋阳秋》等书中的六条材料增益正文,牛运震对这些注文未置一词,表明他对《诸葛亮传》正文的记述还是认可的。

《诸葛亮传》记载:“及军退,宣王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7]925胡三省说,陈寿此语颇含深意,“或曰此皆极爱惜推崇之意,何云承祚有不足于武侯邪”[12]768。而《晋书·宣帝纪》则谓,“帝以穷寇不之逼,于是杨仪结阵而去。经日,乃行其营垒,观其遗事,获其图书、粮谷甚众。……追到赤岸,乃知亮死。审问,时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帝闻而笑曰:‘吾便料生,不便料死故也’”[11]8-9。牛运震对杂糅《诸葛亮传》正文和注文而成的记述很不满意:“‘帝以穷寇不之逼。’又云‘帝审其必死,曰:“天下奇才也。”’又云‘追至赤岸,乃知亮死。审问,时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帝闻而笑曰:“吾便料生,不便料死故也。”’按:此数节杂乱颠倒,自相矛盾,甚失纪载之体,史家法例于此扫地矣。”[5]214从对《晋书·宣帝纪》叙事“史家法例扫地”的评断,反映出牛运震对《三国志·诸葛亮传》“本佳”的首肯。

四、史实之正误

对于一部史书来说,叙事真实性是最根本的,以此达到以信史传世的目的。从《读史纠谬》中所评论的诸多事例来看,史书叙事的第一要义就是史事的真实性[4]121。

建兴九年(231),诸葛亮兴师北伐,给曹魏造成很大的压力,魏明帝命司马懿西屯长安。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所记,言司马懿不肯出战,“贾栩、魏平数请战,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7]925胡三省解释说:“懿实畏亮,又以张郃尝再拒亮,名著关右,不欲从其计,及进而不敢战,情见势屈,为诸将所笑。”[12]767而在《诸葛亮传》中,仅言“九年,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粮尽退军”[7]925。牛运震认为,这样简略平淡的记载,不能反映历史真相,“按《汉晋春秋》,此年武侯出祁山,屡胜魏军,司马为之不出。《传》悉略而不载,殆以蜀胜为魏讳也,其如失事实何”[5]188-189。

重用马谡,是诸葛亮平生的一大败笔。“‘谡违节度,举动失宜。’按此亦约略之词,非实录也”[5]188,牛运震认为,马谡的错误绝非“举动失宜”那么简单,其危害性很大。对于马谡之死,《诸葛亮传》谓“戮谡以谢众”[7]922,而《马谡传》则称“谡下狱物故”[7]984。关于“物故”, 裴松之注引高堂隆曰:“物,无也;故,事也;言无复所能于事也。”[7]869牛运震在《史记·匈奴列传》纠谬中说:“‘物故’者,言化为异物就朽故也,《索引》引高堂崇(隆)注,谓‘无复所能于事’,穿凿可笑。”[5]71-72牛运震认为,《诸葛亮传》的记载更为可信,“二传不同,必《谡传》误也”[5]193。牛运震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因为处死马谡,不仅仅是因为兵败,在打了败仗后逃跑则是罪上加罪。《王平传》记载,街亭兵败后,“众尽星散,惟平所领千人,鸣鼓自持”[7]1049。星散之众将,也应包括关键人物马谡。《向朗传》称“朗素与马谡善,谡逃亡,朗知情不举,亮恨之,免官还成都”[7]1010。这里所说的逃亡,当指兵败街亭后的逃跑,赵一清所说甚明,“同时败者,尚有高详。又谡之受诛,亦以军败而逃耳”[12]807。《三国志集解》认为,“此传忽称谡下狱物故,似是狱中瘐死者。然疑‘物故’,是‘诛之’二字之误”[12]807。

《马谡传》中称诸葛亮一意孤行,“违众拔谡”[7]984,牛运震认为“深求武侯之短而甚其词也,其为衔诬之文显然”[5]193。裴松之注引习凿齿所论,认为诛杀马谡是杀害有益之人,裁之失中:“诸葛亮之不能兼上国也,岂不宜哉!夫晋人规林父之后济,故废法而收功;楚成暗得臣之益己,故杀之以重败。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而杀其俊杰,退收驽下之用,明法胜才,不师三败之道,将以成业,不亦难乎!且先主诫谡之不可大用,岂不谓其非才也?亮受诫而不获奉承,明谡之难废也。为天下宰匠,欲大收物之力,而不量才节任,随器付业;知之大过,则违明主之诫,裁之失中,即杀有益之人,难乎其可与言智者也。”[7]984牛运震不同意这种说法,认为对马谡的处罚是合适的,习凿齿的讥讽之语“未达”,即不能把握事物的实质:“武侯之戮谡,未为失也,观武侯晓蒋琬语知之矣。习凿齿乃以为讥,仍为未达。”[5]193

五、史识之短长

牛运震所谓的史识,主要指历史见解的高下。如陶渊明品行高洁,而沈约将其归入《隐逸传》中,牛运震认为如此“实同泛置,此史之无识者也”[5]291。又如《南齐书·祥瑞志》在罗列一些祥瑞之后曰:“今观魏、晋已来,世称灵物不少,而乱多治少,史不绝书。故知来仪在沼,远非前事,见而不至,未辨其为祥也。”[13]牛运震评价说:“此段可谓有识之言。”[5]301

牛运震的扬蜀抑魏倾向非常明显。比如,他认为,一如《晋书·载记》的体例,对先主刘备和后主刘禅的传应当别有名目。同样,对于有关诸葛亮的表述,他也带有很鲜明的护惜态度。陈寿在论赞中称诸葛亮“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7]934,牛运震不同意这种说法,指出“前人已论之详矣”[5]189。所谓前人的详论,指金城郭冲所言“亮权智英略,有逾管、晏”[7]917,以及张俨《默记》的评说:“余观彼治国之体,当时既肃整,遗教在后,及其辞意恳切,陈进取之图,忠谋謇謇,义形于主,虽古之管、晏,何以加之乎?”[7]936这些评断都被裴松之征引到注文中。牛运震借助前人的这些详论来批评陈寿的论断“亦非笃评”[5]189。

刘备与诸葛亮的君臣之交已成千古佳话,《诸葛亮传》仅言“于是与亮情好日密”[7]913,牛运震认为这样泛泛表述不足以表明其鱼水之交:“此通泛语,未尽当时君臣相得之情。”[5]188

上《诸葛集》表中归述了诸葛亮的功业和品质,是一篇很有分量的文字。《读史纠谬》肯定了表中的大见识,“表称‘时之名将无城父、韩信’,又云‘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皆信然矣”[5]189。在肯定其“信然”的同时,也对其见识短浅的一面进行辩驳:“至谓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当时武侯以弱蜀当强魏,屡有战胜攻取之功,其为奇谋,何可少哉?矧戎事以用谋为上,安有奇谋短而犹称长于治戎者?寿非惟不知武侯,抑实不知兵者,亦适见其见之乖而言之谬也。”[5]189牛运震指出,一个“奇谋为短”的统帅怎能屡胜强敌?军事活动讲的就是谋略,既然诸葛亮短于奇谋,怎么能说他长于治戎?从史识的角度看,这种相互矛盾的观点反映了陈寿“见之乖”和“言之谬”。

结语

平心而论,《三国志》是一部优秀的史学著作,虽然其历史叙事也略有瑕疵,但其贡献是巨大的。《读史纠谬》偏重于纠偏指谬,从总体上看这种纠谬不仅没有减损《三国志》等史书的价值,对它们的传播反而是有益的。当然,书中的有些意见难免有失偏颇,值得商榷。钱大昕在《廿二史考异》序中说:“夫史非一家之书,实千载之书,祛其疑,乃能坚其信,指其瑕,益以见其美。拾遗规过,匪为龁前人,实以开导后学。”[14]“以经、史、古文鸣康、乾间”[3]380的牛运震在《读史纠谬》中,根据史实维护诸葛亮的形象,提出了许多认识历史的准则和方法,推动了史学批评的发展,既有对史书祛疑坚信的作用,又产生了开导后学的作用,因此被当代学者称赞为“现今史学工作者在史文表述上的‘教科书’”[4]125,其成就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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