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唐写本《史记》的版本及校勘价值
——以敦煌文书P.2627为例

2021-11-27侯爱梅

殷都学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伯夷世家史记

侯爱梅

(中国社会科学院 古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史记》成书后,在流传过程中形成诸多版本,其中在汉唐间以抄本为主,自宋开始以刻本为主。在版本流传史上,唐代是《史记》流传、研究的第一次高潮,是承上启下的重要阶段,这一时期的版本状况对宋代以后的刻本具有直接的影响。

目前已知唐抄本《史记》仅九件残卷,分别是藏于日本的《史记·夏本纪》《史记·殷本纪》《史记·周本纪》《史记·秦本纪》《史记·高祖本纪》《史记·河渠书》等六件和敦煌文书P.2627中的三件(1)图版参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西域文献》第1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348-353页。。乔衍琯先生《敦煌卷子本〈史记〉残卷跋》、屈万里先生《唐写本史记伯夷列传校勘记》、江学旺先生《敦煌写本正史辑校》等对敦煌文书P.2627进行过释录和校勘;(2)乔衍琯《敦煌卷子本〈史记〉残卷跋》,《台湾省立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集刊》第2号,1958年,第33-42页;屈万里《唐写本史记伯夷列传校勘记》,《屈万里先生文存》第四册,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85年,第1423-1427页;江学旺《敦煌写本正史辑校》,浙江大学博士后出站报告,2003年。张玉春先生《敦煌莫高窟藏〈史记〉唐写本考》和易平先生《法藏敦煌卷子本裴注〈史记·管蔡世家〉残卷重文研究——敦煌本与〈索隐〉本、景祐本〈史记〉传承关系考略》等文对该卷的版本进行了探究。(3)张玉春:《敦煌莫高窟藏〈史记〉唐写本考》,《敦煌研究》2001年第2期,第113-117页;易平:《法藏敦煌卷子本裴注〈史记·管蔡世家〉残卷重文研究——敦煌本与〈索隐〉本、景祐本〈史记〉传承关系考略》,《敦煌学辑刊》2007年第3期,第34-42页。本文主要以敦煌文书P.2627为例,进一步探讨唐写本《史记》的版本和校勘价值。

(一)物质形态和书写年代

P.2627首尾俱残,双面书写文字,正、背面字体截然不同。正面字体为楷书,字迹美观,书写规范,卷面画有界栏,每纸19或20栏,存《史记》残文206行,依次是《史记·管蔡世家》《史记·伯夷列传》《史记·燕召公世家》,每行15字至19字不等。背面书写潦草,内容为《金刚般若经旨赞》卷下。据正、背两面文字的书写状況和内容顺序可推知:《史记》抄写在先,后人为利用其背面的空白纸页而进行了重新剪贴,并抄写了《金刚般若经旨赞》,但剪贴时未顾及原抄文字次序,以致正面《史记》内容次序错乱。

P.2627中,《史记·管蔡世家》首残尾全,《史记·伯夷列传》首缺尾全,《史记·燕召公世家》首缺尾残,三者行款、笔迹一致,应为同一人所抄,但亦有学者持不同意见,例如贺次君先生认为《燕召公世家》残卷“字画不如《伯夷列传》工整,与《管蔡世家》亦不同,盖非出于一人所写”(4)贺次君:《史记书录》,中华书局,2019年,第11页。。卷中正文下,有多处双行小注,据王重民先生考证,应为裴骃《史记集解》本(5)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中华书局,1979年,第76页。。

关于书写年代,王重民先生认为P.2627 中“渊”字缺笔,“虎”字、“民”字不避,殆为武德初年写本(6)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第76页。,乔衍琯先生据卷中两处“渊”字缺末笔,多处“世”字不讳,断定为唐初写本(7)乔衍琯:《敦煌卷子本史记残卷跋》,《台湾省立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集刊》第2号,第33页。,屈万里先生亦推论“由于它避讳渊字(唐高祖讳)而不避讳虎(高祖祖父讳)、民(太宗讳)等字,王重民氏以为大约是高祖武德初年‘七庙未立,昭穆未敘’时的抄本。这种猜测大致近是。”(8)屈万里:《唐写本史记伯夷列传校勘记》,《屈万里先生文存》第四册,第1423页。但日本学者尾崎康先生提出仅依据避讳将书写年代限定在武德(618—626)这九年间,似有些勉强,认为该卷应是写于涵盖唐太宗贞观年间的初唐之际(9)[日]尾崎康:《史籍》,《敦煌汉文文献》(《讲座敦煌5》),东京大东出版社,1992年,第310页。。综上所述,无论能否将其书写年代限定唐高祖武德年间,P.2627是为唐初写本无疑。

(二)文本质量和书写格式

P.2627中,《史记·燕召公世家》《史记·管蔡世家》《史记·伯夷列传》虽行款、笔迹基本一致,但其文本内容质量相差较大,下面通过参校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以及中华书局点校本等版本《史记》(10)参校的版本主要有:影印北宋景祐监本《史记》(二十五史编刊馆影印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藏本,简称景祐本)、影印南宋绍兴初年杭州刻本《史记》(国家图书馆藏本,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认为其系北宋杏雨藏本的覆刻本,简称十四行本)、影宋百衲本《史记》(上海商务印书馆坿设图书馆涵芬楼借浭阳陶氏本影印,简称百衲本)、南宋庆元二年建安黃善夫刊本《史记》(日本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藏本,简称黃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简称中华书局点校本)。,予以具体阐述。

P.2627《史记·燕召公世家》文字内容与今本《史记》区别不大,主要有两处错误:一是“郑宣(桓)公初封于郑。”《史记·郑世家》记载“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11)(汉)司马迁:《史记》卷43《郑世家》,中华书局,2014年,第2121页。,故底卷“宣”误,当作“桓”, 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均作“桓”。二是“燕君送桓公出境,桓公出境,桓公因割燕〔君〕所至地予燕”,两个“桓公出境”,显而易见,衍一“桓公出境”。此外,“割燕所至地予燕”,明显语义不通,《史记·齐太公世家》对此事有详细记载:“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燕庄公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于燕。”(12)(汉)司马迁:《史记》卷32《齐太公世家》,第1801页。由此可知,第一个“燕”字应指“燕君”,如此语义清晰明白。

P.2627《史记·管蔡世家》文字错讹脱衍较多,例举如下:其一:“廿〔五〕年,秦缪公卒。”秦穆公公元前621年卒,正是蔡庄侯二十五年,原卷作“廿年”误,脱“五”字。其二:“廿八年,文侯卒,子景侯同立。”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八”字系衍文。其三:“景侯元年,楚庄王卒。廿九年,景侯为太子斑取妇于楚,而好景侯通焉。太子斑煞景侯而自立,是为灵侯。”因景侯在位四十九年,故“廿九”误,当作“四十九”。其四:“楚灭蔡三岁,楚公子弃〔疾〕煞其君灵王伐(代)立,为平王。”弃疾名字脱“疾”,“代”作“伐”,形近致误。其五:“平侯九年平(卒)”,“卒”作“平”,形近致误。其六:“昭侯十年,朝楚昭王,持善裘二,献其一昭侯(王)而自衣其一。”据文义,应是献其一于楚昭王,“侯”当作“王”。其七:“昭王(侯)私许,不与大夫计。”此处指的是蔡昭侯私许,“王”当作“侯”。其八:“而立昭侯〔子〕朔”,脱“子”字。其九:“声(悼)公死于宋,归葬。”当是悼公,而非声公。其十:“梦者之子乃亡去。〔公孙强言霸说于曹伯。十四年,曹伯从之,乃背晋干宋。宋景公伐之,晋人不救。十五年,〕公孙强(宋)灭曹,执曹伯阳及公孙强以归而煞之。”此处脱“公孙强言霸说于曹伯。十四年,曹伯从之,乃背晋干宋。宋景公伐之,晋人不救。十五年”共三十三字,致使语义不通。另,应是宋灭曹,而非公孙强灭曹,“公孙强”当作“宋”。其十一:曹叔世家卷末“伯邑考,其后不知(上文《管蔡世家》此处有“所”字)封。武王发,其后为周,有本纪言。管叔鲜作乱诛死,无后。周公旦,其后为鲁,有世家言。蔡叔度,其后为蔡,有世家言。叔振铎,其后为曹,有世家言。成(上文《管蔡世家》作“郕”)叔武,其后世无所见。霍叔处,其后晋献公时灭霍。康叔封,其后为卫,有世家言。耼季载,其后世无所见。太史公曰:管蔡作乱,无足载者。然周武王崩,成王少,天下既疑,赖同母之弟成叔、耼季之属七(上文《管蔡世家》作“十”)人为辅拂,是以诸侯卒宗周,故附之世家言。”此段文字与上文《管蔡世家》末尾文字基本相同,从“太史公曰”的文字内容来看,是在说明将管蔡列入世家的原因,似与曹叔世家关系不大,因此,这段复文,有可能是抄者误将《管蔡世家》的内容抄至此处,或是抄写者因所据底本曹叔世家中无“太史公曰”的内容,为了补齐“太史公曰”,而有意将《管蔡世家》“太史公曰”的内容复抄一遍,因前后“太史公曰”的文字内容略有差异,故有学者推断是因抄者附篇拼补所致(13)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第76页。。

P.2627《史记·伯夷列传》文字内容则是被抄写者或者传阅者精校过,文中出现出现多处注音,例如“睹”注音作“覩”,“轶”注音作“逸”,“薇”注音作“微”,“蹠”注音作“之石”,“恣”注音作“子私”,“睢”注音作“千余”,“较”注音作“公卓”,“堙”注音作“因”,这些注音,有用字注音,也有反切注音,有的注音与《索隐》《正义》同,有的注音《索隐》《正义》里无。另外,文中还有诸多黄色校改标记,有些校改是补字,例如:“故须岁寒后别之”,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后”字均作“然后”,原卷“寒”字右侧书有黄色“然”字,应为校补“然”字;有些标记是校正错字,例如:“孤”字,原卷多一笔画“丿”,“衰”字,原写作“襄”,“值”字,原卷多一笔画“丿”,这些字写错的部位上均有黄点涂抹校正;还有些是删除标记,例如“仲尼最独荐颜渊为好学”,P.2627原卷“最”字右边有黄色圆点,“最独”,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均作“独”,无“最”字,底卷“最”字右边黄色圆点应为校正删除标记。

P.2627保留了唐写本《史记》的书写格式。其中,《史记·燕召公世家》中,倾侯、郑侯、缪侯、宣侯、襄公、桓公、宣公、昭公均提行书写,釐侯、哀侯、桓侯、庄公均连书未提行;其《史记·管蔡世家》中,庄侯、文侯、景侯、悼侯、昭侯、成侯、声侯、元侯均提行书写,灵侯、平侯、侯齐连书未提行,“伯邑考,其后不知所封”后,武王发、管叔鲜、周公旦、蔡叔度、〔曹〕叔振铎、郕叔武、霍叔处、康叔封、耼季载均提行书写;曹叔世家中,太伯卒上留2字距空白,未提行,仲君平、宮伯侯、孝伯、夷伯、幽伯、惠伯、桓公、庄公、昭公、共公、文公、宣公、成公、平公、声公均提行,戴伯、缪公、釐公、武公、悼公、隐公、竫公、伯阳均连书未提行。综上,此卷大部分国君是提行书写,曹太伯卒未提行,但其上留2字距空白,少部分国君或出于叙事需要直接连书未提行,整体而言,此卷《史记》各国君提行书写的格式,使得国君世系清晰了然,日本东京神田文库藏唐写本《史记·殷本纪》的格式与此敦煌本类似,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曰“世家每公皆跳行别书,与日本古写本《殷本纪》同,形式最为近古”(14)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第76页。,而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史记》中,各公均连书未提行,由此可知,唐或唐以前书写格式有可能为提行书写,宋本《史记》对格式做了统一处理,均连书不提行。

《史记》中曹叔世家附于《管蔡世家》后,未另立篇名。各版本对此处理不一,此敦煌本“曹叔振铎世家”六字紧接上文书写,未空格,亦未提行书写,王叔珉《史记斠证》云“《索隐》本有‘曹叔振铎世家’六字,与敦煌本合”(15)王叔岷:《史记斠证》,中华书局,2007年,第1393页。。景祐本、百衲本、黄善夫本均提行写“曹叔世家”四字,十四行本此处空3字距写“曹叔世家”四字。

敦煌本卷末尾题书写与宋本《史记》也有差异。此卷《史记·伯夷列传》无尾题,《史记·管蔡世家》隔行顶格书写尾题“管蔡世家第五”,留3字距空白后,书“史记”。其他各本有些无“史记”二字,如景祐本、十四行本均仅隔行顶格写“管蔡世家第五”,有些不仅有“史记”二字,还会标明史记具体卷号,如黄善夫本、百衲本均隔行顶格写“管蔡世家第五”,留约5字距空白后,书“史记三十五”。

综上所述,从文本质量来看,此卷唐抄本《史记》,《管蔡世家》错讹脱衍情況较多,文本质量不高,《伯夷列传》经过精校,文本质量相对较高;就文本形态和书写格式而言,三件都保留了唐代,亦有可能是唐以前的书写格式,具有重要的版本学价值。

(三)版本价值和校勘价值

就其内容而言,P.2627唐抄本《史记》是现今能见到的最早的《史记》写本,版本价值、校勘价值非常高。张玉春先生认为唐代《史记》的传抄是在自然状态下进行,无人有意识对其做出改动,虽然在传抄过程中,也会出现脱误,但与有意改窜不同,因此,唐本《史记》更近《史记》原貌,为勘正今本《史记》的讹误提供了可信的依据。(16)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82页。此外,自唐至宋,《史记》经历了由写本向刻本的转变,宋本集成了唐本之长,校正唐本的误字,对唐本标题、行文结构做了统一调整,对俗体字进行了规范,但与此同时,亦产生了误改、误刻,若无唐本可据,已难正其误。(17)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第90页。因此,P.2627唐抄本《史记》弥足珍贵,它保留了《史记》文本原貌或更接近《史记》文本原貌,对于校勘后世《史记》版本提供的依据和参考,具有重要的校勘价值,例举如下:

其一:“宣侯十三年卒,桓侯立。”

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桓侯”前均有“子”字,而P.2627无,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曰“毛本无‘子’字”(18)(清)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中华书局,2012年,第385页。。P.2627下文注曰《世本》“宣侯以下不说其属,以其难明故”。P.2627记载的燕国国君,宣侯以上父子相传,桓侯以下不言其属,与《集解》说法一致。故此敦煌本“桓侯”前无“子”字为是,敦煌本下文“庄公”“襄公”前亦均无“子”字,其他各本“桓侯”“庄公”“襄公”前的“子”字疑为后人误加。

其二: “齐复归蔡侯。”

“复”,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均作“侯”。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认为《史记》虏他国国君又释放回国,作“复归”(19)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第69页。,例如《史记·齐太公世家》“四十一年,秦穆公虏晋惠公,复归之”(20)(汉)司马迁:《史记》卷32《齐太公世家》,第1806页。,P.2627虽残缺,但据其他各本可知前文“齐桓公怒,伐蔡,蔡溃,遂虏缪侯,南至楚邵陵。已而诸侯为蔡谢齐”,故“齐复归蔡侯”,故此处作“复”为是。此外,查《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叙述类似事件均用“复”字,故宋本“侯”字系误改。

其三:“平侯九年平(卒),灵侯斑之孙东国攻平侯子而自立,是为悼侯。悼侯父曰隐太子有。隐太子有,灵侯之太子。平侯立而煞隐太子,故平侯卒而隐太子之子东国攻平侯子而代立。”

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平侯卒而隐太子之子东国攻平侯子而代立”后均有“是为悼侯”四字,P.2627则无。据上文“灵侯斑之孙东国攻平侯子而自立,是为悼侯”,已有“是为悼侯”,故各本后面的“是为悼侯”均系衍文。《史记会注考证》亦曰:“中井积德曰:‘是为悼侯’是复文,当削。”(21)[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年,第2262页。

其四:“釐负羁谏,不听,负羁私善于重耳。十七年,晋文公重耳立。”

“负羁私善于重耳”: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均无“负羁”二字,P.2627有“负羁”二字,语义清晰明确,《史记会注考证》曰“枫山、三条本 ‘听’下有‘负羁’二字”(22)[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第2268页。据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枫山本指日本枫山文库所藏元彭寅翁本,三条本指日本永正中(1504—1520年)三条西实隆手写彭本,贺次君《史记书录》(第146页)一书中对枫山本、三条本亦有论述,认为二者俱据彭本钞印。,与P.2627同,由此可知,各本《史记》脱“负羁”二字。

“十七年,晋文公重耳立”: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均脱,据P.2627可补。

其五:“余悲夷齐之意,睹轶诗可异焉。”

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夷齐”均作“伯夷”,由上下文可知,所论包括伯夷、叔齐二人事迹,故P.2627作“夷齐”为是,其他各本作“伯夷”误。

其六:“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子也。父欲立叔齐,及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追之。”

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追之”字均作“逃之”。王叔岷认为:“‘逃之’作‘追之’,是也。伯夷逃去,叔齐追之,故相偕而隐。‘追’作‘逃’,涉上文‘逃去’而误。《御览》卷五一四引此亦作‘追之’”。(23)王叔岷:《史记斠证》,第1995页。此外,从语法表述角度考虑,可言“追之”,似不能言“逃之”,只能言“逃去”,故P.2627作“追”为是,其他各本“逃”字误。

其七:“廿八年,昭侯将朝于吴,大夫恐复迁,乃令贼利煞昭侯,已而诛贼利以解过,而立昭侯〔子〕朔,是为成。徐广曰:或作景侯也。”

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正文“成”字后有“侯”字,注文无“侯也”二字,王叔珉《史记斠证》推测P.2627“侯也”本应为正文大字,抄写者误写作注文小字,此说言之有理。(24)王叔岷:《史记斠证》,第1395页。由此亦可推断,《史记》集解注的位置原先是在文中要注的字下,即紧接在要注的字后,后来的版本将注文统一移至句末。

综上所述,P.2627《史记》虽然也有诸多错讹衍脱之处,算不上善本,但对于后世文本仍具有较高的版本价值、校勘价值。值得注意的是,P.2627《史记》与单本《索隐》(即毛晋汲古阁《史记索隐》单行本子)的文字有诸多相同之处,例如关于曹叔世家的题名,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均题为“曹叔世家”,单本《索隐》与P.2627同,题为“曹叔振铎世家”六字;“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盖往归焉”,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盖”均作“盍”,单本《索隐》与P.2627同,作“盖”;“此其尤大彰较者也”,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彰较”均作“彰明较著”,单本《索隐》无“明、著”二字,与P.2627同;“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中华书局点校本“身”均作“终身”, 单本《索隐》无“终”字,与P.2627同;“颜渊虽笃学,附骥之尾而后行显”,单本《索隐》与P.2627同,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无“之”“后”二字。P.2627唐本《史记》与宋本《史记》的诸多异文,却与单本《索隐》相同,或可证明张玉春先生的观点,即单本《索隐》属唐本系统,那么与其互相比勘,可还原唐代《史记》原貌,亦可校勘后世《史记》讹误。

此外,通过将P.2627《史记》与景祐本、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等宋本《史记》进行校勘比对,亦可窥见版本之间的区别及内在联系。因为宋代以后,对《史记》进行过多次校刊,整个宋本系统与唐本系统之间的异文较多,宋早期的景祐本、十四行本因在时间上更接近唐,因此与唐本文字联系似更密切一些,保留了唐本原始文字相对较多,亦会延续一些唐本的错误,而之后的百衲本、黄善夫本因又经过多次校刊,跟宋前期的《史记》版本相比,与唐本之间的异文则会更多一些。例如“廿八年,文侯卒,子景侯同立”,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八”字系衍文,应为二十年,十四行本与P.2627同,亦误作“二十八”,景祐本、百衲本、黄善夫本校改为“二十年”;“廿九年,景侯为太子斑取妇于楚”,应是“四十九年”,十四行本与P.2627同,误作“二十九”,景祐本、黄善夫本则校改作“四十九”;“悼侯父曰隐太子有。隐太子有,灵侯之太子”,原卷“隐太子有”四字下均有重文符号,故释作“隐太子有,隐太子有”,景祐本、十四行本作“隐太子友。隐太子友者”,即亦重复“隐太子友”四字,而百衲本、黄善夫本则不重复“隐太子友”;“廿七年,武公卒,子平公须立”,景祐本与P.2627同,作“须”,十四行本、百衲本、黄善夫本“须”均误作“顷”。

在校勘过程中,亦发现唐抄本P.2627与景祐本、十四行本、黄善夫本等宋本《史记》的部分异文中,日本枫山本、三条本与P.2627同,不再一一例举,或可说明元彭寅翁本所据底本与唐本P.2627存在某种联系,当然仅凭几处文字异同,是难以真正就版本承续关系得出准确结论,相关问题仍需进一步探究,但P.2627为我们探究《史记》版本系统提供了重要线索,最为重要的是我们可据此卷文字校正其他诸本《史记》的讹误,或者说为诸多有争议的异文提供一个可以参考的版本。

猜你喜欢

伯夷世家史记
SAGA世家表:跨界演绎,链“饰”潮流
浅析《论语》中孔子关于“清”的评价
王锡良陶瓷世家谱系
不食周粟
漫画史记
漫画史记
漫画史记
漫画史记
萧相国世家1
皮影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