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
2021-11-26刘力坤
刘力坤
沙塔尔抱回来了一只小马鹿,说是游人在环湖道上发现的。小马鹿站都站不起来,可能是刚出生不久。他们现场察看了,推测马鹿妈妈可能把产床选在了陡坡上,小鹿生下后从草坡上滑了下来,正好滑落到路边,被游人发现并施救。可能在林子里的鹿妈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异类摸、抱、喂食,有了异味,只能含泪离去,遵循鹿千百年来繁衍生息的法则:母鹿只要在出生的幼崽身上,嗅到其他的味道,就会放弃幼鹿。
好在小鹿有两个护林员爸爸喂养。小鹿黄褐色的背毛上布满了规则的白点,像梅花鹿的斑点。腹部、下颌、臀部都是白黄色的毛。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幽深晶亮,好像是人工装置似的,与窄瘦精致的三角形脸不成比例,更像当下流行的动漫造型。两只大耳耸立,似乎时刻都处在警戒状态,发出“嗯,嗯”清脆、饱满的人声。四条细长的腿支撑不了不大的身体,颤颤巍巍,磕磕绊绊,给小鹿喂奶,要在庙院里追着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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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拿着一个奶瓶,追着给一只小鹿喂奶。那是我五六岁时,在哈巴河的山梁上。
父亲打猎回来驮回来一只小鹿。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父亲说小鹿的妈妈从陡崖上掉沟里摔死了,小鹿得我们养大。我们信心满满,立刻给小鹿准备了奶瓶、甘草铺的卧铺、脖圈以及铃铛。每天放学,撒丫子往家跑,看谁先能抢到喂奶权。小鹿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好,由刚来时一次半瓶奶到一次两三瓶都不够,还跟着你,用那沾满奶渍的嘴,拱你,追着要奶喝,一副蛮不讲理、撒泼耍赖的样子。
家里奶供不上了,父亲准备把小鹿送到村里的羊把式家,他家有喝不完的奶。羊把式家在大河与哈巴河交汇的山梁上,离我家不远。父亲还说我们依然负责喂养小鹿,直到小鹿能吃草。这下,我们喂小鹿,就要过河,我不敢单独行动了,放学后跟着哥哥姐姐一道去哈巴河的山梁上,喂那个可爱又调皮的家伙。
羊把式是一位老实的哈萨克族人,他的妻子勤快又干净。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和我们在一所学校上学。我们是童年形影不离的玩伴。他们家住在高畅的山冈上,我们从大河水浅的地方,踩着河里的石头,一蹦一蹦地过河,爬上陡坡,沿着兔儿条围困的弯弯羊肠小道走到羊把式家。远远地看到绑在木桩上的小鹿,就跑起来了。它也看到了我们,也想奔向我们,套在脖颈上的绳子锁住了它的脚步,它还要一次一次地冲向我们,绳子拽得像一支箭,脖子都拉偏了,头脸还挣扎着朝向我们。
羊把式的妻子玛卡汗永远都穿着干净的碎花裙子,手里始终都在干活:劈柴、烧奶茶、烤馕、挤奶、喂羊、打毛、擀毡、做奶疙瘩、绣花……它总有干不完的活。看到我们跑来,它就会解开绳子,小鹿尥着蹶子,一蹦三尺高,欢快地向我们跑来。它像一颗子弹,几乎是跳起来投到我们的怀抱里的。首先送过来的是胸脯,脖子高扬,兩条前腿后收,直戳戳地把胸脯递上来,一下子扑入我们张开的怀抱,人鹿相拥着滚在草地上。抚摸它黑乎乎、热腾腾的嘴头,两只支棱的大耳朵。头对头地凝视那双幽深的湖水一样的眼睛。在草地上亲昵一番,嬉戏玩耍一阵,才跟着我们走向毡房。奶瓶里已经装满温热的奶,不缺吃的小鹿一边吃一边和你淘气。吃两口它又故意转头甩耳把奶嘴吐出。我们几个把它逮住,硬是把奶嘴塞到它的嘴里,它也有办法,不吸吮了,只把奶嘴含在嘴里。我们抬高奶瓶,让奶流入它的嘴里。它使出高招,把奶嘴一咬,奶说什么都灌不进去了。我们只好作罢,陪它玩。数它身上越来远大、越来越淡的斑点。和它赛跑,它一纵一纵,永远跑在我们前面,即使我们抓住它的缰绳,也是它拽着我们跑。
整个夏天,我们就这样投怀送抱地陪着小鹿一起成长。后来它开始吃草了,我们也没有理由天天去看它了。我们还要拔野菜、拔猪草、拾麦穗、写作业……渐渐疏远了,淡忘了小鹿。偶尔想起去看,小鹿长大了,和小牛犊一般高了。它似乎也和我们生疏了,像个骄傲的少年,爱搭不理的样子,瞥你一眼,眼神里也是悠远的清风,一扫而过。三姐还想唤回曾经的亲密,试图走进它,抚摸它的脸。不想它立刻警觉起来,眼里放射出冷冷的光。三姐没有注意到它的反应,继续往它身边走,它竟然立起身子,一胸脯撞倒了姐姐。气得父亲举起鞭子要抽打……
两三岁时,牧羊人把小鹿送回生产队,说越来越不好养了,已经撞翻了好几个人。动不动还横鼻子竖眼,要和从小喂养它长大的玛卡汗较劲儿。羊把式怕哪天这家伙脾气太大,伤了妻儿。无奈之下,父亲将马鹿放到马群里养,我大哥是村里的放马倌,也是村里最英俊、最精干、最有力量的青年。这个长到三岁的母鹿发情了,六亲不认,混世魔王一般,见谁都攻击。那个秋天,父亲让大哥把马鹿赶到山里放生。下午,大哥的马群还没有回来,马鹿已经站在马圈门口回来了。一连几天都送不走,可是它依然暴怒,一双发红的眼睛看什么都是它发泄的对象。与马群放在一起,马也不得安生。
一天下午,大哥他们准备把马鹿单独隔离到村北边的老马厩里,一群精壮小伙子一起抓马鹿。大哥站在马圈的土墙上,拿着长长的套马撒绳,准备套住马鹿。大哥是套马神手,不论多么捣蛋的儿马,在大哥甩出的皮撒绳飞旋而来的圈套中,无一逃脱,乖乖就范。大哥抡圆了撒绳,甩出去,机警的马鹿听到风声,敏感地后退了几步,没有套住。不明就里的马鹿警惕起来,靠着墙边,不朝宽敞处走。我们村第二英俊、精壮的回族青年布拉,自告奋勇,拿着一根长木杆,想去吆喝马鹿到马圈中间,大哥的撒绳范围内,好让大哥一绳套住。他跳下围墙,握着长杆冲向马鹿。谁知马鹿丝毫不惧,也直戳戳地向他蹦来。布拉的长杆还没有戳中马鹿,马鹿已经奔跑着立起身来,挺起它雄壮的胸脯,像一堵墙撞过来,把布拉撞飞了出去……布拉像一块泥巴一样,画了道弧线,摔在马粪堆上,不动弹了。愤怒的马鹿还冲上来用蹄子踩,围观的大人小孩大呼小叫,冲上来救人,马鹿这才退缩。
关大佬(我们村见多识广,且会讲故事的人)跑过来,抱着布拉的头,一边掐人中,一边冲着二哥说:有没有尿?赶紧尿一些灌进去!那时候,我们村没有医生。此类急救法全凭老人的经验和运气。童子尿普遍认为是一味药。布拉果然醒了过来,憋紫的脸渐渐恢复了正常。但之后大半年都面色青黄,弯腰驼背,再也没有了英俊潇洒的模样。
父亲这次真的是下了决心,要么送走,要么打死,不能任这只发疯的马鹿为所欲为。恰巧山外来了拉洋芋的人,说是山下有个叫六运湖的地方有个养鹿场,可以送到那里。学校的何老师愿意押送这头由我们养大,又无法控制、不断闯祸的马鹿,坐着嘎斯车,消失在我们村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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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20世纪70年代,六运湖的养鹿场就在三工河谷大平滩。当时在这条河谷中还有几个养鹿的地方。马鹿在这条山谷里成群结队,到处徜徉,吸引游人的目光。石老爷子给我讲了20世纪80年代初,他在天池养的另一头马鹿的故事。
一位牧民抱着一头捡来的小鹿来到海西,说想卖。老爷子那时候是管理局的负责人,商议了一下,花五百元钱买了这只小鹿。小鹿放养在海西水秀山庄的篱墙里,齐腰高的草足够小鹿随意食用。海西接待站的同仁完全把它当做自己队伍中的一员,供食、饮水、喂盐、储草,一个冬季过去了,小鹿长得高挑俊美,春天游人上山之时,这只在草地上撒欢奔走的马鹿,成为人们争相观赏、拍照的新宠。小鹿也不扭捏,不怕生,游人给它喂馒头、饼干,它能优雅地当众进食。游人抚摸它的脸,拥抱它的脖子,摆各种姿势合影,它都自然自如,相当享受。这只可爱的小鹿成了明星,据说80年代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片头,就是天池海西水秀山庄景观,那座绿色尖顶木屋前的小鹿,正是这只落落大方的天池小鹿。
然而养到第三个年头,这只乖巧的马鹿开始不安分了。已经长成英俊潇洒,活力无限的青年马鹿,常常会出其不意地戏弄女性游客,特别是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子。那时候国人的穿着单一素净,衣着鲜艳的大多是着户外服的国外游客。有一次,它跟在一对身着红绿户外服的外国游客身后,专门找女的,呼呼喷气,吐唾液,招惹对方。国外游客比较喜欢动物,转过身来抚摸它,它还登上劲儿了,一头把女人挑在犄角上,吓得游客四散奔逃。把国外游客惊得面红耳赤,裤子都挑了一个洞。
老爷子他们请来保护区的动物保护人员想办法,说是发情了,得给配个母鹿。或者骟了。当然是首选配对,满足鹿性。他们立刻从河谷里的养鹿场买来一只母鹿,算是给它讨了媳妇。谁想人家眼光高得很,看不上母的,不来电。母鹿也就低眉搭眼,郁郁寡欢,没两年就抑郁而死。此法无效,他们又请保护区的人来骟。麻醉枪打了数十枪,它躲闪腾挪,根本打不上。拿它没招,气的养鹿人给它起了个外号:二流子鹿。
三四岁的雄鹿,狂得不得了。夏天,像个浪荡子,常常在山野里游荡十天半月不归。海南、海东、海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它还懒得走山路,直接跳到湖里游过去。只把头露在水面,游船经过,船上的人看到惊诧不已,它倒觉得稀松平常,只顺带地瞟一眼,那意思:大惊小怪,没见识!
冬天,山上只留几个看山人,二流子马鹿觉得很寂寞。常常独自穿过冰面,到海南护林人的住所游逛。有年春节期间,它又来串门,不巧,护林人回家过年没回来。它把人家的房门弄开,如进到自家,掀翻锅灶找吃的未果,发现一袋面粉,好家伙,撕咬、踩踏、掀翻、扬风搅雪,把一袋子面粉撒得满屋飘荡。还不客气地在护林人的床上睡了一觉,被子顶破了一个洞,被褥上留了一泡尿,扬长而去。护林人回来后直接把罪证拿给鹿场人员,养鹿场无可奈何地照价赔偿,指着它的鼻子,狠狠地骂:二流子!
这头到处闯祸的二流子鹿也有失足的时候。那年冬天,给它储存的甘草放在湖边茶室里,它透过玻璃墙看到了草料,本不缺吃得它还是跳进茶室,东边叼一口,西边踩一蹄,糟蹋一通后,从墙上跳出来,不想落地在石缝里,“咔嚓”一声把前腿给别断了。鹿场人员给它请医生,包扎、换药,还给它焊制了铁支架,保护它的腿,协助它走路。好在几个月就恢复了。大家想,这下可能会消停些。非也!
又一个冬天来了,海南留守了四人。林管站一位男士,施工工地一位男士,三宫乡接待站两位姑娘,海西招待所两位男士。那天,天气晴好,看工地的老头把他的红绒毯子拿出来晾晒。二流子鹿远远就看到了那一坨红,兴奋地从湖面冲过来,围着红毯子兜圈。这个二流子已经将这片艳丽的红锁定,成为它意念中的情人。
夕阳偏西时老汉把红毯收了回去铺在床上。山里的天黑得早,冬天就这几个守山人,睡得也早。天擦黑时看工地的老头就脱衣上床,穿着他女儿给他本命年买的一身红色秋衣秋裤,就着灯光翻画报。窝棚门“哐”地被撞开了,二流子马鹿走进来,看到床上铺的盖的都是鲜艳的红色,一头扎上去,犄角把红被子挑开,被子里的老头还是一身红,马鹿更加兴奋,用犄角不停地抵老头。老头一边抵挡,一边大声呼救。他想逃出窝棚,室外宽阔,还有树,便于逃脱。可是这头发疯的二流子,根本不给他时机,挡在门口,就是发狂地凶猛地用犄角戳、抵、挑、甩,可怜老头的脸、胳膊、手、胸部、腿部多处受伤,鲜血直流。他呼救的声音飘散在夜色里,没有人听到,最后他都没有力气呼叫了,看到散落在地下的哨子,勉强爬过去,抓起哨子,用力地吹。二流子似乎被哨声镇住了,略略收敛了疯狂的攻擊。但是没两分钟,这个见多识广的二流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发起了第二次进攻,一头扎到老汉的胸口,尖尖的犄角扎透了胸口,老汉两手抓着它的犄角,不敢松手,任它抡头甩耳,像摔打一块红色的绒毯。
乡接待站值守的两个姑娘起先隐隐约约听到人声,但又听不清楚。两人害怕,想听仔细了再做决定,越听越没声了。两个姑娘正大眼对小眼,又惊又吓,不知如何是好?清晰地听到了哨声,它们壮着胆子跑出来,看到河边老头窝棚门开着,灯影晃晃,似乎发生了什么?它们跑到跟前看到老头被马鹿袭击,满身是血,也不敢靠近,大声哭喊着跑到林管站求救。那天值班的是苏辉民,刚刚就业的高中生。闻声跑到老头的窝棚前,顺手操起门边码着的一根钢管,猛打马鹿。他们三人硬是把马鹿打出窝棚,马鹿犄角上、头脸毛尖上,到处沾着老汉的血。老汉的胸口被马鹿戳了个洞,冒着气泡,渗着殷红的鲜血,奄奄一息。他们赶紧按紧冒血的胸口,找来急救纱布,简单地进行包扎。这时候,那个闯了大祸的二流子,仿佛才从它的红色梦中醒过来,低着头,目光怯懦,一副低头认罪的可怜相。乘人不备,悄悄地溜回了海西……
20世纪80年代末,还没有手机,只有海西接待站有一部摇把子电话。小苏他们又喊又叫,拿着火把在雪地上挥舞,想招来海西那两个人。他们绑了个临时担架,准备把受伤的老汉抬到海西。正在这时海西的留守人员来了。他们是被二流子马鹿撞门撞醒的,看到马鹿身上的血迹,又听到小苏他们的吼叫,知道这个二流子肯定闯了大祸,立即给山下打了电话,派车上来了。
三个男人,两个女人,抬着伤痕累累,半昏迷状态的老汉,照着明亮的月光,踏着洁白的雪光,穿过湖面,走向海西……连夜将伤员送往乌鲁木齐医院救治,最后保住了一条命。
一连两天,这个闯了大祸的二流子鹿,躲在文化村的林子里,惊慌失措。老爷子他们则害怕它再伤人,想办法把它圈起来。野生毕竟是野生,厨子拿着经常给它喂盐的搪瓷盆,放了把盐,一边让它闻着,一边引着它走到敞圈里。入了圈的它,出奇得安静,不吼叫,不撒欢,闭门思过。这可能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害怕,悔过,反省自己。它的确是需要静下来思考一下它的一生了。人命关天呀,已经研究决定处决这头桀骜不驯的马鹿。保护区将情况反映上去,申请了一个指标,第五天,公安分局就结果了这个桀骜不驯、惹事不断的二流子马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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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诗经》中的这首《小雅·鹿鸣》,据说是周王宴会群臣宾客时创作的一首乐歌。描绘了一幅优美、生动、和谐、欢畅的野餐场景。一群鹿,在碧绿的草地上吃着艾草,悠闲自得,呦呦鸣唱。王的嘉宾,席地而坐,琴瑟和鸣。鹿鸣与乐声,和谐悦耳,宾主互敬,美美与共。这或许是八百年周王朝比较和美的时期。借“呦呦鹿鸣”表达了周王对诸侯王的大道愿景。三国时期的曹操,在其《短歌行》中,整段引用,表达的心意和周王异曲同工。鹿似乎成了和平使者,和美象征。权臣赵高“指鹿为马”,那是被强权和野心绑架了的鹿,黑白颠倒的历史闹剧。
鹿以其高挑俊美、机灵轻盈的形象,成为人们心目中美的代表。在神话和童话中处处闪现。昆仑神话中,有王母鹿苑,这是西王母专门养鹿的地方。天池附近还有一条叫马鹿沟的山谷,是马鹿出没之地。在三十三盘道的拐弯处,还有一个叫“鹿鼎春”的地方,也是马鹿生息所在。这些留下来的地名,足以说明马鹿是这里的主人,长期在这里繁衍生息。
在西王母神话传说中,当年周穆王驾八骏西游,来到这里,与西王母瑶池相会。在这里盘桓了八八六十四天。西王母设宴款待,七仙女翩翩起舞。席间穆王与王母歌舞互答,西王母深情地唱《白云谣》:“白云在天上,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穆王和《穆王歌》:“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两位君王情投意合,深情款款。一日,王母陪穆王在王母鹿苑狩猎,射中了一头马鹿,头顶高大犄角的马鹿,中了箭依然款款而来,鲜红的血珠滴到草地上,立刻长出一朵朵鹿茸菇。这种仙品成为这里的山珍,味美无比,价比黄金。这个就是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中,马鹿是最早的神奇形象。
清代,道士就在天池养鹿,美其名曰:天池神鹿。据地方史志记载,清代乾隆年间(1783年),迪化督统明亮,在新疆大兴水利,开荒种地。灵山天池疏凿水渠,引水灌田。当年山下麦浪滚滚,五谷丰登,喜获丰收。明亮甚为高兴,亲笔写下《灵山天池疏凿水渠碑记》,并立于渠边。第二年,春水枯萎,湖水面低于渠口,无法流泻,无益农灌。同僚弹劾明亮,明亮因此赔偿了工程所花费银两。民间传说,有一只白色的神鹿,每天傍晚时分从水闸口飞奔而过,因而水枯不泄。明亮动了它的风水宝地,以此惩戒。当地百姓对此深信不疑。这只飘忽不定、可望而不可及的白色神鹿,跳跃在人们无法诠释的自然之谜中。
清末民国年间,道教在新疆盛行期间,天池神鹿从仙境走到了寻常百姓之中。那时候,每年农历四月八日有赶庙会的习俗。阜康县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庙有几十座之多。庙会期间,十里八乡的信众都会云集而来。庙会上,道术法事此起彼伏,拜叩许愿香火弥漫,唱戏耍猴热闹非凡。货郎商贩叫卖不断……真可谓一派市井繁华。常常在这人头攒动,红火热闹之时,一队马鹿徐徐走来,高大威猛,雄鹿头顶犄角,?鹿双耳挺括。一律脖子上挂着一幅招牌,上书“天池神鹿”。每一只馬鹿都张着一双清澈透明、温良谦恭、远在天边的眼神,在长袍道士的护卫下,从庙会上长驱而过。老百姓自然让出一条神鹿道,怀着虔诚与祈愿,目送这队人神飘然远去。
这是何等威仪的场面啊!神鹿从天而降,一切嘈杂之声戛然而止,百态百业肃然静穆,任神鹿带来的自然气息和神秘气质天风高旋,凭道士手中的飘飘拂尘扫过众生。
这些招摇过市的天池神鹿,是天池铁瓦寺道人庄子里的道人饲养的。道士们每天诵经、种田、养鹿、制药、打坐,过着幽静而清贫的生活。十道九医,山上的道人多多少少都会懂点医术,草药遍地,自然就成了周围老百姓寻医问药的地方。道人们养鹿,主要用来配药。鹿全身都是宝,至今都还是名贵的中药。
“天池神鹿”是吉祥如意的化身,是消灾祛病的象征。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天池神鹿跑进谁家的麦田,啃食谁家的庄稼,谁家就会福祥降临,平安顺遂。因这一缘由,不但无人追猎马鹿,老百姓反而期望神鹿能够光临自家的田地。人与动物在精神层面上达到了一种和谐共处、相生相报的理想境地。
天山是天山马鹿的栖息家园。从神话中走来,从诗词中走来,从影像中走来,从山林中走来,天山马鹿高贵优雅的姿容,随处可见。特别是“新疆天山”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地以来,人们生态保护更为自觉,野生动物栖息地自然生长,人类尽量不去干扰。马鹿种群繁殖发展能力极快。值班时,早晚时刻,在高清监控镜头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成群结队的马鹿,就着晨光,踏着夕阳,在大草滩、锅底坑、江格尔草地……觅食、嬉戏、打斗、遥望……如果你想看得更细致,只需将鼠标移动,逐渐放大,那只母鹿的蒙眬眼眸,那只八叉犄角的公鹿,那只小鹿的蹦跳欢唱,尽收眼底。马牙山大草滩的那群鹿有二十几只,那只有着八个叉的高大雄鹿,每个晨昏,总会率领它的成群妻妾,满堂子孙,极有仪式感地走上草坡,那直接就是演给我们观赏的“王者巡游”,而且天天出演,场场精彩,至今上了二三次央视新闻了。
沙塔尔的小鹿,喂养了两天就被野生动物救护所接走了。它在救护站将得到更科学的喂养。明年春天放生的时候,准是俊美灵性的小小少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责任编辑车前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