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恐惧”是创业者的朋友还是敌人？

于晓宇 张铖

“我有的时候半夜会醒，一想起事情就害怕。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很快就会被别人干掉，因为他如果比你更厉害，比你更害怕得睡不着觉，你就会被他干掉。所以我们有时候要自己创造危机，自我挑战，即使这个市场没有对手。”

——戴尔（戴尔电脑创始人）

对创业失败的恐惧是创业者最常遇见，却最难向他人启齿的情绪。失败恐惧不仅困扰创业者，还会困扰潜在的创业者。据《全球创业观察（GEM）报告》显示，2010～2019年的10年中，虽然中国创业失败的比例呈现下降趋势，但创业者恐惧失败的比例持续攀升，从2010年的32%上升至2019年的44.7%。潜在创业者因失败恐惧不敢开启创业之旅，而踏上创业之旅的创业者，也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恐惧（图1）。

失败恐惧对于创业者而言，是朋友还是敌人？

在大多数创业者眼中，与失败恐惧为伴的是高度焦虑、状态低迷。在高度不确定的创业环境中，创业者会因失败恐惧搭上情绪跌宕起伏的“过山车”，更容易受挫，长期处于失败恐惧状态的创业者甚至会陷入“习得性无助”的陷阱。然而，失败恐惧也可以成为创业者的“朋友”。对于部分创业者而言，对失败的恐惧可以驱使他们在困难和挑战之中坚持下来，并不断前进。

失败恐惧：与生俱来，还是触景生情？

失败恐惧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尽管人人都曾经历过对失败的恐惧，然而这种恐惧是与生俱来的个人特质，还是一种被经历事件激发的短暂状态？为何面临相同事件，人和人之间产生的恐惧感会有差异？既有研究依据创业者所处阶段和失败恐惧的性质，将失败恐惧划分为四类（表1）。

首先，失败恐惧是创业者的一种稳定的特质，是指创业者对风险的厌恶程度（对潜在创业者）或规避倾向（在位创业者）。这类失败恐惧通常是“与生俱来”的。创业者从童年开始，就会经历、应对一系列失败事件，及其负面结果（如责备等），这导致创业者对失败形成了稳定的认知图式。当面临失败时，创业者会优先依据与失败相关的认知图式产生相应的情绪、认知和行为反应。在未开启创业之前，潜在创业者会对可能的创业失败感到厌恶，厌恶程度会直接影响到其创业决策。正式开启创业后，创业者面临组建团队、招募员工、设计产品、开拓市场等创业任务，较高的失败恐惧会导致创业者倾向于选择能够规避失败的决策和行动。

其次，失败恐惧是创业者的一种情绪状态，是创业者的规避动机或对失败威胁的评估结果。这类失败恐惧通常是“触景生情”。对于潜在创业者而言，失败恐惧代表其在创办企业过程中因遇到障碍而产生的规避动机。对于已开始创业的创业者而言，失败恐惧表现为其对威胁因素（如无法陪伴家人朋友、无法获得资金）的评估结果以及因此引发的情绪、认知和行为反应。

图1 2010～2019年中国创业失败恐惧率趋势

表1 失败恐惧的类型

总之，失败恐惧源于个人特质和所处情境的共同塑造，既是与生俱来的，也是触景生情。Cacciotti等研究者认为失败恐惧是创业者在不确定、模糊的创业环境下，基于对失败可能性的认知评估引起的消极情感反应，表现在个体认知、情感和行为三个层面。

失败恐惧的7个来源

明确失败恐惧从何而来，是创业者正确认识失败恐惧的第一步。创业是一场“内外兼修”的修行，创业者不仅需要实现自我设定的要求，也需要满足各类利益相关者的期望。创业一旦失败，创业者难免陷入自疚、羞辱、懊悔等负面情绪的漩涡。与此同时，外界的指责甚至谩骂也可能接踵而至。当创业者感知到失败带来的负面结果时，不同程度上就会出现恐惧感。创业失败恐惧具有7种来源，如表2所示。

个人能力 个人能力是指创业者执行、开发创业机会或支撑企业发展的能力。当创业者自己的能力水平与执行创业过程中特定任务（如开发产品）的能力要求存有较大差距时，创业者会产生失败恐惧。如小红书联合创始人瞿芳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谈到她一直带着恐惧在创业，“每次看到‘管理两个字，心中就会一颤”。

机会价值 机会价值是指创业机会的有效性、潜力和未来市场空间。当创业者认为自己所追求的创业机会存在问题时，就会心生恐惧。神州数字首席执行官、Goopal Group创始人孙茳涛曾在区块链市场“井喷”时，谈到自己的恐惧：“面对区块链所呈现的形势一片大好的盛况，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对当下的疯狂状态有些恐惧。”

社会尊重 该种恐惧来自创业者认为非常重要的利益相关者，例如投资人、业务伙伴、客户、家庭成员、员工等。创业者希望他们能保持与自己的合作关系，或不愿让他们失望。当利益相关者无法满足创业者对社会尊重的需求时，创业者就会心生恐惧。网景公司创始人马克在创业过程中曾提到，“把我精挑细选招募而来的员工全部辞退，把所有投资者的钱赔得一干二净，置所有信任我们并和我们合作的客户于险境——每当想到这些，就心情烦躁，很难集中精神思考对策。”

机会成本 创业者因追求创业机会而错过其他机会，也会使其产生失败恐惧。创业者因繁忙的创业活动，不得不舍弃陪伴家人朋友、锻炼身体的时间，或者因选择创业而抛弃了有大好前途的工作。创业者一旦失败，就意味着极高的创业成本。脸书副总裁莫斯科维茨曾讲：“刚开始在脸书工作的时候，我没时间锻炼，健康状况下降，各方面的焦虑无处不在，差不多每六个月，我的身体就要崩溃一次，那时我才二十一二岁，这真是太疯狂了。”

财产安全 创业一旦失败，通常意味着创业者失去全部或部分的财产。财产安全的恐惧感来自创业者对自己个人财务状况的担忧，这对于放弃稳定工作而选择创业的创业者尤为重要。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的一位高管朋友，在徐小平邀请其辞职加入一家创业公司时，对个人财产安全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讲：“小平，有没有搞错！我现在工作稳定，家庭幸福安逸，你让我放下‘金饭碗去这么小的一家创业公司，万一倒闭了怎么办？这不是存心坑我吗？”

融资能力 该种恐惧来自创业者对于获取启动资金或企业运转资金可能性的关注。与财产安全不同，融资能力强调对企业财务状况的关注，同时也是创业者对个人能力与企业财务状况两类担忧交织而生的产物。如京东创始人刘强东在遭遇2008年金融危机时，因无法获得企业运转资金而恐惧：“投资的基金都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能赚钱？我说可能好几年赚不了钱，他们就说那我们就别谈了。很痛苦，有种恐惧感，我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头发就白了。”

表2 失败恐惧的来源及示例

执行能力 创业者对于企业实现特定任务或目标的能力的关注也是失败恐惧的重要来源。来自业务执行的恐惧与个人能力恐惧相类似，但又有明显不同。业务执行恐惧更为关注企业本身是否具备完成任务的能力，而与创业者个人的自我价值、社会尊严无关。万达集团创始人王健林在面临企业是否国际化的决策时，也曾产生对失败的恐惧，他直言：“走国际化特别害怕，觉得能行吗？国际与国内的这种文化制度（差异），（万达的）管理能不能行？”

失敗恐惧：生于忧患的警示

适度的失败恐惧可以有效推动创业活动的开展。失败恐惧向创业者传递当下创业活动存有不足的信号，可以提醒创业者保持警惕，树立忧患意识。失败恐惧会激发创业者自我保护的动机。

面对威胁，他们会更为警惕，看到失败威胁背后隐藏的信息，并为避免失败做出更多的尝试与准备。在感知到失败的威胁后，创业者会倾向于尝试开发更多样化的产品、开拓新的市场渠道、开发新服务等。此外，失败恐惧可以帮助创业者塑造企业的忧患意识，使公司上下保持一定的紧张氛围，一方面警示员工不安于现状，一方面可以使其在紧张范围内不断思索公司未来发展的新方向。从海尔CEO张瑞敏办公室内长期摆放的名为“企业为什么会失败”的巨轮倾覆照片，到华为总部及各研究所内象征危机的黑天鹅，都可以印证失败恐惧带来的警示效应。

在失败恐惧的驱使下，创业者会更加努力地推进创业活动，毫无疑问，这会提高创业成功的概率。

除此之外，失败恐惧还可能为创业者带来以下好处。

成为创业努力的驱动器 失败恐惧对于部分创业者而言，是其不断前进的动力。他们会为了避免失败，尽力寻求创业成功，从而加大自己在创业活动中的投入的时间、精力和心血。在失败恐惧的驱使下，创业者会更加努力地推进创业活动，毫无疑问，这会提高创业成功的概率。

战胜失败恐惧的成就感 创业者一旦克服失败恐惧，开始行动，无论成败，成就感都会油然而生。敢于做令自己恐惧的事情，对于创业者而言是一种对自我的挑战。事实上，很多“不敢尝试”是创业者的“心魔”，导致创业者在一些本可以出色完成的任务上躇踌不定。创业者一旦克服“心魔”，即便恐惧仍要行动，则会体验到比成功更为强烈的成就感。

“渴望” 恐惧硬币的另一面是对美好的渴望。创业者的失败恐惧并非来自对“错事”的想象，而是担心自己无法实现美好期许的映射。美国互联网教父级人物Paul Graham曾讲：“充满野心的想法也许你自己都会望而却步。这不是说这些想法有缺陷，相反，这可以说是头脑清楚的表现。”脑科学研究表明，令人感知威胁的杏仁核与感知渴望、美好的伏隔核是天生的“邻居”。当面临失败威胁时，创业者的杏仁核会被激活，同时其伏隔核也会有所反应，创业者对失败的恐惧与对成功的渴望几乎是共生的。因此，失败恐惧并没有那么可怕，一定程度上是创业者“野心”的印证，是其对于未来成功的渴望。

失败恐惧：破坏本可能的成功

过度的失败恐惧往往会遮掩其有益的一面，使得创业者丧失对自己的信心与前行的动力，故意破坏本可能获得的成功机会。他们会把手头的任务拖延到最后一刻，或者有意在完成该项任务时不竭尽全力。如此，最后即使失败，他们也有借口将之归咎于拖延或准备不足，而不是个人能力不足，从而保护自己的自尊心。过度的失败恐惧使创业者有意为失败准备好借口，这也意味着创业者可能会多次与成功失之交臂。

除此之外，过度的失败恐惧还可能给创业者带来以下弊端。

“双重打击” 过度的失败恐惧对创业者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打击。与失败恐惧紧密相伴的是焦虑、倦怠等负面状态。长期处于压力状态对生理健康造成伤害，例如失眠、白发、精力不足等。

“鸵鸟心” 失败恐惧会使部分创业者陷入自我怀疑的囚笼，并通过逃避现实的方式来躲避一时的不安。失败恐惧感的出现向创业者传递出未来不确定性高且自己难以控制局面的信号。在该种信号的影响下，创业者会对自我的能力产生怀疑。进一步地，他们会认为自己遇到困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不愿主动寻求破解的方案，而是通过逃避现实的方式，使自己心安理得地处于这种恐惧的状态之中。长此以往，创业者会陷入“绩效不佳-接受失败”的恶性循环。

“假目标” 创业者处于高度失败恐惧状态时，往往设定较低的、易于实现的任务目标，如此可以使其大概率达到自我设定的标准，降低他人怀疑自己价值的可能性。然而，创业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长期使得自我心安的目标也会麻痹创业者的忧患意识，最终难免被淘汰。

如何降低失败恐惧

失败恐惧可能给创业者带来一定的好处，然而失败恐惧程度过高时，其益处也会大打折扣。正如特斯拉CEO埃隆·马斯克所讲：“如果恐惧是不理性的，那么你就应该忘记它；如果恐惧是理性的，而且风险也确实很高，那么你也应该克服它，继续前进。”因此，学会如何降低失败恐惧对于创业者而言至关重要。面临失败的威胁时，创业者会做出“是否值得应对（Should I do it？）”和“自己能否应对（Can I do it？）”的评估，并根据评估的结果做出相应反应。此时，我们认为创业者可以通过“我应该”和“我能”两条路径，降低失败恐惧感，发挥失败恐惧的最大效能。

路径一：“我应该” 当处于高度失败恐惧状态时，创业者会暂时失去前行的动力。减缓这种失败恐惧的一个途径是创业者认识到肩上的责任感。

创业成败不仅会影响到创业者个人的财产、声誉，还会直接影响到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得失。当创业者意识到自己需要或应该采取行动来保护其他利益相关者时，如员工、投资人等，他们“应该做”的动机会被激活。当创业者面临来自财产安全、融资能力、执行能力的等外部刺激产生的失败恐惧时，可以尝试告诉自己，“还不能倒下，身后还有一群人需要自己”，从而降低应对威胁的不确定性，缓解失败恐惧感。京东创始人刘强东在应对2008年金融危机时，便是凭借着一句“要让自己的兄弟过得有尊严！”，为了不让与其共同奋斗十余年的老员工白干，在责任感里找到了克服失败恐惧的方式。

路径二：“我能” 正如电影《中国合伙人》里所讲：“失败并不可怕，害怕失败才真正可怕。”潜在的失败威胁意味着创业活动存有缺陷，而过度的恐惧失败则使得创业者无法聚焦问题或事实，陷入情绪的“沼泽”，最终导致其身心俱疲，创业失败。因此，掌握调节失败恐惧情绪的方式和技巧，对于创业者大有裨益。

首先，创业者需要正视恐惧情绪，明确恐惧只是一种亦敌亦友且可以被调节的情绪状态。当产生恐惧感时，创业者可以引导自己关注失败恐惧的积极面，通过提前准备应对方案等方式，提高自己及企业应对恐惧的信心。

其次，创业者需要掌握一定的情绪调节技能。Engel等人的研究发现，仁爱冥想可以提升创业者的自我同情水平，使其拥有更为积极的自我形象，当面临失败威胁时，可以有效提升应对威胁的可能，减缓失败恐惧的影响。当面临机会价值带来的失败恐惧时，创业者往往会因失败恐惧的负面情绪状态而使自己对创业机会的价值评估形成认知偏差。此时，若能够合理掌控情绪，降低失败恐惧，便可对机会价值高低做出更理性的判断。

创业者身边既有家人、朋友的陪伴，亦有创业前辈的先行示范，当面临失败恐惧时，善于从他人身上寻求帮助是其应对失败恐惧的有效路径。

家人、朋友等创业者信任的群体可以为之提供社會支持与情感帮助。当创业者面临来自社会尊重的失败恐惧时，同家人、朋友等重要的人聊一聊自己的想法，可以有效打破自己对“如果失败了，他们将不再信任或喜欢自己”的假想，从而降低失败恐惧。

成功的创业前辈、同行可以为创业者提供学习的方向，通过对他们的关注，创业者可以习得成功破解障碍的路径，从而为克服恐惧提供方法上的帮助，提升创业者的个人能力。当面临来自个人能力的失败恐惧时，此类帮助显得尤为重要。

尽管创业环境复杂多变，创业者也总能在身边找到“同病相怜”的创业者群体，他们同样都可能面临个人健康、陪伴亲友等机会成本，更能够理解自己的“痛处”，更愿意倾听自己的负面情绪。此时，处于失败恐惧状态的创业者可以有意识地同他们抱团取暖，寻求情感支持与帮助，降低失败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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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恐惧是一种伴生的负面情绪状态，创业者应学会与失败恐惧坦然相处。对创业者而言，失败恐惧既有弊端，又有好处。当失败恐惧过高时，创业者应当告诉自己“我能”或“我应该”，并借助他人的力量，降低失败恐惧水平。同时，要利用“生于忧患”的暗示与警示作用，发挥失败恐惧的正面力量，让创业之旅走得更稳、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