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梦醒

张茸

当年轻的女老板端着三份简单的套餐，放到詹纳面前，并且坐下的时候，詹纳一时不知所措，因为跟她约的是她的好友冰冰。女老板热情地打招呼：“欢迎光临，我是钱小鹿，这家小鹿茶餐厅的老板。”

“你好！我是冰冰的好朋友……”正当詹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的时候，对方打破了尴尬，“冰冰经常提到你，说你是美国长大的。你在哪个州？”

“我是在纽约市工作和生活的新泽西人。”詹纳耸耸肩膀，说，“我爸妈是住在新泽西的第一代移民，所以我应该算是一代半新泽西人吧。”

“我在费城住了9年。”小鹿把詹纳那份晚饭往她面前推了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这时，冰冰来了，拉了把椅子坐在这张靠窗的长方形小桌的一端。“你们两个老乡见面了？”冰冰一过来就打趣说，“小鹿可是个天才作家呢！”

“真的，你是作家？”詹纳的好奇心突然爆棚。冰冰说：“小鹿出生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她爸爸是文学杂志主编，她妈妈是大學教授。她从小就是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高中时期就写出长篇小说并获奖无数，保送名牌大学文学专业。”

“哪儿有什么天才作家！”钱小鹿笑着说，“如果真的有，大概率也是因为他们站在成功的父母肩膀上。”

面对小鹿的坦诚，詹纳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忽然冒出一句：“那你就一直站着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开起了餐厅？”

“哈哈，一开始，我也觉得就应该这么一直下去了，直到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之后我就想，如果永远这样画地为牢地过一生，那就是虚度光阴，表演别人的人生。”钱小鹿用手拨了一下头发，歪头笑了笑。

“什么事故？”詹纳追问，“学文科还能发生事故？我以为只有工科生才能把实验室炸了呢！”

小鹿有点儿不好意思，接着说道：“和专业没什么关系。我在费城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雪了。我走在街上，突然有一根大树枝被积雪压塌了，刚好砸中我。”

“树枝要断的时候都会咔嚓咔嚓发出很大的声音，你没发觉吗？”詹纳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从小在上海长大，基本没怎么见过这么大的雪。那天特别兴奋，去街上拍雪景。我听到树上响起了咔咔的声音，但没意识到是树枝要断，还傻乎乎地站在树下抬头看呢。”小鹿一脸尴尬地回答。

“严重吗？”詹纳突然觉得自己追问这种不愉快的经历有点儿不合适，补了一句，“好可怜！”

“挺严重的。当眼前突然全是白茫茫的雪，我右手拿着包，就下意识地抬起左胳膊挡了一下，然后，我的左胳膊也和树枝一样，彻底地折断了。”

詹纳深表遗憾：“怎么会这样！特别疼吧？”

“可能是因为被埋在雪里，有低温镇痛的额外效果，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晕过去了。”钱小鹿摊开两手，“等我再醒过来，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我妈也过来了。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呢。”

“你在医院住了多久？”冰冰扭过头去问小鹿。

“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吧。”回首过去，小鹿现在看起来比较轻松，“出院后又做了一个金属假体调整的手术，反正自那以后，就不能再拉小提琴了，左边手腕的旋转角度已经达不到了。”

“这个事故虽然很严重，但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研究英美文学吧？”詹纳有点儿绕不过弯儿，“况且你当时已经开始创作，还拿了不少奖，有了天才作家的光环，为什么没有继续做学术呢？”

听到这儿，钱小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冰冰凑过来，故作神秘地说：“如果能有一种魔力让人走下神坛，那一定是绿油油的美元，嘿嘿。”扭头看小鹿对她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因为市政府修剪树枝不及时造成小鹿受伤致残，费城市政府赔了她一笔天价和解金，总金额约等于扣除所得税后的30年收入。”

詹纳一听，扬起眉毛半开玩笑地说：“那就是约等于费城市政府要养活你一辈子啊，所以，你就不想努力了？”

“不完全是这样。”小鹿回答说，“本来我计划博士毕业之后回国当大学老师，这是多年前我的父母就为我写好的剧本。不过，可能有这种计划的人太多了，每所学校文科专业的学生和教师人数每年都呈几何级数膨胀，我毕业后刚好赶上机构精简和事业编制改革。我的就业选择之一就是像别人一样，先回学校做博士后，再慢慢等机会。现在都掀起一股‘读两三个博士后的新潮流，其他的就只能自谋出路了。”

“你现在开餐厅，算是自谋出路？”詹纳打趣地问道。

“我上学的时候，写的小说都是校园题材。毕业之后，如果转型写其他更成熟的社会题材，必然需要积累更多的社会经验。”钱小鹿保持了她的坦白，“当没有了生存方面的经济压力，我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那么热爱坐在书斋里写作。天才作家只是一个光环，而不是事实。所以，那根断树枝好像是砸断了我的胳膊，其实是以另一种形式砸醒了我的天才梦。我不能再继续躺在这个梦里了。我现在开了这家餐厅，既希望可以体验多元化的生活，又或许可以为我的写作积累社会经验和人生智慧。如果我想做一名作家，仅凭‘天才两个字是走不远的。当然，如果这样仍然没能带给我什么新的创作灵感，也许这家餐厅就变成我的职业新起点了。”

本来，詹纳还想问钱小鹿，她的父母是什么意见，但当她看见小鹿眼睛里闪烁的坚定的光，就没再开口了。自古以来，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当初，他们为她打造了一个“天才梦”，如今，孩子梦醒，愿意以另一种更踏实的形式去追梦，他们怎么还能再反对呢？

詹纳曾经非常羡慕那些被父母规划好未来的孩子，在小伙伴们为自己的未来痛并快乐地奋斗着的时候，那些孩子已经稳健地奔跑在自己的赛道上了。多年之后，詹纳没想到自己会见证一个如此传奇的“天才梦醒”的真实故事。

不管你曾经有多高的起点或者有多少好运的加持，无论你的经历或普通或传奇，早晚一天，你都会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真实的世界，未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的努力和智慧坚持下去。你的路越长，跑得越远，你面对的困难就越大。起跑时命运赠送给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 敏宝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