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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鲍尔斯:把命运交给上帝,答案往往无解

2021-11-26刘晗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21年11期
关键词:鲍尔斯撒哈拉波特

刘晗

身未动心已远的冲动唤醒了常驻格子间的上班族阅读旅行文学的热情,这种尘封已久的古老文学体裁有别于过眼风土人情、走马观花的游记,融合了书信日记、小说散文等多种表达,因写作者的身份不同而略有偏向。除此之外,旅行文学也因书写的真实性是否可靠而深受诟病,长久以来被学界边缘化。近些年,保罗·索鲁 (Paul Theroux) 的《在中国大地上》《老巴塔哥尼亚快车》,柏瑞尔·马卡姆 (Beryl Markham) 的《夜航西飞》等作品相继出炉,也将充满未知、冒险的旅行文学带回大众视线,这还要归于其跨学科的视角以及地域文化相关的丰富史料。

保罗·鲍尔斯 (Paul Bowles) 的《遮蔽的天空》也是旅行文学中不可小觑的一部作品,这本最初数次被出版社退稿、几度绝版的小说在上个世纪90年代被执导过《末代皇帝》的贝托鲁奇改编成同名电影搬上大银幕,包揽了金球奖、英国电影学院奖等重量级奖项,原作者鲍尔斯也有参演。从少年时期开始文学创作以来,鲍尔斯一生只写了4部长篇小说,却因这一部小说名声大噪,被《时代》杂志誉为“同期最不同寻常的、最独特的、最有天赋的作家之一”,以及20世纪美国极具代表性的作家,与此同时也引来文学圈、艺术界多名大咖的推崇,田纳西·威廉斯、威廉·巴勒斯等联袂推荐,坂本龙一操刀电影的配樂,还将原声音乐收入到自己的专辑中。

这部兜兜转转70余载、时至今日才被中国读者看到的旅行小说,与其说是以现有的人生经验丈量陌生的境地,不如说是从自己厌倦的地方到别人待腻的地方去,起初换一种活法的心态却扭转了未来的人生。

宅在屋里心却在远方的虚无主义者

战争不曾侵略的地方,并不意味着那里波澜不惊。无论是城市还是荒漠,没有远离喧嚣的净土,只有欲壑难填的人心。1949年,保罗·鲍尔斯出版了他的首部长篇小说《遮蔽的天空》,时过境迁,这部与《局外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并称为“存在主义文学”的经典之作现在看来仍意味深长。

鲍尔斯的多重身份促成了《遮蔽的天空》文本与众不同的风格:身为翻译家,鲍尔斯译过萨特、博尔赫斯等作家的作品,对存在主义哲学的认识奠定了他创作的基调;他在写作期间移居“北非花园”摩洛哥并在此居住了半个世纪之久,非洲的原始与神秘成为他写作的底本;年轻时的鲍尔斯曾经辍学前往巴黎学习作曲,蹿红为不少著名剧作家、导演的御用作曲,从而结交了奥森·威尔斯等文艺圈一众好友。田纳西·威廉斯在《一个男人和他的撒哈拉寓言》中这样评价这部小说:“在我近来读到的美国文学作品里,只有《遮蔽的天空》深刻地表现了历史在西方世界里留下的精神印记……难能可贵的是,这样的印记并未浮于文本的表面,而是以更意蕴深长的方式藏匿在笼罩全书的微妙氛围中。”

鲍尔斯的传奇之处还不止于此,据说酷爱四处游历的他从18岁起走遍了欧洲、北非、墨西哥和南美各地,然而大部分作品却诞生在床上。卸下一路颠簸的疲惫,似乎只有宅在屋里才能体会心在远方的虚无感,这也促成了鲍尔斯作品的特色所在。以旅行和公路为题材的作品往往以自我的放逐和救赎为主题,也不例外,与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相比,鲍尔斯笔下的人物少了几分戏谑,远走的途中多了几分哀愁与凝重。二战结束后,波特、姬特夫妇同他们的朋友特纳踏上了撒哈拉之行,旅行的目的说来令人愕然:给他们12年沉闷的婚姻找一个透气的出口。

然而,这趟看似有目的旅行却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在波特看来,自己不是游客,而是旅人,“游客在外旅行几周或者几个月后总是归心似箭,但旅人没有归途,此地和彼地对他们而言并无区别,所以旅人的脚步总是很慢。他们可能花费数年时间,从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而且它们之间的重要区别是,“前者会毫无保留地全盘接受本国的文化,后者则会将本国的文化与其他文化进行比较,摒弃其中不喜欢的部分。”他们要遗忘战争的创伤,缝补生活中的失意,弥合情感中的微小裂痕,扣问人生的意义。然而事与愿违,炙热的沙漠并未点燃他们初恋时的热忱,反倒在烈日下照见了他们各自的虚无以及渴望扭转局面焦灼的期待。

把精神负累寄于旅行释放的都市人

即便他们千里迢迢,但始终故步自封。在纽约,他们看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的相似性;在法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混合的撒哈拉,他们却发现彼此相同的恐惧,一次次冲击理想中的自我,又不得不失衡于现实与理想的天平。在《遮蔽的天空》的开篇《在撒哈拉喝茶》中,就预示了波特与姬特摇摇欲坠的婚姻。3个一心想去撒哈拉喝茶的舞娘倾其所有踏上了寻爱之路,当她们在最高的沙丘上喝着茶、将眼前美景尽收眼底的时候睡意袭来。

当有人发现她们的时候,茶杯里的美味早已被灌满的沙子埋葬,像是这趟旅行的谶语,美好的事物往往不会久留,“人生更像是吸一支烟。最初几口你觉得无比美妙,完全没想过有一天它会消失殆尽,然后你开始将它视为理所当然,接着你突然发现它已经快烧完了,这时你也开始尝到那苦涩的滋味。”旅途、爱情、婚姻、生活都是如此。当一行3人初尝自由的愉悦,情到浓时反为薄,特纳成为波特和姬特的中间人,传递着嫉妒与猜忌,酝酿着暧昧与隔阂,而他也在其中占尽了便宜,趁着波特迷路途中风流快活,特纳乘虚而入。而夫妇二人对于彼此犯下的错误心照不宣,为了挽救他们的情感,波特甩开特纳带着姬特逃离是非之地,不料途中染病不治身亡。

旅行总被赋予了太多期许,原本他们可以享受着充实惬意的中产阶级生活,奢华的生活无法缓解僵局,却最终在人烟罕至的沙漠之洲沉溺。打破平庸的方式多种多样,他们却选择了一条未知的危险旅程,锋利的地平线在荒凉的沙漠划出了波特与姬特的宿命,异域的幻想终究灰飞烟灭。“死亡永远在路上,但在它悄然降临夺去生命的有限性之前,你不会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我们憎恨的正是这可怕的精准,可是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才会以为生命是一口永不干涸的井。然而每件事情都只会发生一个特定的次数……然而我们却总觉得这些都是无穷的。”波特的死如最敏感的神经刺激着姬特,当她独自离开伤心地,殊不知厄运才刚刚开始。在途中她沦为性奴,成为阿拉伯商人的妾,身为白人的她在异域中得不到尊重,反而受尽磨难。当她逃离魔爪流落街头,心灰意冷的她再也回不到“要香槟不谈哲学”的体面日子,信仰被瓦解,从现实中逃离,却又死于现实的暗算,随波逐流在茫茫人群中。

他人即地狱。姬特总想依附于他人,而她的所谓“他人”意味着虚无,“意识到人生虚无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渴望真实地活着。”可恰恰他们是后知后觉者,把命运交给上帝,答案往往无解。

(摘自《世界博览》2021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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