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心理学表现
——从跨学科的角度谈文学作品人物心理
2021-11-26张钰婷
张钰婷
(苏州科技大学,江苏 苏州 215009)
《红玫瑰与白玫瑰》是中国作家张爱玲于1944年发表的一部中篇小说,讲述了男主人公佟振保和两个女人的爱情纠葛,其中的三个主要人物在张爱玲的诸多作品中显得与众不同,极具特色和复杂性,并且包含了很多作者自身的经历与情感体现,其人物背后的精神观照往往可以使读者更加深入地理解文本,因此我们有必要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作品人物,揭示人物的隐性内涵和背后的精神观照。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弗洛伊在自己的长期医疗实践和研究中逐渐形成的精神分析学说是心理学领域中重要的理论,这是人类认识自我历程中的伟大成就。对于《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人物的心理学解析可以通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获得。
一、佟振保:潜意识体现和作者“爱的移情”
《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男主人公佟振保是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式人物”,这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是不多见的,他年轻、留过洋、有能力、会赚钱......但偏偏他的身上也体现出虚伪、不负责任、私生活混乱等明显的缺点,在佟振保的身上体现出情与性的混乱,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是随便的,从最开始他嫖妓宿娼的时候,他不仅不感到羞耻,反而当作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向同伴诉说,以性爱代替了情爱。他时常分不清爱情与欲望,模糊了二者的界限,却又在认清自己之后选择逃避,抛弃责任,在他的眼里“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
并且佟振保的世界观中存在一种阿Q 式的“精神胜利法”,他越是不负责任、越是虚伪善变、越是放纵欲望,在他的意识中自己反而越高尚、越正直、越懂得克制。[1]57“振保认识了一个名叫玫瑰的姑娘,因为是初恋,所以他把以后的女人都比做玫瑰。”这本身就是一种多情风流的外化,他的初恋是“玫瑰”,他经历的女人都被称之为“玫瑰”,足以说明他以自己拥有很多“玫瑰”为骄傲,为此还给她们排列组合、总结归类,这是他不受控的潜意识在对其行为进行支配。
在作者对他的心理描写中可以体现出“潜意识”对于佟振保行为的重要作用。潜意识是又弗洛伊德提出的心理学词汇,是指人类心理活动中,不能认知或没有认知到的部分,是人们“已经发生但并未达到意识状态的心理活动过程”,潜意识虽然不能被我们察觉,但是却通过不断地想象、自我确认和自我暗示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我们的行为。
在佟振保遇见朋友的妻子王娇蕊之后,这种潜意识的暗示开始表现出来,如初见王娇蕊的时候,她手上的水溅到佟振保的手上,“溅了点沫子到振保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看见王娇蕊的头发,就觉得“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他的种种心理暗示其实都来源于对于王娇蕊这个“热的,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肉体的渴望,因此他尽管知道王娇蕊是朋友的妻子,但是还控制不了地说服自己去同她发生关系,他“挖空心思想出各种理由,证明他为什么应当同这女人睡觉”。
佟振保因为自己的懦弱抛弃了王娇蕊,但在他的潜意识之中,仍旧对王娇蕊这样的“红玫瑰”存在向往,当他时隔多年再一次遇见王娇蕊的时候,他以为王娇蕊会哭,结果哭的人却是他自己,并且王娇蕊没有给予他任何安慰,他想象中的王娇蕊应该是对他无法自拔心心念念的,但现实使他感到失落。
佟振保的行为表现大都逃不过潜意识的驱使,对于孟烟鹂的冷淡态度其实也来源于佟振保潜意识中对于热情放荡的女人的向往,他对孟烟鹂的印象总是“白”,“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还是单只觉得白”,“她的白把她和周围的恶劣的东西隔开了”。“白”在佟振保的心中是圣洁的,但更是保守而乏味无趣的,在此基础上的正妻孟烟鹂无疑成了“一个乏味的妇人”。
作者张爱玲对于佟振保这个人物其实具有“爱的移情”,在她和胡兰成的爱情中,她保持着童年经验所带来的“奇异的自尊心”,因此她其实始终在憧憬、容忍、暗示……这种惶惶不安导致她在作品中借佟振保设想出胡兰成的种种不良作风,但又因为她深爱胡兰成,这种爱与担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她对于佟振保这个人物的独特情感——深爱他但又担心他的不忠诚,一种矛盾的、欲言又止而又意犹未尽的情绪。
二、王娇蕊:作者的“白日梦”与人物“本我”的表达
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家与梦幻者没有本质的不同,创作和做梦一样,是无意识欲望在想象中的满足。因此可以把作家的创作活动解释为“白日梦”,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是作家“无意识的化身”,在作家的无意识之中,充满了受到压抑的欲望和对现实的不满,这些欲望和不满共同构成了创作的强烈冲动,是作者将兴趣转移到幻想之中,在创作活动中通过作品得到宣泄。[2]19
红玫瑰“王娇蕊”几乎就是作者张爱玲“白日梦”的化身,《红玫瑰与白玫瑰》发表与1944 年5 月至7 月期间,当时的张爱玲和胡兰成认识不久,并且刚刚进入这段令她“低到尘埃里”的恋情,对于这段婚姻,张爱玲其实充满了不安,因为她对于胡兰成一往情深、义无反顾,不在乎胡兰成已有妻室,但是她并不能确定胡兰成是否像她一样不顾一切。红玫瑰的敢爱精神与张爱玲在热恋中的精神很相似,红玫瑰与振保的爱,抛开了名分、经历、地位等一切 世俗因素的干扰,与张爱玲的恋爱经历也非常相似。因此王娇蕊看上去多情放荡不忠贞,实则却是作者给予偏袒或者说是怜悯的人物,因为她是具有真感情的,她性格中的敢爱敢恨是与作者自身的无形的重合。
王娇蕊所具有的敢爱敢做、大胆热情其实是人格“本我”部分的外化,弗洛伊德看来,人格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共同组成的,“本我”是人格中最早,也是最原始的部分,是生物性冲动和欲望的贮存库,它遵循“快乐原则”,这种快乐特别指性、生理和情感快乐。王娇蕊在遇到佟振保之后不顾一切地和他发生关系,并且抛弃了金钱、名誉、世俗的牵绊,这样的行为就是来源于人类出生时所固有的、非理性的也是无意识的本能和冲动,即“本我”的表达。
三、孟烟鹂:压抑与抵抗和“泛性论”的融合
在弗洛伊德的观点中,人的某些本能欲望常常是不被社会风俗、习惯、道德、法律等所接纳的。在欲望与社会世俗规范产生的激烈斗争中,欲望往往受到压抑。受压抑的无意识欲望往往不能进入意识域而被人们感知到,因此人们不能意识到这些欲望的存在,患者很难联想起自己的隐私这种现象,被弗洛伊德称为“抵抗”。
从这样的角度分析,受到压抑的白玫瑰孟烟鹂是这个故事中真正的悲剧人物,她的身上隐藏着张爱玲的脆弱、不自信等悲剧因素,她虽然接受过现代教育,但是毫无主见和个性可言,对佟振保有一种崇拜的、依附的、宿命的爱,可是佟振保却渐渐觉得她乏味无趣,对家庭中鸡毛蒜皮的琐事感到疲乏,这样的冷落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压抑她的本能欲望,但为了做好他的妻子,孟烟鹂还是故我地坚守着这个家,但却无不体现出她内心的压抑,“他不知道烟鹂听无线电,不过是愿意听见人的声音。”“振保带烟鹂去看医生,按照报纸上的广告买药给她吃,后来觉得她不甚热心,仿佛是情愿留着这点病,挟以自重,他也就不管了。”孟烟鹂受压抑的欲望与情感致使她陷入孤单寂寞的困境,尽管她在外人眼中依旧是“美丽娴静最合理想的朋友的太太”,依旧在别人面前维护丈夫佟振保。
但孟烟鹂身上又有“洁”与“不洁”的矛盾,小说结尾处,作者安排了孟烟鹂对于婚姻的背叛,这无疑是对这个“圣洁的妻”形象的最严酷的讽刺与嘲弄。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孟烟鹂的“不洁”呢?弗洛伊德的泛性论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一点:一个人从出生到衰老,一切行为动机,都有性的色彩,都受性本能冲动的支配,并且在性的后面有一种潜力,这种潜力常驱使人去追求快感。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中指出:“里比多若无处发泄,便不断地转变而为一种类似于真实的焦虑,于是把外界一种无足轻重的危险取来作为里比多欲望的代表。”
孟烟鹂的出轨行为其实是受压抑的欲望与里比多无处发泄共同导致的结果,这就可以解释孟烟鹂对于出轨这件事情的态度,她背叛丈夫与一个无财无貌的裁缝在一起,显然不是为了欲望、审美或者金钱的需求,而是她采用的对于现实中被压制的生活的一种极端的背叛,但她始终不能正视自己的欲望和需求,更不明白性本能冲动的支配下背叛婚姻是为了什么,因此成为一枝丧失了自我意识和自由灵魂的、苍凉的“白玫瑰”。
这篇小说的好处在于,它不是单一的批评和谴责,它跳出了始乱终弃或者喜新厌旧的框框,说出了男女在感情选择中的不同出发点。[3]34张爱玲小说的极大特色之一就是善于使用细节和微妙的感觉来折射人物的无意识心理,往往只有通过心理学理论加以解释才能挖掘出人物的深层行为因素,而《红玫瑰与白玫瑰》不仅体现出各个人物的心理复杂性,也可以说是最能体现张爱玲心中潜意识和“白日梦”的作品,需要我们通过跨学科研究的方式,使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进行细致分析,才能逐渐了解张爱玲丰富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