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土家族民歌艺术形态流变及其价值研究

彭玉屏

在我国，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和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为土家族主要聚居地，这里的青山秀水滋养着土家人的心灵、赋予了土家人大山般的性格和江河样的灵性。因长期与汉族杂居，大多数的土家人已然被汉化，开始使用汉文或当地汉族方言，目前只有湘西古丈、永顺、龙山、泸溪等少数地区仍有部分土家人在使用土家语，保留了传统的土家族文化。

土家族民歌指在土家族地区广为流传的土家人自己创作传唱的民歌，最初是土家人自己诵唱的文艺形式，并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承。土家人用这种艺术形式表达了对民族以及自我的认知和理解，诠释了土家族音乐艺术不同于他者的艺术个性，建构了一个特征显著的土家族民族艺术形象。

一、土家族民歌的发展轨迹

土家族民歌发展至今，经历了远古、改土归流、辛亥革命、新中国建立、改革开放等不同的历史阶段，每一段历史变革都为土家族民歌注入了新的血液。

远古至“改土归流”时期，土家人历经了原始、奴隶、封建三个不同的社会制度，土家族文学随着时代的变迁由简单零散发展到完整朴素，由单一发展到多样，土家人民开始有意识的用艺术来反映生活，土家族民歌的形式逐渐丰富起来，在原始山歌、小调的基础上，梯玛神歌、摆手歌等大型艺术形式也应运而生。

“改土归流”至辛亥革命时期，土家族文化既遭受了重创，又迎来了新生。土家族人与外族人的接触增加，自主意识增强，土家族民歌内容增多，在形式上还增添了鲜明的时代色彩，语言上也融合了汉族方言，出现了大量反映土家人民饱受剥削压迫的民间小调，如反抗歌、诉苦歌等。

辛亥革命至新中国成立前，人民经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这个时期出现了简练、乐观、有极强鼓动性的歌谣。新中国成立后，崭新时代背景下的国家政策为土家族文化以及土家族民歌的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政治保证及再度生长的土壤。土家族民歌开始突破传统，体现出土家人开朗乐观的精神面貌。随着国民教育的普及与扫盲运动的开展，汉文化对土家族人民的生活、土家族民歌的发展都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在大部分地区，汉化后的当地方言甚至成为了土家族民歌的“主角”。

二、湘西土家族民歌的主要类型

土家族民歌种类多样，可以按照各种不同的元素分类，其中按照传统习俗可以分劳动歌、情歌、儿歌、风俗歌、时政歌、历史传说歌等6种基本类型。

（一）劳动歌

劳动歌是各民族的基本民歌形式之一。在土家族劳动歌中，田歌类的薅草歌、薅草锣鼓等是在田间地头劳作时唱的歌曲，是最具土家族民族特色的民歌形式之一，很早就成为了学者们研究的对象。土家人在劳动中创作了大量的劳动歌曲，它们伴随着土家人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时光，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改善了劳动环境，丰富了土家人的劳动情趣和精神情操。

（二）情歌

土家族情歌是山野中的艺术奇葩，是土家族青年情感爆发的火花。其进展的次序为初识、热恋、结果三大阶段；从结构上来看四句子、五句子居多；在内容上，从羞探、赞慕、惜春、再约、换物、离别、热恋，到望郎、接郎、送郎，再到许愿盟誓，最后终成眷属。湘西土家族情歌演唱的场地限制在户外山坡上的坝子里，由于主要是山地，所以适合唱山歌。土家族情歌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智慧、哲理与激情显示了土家族青年丰富的内心世界。

（三）儿歌

土家族儿歌可分童趣歌、数数歌、识事歌、摇篮曲、儿童劳动歌等。其形式不拘一格，从增加知识、启迪智慧，到形成良好的道德品质、继承优良的历史传统，再到陶冶情操、描绘充满童趣的游戏等，都生动地反映了孩子们的多样世界。在土家村寨到处都飘扬着清脆的童谣，让人总是感受到一种春的明媚和生，在人类历史文化的长河里，也起到了衔接作用。

（四）风俗歌

土家族风俗歌主要分为摆手歌、梯玛神歌、哭嫁歌、孝歌等，都是在土家族特定的仪式或婚丧程序中所唱的歌曲。如哭嫁歌，指土家族女青年在婚嫁仪式中“哭泣”的歌，声泪俱下、无伴奏清唱、歌词内容是其三大基本特征。又如摆手歌，是在土家族摆手舞中唱的歌，是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一项独特的民俗活动。这一类民歌是土家族民歌当中极富特色的一类歌曲，是用音乐的形式记载千百年来土家族独有的民族文化，表现了土家族独特的生活习惯与风俗传统。

（五）时政歌

土家族的时政歌大致出现在“改土归流”以后，是土家人针对某些历史事件、民族风云人物及一些时事的有感而发而作的歌曲，以赞颂和讽刺两种风格为主。其特点主要体现在：一是观点的鲜明性和尖锐的讽刺性；二是创作的及时性和传播的迅速性；三是作品内容的主观性与评价的客观性。

（六）历史传说歌

土家族的历史传说歌是记录杰出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等唱的歌曲，有的是真人真事，有历史可查，而有些只是人们流传的历史故事，它反映出人们的看法及感想，强烈的表达出人们对社会和生活的诉讼，或是人民群众对历史事件的评价及英雄人物的敬仰与赞颂。

三、湘西土家族民歌的艺术形态

湘西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造就了土家族别具一格的民族特色文化，湘西土家族民歌也因其艺术生态环境显现出独具地域性的风格特点。在不同的表演环境下有不同的演唱形式、演唱方法，使土家族民歌呈现出了多样化的艺术形态。

（一）独到的声韵配置

土家族民歌通常是土家人在劳作和生活有感时而创作的，是为了抒发心中朴实的情感和愿景而歌唱的。因此，在原生语境上唱出来的民歌韵律和谐、自然动听。土家族民歌的声韵主要以轻扬、委婉的生活用语为基调，其中，单韵通常运用在阴平、阳平、上声范围内，很少用去声，押韵没有过多的平仄变化，而是一韵到底，它们是土家人生活节奏的艺术化、生命韵律的审美化。另外，土家族民歌的声韵还与其节奏有关，节奏快慢交替、力度强弱对比，歌唱时抑扬顿挫、高低缓急等，都给人以美的感受。

（二）多元的修辞艺术

湘西土家族方言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由于逐渐汉化土家族民歌出现了方言词和土家语独有的语气助词，方言中的修辞手法在民歌中的运用更加的生活化，更具语感和情感的共性话。其特点主要体现在：土家方言语音有着特别而产生的语言，通常表现为押韵歌曲双关等，使土家族民歌具有别样的音韵美；特定方言词汇产生的语言修辞赋予了民歌更加深刻的内涵；土家语语境下所蕴含的独特意境修辞，如夸张、设问、感叹等，恰当描绘出土家歌谣的美妙、神秘意境；由于土家语和当地汉族方言结合所产生的方言章句修辞，如顶针、排比、重复等，使土家族民歌在语言修辞上更加多元化，提高了传播的广泛性；谐音、双关、夸张连用，将歌曲中曲折凄凉的意图表达地淋漓尽致等。此外，除了辞格，句式的长短、语气的强弱、语意的轻重等方面也有一定的体现。

（三）多样的曲式结构

湘西土家族民歌结构形式多样，主要可分为“奇体”和“偶体”两大类。其中，前者以情歌为主，大多以七言五句为基本形式，每五句构成一段，而每段在曲式结构上都相对独立，其特点是歌曲的最后一句，既是前面歌曲内容和情感的延续，又是全曲在意境上的升华，是歌曲的点睛之笔。后者主要包括“七言四句”、“七言六句”、“七言八句”等几种结构，其特点在于乐句以偶句相对，句式整齐，歌词朗朗上口、便于记忆，这类民歌的句子越多，表达的情感就越曲折复杂。

（四）独特的声腔运用

土家族民歌根据歌曲的不同分别运用到高腔、平腔，大多数使用真声演唱，部分音区较高的乐句会使用以真声为主的混声演唱。由于其独特的方言发音，歌唱时主要靠喉头冲击声带发出声音，声音高亢洪亮，混声演唱又分为“夹咙”和“窄咙”，前者以真声为主，唱腔起伏跳跃，后者类似京剧中的“小嗓”，通常由女性角色演唱。土家族民歌中也有一部分为吟唱式，如坐堂歌、催眠曲、摇篮曲等。除了这几种声腔以外，土家族民歌中还包含了其独有的润腔，通常在歌曲前及乐句末，或是歌曲尾声加入语气助词、下滑音、波音等，使歌曲的内容及形态更加丰富多样。

四、湘西土家族民歌的功能与价值

湘西土家族民歌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是个人与集体智慧相互交融的结晶，它融合了教育、社会、娱乐、审美等多种功能。

（一）熏陶内心情感，阐释人伦亲情

内心情感熏陶的需求和土家族民歌的目的性联系紧密。土家族民歌本身具有宣泄情绪的功能，土家人用民歌宣泄生活中的不和谐。如哭嫁中土家人对生活中的丑恶现象是绝不姑息，辛辣的讽刺。“改土归流”后，受包办婚姻的影响，婚恋不自由，哭嫁歌的内容发生变化，倾诉父母的狠心和自己的痛苦，直接痛骂为了敛财而欺骗双方的媒人，在歌声中，痛苦情感得到发泄，平衡了内心。在土家民歌中，还有许多描写土家人对亲情的阐释和理解的，彰显了土家人对亲情的重视，体现了“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的传统中华美德，在不一样的场合与环境下，土家人民都用民歌的方式来强调这种人伦亲情。

（二）传递民族精神，规范社会道德

土家族民歌中有历经岁月洗礼、承载民族历史和文化的仪式歌，这些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民歌是土家族民族艺术的集大成者。湘西土家族主要居住在经济落后的偏远山区，生活物质条件的艰苦并没有造成土家人精神的贫瘠，反而造就了他们简单朴实、豁达无畏的民族性格。如梯玛神歌和丧歌中，无论是唱词还是歌曲念白中都折射出土家人脚踏实地、务实进取的精神及强烈的生命意识；面对生活和子孙后代的福祉，他们忍耐穷苦，在山林中披荆斩棘，创造美好家园；面对生老病死，他们信奉土家神灵和英雄先辈，通过民族语言、音乐、舞蹈与神灵交流，用丧歌送走亡灵，用各种仪式帮逝者渡劫。此外，土家族儿歌、情歌、风俗歌中都真实的记载了土家族传统文化及社会道德规范，通过歌谣的形式将天理人伦、为人处世之理巧妙的安放在歌曲中，不管是坊间广为流传的民间歌谣，还是内容严谨的仪式歌，都是土家族世代智慧与经验的记录，是土家族民族精神的传承。

（三）记载史料价值，推动文化传承

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中，土家族民歌有着独有的风味及浓重的民族色彩，是民族文化传承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随着经济发展、生活质量的提高，土家民歌文化却面临着消失和灭绝的危险，由古至今从资料记载的内容来看，针对土家族民歌进行研究，有利于我们了解土家族的历史及音乐文化。土家族民歌作为民族历史、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生产生活、天理人伦、社会习俗的载体，在文本内容上具有较高的人文研究价值；在流传中不断改良和完备，蕴藏着丰富的生活资料和文化讯息，他们是艺术的养料，是源源不尽的创作泉源，也是优秀的文化艺术根基，具有较高的艺术钻研价值；而作为土家族文化传承的载体，土家族民歌传播着丰富的民族知识，对青年人不单单起着传授劳动技术、教导行为规范的教育作用，还起着传递、保存的作用，具有广泛的传承价值。

神秘湘西的高山好水造就了土家族人民勤劳勇敢、质朴醇厚、豪放热情的民族性格，创造了土家族民歌这颗闪耀在民族文化浩瀚星空中的璀璨之星。湘西土家族民歌不仅带给音乐美的感受，让欣赏者以审美的态度去陶冶、性情、体验人生，更展现着一种朴实、豁达、坚毅的民族精神，彰显了土家族民族文化的魅力，这种在湘西山水的滋养下孕育出精神与文化，是土家族民歌的人文价值、历史价值的体现，更是湘西土家族民歌中深藏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