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社评视角下的庚子和议
2021-11-26黄晋祥
黄晋祥
(安徽财经大学 财政与公共管理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在晚清的民族运动中,报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长期以来学界对庚子议和的研究往往都是就事件本身来进行探讨,却忽略了当时主流舆论的相关态度。《申报》是当时发行量和影响力最大的报纸,它的观点反映了广大绅商和中下层知识分子的心声,在当时颇具代表性。因此通过《申报》社评的视角来研究庚子议和无疑是新颖和独具匠心的,这一课题,至今尚未见到有人涉足。
一、《申报》的议和策
《申报》始终反对清政府和八国联军作战,大沽炮台失陷以后,《申报》即开始连篇累牍地发表论说鼓吹和谈。最初,《申报》没有意识到联军入侵北京的必然性,认为“此次中外失和各国亦非意料所及”,“占居大沽炮台为先发制人之计”。虽然“各国协而谋我,中国必难抗衡”。但由于“其中有窒碍难行者数端,西人断不肯贸然从事”。其一,各国会顾忌损害各自的商业利益。东西各国来华贸易获利甚丰,而开衅以来,“人心惶惑,迁徙纷纷,市面日衰,银根日紧。各国以商务为重,中国尤为贸易之绝大市场,而乃自窒其机,势同涸鲋,利源一竭,大局必危。外人明于事机,岂肯操之过蹙”。因此为顾全商务,各国不肯与中国为难。其二,“外人在中国虽势同连鸡,然已各怀猜忌,使一国得利稍厚,环而伺者实繁有徒。一有偏颇,争端即因之而起。以是各国虽调兵征饷,汲汲不遑,而审度机宜亦不敢轻于一发。盖恐鹬蚌相争,而渔人收其利,卤莽贻机,得不偿失,此因互相猜忌而不肯首发难端”。其三,“西北乱民既无智谋,又无器械,苟与西人抵御,固难胜算独操,然愍不畏死之情亦令人望而生畏。万一相持既久,各处匪徒乘间响应,性命资财,岂能保全无恙?此为“西人熟察民情而深为顾虑者”。“有此三端,彼此衅隙虽成,不久当即能言归于好”。“故窥其意旨,苟使有人为之居间,断不至过执己见,肆其要求”。出于这些考虑,《申报》认为为中国计,正宜乘此机会与各国重敦盟好,尽释前嫌。并认定中国应拜求美国从中调停。理由是:“当大沽炮台未占之前,美国水师提督即持不可攻击之议,并云如不从,则北事更不易敉平。众不听,遂轰击炮台,美提督终以为非,是不与其役”;又“美总统亦宣言于众,谓中国拳匪作乱,我美国虽当与各国联合一气,设法敉平,然终宜尽力保护,不使瓜分。务令各国之经商于华者一体均沾利益,庶彼此泯猜嫌之患而不致互启争端”。于是《申报》断言:“美廷固早有居间之意,特无人焉请其从中排解,故美不能作自荐之毛生耳”。[1]接着,《申报》又从法理及国际关系的角度做了进一步的分析,认为:“美之可以调停此事者,其道有二。一曰中美和约其第一款云,大清与大合众两国并其民人各皆照前和平友好,毋得或异,更不得互相欺凌。偶因小忿而启争端,若他国有何不公、轻藐之事,一经知照必须相助,从中善为调处,以示友谊、关切。是中美和约本有从中调处之条,今之出作调人,乃系恪守约章,并非无端越俎。一曰美处地球之西偏,国富民强,久为欧美各大国所敬服。顾其立国,不以拓土开疆为事,而惟以扩充商务为心。故英、法、俄、德、日本诸国各有占据中国要隘之事,而美独无之。各国皆知其用心,而互相猜忌之心自不至起,是则为中国计,固宜邀美廷解劝,庶国尚可以图存。为全球计,亦宜邀美廷解劝,庶中原不致为战场”。[1]遵此行之,既为中国之幸,亦为天下之幸。
在期待美国出面调停的同时,出于对速成和局的期待,在联军未入京前,《申报》也对清政府进行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概括起来,大致有两点。首先,劝清政府自行剿灭义和团,认为“中国果能实力剿匪”,各国“除责偿军费之外本无他求”。[2]其次,劝清政府送各国使臣出京。《申报》认为,由于不能及早痛剿义和团,“祸延中外,中国政府诚难辞其咎”,“中国不欲议和则已,如欲议和,宜先将公使护送出京,俾知中国保护之非虚。既能保护则中国断无甘于开衅之理,各国亦当深谅向之不能护送皆以兵力未足,恐途中有变端。现在入卫之兵络绎北上,则兵力无虞不足,护送当亦非难。若再观望徘徊,则兵连祸结,何时能已?仅以使臣无恙之空言而欲取信于西人,吾恐西人断不能为之动听也”。[3]
劝完清政府,《申报》复掉过头来,乞劝侵略者停战。《申报》说之曰:“夫各国之必欲进攻京城者,不过欲援驻京使臣已也;不过痛恨拳匪,思欲剿除尽净已也,并未尝有瓜分中国土地之意。各国曾自言之若是,似宜先停战事,请中国速将使臣护送出京,一面尽力剿匪,然后各国允与中国共议和局。倘中国不将使臣送出,并不肯竭力剿匪,各国亦何难重振大军,再图进取。至是中国当无辞以谢,而天下万世亦当共谅各国之用心。若逼之太紧,则和局不能早成;和局不能早成,则商务将日益不振,而中西人民咸受其累,是非特中国之祸,抑亦非各国之祸也。”[4]《申报》的这些建议,实则只是一厢情愿。因为包括美国在内的侵略者在其既定的侵略目的未达之前,怎么会和清政府议和呢?怎么会接受《申报》的书生之见呢?而清政府在当时对义和团剿抚两难的情况下,也不会接受《申报》的意见。战火还在继续着,并逐渐烧入北京。此时的《申报》才开始意识到同帝国主义议和的艰难,感叹:“今日之议和,非前年中法、中日等役可比。盖中法、中日两役,其衅启自国家,故可以偿款、割地了事。今日之役,其衅虽亦启自国家,而实先启于拳匪,故非偿款、割地所能了事。弗论各国要挟多端,难以应命。第即此剿匪一事,中国已有不能如各国之心者。辇毂之下,几乎人尽拳匪,剿之不胜剿,诛之不胜诛。中国朝廷果能如各国意旨大加杀戮,则外患未已,而内乱先失,故惟有冀其自为解散,而不敢以痛加剿洗一语加之拳匪。然各国则万不能听其自为解散,而可以不平匪乱即与中国议和也”。[5]
1900年8月14日,联军攻入北京,两宫西狩,途中下达了镇压义和团及命李鸿章速与西人议和的上谕。从1900年9月到1901年9月和约最终签定,议和的谈判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从李鸿章和洋人接触伊始,《申报》就预见到了这场谈判的艰巨性。它以敏锐的政治触角关注着这场谈判,并积极为和谈出谋划策,努力争取最佳的结果。
联军初入北京之时,国人大多都非常害怕会遭致瓜分的灾难。虽然欧美诸大国间彼此议定不准将中国剖分,攘地为己有,而国人之担心不能稍舒。李鸿章赴京之前,传来帝国主义和谈基本条件的消息,即:“索偿军费及责令永保无匪类扰乱”[6]两条。当时许多人倍感高兴,而《申报》则忧心忡忡,并立即著文指出这场和谈的艰苦性。按照直觉和推断,《申报》指出即将而来的和议至少有四难。一,惩办祸首难。刑不上大夫的传统观念将阻挠和谈的进程;二,悉诛义和团难。《申报》认为对于义和团,虽“在京者可薙洗无遗,而散匿各郡邑、村镇之匪徒安保不偶然漏网,一或剿办不到,外人即藉为口实,断断与争”。事实证明,《申报》的预见是正确的,1902年义和团余众又发动了景廷宾起义;三,“哥匪、会匪、票匪,无地蔑有,大都仇视洋人,不免突然作乱,一疏忽也,焚杀劫掠之案更棼乱如麻”;四,“外人全师而出,所需军费几不可以亿万计,不偿则难成和议,偿之则库储已竭,措置维艰”。[7]据《申报》推测:“中东之役偿费二百余兆,此次各国军费每国即较日本减偿,亦须在千兆左右”。面对即将而来的巨额赔款,《申报》认为颇难善后。它说:昔年“偿日本之时尚可借欧西之债为移东补西之计,现在各国皆须偿款又何处通融?”洋债是不能指望的了。而“通商以来,大有民穷财尽之势,捐之于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亦无可如何之事也”。“无非以关税作抵”,而“以洋关作抵必至国用无著”。面对种种之难,《申报》认为“中国将来之患不在外侮而在内忧”,[6]和议即使成功,也不易善后。
然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申报》出于早成和局的愿望,还是积极为议和献策。这些建议包括:中国应设法阻止各国相继调兵;偿款不如畀之以通商公地;严惩肇祸诸臣;和谈要拒理力争等等。联军入京之后,在清政府和侵略者的联合镇压下,义和团民多半解散,而此时各国仍不断调兵来华。对此《申报》认为各国之所以有此动作,概因“日后必将取偿于中国,故不复爱惜金钱”。怀着“各国能少费若干,则可少偿若干”的心理,《申报》担心如各国皆续调军队来华,中国将来偿款过巨,必至力不能支。另一方面,《申报》也担心如“各国借剿匪保商之名互相比较强弱,恐中国将为战地”,而“更岌岌可危”。建议李鸿章“先向各使劝止调兵,开诚布公,袒怀相示。告以当时拳匪之乱,实误于政府不明,致动各国公愤,现在幡然觉悟,严饬剿匪。中国兵力虽不足御外侮,尚足以靖内乱,以后各国可无烦越俎代庖,节饷减兵,彼此有益。倘各国定欲互争雄长,则虽有所费不能添入偿款之中;再告以各国既无割取中国土地之心,无庸增添兵力,否则兵力一厚必致各存意见,另起衅端。非但以中国为战场以致人民涂炭,即各国兵连祸起,成败亦所难知。西人皆以保教、保商为大宗,若在中国弄兵,教与商必均受其祸,此次北方扰乱,其明证也。似此婉转劝导,各国必唯唯允许”。[8]《申报》的这个建议也许李鸿章能够看到,但李即使向各国公使提出,想也无济于事,《申报》的这个建议过于天真。
顾忌到赔款巨大,筹款维艰,海关已半皆抵出,洋人关注地丁的情况下,《申报》强调绝不可将地丁作为赔款抵押。“若地丁抵之,非但国用无可筹措,且不啻以全地畀之。虽无割地之名,仍有割地之实。利权外属,将来何能振作”。它主张:“为今之计,偿款反不如割地,虽幅员渐消而权尚自我而操,图治励精,犹可以为善国”。“从前视东三省为国家根本重地,自俄人筑路以来,觊觎已久,三省地方终难安靖,不如乘此机会,畀之各国。既为公共之地,或反不以为中国害。矧东三省地方辽阔,土物丰阜,以军费较之,当无不足,外人更何至梗议不从。统观大局舍此实有难以调停者”。《申报》的这种言论反映了当时相当一批人对沙俄占据东北的忧虑,但弃让东北为各国通商公地,也是不足为取的。
除了赔款外,在辛丑条约的谈判过程中,惩办战争祸首一直是一个关键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各帝国主义毫不松口,坚持要清政府“交出助匪之人方肯会议”。[9]清政府为顾及颜面,一再讨价还价,不肯交出,或从重发落,致使谈判一拖再拖。而《申报》则主张清政府应该接受帝国主义的条件,严惩肇祸的守旧王公大臣。其愤言四篇即是这一主张的重要篇什,前已详介,在此不赘。
但在议和的过程中,《申报》也反对一味地忍让妥协。1900年11月八国提出约款十条,于京师开议。《申报》把这些条件分为三部分,即“允之而并不受亏者”、“虽受亏而不得不允者”、“弊极,深害极重而万不能允者”。《申报》评论认为“惩治首恶,允之而无弊”。“内地各水口一律通商,其事虽有益于各邦,实无损于中国”,因为“通商者彼以货来,我亦以货往。但使格致之学日盛,制造之术益精,土产各货无一不可售诸外洋,藉补漏卮之外溢”,因此“允之而并不受亏”。“虽受亏而万不能不允者”,是以盐课、税厘为抵押之赔款。但《申报》认为既然“此二款向来归中饱者多,入公家者少,若得西员代为经理悉除弊窦,涓滴归公,则收数必倍于往时,洋债既已还清,利权即无旁落”,衡其轻重,事亦可行。另外对于“各国欲留兵二千名于京城,其饷由中国付给”一条,《申报》认为,“每岁所费究亦无多,况事后果无乱民出而肆扰,亦可与之商酌,令其撤回”。以上诸端,《申报》认为皆可勉从其请。“至于弊极深,害极重而万不能允者,则惟各省督抚衙门均派洋员会同治事一条”。尚“偶用一、二人,或藉为理财,或借以讲武,于政事尚属无关。若各省皆有洋员布于要区,则此后筹饷、练兵必致掣肘多方,无从展布。万一意见不合,难免遽起衅端。万不能允”。因此“欲使干戈永戢,盤敦重敦,诚不能稍受亏损,然苟迫我以难堪,当事者亦不能不慷慨力争,藉免无穷之害”。[10]我们注意到最后签定《辛丑条约》中没有此项内容,想来是被李鸿章据理力争掉了,《申报》的这些言论是否对李鸿章产生了影响,我们不得而知。
二、《申报》的民气说
就在清政府和各国和谈的过程中,侵略者的野性丝毫也没有收敛,依然是侦骑四出,杀掠无度。对此《申报》也给予了他们不少的劝戒,认为他们在中国划地段自行剿匪的行为,得不偿失,且剿不胜剿:“自联军入京,拳匪之势已解,况朝廷已下剿匪之昭,苟无容纵之者,匪自不能复合,不得痛剿已皆散而为民。乃各国必欲四出穷搜,恐玉石不分,平民必因之受害。即各国兵律森严,而用兵之处未有不遭蹂躏者。人民因之受害者势将仇视西人,难保不助匪以拒洋,兵祸更何时可弭乎?揣各国之意,必欲杀尽拳匪而止。试思,拳匪果能杀尽乎?所杀者,果皆拳匪乎?各国方以礼义自诩,自应不为己甚,及早撤兵。总之,中国之匪应听中国自剿,否则和议不能速成,军需将何所取偿。在各国亦明知中国断难措署,然竟兵连祸结,则地方愈苦,措署愈难,中外皆不得其益,非但人民之惨遭匿戮已也”。[11]《申报》的另一篇评论则直接指出:各国现在举动已不合情理,各国已“自失文明之体”。《申报》警告他们,“欲餍华人之心,当以情理为断”。[12]“我中国之民似甚懦弱,不知非真弱也,守礼法也,事事有朝廷主宰,有百官统章,是以甘心隐忍耳。使一旦外人夺我土地,奴隶我人民,安见不有震臂而起,出死力以争者乎。合中国四百余兆之众,以主待客,以逸待劳,吾恐外人虽强至此,当以束手无策”。《申报》分析认为:“使外人而果不欲与中国议和,则当此之时合力分我中国之地,取我中国之财,亦易易耳,其尚不为已甚者,非畏我中国朝廷也,非畏我中国官僚也,非畏我中国兵士也,实畏我中国之民耳。”[13]“其不欲瓜分中国者,非有爱于中国也。中国之滋膏未竭,中国之民心未散,而各国尚不免意见各歧,故欲暂留中国,俟后来各逞其强,鲸吞蚕食,且欲藉此收拾中国人心。”[12]“外人已早见及于此,其不欲取中国土地者非退让也,诚恐后患之无穷也。现虽不为已甚,而其欲得中国土地之心岂尝一日置之哉?”[13]现在“中国民心尚未涣散”,如果联军仍操之过激,激成民变,则实“非各国之利也”。[14]
随着和谈的深入,帝国主义为了打击中国士绅的仇外意志,在清政府已基本诛杀了他们提出的那些祸首后,联军和各国公使仍然不断提出新的惩治名单。对此,《申报》呼吁他们适可而止,留有余地,指出:“拳匪之乱,首祸诸王大臣诚哉法无可逭矣,各使之坚请,中朝惩办可谓严之又严矣,无不重典之施。此非中朝之故以政柄授外人哉,亦以战后言和,不得不委曲迁就,且恐一不允许或更如直隶藩司廷方伯之由外人执获,立地被戕,反不免大失国体,故不如自行惩处,犹得平外人之气而和议或易于告成耳”。“今者罪魁既惩,宜若可以已矣。仍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续请惩治诸臣数以百计”。难道“当日虽曰惩罪魁,实则首从皆包括在内欤?”“特恐外人寄耳目于华人,而华人之受聘于外人者,未必皆公正无私、识见高卓。或因传闻未确,或竟挟有微嫌,使之身膺惨祸。其弊窦可不防之于事先乎?抑此事大可为外人危焉”。天下事有因方有果,“外人苟不迫我以难堪之事”,[15]何至于有此首祸诸大臣“纵容匪类,存灭此朝食之心。试观台湾既已割于日人,而俄索旅顺大连湾,英又质我威海卫……,凡此作为,小民咸敢怒而不敢言。一旦拳匪出而吊诡矜奇,致附者日益众,其焰一发不可抑,外人乃猝不及备,蓦受伤夷。前此外人苟稍留余地,亦何至数十万匪类猝然云集响应,同藉口于扶清灭洋哉?今者事过境迁,所愿主持和议者,和平商榷,不事苟求,留中国之主权、存中国之国体,可已则已,勿为无厌之求,渠魁既歼除,即网开三面。否则目前事势即加我以万不能从之事,中国亦无力可与抗违,然压以势而不服其心,在国家固无可如何,而民心终有所不顺,通商之局,其能晏安乎?”[15]这些文字把侵略和反抗的因果关系说得非常透彻,实为《申报》关于义和团的极有价值的文字。这些言论,饱含着强烈的民族情绪。虽似为外人计,实为保护国民人不再受侵扰而发。
总之,《申报》认为义和团运动反映了中国广大人民“民心固结”,为此帝国主义不敢骤然瓜分中国。以后改良派和革命派报刊的认识又有所发展,更进一步提出了民气论。如《开智录》说,义和团有功于中国,“义和团此举,实为中国民气之代表,排外之先声,”“我国民精神可从此振刷。”[16]《四川》杂志说,通过义和团运动,“足以见民气之不馁、民心之可恃也。”[17]《东方杂志》认为“往年义和团,虽无知妄为,贻国大患,犹足以表见吾民之轻生好义,非奄奄无气者比也。”[18]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也说:义和团民“视死如归”,以至“联军之功”“未能就效如是之速也”。“义和团,尚仅直隶一隅之民也,”但反映了中国普通百姓“自保身家之谋”,“支那人同仇敌忾之气”。帝国主义如想分割中国,“非将支那人屠戮过半,则恐列强无安枕之时矣。此势所必至理有固然也。”[19]从《申报》的“民心固结”观到革命派的民气论,反映了晚清的思想界对义和团运动认识的不断深入。
三、《辛丑条约》评议
《辛丑条约》经过一年的和谈,终以12款于1901年9月落签。对于该约,《申报》错误地认为,由于“未损主权”,所以“偿费虽巨,犹小焉者也,”对国家尚不至十分窒碍难行。但《申报》坚信国家“今虽孱弱,”以后定能“转而为强”;“今虽贫乏”,以后定能“转而为富”。[13]基于上述总体认识,《申报》对条约各款逐一进行了评论,其中不无精到之论。
对“其第一款德使被害,须简亲藩赴德京谢过,并于被害处立碑;其三,日本书记生被戕,须厚给金赀,以资抚恤;其四,泰西已故各官绅之墓被匪刨掘,须建立碑碣,藉申痛悼之情;其六,被害之各西人及被毁之西人物产分别偿银,须秉公核实”诸款,《申报》认为,“中国不能保护使臣致遭惨毙及坟墓为匪所掘,曲诚在我,遣使谢过、立碑、抚恤固宜然,不得谓外人之过于要挟也。至于被毁物产如数赔偿,自来各国无虚冒婪索之意,办理当不致于艰难”。“其二,须重惩肇祸之罪魁,并肇祸之省停试五年;其五,禁止一切军装及制造军装之材料运入中华;其八,大沽炮台及由京达海口之炮台须一律铲平”。以上三款,时人许多认为“国体攸关,大有窒碍,似乎断不能允”,《申报》“则以为中国至今日,国威诚不能不稍损。然按之时势,当力求实际,不能再顾虚之文”。[20]指出:“诸王大臣当时既纵任匪人,其何能免昏庸谬戾之罪。即无外人之请,朝廷亦必重惩”,因此于国体无损。“考试为抡才大典,外人本不能干预。然中国自此以后库项更绌,既停试事,亦可稍节度支。且仕途拥挤,停止试事未始非策之善者。求之实在,岂有害乎?至禁运军火,似掣中国之肘,而实可塞中国之漏卮,励中国之人材,非但无损,而反有益,何不乐允之有?惟铲平炮台,使无可扼守,不特可惜,且更可虑。然试思海口之所以建炮台者,防外侮也,乃自外衅屡开,炮台无一可恃,既未尝得炮台之益,毁之亦何足为损乎?”“其七,各国派兵保护使署;其九,由京师以达海口,西兵沿途设戍。此次西人受祸甚巨,以后不能不为预为之防,亦题中应有之义。其十,中国朝廷须通饬人民不准私设匪会,以免日后与西人为难。此虽西人自为之计,然于中国则大有裨益。中国现在匪会众多,实为心腹之患,藉此严申禁令,以弭内忧,亦中国之福也。至于另订通商之约,整顿总理衙门,厘订觐见仪制列之十一、十二,此盖各国以中国不能讲求商务,兼之拔来报往,仪文繁重,故有是言。从此可以商务大开,虚文尽去,中国转弱为强之机,其在此乎?”[20]关于议和条款中停止考试一事,《申报》更是大加发挥,议论滔滔。一方面,《申报》认为“拳匪乡愚也,其为首煽祸者类皆蠢如鹿豕,绝未尝与世子交,安有世子身入党中推其波而助其澜?西人所恶于世子者,恶其著书立说诬谤教堂,以致教士、教民横遭戮耳”。“盖教案虽成于愚民,然苟无世子倡之于前,愚民亦断不敢贸然焉起事。其于和议中加入停试五年一款,殆欲借此以示惩敬,使此后世子皆默尔而息,不复敢讪谤丛兴乎”。另一方面,《申报》认为停试是好事,其对世子“居恒惟从事于诗云子曰,案上置高头讲章,毕生矹矹,全在于斯”的观念很痛恨,认为“如此即日日加以考试,亦惟博收迂执不通之物”,实不足以佐治我国家。“今者考试停矣,世子无用。其有志者,盱衡时局,志切振兴,改而为国家有用之学,其有资斧充物者更出洋肄业,博取众长,归而为国驰驱”,“则停试也,不特于世子无所损,且更大有造于我邦家矣”。[21]显然,《申报》对于和议条款无大损于中国的言论,有悖乎常理。
要之,《申报》陈乎言,发乎情,对义和团运动、庚子和议发表了颇具代表性的主张。他们认为义和团运动体现了伟大中华民族的固结民心,加之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仓促之下他们不敢也不能瓜分中国。惜者,它的有些言论如《辛丑条约》尚无大损于清政府的主权等等,又是大谬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