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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害类博物馆的叙事图式构建

2021-11-26

东南文化 2021年2期
关键词:图式灾害博物馆

马 萍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 江苏南京 210023)

内容提要:灾害类博物馆是构建灾害记忆、让灾害记忆盘桓于公共领域而不被忘却的重要媒介之一。灾害类博物馆在构建灾害记忆时有四种常用的叙事图式:“英雄主义”式的国家认同叙事图式、“为了不被忘却”的地方创伤叙事图式、“科学主义”式的科普叙事图式和“人性与生命”的伦理叙事图式。尽管不同的叙事图式使博物馆构建的灾害记忆在面貌与内涵呈现上各不相同,但它们都是将灾害记忆从经验性事实转换成为意义化叙事的过程。

在中国传统的知识结构中,灾害往往指自然原因所导致的一系列自然灾难,如地震、火山、海啸、台风等。蒋海松称:“自然灾害之于人类可谓是与生俱来。全人类最早的神话几乎都与灾难有关。”[1]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也指出灾害是人类与自然相互调适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2]。伴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灾害记忆已成为人类历史长河中记录与保存最为重要而丰富的一种记忆类型。因为它具有自然与社会的双重属性,所以其构建一直都深嵌于自然环境、社会结构、文化观念与历史过程之中。

扬·阿斯曼(Jan Assmann)在区别文化记忆与日常生活中的交往记忆时,认为“文化记忆虽然范围往往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但它必须要有固定点。”[3]随着苦难切身性不可避免地减退,灾害记忆若要盘桓于公共领域而不被忘却和退场,就必须依赖于大众媒介这样的固定点。在灾害记忆构建的诸多媒介之中,博物馆可谓是最为特殊而有效的一类载体。一方面,博物馆独特的时空观可以完美弥补灾害记忆构建中存在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感,让观众可以在这一记忆空间中经历过去、现在和未来等不同时空的交错;另一方面,博物馆空间所提供的展示环境、阐释系统和仪式空间也可以很好地与灾害记忆构成中所包含的“体验、诠释、重复”三个时间段相契合与落实。本文选取博物馆这种“记忆装置”为研究对象,探讨基于灾害类博物馆空间的灾害记忆叙事图式的构建和变迁。

一、灾害记忆与博物馆

从社会心理学角度看,灾害记忆属于创伤性记忆,即当人们经历了地震、瘟疫、饥荒,目睹大量的死亡后所形成的精神、情绪乃至生理上的紧张。当灾害发生时,社会首先会进入阿诺德·范·杰内普(Arnold Van Gennep)所说的“阈限期”(liminal phase),社会结构中的族群、阶层、性别、地域等关系界限被打破;之后在应急赈灾阶段,社会又呈现出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所说的“交融”(communitas)状态;在灾害过后的社会重建阶段,各种社会和文化意义的延续会使社会再进入“再结构化”(reconstruction)的历程。

从“阈限期”到“再结构化”,灾害记忆的记忆素材包含了由地域共同体所形成的一系列相关价值、规范、知识、信念、技术、传承等诸多要素。灾害的发生虽然影响了人们常态化的生产生活,但在与灾害的斗争过程中,人们也生成了多样的本土性认知和能动性,积淀了丰富的应对灾害的智慧和手段,形成了一种积极的社会文化逻辑和结构的再生性机制。因此,灾害记忆的记忆全图景中既有悲哀、不幸、伤感的消极面向,也有坚韧、勇敢、多难兴邦的积极面向。它的多维度面向使得灾害记忆往往被表述为拥有“神话性”的力量,它能够将对生命、人性、国家和民族等情怀的展现推向更纵深的层次。

王晓葵曾指出:“巨大天灾引起共同体的崩溃和受灾者的不幸、悲哀、绝望、失落等精神上的巨大伤痛,无法纯粹由‘个人的时间’来自然消除,它需要通过社会构筑的‘追忆秩序’来加以消解。”[4]为了防止灾害记忆被遗忘,也为了抚平灾难所带来的伤痛,记忆主体会在时间和空间上对灾害记忆进行表象化的构建,而这个时间与空间上的节点就成为灾害记忆的“记忆之场”。

近年来,将博物馆、纪念馆构筑为灾害记忆空间,让灾害记忆可视化、定性化已成为惯常做法,并在世界各地悄然流行。像日本云仙岳火山灾害纪念馆(Unzendake Volcano Disaster Memorial Hall)、中国四川的北川地震博物馆和台湾的“9·21”地震博物馆、印度尼西亚亚齐海啸博物馆(Aceh Tsunami Museum)、美国多诺拉雾霾博物馆(Donora Smog Museum)等,都是以自然灾害为主题的博物馆、纪念馆展览空间。与传统的博物馆空间主要保存、展示人类文明或科技发展成果不同,灾害类博物馆因为展示内容与死亡、灾难相关联,又被称作“棘手遗产”(difficult heritage)、“黑色遗产”(dark heriage)、“不和谐展览”(discordant ex⁃hibition)等。刘迪认为,灾害类博物馆的社会意义与功能定位是多元化的,它包含了纪念与凭吊灾害中的逝者、见证与警示灾害的破坏力、科普与科研灾害经验、防患于未然等诸多功能[5]。对于亲历者而言,灾害类博物馆无异于创伤之地、疗伤之所;而对于非亲历的观众而言,灾害类博物馆所形成的公共开放空间又以视觉呈现的方式重新建构与诠释灾害事件本身,让灾害经验的再体验与重读成为可能。

二、灾害类博物馆构建灾害记忆的叙事图式

灾害记忆不仅仅关乎过去,它更关乎对当下现实的理解与诠释,影响对未来的想象与展望。唐小兵进一步指出:“所有的悲伤都能被忍受,只要你把它讲述成一个故事或者放到一个故事里来讲述。当然,讲述或者忍受悲伤肯定不是最终的目标,而借由历史记忆寻求历史和解,以及在此基础之上构建更深刻的价值共识和情感共同体才是我们的目的。”[6]尤其对于博物馆这种大众媒介而言,它所构建的记忆被皮埃尔·诺拉(Pierre Nora)比作“既不再是全然鲜活的,也不是完全死亡的,就像贝壳在活生生的记忆海洋潮退之后栖息在岸边”[7],它是一种话语建构的叙事,且这种叙事是通过实物、照片、图像、声音、空间布置等合力形成的“展示综合体”(exhibitionary complex)呈现。

灾害过后,我们该记住什么、不能遗忘什么、讲述什么事件、什么样的人物需要作为未来记忆的对象呈现出来……人类社会对灾害存在一个认知框架或叙事图式,而这个框架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会随着文化解释传统或是文化语境的改变,不断发生变调甚至是创新。正是依托重构性的叙事图式,灾害记忆才有可能盘桓于公共领域。而叙事图式不仅反映在博物馆构建的灾害记忆面貌与内涵的呈现上,也形成并决定了我们对灾害的认知、记忆和相关解释。

(一)“英雄主义”式的国家认同叙事

“英雄主义”式的国家认同叙事图式曾经一直是现代主义对灾害记忆书写的主旋律。在这样的叙事模式下,灾害只是底色,它凸显的是进步主义话语的胜利逻辑。张堂会认为,“此时,自然灾害在某种程度上被赋予了民族危亡的历史想象,灾害的书写也就自然成为了民族救亡的行动”[8]。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从满目疮痍到涅槃重生,灾害不仅成为组织效力与国家权力展演的载体,也成为诞生各路英雄的背景。

河北唐山抗震纪念馆便是最典型的采用“英雄主义”式的国家认同叙事图式构建记忆的博物馆空间。从纪念馆的馆名就可以看出,取名为“抗震”,而不是“地震”,显示出纪念馆要构建的话语空间不仅仅要表达地震的丧失与悲伤,更要彰显抗击灾难的力量与伟大。纪念馆坐落在原唐山机车车辆厂铸钢车间遗址之上,“现代国家都热衷于将自然灾害现场构建成为生产仪式意义的空间,因为在这里歌颂奋不顾身的英雄气质,会尤其让人们产生一股凝聚力”[9]。博物馆空间不仅仅是传统意义的展示场所,也是意义生成的场所。当人们走进“遗址”现场,历史气息所带来的原真性可以有效地把在场与缺席、当下与过去完美交织在一起。作为一种隐性表达方式,车间遗址以特有的建筑语言表述废墟上的涅槃新生。

唐山抗震纪念馆的常设展览是“唐山抗震成就展”,旨在全面展示唐山人民与地震灾害抗争的顽强精神,以及新唐山的风姿和建设成就。从展览的叙事结构也可看出,展览只有一部分篇幅描绘当年全国人民共同抗击地震灾害的英勇事迹,而绝大多数的篇幅书写了地震后在建设繁荣美好新唐山的过程中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就。观众进入序厅,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大型地台模型。该声光电模型清晰展示了新唐山的地形地貌与行政区划,其呈现的渤海明珠新唐山的壮美蓝图直接奠定了整个展览叙事所表达的“人定胜天”的胜利基调。之后,展览集中描述抗震场景,在“罕见震灾,举世震惊”和“抗震救灾,气壮山河”两个单元,展览选取了大量人民解放军使用的抗震工具和全国各地寄给灾区人民的慰问信件、衣物等实物予以展示。乔纳森·布朗(Jonathan Brown)曾将属于某人的物件定义为“延伸的自我”,尤其是当这些实物的说明文字被冠以“我们的”“中国人”的标签时,实物所代表的“小我”被放大至“大我”,地区的不幸遭遇得以与民族的苦难命运融合为一体。唐山地震不仅仅是唐山人民的灾难,更上升为整个国家都必须携手应对的不可规避的灾难。此时,这样一种“民族大爱”精神让同样身为中华民族儿女的观众为之动容。可见,即使是对灾害死亡的描绘,集体国家的宏大视角也会让这一悲情故事在叙事情节安排上采取上扬的路径。而接下来展览对新唐山崛起和跨越式发展的大篇幅描绘,使得前一单元中灾难所带给观众的伤感一扫而光。唐山从历经淬炼到重获新生,祖国坚强又庞大的形象在观众的脑海中被进一步加深与巩固。

可见,在“英雄主义”式的国家认同叙事图式中,自然灾害更像是一种文化符号。自然灾害作为底色,侧重的是对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英雄精神的描绘与对灾后重振的事实建构。这种书写方式迎合的是宏大的民族国家叙事图式,其目的就是要在多难兴邦的国家形象塑造中,强化人们对国家的想象与认同。

(二)“为了不被忘却”的地方创伤叙事

尽管“英雄主义”式的国家认同叙事图式符合客观灾难发生时的社会文化心理,但单向度的积极意义的话语在培植百折不挠意象的同时,却也不断抵消了文化创伤的自然积淀。在这样的书写模式中,个体情感往往被忽略。毫无疑问,它不利于个体对灾害经历的诉说与记忆。特别是伴随着后现代主义具有缅怀情调的“记忆潮”的兴起,个体的微观视角开始逐渐取代集体国家的宏大视角,对个体的关注、重视与传统英雄主义的记忆视角形成鲜明对比。此时,灾害记忆开始更多地作为一种文化创伤被予以构建。与此同时,大量幸存者个体记忆也开始以更高的频率进入集体记忆的构建之中,为了不被忘却的纪念,让灾害记忆始终保持着最为持久的温度。

以汶川地震博物馆为例,该馆的主体建筑名为“裂缝”,寓意“要将灾难时刻闪电般定格在大地之间,留给后人永恒的记忆”。从博物馆的建筑名称即可看出,该馆遵循的是创伤纪念的话语叙事逻辑,构建的是一种集体性的地震创伤记忆。为此,博物馆在展览的叙事风格上,除了要搭建理性框架外,还更加注重营造一种高情感卷入度的感性氛围。展厅内,遇难者的变形日用品、被挤压的汽车、逼真的灾后残垣断壁的场景复原,配合幸存者声泪俱下的口述史,展览试图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甚至嗅觉等多感官的刺激,全方位模拟地震发生时的气氛,令观众沉浸入一种身临其境的回忆氛围,以此让观众对地震遭遇者产生同情与哀悼的“共情作用”,实现对地震记忆不可忘却的目的。

不仅如此,为了不断加强与固化博物馆所构建的地震创伤记忆,在每年的“汶川地震灾害纪念日”,汶川地震博物馆都会举办遇难者悼念仪式。沈志中认为,“由于构成文化创伤的事件往往会具有不可理喻成分而带来的焦虑感,因此,不断的重复讨论与诠释便成为文化创伤社会构建中不可或缺的环节”[10]。悼念仪式通过周期性和长期性的循环再现,不仅让博物馆所构建的地震创伤记忆在时空的交织中最终完成了“神圣性”的缔造与固化,而且也有效地连接了官方平台与遇难者家属之间的关系,通过对个体的关注和重视,让个体情感在这一空间中得到很好的表达、释放、疗伤和自愈。

然而,我们也知道,灾害发展造成破坏,也会迎来重建。所以,即便是对于无可修复的毁灭性灾害,也依然需要积极的心理重建。此时,对于灾害记忆的构建尽管已经开始从英雄主义的胜利基调转向具有深重悲怆色彩的创伤基调,但其目的并不是要让人们一味沉溺于痛苦记忆,让感性的情绪无边泛滥。相反,“为了不被忘却”的地方创伤叙事图式一方面是希望通过这些“大”背景下的“小”故事,可以更好地与观众记忆相连接,激发人们情感的共鸣和沟通;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对这些多元而分散的个体记忆的收集,实现对救灾、防灾和减灾等知识的再构建,以帮助人们积累经验教训、重建家园。

澳大利亚博物馆(Museum Victoria,Melbourne,Australia)“维多利亚森林大火展”(The Victorian Bushfires Collection)的最大特色便是展品的非物质化。该展览收集了上千份维多利亚森林大火经历者的口述资料,以文字、音频和录像形式展示。据展览策划人介绍,在口述者的选择上,博物馆特别关照了像孤儿、女性、残障人士等长久以来被遗忘而失去声音的群体。这些群体讲述了他们在火灾中的不幸遭遇与损失、在灾后重建日常生活中的心路历程,甚至会评论他们所参与的不同团体在防灾中的各种行动方案等[11]。可见,口述史所呈现出来的内涵与维度是丰富而多元的,它们如同“闪光灯记忆”,虽然看上去凌乱而分散,但诸多记忆细节相互参照、修正与整合。我们既可以了解人们从灾害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技术性对策、救灾常识等,也可以了解人们对地方社会治理形式及生产生活方式的探讨等。毋庸置疑,它们会凝结成最重要的地方性“智慧与知识”,为培养当地人应对未来灾害的想象力发挥重要作用。

(三)“科学主义”式的科普叙事

“为了不被忘却”的地方创伤叙事图式在文化创伤的构建过程中,让观众缅怀纪念、寄托哀思,同时,也通过对“地方知识”的分类书写,传递救灾减灾经验,不断提醒人们对防治灾害的重视。然而,这种叙事图式对于防灾减灾经验的传递往往是基于本土性记忆所凝结的地方性智慧,此类智慧指向的是灾害文化的民俗应对适应路径。毫无疑问,这对于全面科学地传授灾难知识教育和技能教育而言,仍略显不足。不仅如此,纪念日的固定化将灾害记忆引向更为宽广的未来,此时,如何在多元意象中寻求防灾减灾的科普教育意义,便成为了灾害记忆构建的新任务。

以日本为例,日本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上,地震、火山活动、台风、暴雨和暴风雪较为频繁发生。为了切实加强社会的防灾力,日本展开了全民范围内的灾害预防科普教育活动,其中,兴建灾害类博物馆便是重要举措之一。日本的灾害类博物馆大多既不注重对英雄主义的歌颂,也不注重对文化创伤的构建,与普通的灾情回顾与纪念相比,其叙事重点放在防灾科普知识和技能的传授与灾害信息的公开上。

大阪市立阿倍野防灾中心(Osaka City Abeno Life Safety Learning Center)以逃生、自救互救教育为核心。全馆充分运用拟真场景、互动投影、4D动感影院等现代科技手段,旨在通过情景化训练、实战演练与实验操作等形式增强观众的防灾意识与灾害逃生技能。观众进入展厅后,首先会领取一个有标识磁条的腕带,该腕带是博物馆内一系列体验项目的凭证。体验项目包括对地震、火灾、台风等多种灾害的应急处理训练。譬如,观众可以在地震体验室体验三种不同级别的模拟地震,并学习应对方法。之后,观众在一个居家布置的小屋内,根据在地震体验室学习的逃生技巧及心理危机应激知识,正确地进行实操演练。演练包括关闭和消除小屋内模拟的危险源,按照正确的姿势逃生等。再譬如,观众可以在消防训练室演练如何在规定时间内用灭火器扑灭电子大火等消防技能。除了一系列科普训练室、体验室以外,防灾中心还建有一个大型的“灾害信息站”。信息站内收集和展示了大量由政府和研究机构公布的各类灾害与防灾信息,观众可以自由查询,并通过信息站内设置的各种科普实验和游戏来学习相关的防灾知识。在展览结尾,观众还可以通过刷取腕带上的磁条,在电脑屏幕上观看之前参与的防灾演练的录像,并进行自我总结。

可见,日本灾害类博物馆遵循的是“科学主义”式科普叙事图式,它不像英雄主义叙事图式或地方创伤叙事图式那样,以历史事件为主题,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书写一个个有关灾害的主题式故事;相反,它强调的是通过科学性、参与性和互动性让观众在科普应用和实践模拟中将灾害相关知识和预防技能内化于心。

(四)“人性与生命”的伦理叙事

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在《鼠疫》(La Peste)中描写了人们在遭遇瘟疫时所陷入的恐慌无助、自私贪婪的集体性恐慌。虽然故事是虚构的,但它所象征的现代世界的荒诞性却真实而理性地反思了灾害可能造成的社会暴力。当灾害发生时,人群内部及不同群体之间往往会对灾害添加许多关于政治、族群、文化、性别的偏见联想,这些偏见会导致人们彼此之间的畏惧、猜忌与敌视,并由此产生各种指责、冲突和暴力。以2020年在世界范围内爆发流行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为例,当“病毒”被添加了各种偏见联想后,灾害本身所造成的群体性恐慌与猜忌被进一步放大,直接成为地域甚至世界不和谐的导火索。

阿维夏·玛格丽特(Avishai Margalit)认为“苦难具有提升人道德的价值”[12]。所以,对于灾难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你将承受什么,而是你需要以怎样的态度与理解力去承受。为了避免掩埋在人性深处的脆弱、自私和邪恶在灾害的阴影下趁机复出,灾害记忆也成为从伦理视角出发探讨和洞悉灾害中人性与生命等话题,以此表达对生命的尊重与礼赞、呼唤与赞扬人与人之间关爱和纽带的重要素材和资源。

英国亚姆村瘟疫博物馆(Eyam Museum)便采用“人性与生命”的伦理叙事图式构建记忆。该馆从广泛的历史维度对“瘟疫”这一话题予以诠释,甚至解读不同时代人们对于瘟疫的理解。其中,亚姆村村民当年秉持为他人着想的信念而与外界隔离、最终牺牲的感人故事是整个博物馆重点讲述与呈现的内容。与一般历史性展览通过文字、图片或口述史等形式保存、记录一般性历史事件不同,该馆通过对整体历史环境的保留和对曾经是村民居住场所或活动场所的历史建筑的复原,讲述曾发生在那里的故事。展览没有令人揪心的伤痛文字陈述,也没有让人声泪俱下的图片,而是通过每栋建筑内的简单陈设与日常对话的描绘再现,向观众平和诉说了亚姆村村民如何理解灾害以及如何抛弃人性中的自私成分,坚守善良,以大爱的态度面对瘟疫。以人性为关键词的伦理叙事图式让灾害记忆的内涵超越了民族、国家的文化地理边界,更加具有普适化的情怀意义。

除了人性,对生命的赞美与尊重也是伦理叙事图式的又一重要主题。自人类走向文明阶段以后,生命的价值高于一切便成为一种共同的现代主流价值。日本阪神和淡路大地震纪念馆(The Kobe Earthquake Museum)就专门辟有一个赞扬生命的展览空间,被称作“人未来馆”(Human Reno⁃vation Institution)。该馆通过音乐交流广场、立体电影《一片落叶的自述》(The Self-Statement of a Fallen Leaf)以及诗歌朗诵配合实景展示“山毛榉林的四季”等现代艺术的方式,让观众可以在舒适、悠闲的空间感受生命的宝贵与价值。“当我们换个角度看时,会发现我们可以从灾害中学到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绝非仅仅是复制性的知识,而是有助于我们理解自身生命顽强,建构起对生命热爱的记忆与观照”[13]。

三、结语

扬·阿斯曼将博物馆视为文化记忆的一个固定点。他称“博物馆是一个创造共享过去的空间。通过在空间和时间上为人们提供一种整体意识和历史意识,来确保文化的连续性,并以此重构人们的文化身份”[14]。作为一种“记忆装置”,灾害类博物馆承载着灾害记忆的构建工作。通过上文的分析可见,在不同的文化解释传统或不同时期的文化语境下,因立场与诉求的考虑不同,灾害类博物馆所选择的灾害记忆叙事图式也不尽相同,这使其构建的灾害记忆在面貌与内涵的呈现上也各不相同。

但正如赵静蓉所指出:“博物馆将记忆行为带入到了一个边界开阔的空间当中来。这个空间的中心是所谓不可撼动的、确实存在的‘真实过去’,而与真实过去拉开距离的则是一系列具有选择性、立场性和归属性的记忆文本。这些被建构而成的记忆文本虽然呈现出了不同的面貌,但它们都是真实过去的‘痕迹’和‘道路’。”[15]因此,无论是侧重于胜利元素的“多难兴邦”的英雄主义叙事图式,还是侧重于创伤元素的“为了不被忘却”的地方创伤叙事图式,抑或是侧重于参与体验元素的“科学主义”式的科普叙事图式,以及侧重于人性元素的“人性与生命”的伦理叙事图式,它们都是将灾害记忆从经验性事实转换成为意义化叙事。在这一过程中,虽然不同的叙事图式渗透了不同的意识形态与话语诉求,但它们都基本呈现和反映了历史的真实性,并且制造和决定了人们对于灾害的认知、记忆和相关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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