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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与重建:历史类博物馆展陈中考古文物信息的跨学科解读

2021-11-26

东南文化 2021年1期
关键词:考古学考古文物

李 林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5)

内容提要:考古文物是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核心展品,在其主要社会职能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随着考古学阐释理念的不断发展和完善,以物证史法、情境展示法、关联阐释法等已被逐渐应用到博物馆展陈中。但以传统考古学为核心的阐释方法在公众传播过程中仍然存在着单一视角与多元需求的矛盾、学科思维与展陈逻辑的矛盾、学术规范与启发教育的矛盾。对于历史类博物馆而言,基于考古文物的文化传播需要探索一种多学科、多层次、多角度的综合性研究思路,从信息解构、阐释方法和故事重建等方面入手,以适应愈加多元化的博物馆展示传播需求。构建跨学科阐释模式将在完善和发展学科体系、提升公众传播效果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从而使考古文物发挥最大的社会价值。

一、博物馆语境中的考古阐释

本文所探讨的历史类博物馆是指具有地方通史陈列的综合类博物馆及专题类历史博物馆,它们展示、传播中国传统历史和文化,是中国博物馆最重要的类型之一。在中国博物馆协会2020年公布的204家国家一级博物馆中,历史类博物馆有130余家(不包括考古专题类博物馆)[1],占据了大半壁江山。考古文物是历史类博物馆的核心展品,在其收藏、研究、展示、教育的主要职能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与考古遗址类博物馆自成体系的阐释系统不同,考古文物在历史类博物馆展陈中的解读方式需要适应更加广泛的传播需求,而基于考古学的阐释方法也在现代博物馆发展过程中不断变革。

20世纪上半叶,文化历史考古学(cultural-historical archaeology)兴起,标志着考古学由单纯的物质文化研究向“透物见人”转变,并采用文化功能分析的方法对考古材料进行研究。20世纪80年代,过程考古学(processual archaeology)代表人物路易斯·宾福德(Lewis R.Binford)在《追寻人类的过去:解释考古材料》(In Pursuit of the Past)中提出了考古学研究和阐释的三个目标:复原文化历史、复原人类的生活方式和重建文化过程[2]。以伊恩·霍德(Ian Hodder)等为代表的后过程考古学(post-pro⁃cessual archaeology)认为在考古材料的阐释方面,应该更加关注人类的世界观和认知因素的解读[3]。20世纪70年代开始,西方公共考古学的兴起要求考古学家面向公众,将考古学信息解读作为考古学公众教育的核心内容和中心议题之一。公共考古学的教育方式从参观者的知识背景和价值观出发,希望通过二次阐释改变过去传统博物馆以专家阐释为依据的“展品视角”,而提倡一种“观众视角”的展示[4]。中国考古学对阐释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50年代,以北京大学为代表的高校通过考古学研究方向的辩论,提倡建立马克思主义的中国考古学体系,提出要反对单纯器物观点,应该尽可能地通过实物遗存来恢复人类历史的本来面目,可谓开启了中国考古学阐释的窗口[5]。然而,直到20世纪80年代,考古遗迹的描述与文献典籍的考证一直是考古阐释的最主要途径,研究方法单一,视野相对狭窄,更谈不上面向社会公众的阐释体系的发展[6]。20世纪90年代之后,阐释的理念和方法已经被中国考古学接受,随着人类学、地理学、环境科学、生物学等多学科研究方法的介入,中国考古学越来越多元化发展,并开始吸收和借鉴包括史学研究在内的众多学科的有益成果,逐步建立起自己的阐释方法和体系。这些阐释方法已经被逐渐应用到博物馆展陈中,并由此构造出一批基于学术研究并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精品展览。从考古学研究方法和理论出发,纵观近年来中国历史类主题展览,主要有以下三种解读方法。

1.以物证史法

夏鼐认为:“考古学是一门历史科学,它研究的目标、对象和观点,都和那基本上以文献为根据的狭义历史学一样。”[7]在这种认识和思想的影响下,中国历史时期的考古研究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作历史学科补经证史的工具。在通史或历史类专题陈列中,往往可以看到无处不在的实物与历史文献相结合的“二重证据法”阐释模式,即解读者一方面通过实物展品陈列直接反映不同时代的物质文化;另一方面结合文献资料,讲述这个时期的人物、事件、社会演化等历史背景。1959年,中国历史博物馆(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中国通史陈列”就是通过考古文物展示中国编年史的典型案例。展览通过全国各地出土的文物,结合了文献、图像等辅助材料,展出从50万年前中国猿人时期开始到公元1840年封建社会末期为止的中国历史发展道路[8]。这种标杆式的陈列模式对历史类博物馆展陈的解读方式产生了深远而广泛的影响,近六十年来经久不衰。荣获“第十六届(2018年度)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奖”的“盛筵——见证《史记》中的大西南展”(以下简称“‘盛筵’展”)就将这种阐释方法运用到极致。展览以《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的内容为主线,采用文献与文物互证的形式,将精美的文物置于宏大的历史背景下诠释其背后的文化内涵,通过高等级青铜礼乐、饮食等器物,印证及补充史书记载的关于巴、蜀、滇、夜郎、西瓯、骆越等部族或王国的历史故事,引领观众见证司马迁眼中的“大西南”。二重证据法在博物馆展览中是简单便利且行之有效的信息传递方式,而实物与历史文献之间能否建立一目了然的关联,是这种阐释方式能否成立的关键。

2.情境阐释法

戈登·柴尔德(Gordon Childe)认为,偶然发现的散落的考古遗存只能被称为“潜在的考古资料”。对于考古学来说,正是我们在房址的地面上清理出的细碎遗物、在墓葬中发现的丧葬明器或者在其他类似的场景中发现的遗物,才可能称为考古遗存[9]。伊恩·霍德也提出了“情境考古”(contextual archaeology)的概念,强调解释物质文化需要与发现地的情境相联系,并关注随之出土的其他文物以及物质文化中看似没有联系的方面[10]。针对博物馆语境中的阐释,方向明指出,对于历史类博物馆而言,最大的对象或最大的价值自然就是陈列品的实物原件,即通过科学的考古手段获取的出土物以及这些出土物所在的出土环境(context),甚至可以说这是博物馆的灵魂[11]。情境展示需要构造特定的考古环境,更强调遗物、遗迹单元的整体性和关联性,为观众提供一个相对完整的信息链条。湖南省博物馆的“长沙马王堆汉墓陈列”(以下简称“马王堆展”)就是情境展示的典型案例。在信息链构建方面,先由“考古发现”导入,剖析三个墓葬的发掘始末、地层关系、墓室结构;再从“生活与艺术”切入,分门别类陈列随葬器物,呈现轪侯一家衣食起居状况;接着将“简帛典藏”作为重点文物,对其内容与价值进行深入解读;最后,通过辛追墓室的情景再现,将展览内容延伸到西汉时期王公贵族对于死后世界的“永生之梦”。“马王堆展”的情境展示方式或许是考古学家眼中的范式,但这种个案在大多数博物馆的通史陈列或非考古发现类主题性陈列中并不常见。考古文物往往是以历史发展脉络中信息单元的形式存在,超越其本体信息的环境、遗址、伴生出土物等整体性和相关性也就难以体现了。

3.关联阐释法

情境阐释法强调的关联性主要建立在某个特定的考古环境中,可以说是田野考古视野下“微观”层面的联系。而时下学界提出的“关联阐释法”,是将考古文物放在一个更加宏大的文化背景下构建信息链。正如徐良高对“现象关联”的描述:“建立现象之间的关联,对一个行为、事件过程和历史片断等进行整体陈述。建构是一种研究者对某一历史事件的过程和历史片段中相关因素的关联性的复原。”[12]近年来,这种关联式主题展览已经成为考古文物类展览的主要趋势。2019年中国国家博物馆推出的“大美亚细亚——亚洲文明展”,集中展示了亚洲地区49个国家400余件精品文物,展览采用了“多元文明并置、古今文明相通”两条主线,展示亚洲各国文明多元共生的特征,凸显各文明之间对话、交流、互鉴的轨迹,反映地缘相近、文化相亲以及和而不同、和平相处的亚洲文化。考古文物在此展览中成为文明发展、交流和交融的历史过程见证者,使不同时代、地域、文化的遗址、遗迹、遗物之间产生联系,从而形成与主题关联的信息链条,帮助观众建立更完整的历史观与世界观。

二、展览传播的问题及瓶颈

上述案例表明,考古阐释的方法已经被广泛应用到历史类博物馆的展品解读中,并且在提升展览内容品质、促进知识传播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就历史类博物馆展陈的信息传播现状而言,以传统考古学为核心的阐释方法与公众需求之间仍然存在沟通与交流的障碍,致使考古文物的价值无法被充分解读和传播。根据四川大学课题组对全国二十余个历史类博物馆基本陈列、主题性临时展览的策展人访谈以及观众调研,发现主要矛盾与问题集中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单一视角与多元需求的矛盾

在很长一段时期,考古文物更像是考古学的“独享”资源,而博物馆展陈唯一的资料来源就是考古报告、考古学论文等研究成果。以考证、描述为主的研究方法导致解读内容局限于考古文物、资料的本体信息,既无法提供多层次、多元化的展示视角,也无法深入解读其内涵、价值及其背后的文化、思想,难以达到“透物见人”的阐释目标。在大多数地方历史类博物馆展陈中,考古文物主要扮演的角色是地方历史编年的实物证据。但正如陈淳指出:“对于其他学科的学者和普通公众而言,他们的兴趣可能不限于历史编年,而可能更多涉及古代社会的各个方面,如政治、经济、宗教、社会结构和美学意识等方面的知识。”[13]课题组在对“盛筵”展、“花重锦官城——成都历史文化陈列·古代篇”(以下简称“花重锦官城”展)等博物馆十大精品陈列展览的调查中发现,观众对考古文物的理解体现出个性化和多元化的特点。在“盛筵”展中,观众在面对各种带有西南地域文化特色的青铜器时,他们的主要兴趣集中在器物的独特造型及其在宗教、礼仪方面的文化功能,而很少将其与《史记》文献相关联[14];而在“花重锦官城”展的唐宋展厅中,大多数观众被重点文物——赵廷隐墓出土的伎乐俑吸引,但他们的主要关注点集中在伎乐俑的乐器、装束、肢体动作等艺术细节,而基本没有从这组文物的陈列中了解五代时期成都的文化艺术地位[15]。在类似的案例中,尽管策展人精心构建了展览主题、故事线和信息链,却难以将展览的核心思想贯穿到每一件考古文物的解读中,也未能根据观众需求提供层次更加丰富的学科视角,最终给观众留下的展览印象也就与传统的器物主导型展览没有区别。

2.学科思维与展陈逻辑的矛盾

有学者指出,考古学作为一门材料学科(经验学科),立足于研究实物材料、探索未知的时代,这样的性质决定了它必须广泛地收集材料、分析材料,然后形成认识,其研究过程也就必然带有归纳的特点[16]。“归纳”的方法更注重材料本身的真实性、分析方法的严谨性以及推理归纳的逻辑性,而在博物馆展示空间中,观众很难被引入到这种抽丝剥茧般的学科思维中。策展人直接利用的考古学研究成果更多是结论性的归纳,并非过程性的推导,由此构建的展览信息链结构更倾向于从宏观到微观、从结论到论据。大多数观众的认知习惯却恰恰相反——他们处于三维空间中自由行动,大多不会按照“主题—单元—展项—展品”的逻辑顺序吸纳展览内容,而更习惯于从自己感兴趣的细节之处形成对展览的总体印象。约翰·福尔克(John H.Falk)、林恩·迪尔金(Lynn D.Dierking)在对观众阅读习惯的分析中认为:“无论展览设计团队如何尽心竭力希望给参观者呈现出一个逻辑结构清楚的完整展览,但观众却从不按照理想化的参观顺序去观看展览。即便有的博物馆通过参观路线的设置,‘强迫’观众按照既定顺序参观,参观者也完全可能选择忽略某些不感兴趣的环节。”[17]主题性展览的策展人大多具有高屋建瓴的策展理念,并对展览传播目标有着自己的期许:“盛筵”展策展人希望促使观众对西南地区青铜文化特征形成开放性的思考和理解;“‘人与神’——古代南方丝绸之路文物精华展”(以下简称“‘人与神’展”)策展人希望引起观众对现实社会信仰缺失现象的反思;“秦蜀之路青铜文明特展”(以下简称“秦蜀之路展”)策展人希望观众深入了解青铜器背后的文化交流。而观众调查的结果却揭示了这些主题性展览在传播终端最突出的问题恰恰是观众无法触及策展人想要传递的核心思想。

3.学术规范与启发教育的矛盾

从信息传播的角度来讲,传统的考古解读方法的确可以让观众在展览中学习更多知识,无论是关于考古文物本身的价值,还是文物背后的环境、时代、人物、事件都值得学习,但博物馆教育的终极目的并不仅仅是知识的理解,而更需要让观众在行为发展、灵感创意、态度价值等方面得到启发[18]。“阐释之父”弗里曼·提尔顿(Freeman Tilden)认为博物馆阐释是“一种教育活动,其目标应该是通过原始物件、亲身经历以及丰富的媒介手段,达到启发、揭示价值、意义和关系,而非仅仅将客观事实简单化地告诉观众”[19]。然而,这种开放性、探索性、启迪性的教育理念似乎与传统考古学追求实证的目标有些格格不入。严谨的考古学者更倾向于总结“有什么”“是什么”,而在对待“假设”“演绎”时,大多持有小心翼翼的态度,对社会公众具有启迪意义的“为什么”的解释则显得过于谨小慎微。这种学科研究态度对博物馆展陈中考古文物解读造成的影响也非常明显:展览内容往往对没有研究清楚的问题尽量回避,对学术上有争议的问题避而不谈。中规中矩式的解读固然不会“犯错”,却使展览缺失了一些更加开放的想象空间,也让观众失去了参与探索、独立思考的机会。因为学术争议的问题,即便是在获得广泛认可的“马王堆展”中,对让人充满遐想的T形帛画等重点文物的解读也只能保持一种谨慎的中立态度。点到即止的阐释方式导致的结果就是令观众始终无法在展览中触及一个核心问题的思考:汉代人穷极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永生世界到底是什么?

三、跨学科解读的基本思路

以考古学为核心的文物信息解读包括多个层次:从最基本的考古资料、遗存现象之间的关系,到遗址之间的文化类型解读,再到历史片断的文化过程重建,最后上升到社会历史复原的宏观研究。这些基础理论的构建对博物馆展陈的解读无疑是非常有意义的,并已经在浙江跨湖桥遗址博物馆、良渚博物院等考古专题类博物馆的展陈中得到了成功应用。对于绝大多数历史类博物馆而言,考古文物的个体解读必须服从于展览主题与故事线的基本需求,很难为考古学提供一个充分体现其学科研究体系的“独角戏”舞台。从大众传播的角度而言,人类学、历史学、宗教学、民族学、民俗学、艺术史学等学科概念越来越受到策展人青睐,同一类型展览中多种学科视角并存的方式也初见端倪。多学科的交叉与融合是学科进步的标志,展览阐释的多元化是公众传播的需求,考古学与其他学科融合也就成为必然的发展趋势。

1.信息解构:多学科的策展视角

多学科对考古文物的研究,首先带来的是策展视角变化。2018年,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的“吉金鉴古:皇室与文人的青铜器收藏”(Mirroring China’s Past:Emperors and Their Bronzes)把青铜器的收藏者及其收藏哲学作为展览的主线,勾勒出一部贯穿千年的青铜器收藏史;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的大型青铜器展览“盛筵”展充分利用二重证据法,将器物、文献相互对应,为观众提供了一个了解秦汉时期西南夷文化的窗口;成都博物馆的“秦蜀之路展”以青铜器背后的文化碰撞、交流为主线,以考古学重建的历史观讲述青铜时代地域间的文化差异与融合;而四川三星堆遗址博物馆推出的“人与神”展则以宗教人类学为基础,通过对南方丝绸之路上各文化的“神器”、祭祀方式的解读,探讨中国西南地区宗教与信仰的形成问题。在同一年,四个青铜器展览分别以四种学科视角为观众开启了认知考古文物的新窗口,可以说是学术研究与策展理念共同进步的成果,契合了当代社会日趋多元化的公众传播需求。跨学科阐释不仅有利于形成更加丰富的策展视角,也可在同一个展览中构建多层次的主题解读。2019年,西藏自治区在布达拉宫举办的“历史的见证”主题展以“七组国宝、七个故事、献礼祖国七十华诞”为展览主线,分别从史前文化交流、交通贸易史、音乐史、政治制度史、工艺美术史、军事战争史等不同学科视角对七组重点文物及其背后的文化内涵进行跨学科解读,共同形成了对多元一体中华文明展览主题的支撑。多元化的阐释视角有利于在信息终端通过多种传播途径让观众获得更丰富的展览体验,从而增强观众对展览主题和内容的理解。

2.阐释方法:多层次的个体文物解读

苏珊·皮尔斯(Susan M.Pearce)在关于博物馆收藏的考古文物阐释的论述中,将考古文物的信息分为物理特征、文化背景、意义和价值三个层次[20]。一件考古文物的信息内涵如此丰富,即便有充分的研究成果作为支撑,也无法将其在一个主题性展览中全面解读。因此,对考古文物的个体信息解构,再通过对同类或非同类关联性文物的共性研究、提炼,使其融入层次更加丰富的展览主题和故事线中,这是策展人需要完成的工作。课题组在对“人与神”展的调查研究中,针对大多数观众观展后无法理解“人与神”主题内涵的问题,通过一系列实验重构展览原有的叙述方式。首先,让参与实验的观众寻找他们认为最有“神性”的展品;其次,让观众通过典型案例的分析,观察并记录这些带有宗教和礼仪性质的青铜器“非同寻常”之处;最后,通过一系列问题引向展览的主题——请观众用文物讲述人与神的关系。这次综合了考古学、宗教人类学和艺术史学三种学科视角的实验结果显示,大多数观众不仅可以顺利参与完成活动,还在讨论环节提出了一些创见性的想法。例如,参与一件滇文化代表性器物“虎鹿牛青铜贮贝器”分析实验的观众,不仅说出“神来源于生活”的观点,还联想到古滇国人想通过这件文物表达战胜自然威胁、建立新的社会秩序等愿望[21]。虽然这次实验是人为干预了展览原有的解读方式,无法证明新的阐释方法在没有专人引导的情况下是否依然行之有效,但从最终效果来看,这种多层次的、开放式的、从现象到本质的推导过程可能更有利于观众构建自己对展览的理解。

3.故事重建:开放式的启发教育

近年来,基于艺术史和思想史的墓葬图像研究、基于艺术史和宗教史的宗教遗存研究、基于民族史的文化交流研究等方面已经开始渗入到历史时期考古文物解读的各个层面,并由此衍生出对文物背后的政治体系、社会肌理、文化交流、艺术流变、思想演变的探索。这些研究成果无疑为博物馆展览对考古文物的阐释提供了更加有力的学术支撑,但不同学科之间的语言、方法、观点又如何在展览中兼容,仍然是值得讨论的问题。面对公众教育的任务,后过程主义考古学的一些观点和方法可能更适用于学科之间的融合。伊恩·霍德认为,实物的“文本”必须面向众多的“阅读”和“解释”,考古学的研究没有必要达成什么结论,因为没有什么是绝对可能的。一个后过程主义的工作或博物馆展览,可以通过一场达至顶点的争论引导读者:“你想的是什么”[22]。这种解读方式虽然难以得到考古学家或其他学科专家在学术研究层面的完全认同,却为观众留下了较多独立思考并产生自身价值判断的空间。例如,四川泸州博物馆基本陈列对汉代画像石棺图像的故事化解读,就是将跨学科研究和大众传播相结合的一种全新演绎方式。此石棺头部刻双阙,尾部刻托月持矩的女娲和托日持规的伏羲,右侧为坐于龙虎座上的西王母,左侧为鸟啄鱼以及四人相对的画面,中间二人执手而立,其间竖刻两行隶书“东海太守/良中李少君”,以丰富而质朴的画面再现了汉代社会的精神信仰及灵魂观念,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和研究。在众多对类似材料的研究成果中,王煜综合运用图像阐释(艺术史)、文献研究(历史学)、类型比较(考古学)的方法解读石棺画像内涵,提出在东汉时期已经形成一个以昆仑、天门、西王母为中心的升仙信仰体系[23],为展览解读提供了学术支撑。策展人经过对学术材料综合分析后,将石棺画像的相关信息分解为四个简单问题:(1)汉代人为何要刻制这样的图像?(2)四幅画像之间体现了怎样的相互关系?(3)图像背后究竟反映了怎样的社会现象?(4)汉代人追求的极乐与不朽到底是什么?作为升仙媒介的方士李少君,掌握升仙资格的西王母,象征天门的双阙以及天界之神伏羲、女娲等元素在石棺上逐一出现,一个汉代升仙的故事由此展开:“东汉时期,泸州合江的一位官吏醉心于修仙问道、寻求不朽之法。一日在梦中得见深受汉武帝宠信的方士李少君,服下他赐予的仙丹,飞升前往昆仑山拜谒西王母。获得升仙资格后,通过天门来到天界,在伏羲、女娲的引领下见到了汉人信仰的最高神祇——天帝太一。梦醒后,官吏将其似幻似真的所见所闻令工匠刻画在了石棺之上。”这个故事的讲述并不完全依赖于某一个学科的研究体系,而是以客观公正的视角和历史观引导观众探索历史真相。观众调查的结果显示,85%以上的观众认为,这种重新构建的通俗化演绎方式有助于他们对石棺内涵的理解[24]。对于以跨学科解读为主要阐释途径的学术性展览而言,一个“好”的故事既是将多学科语言进行“融合”的媒介,也是更有利于公众“进入”的开放式学习平台。

四、小结

中国考古学与历史类博物馆的关系根深蒂固,其学科理念的发展一直在影响博物馆展陈阐释体系和方法构建。在多元学科蓬勃发展、人文与自然科学深度融合的时代背景下,考古文物已不再是考古学的“独享”资源,社会公众对考古文物内涵和价值的诉求也远远超出了传统考古学的研究范畴。在史前考古研究领域,在体质人类学、地理学、环境科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多学科研究方法的介入下,基于跨学科研究的阐释方法已成为学界共识。历史时期考古学似乎还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很多人有着关于考古学必须建立独立于其他学科之外的理论和方法的执着,这使考古学在研究诸多历史时期问题时面临瓶颈。在新形势下,面对日益丰富的博物馆展览类型以及社会公众的多元化需求,考古学何不以一种更加开放和包容的姿态冲破学科之间的藩篱,与其他学科之间开展更加深入的合作与互鉴?正如霍巍、王煜关于“破戒”与“守戒”的论述,中国的历史考古学在未来应该成为“一支主要力量,甚至在有些领域中将担任主角,与其他学科尤其是历史学、美术史、宗教史、民族史等一起构建那些更加细腻、更加生动、更加精彩的历史叙事”[25]。对于历史类博物馆而言,基于考古文物的文化阐释更需要一种多层次、多角度、多学科的综合性研究思路。其构建过程有利于考古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研究思路和学术方向的拓展,也能在公众传播方面产生更广泛的影响,从而使考古文物发挥最大的社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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