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光至我（四）

2021-11-25许君三生

花火B 2021年9期

关键词：路易长风咖啡

许君三生

上期回顾：时薇在实验室的日子并不好过，实验室的蒋语涵是时薇的同班同学，出于嫉妒，她一直针对时薇。

时薇沉默着走到干燥箱旁边，她最近在帮师兄的项目做实验，实验要求玻璃瓶保持干燥洁净，昨晚她打工完还特意来了一趟实验室，就为了把自己的3号玻璃瓶放到干燥箱里。

可是现在一看，她的3号玻璃瓶是湿的，显然刚刚被人用过。

蔣语涵看时薇站在那里，连忙过来道歉：“我早上来不小心用错玻璃瓶了，不好意思啊！要不这个实验你明天再做吧，不然我帮师兄做也行。”

说是道歉，她的语气里却毫无诚意。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蒋语涵总是这样，在时薇排仪器时插队，明明是时薇打扫的卫生，第二天早上蒋语涵说是自己打扫的……在讨厌时薇这件事上，蒋语涵不遗余力。

时薇站在那里，冷眼看向实验室众人。此时此刻，大多数师兄师姐在看热闹。江凡师兄想调解矛盾，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神色有些纠结;初念瑶站在远处，一脸煎熬，想出来帮时薇说话，可是又不敢。

这个瞬间，时薇突然就觉得，够了。

她想当的是调香师，不是科学家，进实验室也是单纯地想为调香打基础。这个实验室，当初她能凭借着成绩优异有资格进，现在她也能想退出就退出。

真的没必要再忍了。

既然蒋语涵这么愿意当这把枪，那时薇就把枪生生折断，让她再也无法开火。

于是，下一瞬，时薇抬头，微拢了一下耳后的长发，突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她笑的时候，艳光四射，冷艳之意一下子就出来了：“玻璃瓶上这么大的3号标签看不到，这么废物，你还要眼睛干什么？！”

“什、什么……”蒋语涵一时蒙了。她欺压时薇许久，时薇大多时候神色冷淡，让她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丝毫不解气，可现在看到时薇笑起来时，她心里又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害怕来。

时薇舔了舔唇，从试管架上随手拿起一个装着无色液体的试管，居高临下地看着蒋语涵。她没给蒋语涵任何反应的时间，时薇迅速地将试管中的液体猛地泼到蒋语涵脸上。蒋语涵只来得及闭紧眼睛，饶是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液体从脸上流下来的感觉。

“啊——啊啊啊——”蒋语涵闭着眼放声尖叫，她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鼻涕、眼泪全吓出来，大哭着无助道，“啊啊啊，救命——救我，啊啊啊——”

事情发生得太快，全场的人都蒙了。江凡先反应过来，厉声问道：“时薇，你泼的什么？”

时薇姿态闲适，似笑非笑地看着蒋语涵狼狈不堪的样子，眼尾微扬：“盐水啊，不信你舔舔。”

“扑哧。”

安静的实验室，这声笑声极其突兀，有人没忍住，先笑出了声，接着，其他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笑意。

蒋语涵麻木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周围师兄师姐们忍俊不禁的神色。

“啊——时薇！！！”蒋语涵的声音尖厉，脸上再不是往日里单纯无辜的可爱模样。她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地看着时薇。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滑稽可笑的小丑，狼狈的姿态被众人尽收眼底，太丢人了，所有的面子都没了。

蒋语涵面目扭曲，憎恨道：“你给我记住，这个实验室，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时薇丝毫不害怕，抱着臂靠在实验台上，眼尾睨着她，冷笑道：“是吗？”

蒋语涵想到刚才液体在自己脸上流淌的感觉，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她捂住脸，到底还是不敢再惹时薇，面色阴沉地拿起桌上的书包就夺门而出。“砰”的一声，实验室的门被摔得震天响。

蒋语涵走了，初念瑶这才敢跑到时薇身边，她眼神里满是崇拜和敬意，一脸按捺不住的开心。

毕竟，最近初念瑶的日子也不好过，在实验室里不敢和时薇走太近，处处看蒋语涵的脸色行事，心里还内疚、煎熬。初念瑶也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她向时薇竖了个大拇指——

“气场十足，给你满分！”

时薇和初念瑶算是出了口恶气，但这事明显给了蒋语涵不小的打击，蒋语涵整整四天都没出现在学校。

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的嘴。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很快，全化学系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添油加醋地四处传播，最后的版本就变成了“蒋语涵被盐水吓得号啕大哭”，她彻底成了全化学系的笑柄。

周三，因为这件事，时薇被邹老师叫进办公室谈话，也是这次，时薇才发现，她好像是第一次认清邹老师。

邹老师全名叫邹涛，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戴着银边眼镜，刚开始还很委婉：“蒋教授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也找我说了这件事。蒋语涵在家好几天没吃饭了，谁也不理，蒋教授怕她出心理问题。你们是同学，没必要闹成这样。蒋语涵也说了，只要你当着全实验室的人给她道个歉，她就原谅你。”

最后倒全是时薇的错了。

时薇心里很清楚，蒋语涵哪有那么脆弱，无非是好面子，今天她认了这个错，明天蒋语涵还会继续欺压到她头上来，甚至比以往更甚。估计她向蒋语涵低头的照片会立刻传到化学系大群里，蒋语涵就是想让她永远抬不起头来。

时薇的声音很冷静：“我没有错，也不会道歉。”

她还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打算：“不然，我退出实验室也可以。”

时薇在泼盐水的那刻已经想好了结局，她知道这事没法儿善了，但她也实在受够了蒋语涵，和蒋语涵在一个实验室，就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咽不咽下去都让人恶心。

邹老师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可要想清楚，事态严重，你要是想退出实验室我也不会阻拦你，但是我会向学校说明，时薇同学在实验室寻衅滋事，行为恶劣，请求给予时薇处分并取消奖学金、评奖评优资格。”

时薇差点被气笑：“请老师说说怎么事态严重了？”

邹老师严肃道：“你怎么就能确保试管里装的是盐水，万一是其他什么液体呢？这极其不安全，而且你这种行为已经给蒋语涵造成了心理伤害，你现在非但不道歉，还想通过退出实验室的方式逃避责任，这无论如何都不是正确的。”

时薇一时哑口无言。

是她调好的盐水，她自然清楚，可她也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邹老师都站在蒋语涵那边。

时薇忍不住冷笑，奖学金先不说，处分是要记在档案里一辈子的。如果她要继续走调香师这条路，想进入顶级奢侈品品牌公司，如果档案上有污点，很大可能会影响她未来的发展。

邹老师的语气有所缓和，又开始劝她：“所以，道个歉也没什么的，对吧？蒋语涵性格可爱，师兄师姐们都很喜欢她，怎么到你这里就和她矛盾那么大呢？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否太过不合群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再好好想想，周四蒋语涵会来学校，你想清楚后来实验室，道个歉就好。”

时薇从邹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混沌。她以为退出实验室已经是最差的结局，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她。

真要被迫道歉吗？

从此以后，还要被蒋语涵继续无休无止地恶心下去？

她心情极差，浑浑噩噩地走到了一食堂，不是饭点，一食堂人不多。她走到成都冒菜的窗口，随便夹了些东西到透明盆里，递给窗口的大妈：“特辣。”

大妈讶异了一下，连忙询问：“我们的特辣是很辣的，一般很能吃辣的湖南人、四川人都只要中辣，你真的要特辣吗？”

时薇面无表情地重复：“特辣。”

她其实无辣不欢，只是为了保证嗅觉灵敏，她会有意识地控制饮食，尽量保持清淡。但人在情绪差的时候总会想放纵自己，她想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辣，让那些辣椒带走她所有的烦忧。

冒菜很快做好，红艳艳的一盆，夹起来的菜叶里全是辣椒粉。时薇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舌尖被辣得麻木，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还是冲动了。

时薇自嘲地想，高中时受过的教训还不够吗？

该忍的时候没忍住，就是这种下场。

冒菜吃到一半，她对面突然坐了个人。她从冒菜盆中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眉宇冷峻的穆辰。

时薇唇边带了点弧度：“来看我笑话？”

刚刚从邹老师办公室出来时，她撞见了路易阳学长，估计路易阳是听到了邹老师和她说的话，又去和穆辰说，她才会在此刻见到穆辰。

穆辰静静地注视着她，黑眸中情绪难辨：“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好像也没那么高兴。”

时薇用勺子慢悠悠地搅着盆里艳红色的汤汁：“那你不行。要是我看到你过得不好，我肯定会高兴死。”

虽然还是她惯有的语气，可穆辰看出来，她明显兴致不高，因着吃辣，白皙的脸上带了层薄薄的红晕，额边的碎发有些湿，莫名带着几分晦暗和低落。

时薇彻底吃不下去了，她本就胃口不好，吃辣纯粹是为了发泄，现在看到穆辰，连发泄都觉得没意思。

她刚放下勺子，眼尾忽地有冰凉的触感，一抬眸，发现是穆辰。他正用指尖抹去她花了的眼线，动作显得那么自然。

时薇怔了一瞬。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侧身欲躲，穆辰却没给她躲的机会，他的指腹在她眼尾摩挲，她甚至觉得有些痛，不禁蹙眉骂道：“神经病吧你！”

穆辰毫不在意，看着时薇终于干净的眼尾，低声道：“还是这样好看。”

时薇的桃花眼很娇媚，她平日里习惯画长长的、上挑的眼线，显得自己气场十足，可穆辰其实更喜欢她素颜的样子。

像高中那时，笑起来带着点天真的风情，极其动人;脆弱的时候则像是孤单柔软的小动物，惹人怜惜。

时薇不明白穆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为什么，也不想知道。她站起身：“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穆辰没说话，时薇当他看戏看完了，也没再管他，径自离开。

一下午，时薇逃了课，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乱逛。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要为了一身傲骨坚定地退出实验室，还是要为了未来去和蒋语涵低声下气地道歉。

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骄傲的，可她就是不愿意低头。

她站在路边，想和父母打电话问问，想了想，父母根本毫不关心她，没必要;想着要不要问问许星尧，却又不想让许星尧知道自己的困境，让他担心。

算了，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选择，她在湖边坐了一下午，最后下定決心——

退出实验室吧！

就算她明知道，傲骨就是用来被打折的。

大家都说，生活终究会磨平你的棱角，让你变成庸人，只是早晚而已。

可她依然不愿意舍弃自己的棱角。

如果生活能够磨平，那尽管来磨。

不把她的骄傲一寸寸打进尘埃废墟里，她就不会向这样的人生先低头。

时薇想明白后，深吸一口气，先回宿舍，结果回到宿舍以后，宿舍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初念瑶兴奋得喜笑颜开，差点扑到时薇身上：“恭喜你！我们时薇就是厉害！”

郭瑾彤也笑嘻嘻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的这个大腿。”

时薇没太明白她们什么意思，她轻咳两声：“我有事要说。”

“你说。”

时薇准备直接告知室友们自己的决定，即使想了一下午，现在要说出口还是有些艰难：“我……选择退出邹老师的实验室。”

“我们知道啊，不过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初念瑶一脸的不能理解。

郭瑾彤似是猜到了什么——时薇一点没有脱离苦海的高兴，恐怕还不知情，她问时薇：“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的手机呢？”

“下午就没电了。”

“我就知道。”郭瑾彤神秘兮兮道，“这个还是要你自己亲眼看比较好，我们不能告诉你。快，你把手机充上电，化工大群有惊喜！”

时薇一头雾水地把手机充上电，然后开机，打开通信软件，消息列表最上方的就是化工大群的通知群，穆辰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从今以后，时薇正式从邹涛实验室脱离，归属于徐长风实验室。@时薇。”

第四章

时薇看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她现在再回想起在食堂碰到穆辰时，穆辰的神色似乎真的不是来看她笑话的，相反，给她擦眼线的那个动作，意外地带着点怜惜。

她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一块压在她心上的巨石就这样被穆辰轻松移走。她确实如释重负，可偏偏是穆辰……她和穆辰的关系本来就乱，恨着却又相互在意，爱着却又不能释怀过去，如今这样一来，就更乱了。

徐老师的实验室是多少人想进又进不去的地方，蒋语涵都进不去，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进了。她当然也可以选择退出，但是没必要，估计穆辰也是去找的徐老师，他既然已经为她放下身段，那她再拒绝，未免太不识抬举。

只是……她又欠下穆辰一份大恩情。

室友们都相当兴奋，开始闭眼夸时薇，时薇反倒是情绪最平静的。很快，她在通信软件上收到了一个新的好友请求。

她点开——是路易阳学长。

时薇心里带着点隐约的失落，高中和穆辰闹翻后，她删除了穆辰所有的联系方式，两人多年没联系。她刚刚还以为是穆辰加她的，果然想多了。

路易阳是来通知时薇明天去徐老师实验室报到的，让她为此稍微准备一下。

时薇答应了，关闭和路易阳的对话框之后，她又捧着手机纠结许久，还是向穆辰发送了好友请求。

无论如何，以后在徐老师实验室都会和穆辰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决定暂时和穆辰放下过去的恩怨情仇，只把他当作是一个有恩于自己的师兄。

既然是师兄，还帮了自己，时薇没有道理不表示感谢。

只是……一晚上过去了，穆辰都没有同意她的好友请求。

直到第二日，时薇吃好早餐，去徐老师实验室的路上又看了一眼手机，穆辰依旧没同意。

……行。

时薇深吸一口气，在徐老师办公室门口平复了许久的心情，这才敲门，门内传来声音：“进吧！”

时薇推门而进，办公室里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从眼镜后面打量时薇半晌，嘀咕了一句：“我還以为穆辰不看脸，原来是我想多了。”

时薇神色难掩尴尬：“喀……徐老师好。”

徐老师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还以为很难相处，这样看，似乎有点老顽童的感觉？

徐长风连忙清了清嗓子：“你的事我听说了，我早就看不惯蒋教授那套，就干脆从邹老师那里直接把你要过来了。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实验室几乎不收本科生，这也是穆辰求到我头上来了。穆辰是我的得意门生，从来没求过人，我给他个面子，他以后也记得我的好。再说你成绩不差，穆辰还说你优秀，既然是靠关系进来的，你就努力点，表现得突出些，别让别人说闲话，啊！”

“知道，谢谢老师。”

徐长风点头：“那就没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你就问穆辰吧！对了，你和穆辰避点嫌，在实验室的时候不要卿卿我我，影响不好。实验室就是搞科研的地方，别带坏风气。”

时薇想解释也无从开口，只能道：“明白了。”

从徐长风的办公室出来，时薇特意又看了一眼手机，穆辰依旧没同意她的好友请求。

她去了徐老师的实验室，实验室没人，一看时间，才早上八点，可能师兄师姐们还没起床？她正准备离开，恰巧此刻，她在走廊里和一个人狭路相逢——

是蒋语涵。

蒋语涵也看到时薇了，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想绕路走，却被时薇语气懒散地叫住：“听说你都快有心理问题了，最近还好吗？”

走廊里没有其他人。

蒋语涵干脆不再伪装，她嫉妒地瞪着时薇：“你少得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进了徐老师的实验室吗？”

时薇红唇微扬：“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了不起，是你这么认为吧！”

蒋语涵更恨得咬牙切齿，她最初只是想让时薇退出邹老师的实验室，后来她又改变主意了，她要时薇给她低头，让时薇再也没办法那么不可一世。

本来她算盘打得挺好，谁也没想到，时薇突然就进了徐老师的实验室，这无疑是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

蒋语涵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做作笑容：“你真别得意，我还记得匿名群里有你和穆辰的照片，你说，我发出去会不会引起什么轰动呢？”

时薇完全没在怕的，她下巴微扬，眸里是对蒋语涵不自量力的嘲讽：“照片你尽管发，我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和穆辰有牵连。”

蒋语涵愤恨不已。现在对外，大家只以为时薇是被徐长风挖走了，除了邹老师实验室匿名群里见过照片的人，系里其他的人并不知道穆辰和时薇还有其他关系。事实上，蒋语涵自己也不清楚，明明穆辰对时薇的态度很差，一副嫌恶的样子，为什么还会帮时薇？

“你好手段。”蒋语涵最后只能骂道。说完，她就转身离开，脚步飞快，似乎唯恐时薇再继续羞辱她。

时薇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拢了一下耳后的长发，嘴角轻勾：“谢谢夸奖。”

呛完蒋语涵，时薇神清气爽，近日里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她自然没忘记这都是穆辰的功劳，不管穆辰是出于什么帮了她，她都应该好好谢谢穆辰。

她最近打了很多份工，钱也花得很省，手上还有不少钱。她想了想，那就先去学校附近新开的网红咖啡店“喵咖”，排队给穆辰买杯咖啡吧！

穆辰喜欢的东西不多，所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时薇依旧记得很清楚，穆辰爱喝咖啡，尤其爱偏苦的咖啡，如果想感谢他，投其所好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喵咖”不愧是网红店，时薇去得足够早，可前面也已经有长长的队伍了。她耐着性子一边排队一边背英语单词，足足等了快两个小时才买到黑咖啡，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

一进实验室的门，时薇略有些尴尬地发现，实验室里只有穆辰一个人。

穆辰正穿着白大褂，在认真地做实验，余光瞥见她站在门口，眼都没抬，神情淡漠：“等着我请你进来？”

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就没必要演不熟悉的戏码了。

时薇微垂了眼，还是问道：“你为什么……”

穆辰抬眸，打断她：“帮你吗？也不算是帮，有个师姐刚请了长假，实验室里缺人手。”他目光落在时薇身上，淡淡道，“你这么有能耐，就给我好好做，徐老师的实验室没那么容易待。”

时薇没拆穿他的借口，算了，她也不想再深究他这么做的原因，再想下去……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一场空欢喜。

她这次一定会收好自己的心。

时薇再抬头时，已调整好情绪：“好，谢谢师兄，我会努力。徐老师让我有什么事情问你，请问师兄，我最近需要做什么吗？”

她一口一个“师兄”，语气礼貌而生疏，把他们的过去撇得干干净净，她的意图很明显——

既然进了同一个实验室，就把过去都放下，和平共处。

时薇将手中的黑咖啡拿出来，试圖转移话题：“无论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能帮我。之前欠你的男香我已经开始准备，这杯黑咖啡送给你，我放你桌上？不要的话，你扔了就好。”

穆辰已经在继续做实验，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咖啡上半分。

晚上，路易阳下课后来实验室取东西，看到穆辰桌上的咖啡还惊讶了一下：“‘喵咖的咖啡？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喝这种网红咖啡了？这家网红店特别火，每次路过都有很多人排队，你排了多久的队？”

穆辰正在脱白大褂，没应声。

“一杯应该挺贵吧！”

路易阳好奇地想看看咖啡的包装，伸手想拿，被穆辰的声音冷淡地制止：“别动。”

“嘁，小气，不动就不动，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

实验室里就剩下穆辰一个人。

他换好衣服，静静地看了这杯咖啡许久。

直到现在，穆辰都不清楚自己把时薇加进徐长风实验室是对是错。

理智告诉他该远离时薇，不和她再有任何牵扯，可感情又让他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在食堂时，他看到她脆弱又强装坚强的样子时，就心软了。他想起高中时暴雨下她冻得通红的脚趾，还有停电的教室里，她把脸埋在臂中小声抽泣的样子。

他想，如果其他人也曾见过那样的她，就会知道，根本没办法对她置之不理。

穆辰拿起黑咖啡，轻饮了一口。黑咖啡要比往日里喝的美式咖啡更浓郁些，是咖啡本身的香气，极苦，品久了却又带着些香甜。

他慢慢地喝完了这杯黑咖啡，自己都没发现，喝完后，他嘴角的弧度温和了许多。

顿了一下，他拿起手机，打开通信软件，在最新的好友请求那里，点了——

同意对方成为您的好友。

穆辰给时薇布置的科研任务极多，徐长风的实验室人少，项目又多，现在时薇甚至开始怀疑穆辰说的“缺人手”是认真的了。

周五晚上例行开组会，要求每个人轮流发言，做总结，同时说出自己的创新选题和对参与项目的想法。时薇作为新人，连续四天熬夜到凌晨三点看相关文献，为此还推了一些打工的活儿，整个人比考试周还用功。

初念瑶叹气：“我收回我羡慕你进徐老师实验室的话，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和你说，我现在在邹老师实验室过得可好啦！蒋语涵自己也知道丢人，在实验室相当收敛，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多谢时薇小姐姐给我清路！牺牲自己的幸福，保全我的快乐！”

时薇懒得和初念瑶贫，她继续在打印好的英文文献上圈圈画画，记录自己的心得体会。还是初念瑶实在看不下去，抽走她手中的文献：“姐妹，你休息会儿吧！神仙也没这么熬的，别把身体熬坏了。”

“给我，我没事。”

这次组会对时薇来说意义不同，这是她第一次开组会，她没忘记穆辰说“给我好好做”时的神情，她想证明，即使是靠穆辰进来的，她也确实不差。

初念瑶看实在劝不住，只好无奈道：“好吧，是不是进徐老师实验室后都会变成疯子啊？太吓人了，唉。”

转眼间，到了周五晚上。

徐长风实验室的规矩是强者为尊，谁的科研成就最多，谁就能得到徐长风的偏爱。穆辰虽然年纪不大，科研水平却是当之无愧的实验室第一。

一般来说，徐老师有时间会亲自主持组会，可惜他大多数时候很忙，最近更是动不动就出差，主持组会这项重任便落在了穆辰身上。

会议室里，穆辰坐在桌子前方，神情寡淡，戴着金边眼镜，穿着深褐色的高领毛衣。他的眼镜度数不高，一般只有学习时才会戴上，眼镜会将他凌厉而冷漠的气场削弱许多，倒是多了点斯文败类的感觉。

穆辰位置的周围，坐着时薇、邢静柏、路易阳等徐长风实验室的人，有许多脸生的，时薇还叫不上名字。她最近忙着准备组会，没怎么去认识大家。

看人基本都到齐了，穆辰开口：“组会开始。”

他的目光先落到时薇身上，眸光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你是新人，从你开始。”

时薇早已准备好，她不卑不亢，脸上是自信而得体的笑容。

“我最近把实验室的项目内容都看了一遍，了解到实验室的项目及课题主要集中在二氧化碳活化转化、碳基电催化剂制备等，我同时阅读了一些AICHE、CES等国外化工领域的顶级期刊，发现现在科研热点集中在石墨烯等功能材料的应用及水性涂料等，环保、低能将会成为主流发展趋势，可以将实验室中已有项目与研究热点尽可能地贴合，得到创新性结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会议室里静默了一瞬。

不少原本瞧不起时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纷纷向时薇投去惊讶和敬佩的眼光。

没记错的话，时薇才大三，专业课都还没学完。刚开始做科研的人，一般都是项目的内容看不懂，连下载外文期刊都找不到网站，更别说了解化工三大主流期刊、阅读纯英文文献了。时薇不仅在几天内把这些通通做到，甚至还归纳了研究热点，真的有点东西。

以为来了个花瓶美人，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

穆辰丝毫不意外，他眸光平静：“你说一下，如何把已有项目和研究热点结合？”

时薇一时哑然，准备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她大多数时间花在了看文献、总结热点上，对实验室的项目没能深入地了解。

看她说不出来，穆辰神色淡淡道：“研究热点需要的实验设备和实验室现有的实验设备区别很大，想要创新不仅需要想法，能力和设备同样重要。你对实验室的项目了解太少，做得远远不够，说这些都是空谈。”

时薇微微垂眸，她尽量不变神色，内心多少还是带了些尴尬。虽然早知道穆辰说话不会太客气，可是连续熬了这么多夜得出的结果被说是“空谈”，心里还是有点难受的。

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穆辰平日里开会没这么凶，这对新人也太苛刻了吧？难道说穆辰厌恶时薇的传闻是真的？

最蒙的要数路易阳了，全实验室只有路易阳知道时薇是被穆辰弄进来的，其他人都以为是徐长风看不惯蒋教授的行为作风，又觉得时薇有潜力，才把她从邹老师那里要过来，徐长风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路易阳看看穆辰，再看看时薇，一脸迷惑不解，这两人的关系怎么这么难以琢磨？似敌似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