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四)
2021-11-25岁见
岁见
很快,运动会来了。
三中的仪式感还是蛮强的,开幕式弄得很浓重,除了高三,高一、高二每个班级都走了一遍方阵。
校园里回荡着旋律舒缓的校歌。
云泥的项目都在第二天,没什么事,上午和方淼躲在教室补觉,下午才去操场看比赛。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
云泥坐在班级的帐篷里玩手机,外面广播一会儿在喊请谁谁到检点,一会儿又是广播站的在读加油稿。
云泥慢慢听见几个熟悉的名字。
自己班上的;经常在一个考场的;还有学校年级榜上有名的。
以及,李清潭。
云泥放下手机认真听了会儿,发现他在学校还真挺受欢迎的,就几分钟的时间里,差不多有七八个人给他写了加油稿。
不过想来也是。李清潭那张脸,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
云泥这会儿听到他名字才想起什么,在QQ上给他发了消息,但等了很久也没见回复。
她起身走出去。阳光兜头落下来,光线亮得有些刺眼,操场四周都是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云泥记得去年开运动会高二的阵营位置,从无人比赛的跑道穿过去,径直走向高二五班的帐篷。
没几个人在。
她没停留,又折回去,走到半道被方淼拉去看比赛。
“等会儿高二的跑完就到我们班了。”方淼拉着她挤进站在跑道外围的人群里,这会儿正在比的是高二男子组的两百米。
云泥顺着看向起点处。李清潭站在三号跑道。
比赛还没开始,李清潭的站姿有些松散,胳膊搭着一旁男生的肩膀,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露出一截白皙精瘦的手臂和线条流畅的小腿。
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他轻轻笑了起来,模样英俊又肆意。
云泥就那么看着,耳边是各种热闹嘈杂的动静,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欢呼。
热闹又沸腾。
哨声吹响了。她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看着少年急速奔跑的身影,心跳随着震耳欲聋的声浪节节攀升。
李清潭参加了好几个项目。这一天下来,根本没时间拿手机,等看到云泥发的那条消息时,已经是傍晚了。
那会儿运动会已经到了尾声,操场很多班级都撤了。
夕阳渐斜,暮色染上了天空,草坪上丢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李清潭找到高三五班的帐篷。只有几个人在打扫卫生。
他问了其中一个男生,对方说:“她刚刚和其他人送东西回教室了,应该在班里吧。”
“好,谢谢。”
李清潭又匆匆跑到高三二班的教室,班上也没多少人,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没见着云泥的身影。
他回过去的消息她也没回。
李清潭原本想着再等一会儿,但宋尧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学校外面的公交站。
“好,我马上出来。”李清潭挂了电话,没再多等,从高三教学楼出去径直走出校门。
半道上,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一条QQ消息弹了出来。
云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我给宋枝准备了生日礼物,想麻烦你今天带给她。”
接着又弹出一条。
云泥:“你已经走了吗?”
李清潭这会儿正好走出巷子,离公交站就几米,他抬头看见宋家两兄妹站在那儿,边朝他们走过去边回消息。
“还没。”
她回:“那你等我会儿,我现在出来。”
“好,我在西桐桥这边的公交站。”
发完消息,李清潭收起手机,对兄妹两人说:“你们等我几分钟,我回去拿个东西。”
宋枝:“哦,那你去,反正时间还早。”
李清潭又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西桐桥这班公交不从三中门口过,要去站臺得从旁边的巷子里穿,云泥从学校里出来时,正好是放学高峰期,人来人往的。
云泥走进一旁的巷子,远离人潮,只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学生从里飞驰而过,车轮轧过青石板,发出声响。
只不过这声响不是很大,盖不过家里家外,还有其他一些微妙的动静。
云泥第一次听见那声音还以为是从人家家里传出的电视动静,可她停住脚步再一听,又好像是从现实里传出来的。
她扭头往旁边一条巷子里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那些隐晦的动静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云泥心中一紧,才刚看到这场祸事的端倪,眼前忽地扣下来一顶棒球帽,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她一回头,撞进李清潭的怀里,帽檐因为离得太近戳到了他的下巴。他微微向后仰了仰,同时把手虚挡在她脸侧,声音压得很低:“别看了。”
云泥被李清潭从巷子里拉出来,跌跌撞撞的几十米,他始终没松开她的手,冰凉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腕,慢慢被沾染上温度。
帽檐遮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她低垂着头,看地上细碎的影子,心跳如影随形。
巷里巷外犹如两个世界。
外面人潮涌动,暮色铺天盖地,热闹而繁华。里面肮脏破败,无数罪恶和祸端在黑暗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云泥和李清潭站在街角。不远处的巷子口停着一辆警车,闪烁的警灯犹如一把利剑,凭空将这风平浪静的假象撕碎,露出藏在其中的不堪和混乱。
围观的路人堵了一层又一层,事不关己的事情大家总是格外有兴致。
李清潭收回视线,垂眸往她手上一扫,低声问:“这是你给宋枝准备的礼物?”
“啊?”云泥像是才回过神,也跟着低头一看,“之前买的,你帮我拿给她吧。”
云泥抬手递给李清潭。
“买的什么?”李清潭接过去,随口问了一句。
云泥:“钢笔,我也不知道送她什么比较好。”
“挺好的,她的字那么丑,是该练练了。”李清潭抬手将棒球帽扣在自己头上,帽檐遮住部分眉眼。
李清潭又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口,才回过头来对云泥说:“你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吗?回去吧。”
“哦,那我回去了,你帮我跟宋枝说声生日快乐。”
他“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对了,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云泥没多想,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怎么了?”
“存一下号码。”李清潭快速摁了一串数字,拨通后才把手机还给她,“我不怎么看QQ,以后有事的话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好。”
“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李清潭晃了晃手里的礼盒,“我先替宋枝谢谢你的礼物。”
她笑了笑:“不客气。”
李清潭没再多说,站在原地看着她进了学校里面,才转身往公交站走。
云泥回到教室,关于学校外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进来。
方淼放下手机,八卦道:“我听杨怡雯说学校外面有人闹事,警察都来了,你刚刚出去看见没?”
云泥神色没变,点头说:“看见了。”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云泥想起先前在匆忙中的一瞥,那几个人并没有穿校服,至于躺在地上的那个……
当时情况太匆忙,李清潭又出现得突然,她并没有看清,这会儿也只是猜测:“应该不是吧,于主任现在管得这么严。”
“也是,这要真是三中的学生,我们接下来也没好日子过了。”方淼叹气,“就于主任那个脾气,唉。”
云泥翻开书,有些心不在焉。
晚自习结束后,学生如潮水般涌出校园,云泥和方淼推着车走学校外面,下意识地往那条巷子看了一眼。
关于傍晚发生的事情真相已经完全传开了。
是职高的几个学生问附近学校的学生收“保护费”不成,把人拽到巷子里“教育”了一顿。
如果不是有人路过报警,也许事件的性质还会更加恶劣和严重。
云泥庆幸又后怕,和方淼在路口分开,转身朝烧烤店走去。
兴许是先前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烧烤店晚上的生意冷清了许多,她也因此提前下了班。
骑车回去的路上,云泥明显感觉到庐城的气温降下来了,晚风里带着寒意,手和脸都冻得发红。
云泥回到家里,匆匆冲个澡,坐在桌边写试卷时,却总是分神想起傍晚发生的事情。
云泥想起那段跌跌撞撞的路。
少年挺拔而坚韧的背影犹如一面高墙,牢牢伫立在她身前,为她挡住无数风雨。
她揉了揉还有些湿意的头发,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全部甩出去,强迫自己投入到学习的状态。
次日的运动会依旧照常开,只是大家讨论的热点不再是比赛,全是昨天发生的祸事。
有人说打人的跑了几个,没全部抓住。被抓的死活不承认还有其他人,被打的也咬口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没教保护费才被打的,只说是闹了点小矛盾。
各种版本疯传,人云亦云。
云泥坐在一旁,听得出神,连通知她去跳高检录点登记的广播都没听见,好在最后方淼及时找过来,才没错过比赛。
方淼忍不住问:“你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可能是最近兼职太累了。”云泥脱掉校服外套,让方淼将号码牌别在衣服后面。
“不然你就别做了吧,现在高三课程重,本来时间就不多,你别到时候把身体拖垮了。”
云泥“嗯”了一声:“我会注意的。”
方淼知道劝说无用,也不再多说,拿着她的衣服走到一旁:“加油啊,实在跳不过我们就算了,摔倒丢人可就太划不来了。”
“呃……”
云泥走到选手位,初秋早上的阳光没那么强,可光线很亮,她扭头背着光,却在人群里看见熟悉的身影。
隔空对上视线。
李清潭朝她笑了一下,唇瓣动了动。
离得不是很远,云泥看清李清潭说的是“加油”,她略一颔首,收回视线,长舒了口气。
云泥跳高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之前的突击训练成果还算有效,没出现什么意外。
比赛结束,方淼拿着她的衣服跑过来,笑得很开心:“我刚刚问老师了,你是第五名。”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意料,云泥穿上外套,下意识地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原先的位置站着一张陌生面孔。
她低头扣上拉链:“走吧,你等会儿不是要开始四百米接力赛了吗?”
“哦,对对对,我差点都忘了!”方淼火急火燎地往檢录点跑,云泥被她拉着小跑起来。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李清潭回到班级帐篷里,蒋予从战况不佳的牌局里退下来:“看完学姐比赛了?怎么样,拿名次了吗?”
李清潭回想了一下,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蒋予弯腰从旁边的箱子里摸了瓶水:“昨天下午那事我给你问了,确实有几个跑了,加上那个被欺负的不承认自己被勒索,所以可能到最后还是就以破坏社会治安为由关几天吧,影响不会很大。”
说到这事,蒋予还有点不信:“真是你报警的?”
“碰巧遇上了。”李清潭从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没说当时还有第二个人在场。
蒋予担忧道:“他们没看到你吧?”
职高那边风气不太好,坏学生已经不足与能够形容那些人,一般学生遇上都是避之不及,生怕和他们扯上联系。
“不确定。”李清潭低头撕着橘瓣上的白丝,直到完全干净了才丢进嘴里,“等等看吧,看这几天有没有情况。”
蒋予财大气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保镖?”
李清潭乐了:“不至于啊。”
蒋予耸了耸肩,一副随他去的模样。
女子四百米接力跑是上午最后一场比赛。
方淼原本就不擅长跑步,更别说这种需要强大爆发力的短程赛跑,使足了力也无济于事。
“我真的再也不想跑步了。”方淼整个人挂在云泥肩上,气喘吁吁地说,“真要命啊。”
云泥架着她,想到下午的八百米,腿已经开始软了。
“唉。”云泥叹了一口气。
中午方淼没什么胃口,云泥送她回教室,也懒得出去了,从包里翻出早上没吃的面包,随便对付了一下午饭。
班上女生还在聊昨天打架的事情,云泥翻出耳机戴上,趴在桌上补觉。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刘毅海来了趟教室,叮嘱大家晚上放学早点回去,不要在外面瞎晃悠。
云泥被方淼晃醒:“走了,去操场了。”
云泥还没睡好,耷拉着眼皮被方淼拽着往前走,下午的阳光更强了些,晒得人发困。
八百米四点多才开始,方淼和几个女生在帐篷里打牌,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校服搭在脸上,睡得昏天暗地。
再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方淼不知道去哪儿了,桌上的牌乱七八糟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云泥坐在位上缓了会儿,帐篷外人来人往,走过之处都是笑声。
云泥忽地有些说不出来的疲惫,埋头趴在桌上,浑身都没什么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广播里在通知参加女子八百米的选手前往检录点,云泥抬起头,起身往外走。
运动会已经到了尾声,没有刚开始那么热闹欢腾,随着太阳的西沉,莫名有着些荒凉。
云泥检录完,方淼从其他赛场跑过来:“怎么这么快就检录了,不是说四点钟才开始吗?”
“好像是其他比赛结束得比较早,就一起提前了。”云泥没穿校服,里面只有一件薄衬衫。风一吹还有些凉。
好在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云泥夹在奔跑的人群当中,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随着身影的摆动一晃一晃的。
云泥跑步和方淼半斤对八两。她勉勉强强跑完全程,方淼扶着她坐到一旁草坪上:“你等我一下,我回去给你拿水。”
云泥的嗓子干涩难受,点点头没说话。
傍晚的温度没那么高,云泥刚刚出了汗,衬衫贴着后背,这会儿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低头打了两个喷嚏,肩上忽地落下来一件校服外套,眼前的光也被挡住了大半。
李清潭半蹲下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同学回去拿水了。”云泥的视线和他齐平,他大概是刚刚运动过,浑身带着蓬勃的热意,眼睛又黑又亮。
李清潭看见太难别在身后的号码牌,笑问:“跑得怎么样?”
“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李清潭重复了云泥的话,又说,“倒数第三?”
“呃……”云泥抿了一下嘴唇,“你看见我跑了?”
李清潭“啊”了一声,抬手指了下跑道终点旁边的露天篮球场:“刚好在那里打球。”
“哦。”
李清潭站起来,站在她面前,身影居高临下,挡住光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初秋的傍晚温度不算高,他只穿了件短袖,风一吹前边贴着腰腹,勾勒出瘦而精壮的腰线。
云泥盘腿坐在草坪上,肩上的校服外套温暖而宽大,夹杂着并不清晰的青柠香。
云泥伸手轻轻握住一角,布料还是熟悉的触感,柔软、清晰。又很快松开手,掌心温度稍纵即逝。
李清潭站了一会儿,低下头说:“同学叫我了,学姐,我先走了。”
她拽下外套站起来:“你的衣服。”
“你先穿着吧,晚上放学我过来找你拿。”李清潭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走了。
方淼从远处跑过来,把水递给云泥,盯着男生的背影问:“那谁啊?”
“李清潭。”
方淼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高二那学弟?”
云泥喝了口水:“嗯。”
“这校服也是他的?”
她点头。
方淼“啧”了一声:“他不会是想追你吧?”
云泥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淼说,“万事皆有可能。”
“我不谈姐弟恋。”
方淼还是那句:“万事皆有可能。”
“呃……”
伴随着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束,三中运动会圆满落下帷幕。
闭幕式之后,原本可以自由活動的高一、高二,因为昨天在校外发生的事件,不得不留下来上自习。
晚上自习,刘毅海就着这次的事情和下个月的期中考试开了一节班会,之后又让课代表发了张卷子,做完差不多正好放学。
云泥收拾好书包,看着塞在抽屉里的校服,一并拿了出来。
云泥走出教室,李清潭站在楼梯口,见她出来,叫了声“学姐。”
方淼说先走一步,云泥没拦住,看着她跑远,走过去把衣服还男生:“谢谢啊。”
“没事。”李清潭接过去,“走吗?”
“嗯。”
“你怎么回去?”
“骑车。”云泥顿了一下,“不过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去。”
“嗯?”李清潭停住脚步。
“我晚上还有兼职。”云泥自顾走完最后几级台阶,回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身影,“李清潭。”
他抬头。
楼道里的声控灯久不闻动静,灭得无声无息,少年停在暗处,淡薄的月光从外面落进来,停在他的肩头。
云泥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这清冷的月光一般,冷淡又疏离。
“你回去吧。”
第三章阴天
云泥认识李清潭不到三个月,没想过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超出她的意料。
云泥只能在事情还未朝着某个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前,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停在这儿,停在一个她自以为最合适的位置。
那晚之后,云泥便很少能在学校碰见李清潭。
原本就不是同个年级的人,如果不是刻意地去制造某些机会,两个人很难有交集。
学校的生活依旧那般枯燥繁忙,上课、考试、兼职,云泥忙得无所适从。
转眼间,庐城悄然步入深秋,居高不下的气温在一夜之间骤降十几度,微凉的风里也掺杂着少许寒意。
这天早上,云泥从起床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昨晚忘了戴围巾,骑车回来的路上冻着了。
她出门前在家里吃了感冒药,又带了两包去学校。
深秋的早上带着深重的寒气,街道两旁的树木枯叶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凭空生出几分荒凉颓败。
云泥到学校不算早,踩着点进教室。
方淼这段时间在训练营参加集训,她的位子一直空着,刘毅海平时来看自习都会坐在这儿。
这天早上也是,乐呵呵地跟云泥打了招呼,就坐在那儿没动。
“呃……”
云泥想补个觉都不成。
云泥浑浑噩噩地上了一个早读,感觉自己头重脚轻的症状不仅没减轻,反而还更严重了。
云泥撑着上了两节课,抽空去了趟校医室。
庐城最近降温降得厉害,校医室来往的人都多了些,云泥接了校医递过来的体温计,坐在角落的凳子上。
冬天快来了,烧烤摊的生意爆棚,她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晚下班一个小时,风霜夜路深,结束后那段回家的路格外漫长而寒冷。
生病真的挺折腾人的,云泥坐了会儿便觉得有些冷,起身站了起来,正好校医忙完上一个,冲她笑说:“来,时间差不多了,体温计我看看。”
云泥带着鼻音“哦”了一声,拿出体温计递过去。
“有点低烧呀。”校医拿出病历单,边写边问,“高几了?”
“高三。”
“那我先给你开点药吧,如果没什么好转,再来挂水。”
云泥点点头说行。
开好病历单,云泥去隔壁药房拿药,前边还排着队,她慢吞吞地站到队伍后边,低头看脚边的影子。
拿完药已经快上课了。云泥没多停留,拽著药袋快步往楼下走,她始终低着头,也没去注意那些擦肩而过的人。
台阶上。李清潭停住脚步,侧身往旁边看了一眼,蓝白色的身影在回旋的楼层间一闪而过,很快没了踪影。
被李清潭扶着的蒋予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李清潭收回视线,走了几步,才发现他和云泥已经快有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云泥虽然没有多说其他的,可李清潭听得出来她话语里的疏远之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也许吧。他们之间只能到这儿了。
云泥这场病来势汹汹,吃了校医开的药也不见好,但她没打算在校医院挂水,因为贵。
周五云泥请了半天假,连着烧烤店晚上的班也请了假。
中午放学,别人去食堂吃饭,她背着书包推着车往外走,夹杂在人流中格外显眼。
学校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奥迪车里,李清潭坐在后排的位子,隔着一扇窗看见女生骑车远去的身影。
“爸送你来庐城也是不得已的决定,你在原来的学校打架闹事,我们家的身份摆在那儿,不把你送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爸为了你的事花了不少的心思,你不要再胡闹了,知道吗?”李明月说完话半天不见人吭声,从电脑前抬起头,见弟弟盯着窗外出神,一直没说话。
李清潭察觉到车厢内异常的安静,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并不相像的姐姐,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知道,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听见了。”李清潭看着李明月,格外认真地说,“真听见了。”
李明月见李清潭这样,也没再多说,换了个话题:“最近学习怎么样?”
“就那样。”李清潭想笑,“反正以后都是要回北京参加高考,在这里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呃……”
李明月懒得再说,重新看着电脑上的文件:“我下午在南京还有个会,等会儿就不陪你吃午饭了,给你带了点衣服和吃的,在后备厢,自己去拿吧。”
李清潭笑着说:“谢谢姐。”
李清潭提着东西站在路边目送李明月的车开走之后,没回教室,在路边拦了辆出租直接回家了。
他来庐城这一年,除了李明月,李家的其他人都不曾来庐城看过他,李钟远只会在他做错什么事时打来一通责问的电话。
至于李太太和李家大儿子李清风,他们可能更宁愿李清潭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李清潭回到家里,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整个人摔躺在沙发上,屋里没开空调和暖气,温度很低。
李清潭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找打开QQ,盯着其中一个联系人看了会儿。
最终李清潭还是什么都没做,放下手机丢在一旁,就这么在客厅睡着了。
李清潭醒来天已经黑了,屋里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什么人气,他起身时察觉嗓子有点不舒服,也没在意,赤着脚进了浴室。
次日周六,庐城气温又降。
云泥昨天在小区门口的诊所挂了水,早上又去挂了一次,中午随便吃了点米粥,就坐车去了宋家。
程云华一开门听云泥声音不对,说:“怎么你也生病了?早上小潭过来,也哑着嗓子,都发烧了也不知道。”
云泥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潭”是谁,瓮声说:“最近降温太快,没注意冻着了。”
“来,快进来。”程云华关切道,“去医院看过了吗?”
“看过了,已经挂了两天水。”
程云华说:“早知道你生病了,今天补课就取消了呀,也好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没事的,阿姨,我已经好多了。”
程云华还是担心,给云泥冲了杯姜茶:“你一個人在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爸爸在外面也不放心的。”
云泥被姜味冲了眼,眼眶有些酸,握着杯子说“好”。
考虑到云泥还生着病,又不想她白跑这一趟,程云华索性就将补课的时长缩减了一个小时。
程云华说:“正好枝枝最近学校里的事情也多,难得周末,就多给她一点休息时间。”
云泥知晓这是长辈的好意,也没拒绝。
两个小时比起三个小时更显短暂,宋枝趴在桌上,满脸倦容:“初三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云泥收拾好书包,笑说:“高三你也会这么说的。”
“呃……”
说话间,客厅外面也传来说话的动静。
云泥听见程云华的声音:“你这就走啦,不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吗?”
隔了几秒。有男生的声音,沙沙的,有些哑。
“不吃了,和同学约好有点事情,现在要过去一趟。”
程云华:“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给你买的药记得吃,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嗯。”
紧接着是开门的动静。
云泥回过神,将书包挎到肩上,拿上钥匙和口罩:“那我也先回去了,下周我带卷子给你做。”
“好,姐姐再见。”
云泥从卧室出去,程云华也免不了一通叮嘱,她都一一应下,到门口才说:“阿姨再见。”
“回去路上慢点。”
“好。”
云泥从宋家出去,走廊和屋里温度相差太大,她低头打了个喷嚏,余光里瞥见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她顺着往上看。男生一身黑色,肩宽腿长,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和漆黑的眼。
四目相对。
云泥听见李清潭有些熟悉的、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学姐。”
她的眼皮一跳,口罩有些闷,她往下拽了拽,露出鼻子和嘴巴,这才缓过来。
她问:“我听程阿姨说你生病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他说。
“哦。”
“你呢?”
“也好得差不多了。”
“嗯。”
两个人坐同一趟电梯,一块儿走到小区门口,云泥以为会和他分开,停住脚步:“那我先走了。”
他的脚步没停:“去公交站吗?我也要去。”
云泥愣了一下,跟上李清潭的步伐。
外面冷风凛冽,刮得脸疼,云泥又重新把口罩戴好,低着头匆匆穿过并不宽阔的马路。
公交站离得并不远,此时并不是什么上下班高峰期,但因为是周末,站台人依旧很多。
云泥远远看见自己要等的那班公交快要开过来,扭头问李清潭:“你坐多少路?”
李清潭刚才在看手机,闻言抬起头,1路也恰好到站,他下巴轻抬:“坐这个。”
云泥和李清潭同路。
1路经过的公交站点差不多横跨大半个城市,这个点坐车的人也不少,车一进站,前门就一窝蜂涌上去一堆人。
云泥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挤在队伍外围,忽地被人从后面勾住羽绒服的帽子。
她回头。李清潭松手,声音很淡:“先从后门上。”
云泥跟上他的步伐,从敞开的后门上了车,其他人见状也要效仿,司机等人都上得差不多了才说:“刚刚从后门上来的记得投币,我这儿都有监控的。”
李清潭从钱夹里摸出一张五元,准备让前边的人递过去,云泥及时扯住他的胳膊:“我有硬币。”
云泥转过头把四枚硬币递给旁边的阿姨,麻烦她往前递。
车上人很多,能站的位置有限,云泥勉强抓住扶手,另只手扶着旁边座椅的靠背。
李清潭站在她身后,单手握住扶手上边的横杆,手腕露在外面,腕骨非常漂亮。
车子行驶得并不平稳,拐弯加速刹车都很突然,车里的人晃来晃去,云泥时不时往后倒,脑袋撞到李清潭的下巴。
他稍稍站直了身体,视线往下落。
女生微低着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耳后那一侧以及整个耳朵不知是因为什么,泛着红意。
又一个拐弯。云泥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李清潭手疾眼快地伸出手,抓着她的胳膊把人扶稳。
衣衫摩擦间。云泥又闻见那一点熟悉的青柠香,在这沉闷的空间里,像是枯败山林里的潺潺清泉。干净、澄澈,一尘不染。
好在拥挤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途中经过火车站的站点,车厢里空了三分之一。
李清潭拍拍云泥的肩膀,提醒道:“那里有位子。”
两个人坐到车厢倒数第二排。
车里温暖而闷热,云泥坐下来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整个人完全放松状态靠着椅背,随着车子的行驶晃来晃去。
李清潭一坐下来就在玩手机,座椅之间空隙太小,一只腿屈着,另只腿侧在座椅外面。
肩膀时不时压上一些重量,而后又及时撤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点重量在又一次落下来之后,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也没见要抬起的迹象。
李清潭玩游戏的手停了下来。他扭头从并不干净的玻璃上看见两个人的侧影,随着车子的快速移动,忽隐忽现。
约莫有十几秒的光景。他收回视线,低头笑了一下。
未完待续,下期连载详情见《花火》10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