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电影中的“英雄母亲”与“家国”议题
2021-11-25李玥阳
李玥阳
“英雄母亲”是在当代中国文化中不断出现的形象,通常指为国捐躯的英雄的母亲。英雄们殒身不恤,英雄母亲则常常作为家庭的幸存者坚忍度日。当代中国对英雄母亲的认知与“十七年”电影的建构紧密相关,如《钢铁战士》(1950)中的张母、《母亲》(1956)中的母亲、《回民支队》(1959)中的马母、《战上海》(1959)中的赵妈妈、《洪湖赤卫队》(1961)中的韩母、《苦菜花》(1965)中的冯大娘,等等。这些电影塑造了一系列英雄母亲的形象。这些形象是相对定型化的,在大多数情况下,英雄母亲不是解放双脚、留着齐耳短发的女性,也和深谙革命理论的大婶、大妈有所区别。她们有着相对保守的旧式女性形象,历经苦难,柔弱却坚韧。有趣之处在于,在新中国倡导妇女解放和男女平等的背景下,这一旧式女性形象却能保有强大的生命力并延续至今,这是值得玩味的。
在“十七年”电影中,对于女性身份常常有明确的区隔,在视觉上主要以造型上的不同来实现。《中华女儿》(1949)中的胡秀芝早期是一名逆来顺受的旧女性,挽着发髻,后期她转变为一位女战士,造型也随之变成齐耳短发。《新儿女英雄传》(1951)中的小梅出场时是个柔顺的农家女孩,钟情于大水哥,却无力反抗包办婚姻,嫁给了张金龙。此时的小梅梳着发髻,是普通农家女孩的造型,而她在当了八路军和妇女代表后,就换成了齐耳短发的新造型。在此,女性造型携带明确的表意性。如果说发髻代表思想保守落后、被旧文化毒害的女性,那么“解放头”则代表已经完成了思想解放的革命新女性。在“十七年”电影中,发髻女性的保守和落后总是被着重强调,并常常被呈现为齐耳短发女性的对立面。比如,《妇女代表》(1953)中留着旧式发髻的婆婆和刘大婶保守落后,极力反对儿媳桂蓉“姑娘家的出去张罗”,而妇女代表桂蓉则以“解放头”与其形成视觉上的对照。《一场风波》(1954)亦是如此。梳着发髻的舒绣文扮演的是一个被家族摧残到几欲自杀的女性,而支持其婚姻自由的妇女委员二婶则以“解放头”显示出革命性。问题在于,尽管存在上述女性形象的对立,但挽着发髻的英雄母亲却并没有因其旧式保守的造型而“落后”,反倒总能跳出落后/先进的二元对立,保存自身的独特性与合法性。即使在20世纪60年代更激进的表现英雄母亲的电影中,这一形象也保留了旧有的造型特征,如《洪湖赤卫队》中的韩母和《苦菜花》中的冯大娘,她们始终与齐耳短发的革命女性形象保持着距离。
母亲叮嘱儿子,绝不能说出部队的秘密(电影《钢铁战士》)
英雄母亲形象的独特性值得思考,她们体现出“十七年”历史的复杂性。孔飞力在《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提出,中国内部持续存在一种“根本性议程”或“建制议程”,这一议程使中国不同时期的历史得以接续而不是断裂。沿着这一思路,1949年同样是一个复杂的节点,新中国既完成了创新和改造,也包含着对“古老的议程”的回应①。在既往研究中,女性服饰和身体常被纳入现代性议题,比如都市文化或女性解放,而留着发髻的英雄母亲形象常被搁置,因此,这些视角不能为思考英雄母亲提供充分可能。英雄母亲是一个暧昧的形象,她既携带旧式女性特征,又是现代的。她所揭示的是更复杂的面向:中国的现代议题不仅包含摩登或解放,同时也包含对传统中国的融合与改写;作为民族和国家英雄之母,英雄母亲所涉及的国家议题也不只是现代的产物,而且是与历史血脉相连的、更复杂的融合改写过程。
一、发髻与剪发:“旧家国”与“新家国”
不应忽视,女子剪发和发髻的论争伴随着20世纪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过程,并构成现代中国与血缘家族矛盾的某种显现。有学者指出,中国最初的民族思想是一种“文明共同体”②,占据共同体核心的思想不是国家,而是梁漱溟所说的“近则身家,远则天下”③。而在“身家”与“天下”之间,王朝国家更像一个“中间环节”④,它必须遵循天下之道,若未能遵循,个人及家族便会将其颠覆或抛弃。因此,家族和王朝国家的关系并不稳定。“十七年”电影中被不断表现的人物佘太君便是如此。在原作《北宋志传》中,杨家将本是后汉大将,后汉欺凌忠臣,不守道义,杨家将便转投大宋⑤。在传统戏曲中,杨家将一边为“保宋”披肝沥胆,一边也总是“赵家”“杨家”地计算自身的家族利益。在此,家族与王朝国家之间是一种或统一或对立的游移关系。20世纪初,这样的家国关系在多个层面遭遇危机。当现代国家作为新兴力量替代“天下”后,如何处理家族和国家的关系成为重要议题。新文化强调男女平权,尝试以个人替代家族,他们批判儒家思想对人性的摧残,“娜拉”出走和女子剪发成为批判传统家族的重要叙事。围绕女子剪发展开的是一种个人主义叙事——女子应该像男子一样剪发,不在家中当玩物,独立自强,“为中华民国之新女子,不得不力求学问,欲力求学问,不得不撙节光阴,撙节光阴,不得不自改革装饰”⑥。
但个人主义声浪未久,女性回家的声音便再度成为主流。这一立场与孙中山关于家国关系的理念相关。孙中山看到了传统家国关系的另一重危机,即在传统家族观念的支配下,中国人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像是“一片散沙”。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孙中山强调以民族主义观念取代旧有的封建国家意识。对于孙中山来说,这种现代民族主义的优越之处是能够更有效地将民众组织起来。因此,他反对英美原子式的个人主义,尝试将宗族纳入民族主义,建立一种从“宗族”到“民族”的和谐递进关系⑦。遗憾的是,孙中山未能进一步阐述宗族和现代民族主义应该如何结合起来,以及二者的具体形态如何。
但是,在20世纪初期“家庭改良”的讨论中,主流观点多少否定了孙中山的宗族理念。家庭改良更倾向于建立西方式的以夫妻、孩子为主体的核心家庭。如芙卿所言:“西俗家庭之组织,以夫妇及其未成年之子女为分子。此外,父母不与焉,伯叔不与焉,兄弟不与焉。吾国则不然,常合父母伯叔兄弟之家室。……吾国家庭主体为尊长,而幼辈为附隶,西国家庭之主体为夫妇,而自为主人。……吾国家庭意见分歧,西国家庭心志齐一。吾国家庭多猜忌嫌隙,西国家庭多自由活泼。”⑧作者的立场很鲜明,西方小家庭能够“心志齐一”,而中国的大家族则难以齐心,应该借鉴西方的小家庭,使现代国家与家庭统一起来。因此,民初“家庭改良会”的宗旨即为“实行提倡男女平权,改良家庭,革除种种恶习,以期养成完全共和国之风俗”⑨。在家庭改良设想中,一方面要“实行男女平权……废除家族制度,实行个人主义……提倡个人独立之资格”⑩,另一方面涉及新式家庭与国家的关系:“宗法不废,则人民永无与国家直接之日。一国之中而家为之梗,爱国之心,不著而亡。”⑪作者认为,宗法家族阻挡在人民与国家之间,阻碍了人民的爱国心,改良家庭是要去除这个“梗”,让人民与国家“直接”。这里,家庭改良会构想了一种男女平权的新式家庭,以此取代传统家族,使人民、家庭与国家直接贯通。
与上述家国论争相伴生的是关于女子剪发与保留发髻的论争,二者之间有很强的相关性。在20世纪初《女子剪发议》中,女子剪发是男女平权的必经之路,只有女子剪发,走出家庭,男女平权,才能比肩“优胜民族”⑫。1920年,刘静君影响颇大的文章《女子剪发问题》再度倡导剪发。作者谈到自己七八年前剪发的动因是追求女性独立:“我剪发的意思蓄之已久,我挣脱家庭羁绊之初,即实行胡乱剪过一次……隐含着独身主义在内。我们这边的风俗,没有头发的女子,人都不娶。”⑬当她在20年代重新倡导剪发时,“梳头不利于女子人格的保存”的观点仍被保留下来⑭。同样在1920年,《民国日报·觉悟》开辟专栏宣扬女子剪发,支持者大都赞同刘静君等人的观点,反对者则否定女子剪发对国家的重要性:“窃以为现在中国之妇女,此事尚可稍缓解放。盖未解放之事情正多。”⑮“我们中国好像一艘破船……一定要拿要紧的地方先修好。”⑯女子剪发被视为一种“创奇立异”的危险事件,于国家无益。这种将女子剪发视为异类的思想一直存在,1926年《日知小报》记载:“全世界瞩目之京师大惨案。其中牺牲性命者,男学生以执旗者多,女学生则以剪发者多。”⑰在“三一八惨案”中殒身者,最著名的刘和珍、杨德群都是剪发女子。这篇报道显示出与爱国运动相关、却又隐匿不可见的另一个层面,即将剪发者与执旗者视为“创奇立异”、甚至屠之而后快的心态。直到20世纪30年代的“新生活运动”,仍可看到对剪发的禁忌。比如,当时的“政府指令”提出:“据蒋委员长之意,以为妇女应有发髻,故令此后军人不得与无发髻之妇女结婚。”⑱这一表述仍将发髻与婚姻联系在一起,并将剪发女子隔绝于婚姻家庭之外。剪发和发髻的博弈,内含着女性-家庭-国家关系的不同构想,指向不同的现代国家理念。
在上述博弈的背景下,女性发髻或剪发始终带有不同的视觉表意性。彼时中国电影的“国片复兴运动”,也在很大程度上参与了女性剪发和发髻的视觉建构。电影人罗明佑于1930年成立联华影业公司,发布国片复兴运动声明,宣告中国电影应致力于“挽救国片,宣扬国粹,提倡国业,服务国家”⑲。此时联华公司的“国片”提供了不同于以往的家国叙事,它们以女性形象为中心,将女性剪发和发髻作为明确的表意手段。在吴永刚编导的《神女》(1934)中,女主人公堕落为“神女”时以剪发形象示人,但当她成为贤良母亲后,立即梳起了发髻。影片还借助妆容来配合发型:堕落“神女”在剪发时涂脂抹粉,成为母亲后则立刻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以发髻女性为贤良母亲,以剪发女性为堕落“神女”,这与早年刘静君提出的“梳头不利于女子人格的保存”的观点明确对立。罗明佑的电影也有同样的结构,《慈母曲》(1937)与《神女》相仿,也以不施粉黛的发髻女性作为正面人物。影片中的“慈母”最符合这一形象,而反面女性则以短发示人,唯一的例外是老大媳妇,她留有发髻,但为了和正面人物相区分,画着浓重的眼影和“坏女人”常见的细挑眉形。有趣的是,慈母的孝子有个善良的恋人,她是影片中另一个正面女性,饰演者陈燕燕是短发,但一直用头巾包裹着头发,或许是要做出留有发髻的效果⑳。在此,《慈母曲》与《神女》一致,都将发髻正面形象与剪发负面形象对立,两部电影中的发髻女性都是母亲,是家庭的维系者,彰显着民族性;而时髦的短发女性则不守伦理,涂脂抹粉,背离家庭,因此是西化的、非中国的。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的家庭已经不是传统宗法家族,而是以夫妻为主体的小家庭,比如《慈母曲》中的母亲就在子女们的小家庭间辗转,无处可去。
母亲陪儿子读书(电影《神女》)
另一方面,演员陈燕燕留着短发提示了一个事实,即在20世纪30年代的摩登上海,剪发已经成为时尚,剪发之美得到了更多的认同。与国片复兴运动相伴生的左翼电影运动延续了剪发女性的正面形象,并向前推进。比如,蔡楚生在《新女性》(1935)中设置了两种新女性——韦明和李阿英,她们都是剪发造型。作为“娜拉”的韦明虽然走向末路,却不乏自省精神,而工人李阿英则独立自主,自食其力,忧国忧民,代表着未来的希望。在这一背景下,“国片”倡导者罗明佑似乎也开始尝试转向。与《新女性》同时期,罗明佑和朱石麟联手创作了直接以“国”为名的电影《国风》(1935),表现了其作品中为数不多的“剪发新女性”。电影的正面人物不是留着发髻的慈母,而是剪发的校长张洁。张校长是女性独立的倡导者:“诸生这届毕业之后……升学呢?结婚呢?还是当教员呢?如果环境许可,当然是升学最好,结婚本是人类应有的事,但不要单以读书毕业作为提高择偶的条件,而置国家社会于脑后!”张校长的女儿张兰与母亲观点一致,在影片结尾处,她在挫败和成长后做出了更明确的表述:“我发现家庭之爱而外,还有更伟大的爱,这伟大的爱,是要在家庭以外寻求的。”支持妇女解放,不甘居玩物,这一主张看起来几乎与女子剪发的倡导者一致。
但影片在转变中又暗藏了很多“保留看法”,它们不断暗示,影片对剪发的正面呈现更像是一种“调和”而非“一致”。例如,张校长是剪发造型,但影片女主角张兰始终留有发髻,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为妹妹张桃的负面形象服务的:姐妹俩从乡村到上海求学,张桃很快堕落了,她剪掉了发髻,成了涂脂抹粉的剪发女郎,和男人打情骂俏,背叛婚姻。在这里,叙事又回到了剪发堕落女性与发髻贤良女性的对立。同时,影片虽然倡导女性独立和离家,但张兰事实上并没有拒绝婚姻,只是“等待数年再谈婚事”。张校长虽然不赞同毕业后结婚,但前提也是“结婚本是人类应有的事”,只是不必那么急,且张校长自身也是一位母亲,身处家庭之中。将这些“保留看法”纳入思考,影片的真实立场变得复杂起来。与其说影片认同女子剪发、离家与独立,不如说影片宣扬了另一种新女性:她们格外彰显了新生活运动及其“忠孝仁义”精神,是一种受到教育、拥有国家精神、回归家庭并以新精神教育下一代的新女性,这与《新女性》中的韦明和李阿英有质的不同。表面看来,《国风》的新女性似乎调和了剪发与发髻的对立,兼具女子独立和回归家庭的双重特质,但事实上,影片完成了一次巧妙的替换,将具有民族意识等同于对男女平权的追求,二者间的裂隙被巧妙地略过了。意味深长的是,罗明佑似乎连自己也没有说服,《国风》拍摄后不久,他就和朱石麟、费穆等人回归“正道”,拍摄了《慈母曲》等电影,继续去表现发髻母亲了。
在上述电影的博弈中,一些定型化的女性形象逐渐形成,如发髻女性、剪发独立女性、涂脂抹粉的剪发女性等。她们以不同方式与国家连接,构成了女性-家庭-国家的不同叙事结构,进而参与对中国现代民族国家的想象与建构。这些女性形象也构成“十七年”电影的英雄母亲叙事的基本表意符号。
二、发髻母亲:新式家庭与国民的教育者
另一个需要注意的现象是,在《慈母曲》《天伦》(1935)、《神女》《母性之光》(1933)等一系列电影中,发髻女性常常是母亲,而不是妻子或其他身份。同时,母亲作为“母性之光”“天伦”等精神的代表,其出现常常伴随着父亲的隐匿,隐显之间仍可能与某种对家庭与国家关系的想象相关。张慧瑜在鲁迅研究中探讨了父亲和母亲的隐喻性:“父亲的缺席……是一种传统中国的衰落,‘铁屋子’是一间扼杀父亲的无意识、无主名的暴政。”这一分析涉及的两个问题都关乎母亲的凸显。其一,父亲的缺席意味着传统中国和父权结构的衰落,而母亲则成为父权衰落的隐喻,“母亲的姓名并非意味着母系或对男权的反叛,因为母亲的姓也是另一种父之名、父之法……”,她是“铁屋子的另一个面孔”,是“一个受难的先驱者”㉑。其二,当父权衰落、父亲缺席,“妻子”也就此隐遁,唯一有意义的似乎只剩下母与子的关系,子既依存于母亲,又要挣脱母亲的羁绊,即“我如何斩断与铁屋子的文化脐带”㉒。
在这个意义上,母亲(而不是妻子)在父权衰落的语境中成为国家与家庭相连接的为数不多的资源。在20世纪20年代的描述中,母亲常常具有多重面孔。一方面,母亲被家族伦理裹挟,以“吃人的礼教”坑害子孙。1920年《兴华》杂志登载的小故事《家庭地狱——礼教的母亲》便是一例。父亲缺席,母亲是一个彻底的礼教牺牲品㉓。另一方面,在鲁迅等人的作品中,母亲则不只是困囿于传统宗族无法自拔的受害者,而是显示出一种伟大的受难者姿态,是父权衰落和苦难的承受者。
父权衰落在20世纪30年代的国片复兴运动中仍被呈现为父亲的缺席。《故都春梦》(1930)中的朱家杰贪恋美色权势和都市生活;《慈母曲》中早逝的父亲昏庸无能,看不出孝子老三的优点;《母性之光》中,亲生父亲因革命而抛弃家庭;《小玩意》(1933)中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带着女儿坚持手工制作本土玩具。父亲缺席的同时,母亲被极大凸显,“孤儿寡母”成为常见的叙事模式,比如《神女》中独自抚养孩子的母亲,《慈母曲》中颠沛流离的母亲,等等。这些母亲既经历了传统家族的崩溃,又与家族保持着血脉连接,她们承担着父权衰落的苦难,并保持着旧式的发髻女性形象。但是,需要强调的是,此时的母亲已经发生了根本转变。作为一种全新的建构,母亲虽然苦难深重,但已不是“铁屋子”里的困兽,而是全新的民族国家想象的承载者。依托于这种想象,母亲已经摆脱了“为奴隶的母亲”的凄苦无助,不再是“吃人的礼教”的受害者,而是变得强悍起来,变成苦难中的草创者、筚路蓝缕的教育者、“新国家”和“新国民”的希望所在。
这个转变是如何发生的?还是要回到“家庭改良”上来。如上文分析,家庭改良不仅谋求家庭内部的改变,更希望重新塑造家庭与国家的关系,尝试将家庭与国家直接贯通。当时出现了“新贤妻良母主义”的口号,倡导女性重新回归家庭,当贤妻良母。但“贤妻”鲜少被谈及,“良母”才是女性回归家庭最重要的议题。首先,“良母”的重要思想来源是瑞典女作家爱伦凯的“母性教育论”。爱伦凯将母性作为女性最重要的使命,“母亲不独产生生命,且从而培植之,爱恋之,抚养之,训育之。……使人一生的生活,成为人的生活,此种禀赋,使母亲成为儿童的保障,妇人成为丈夫的幸福,祖母成为一切的慰安”㉔。因此,“社会人类的发达,在于各个人本质的向上,而各个人本质的向上,完全要靠母亲的感化力”㉕。其次,德国“女性回归家庭”的做法也成为母性思想的来源之一㉖。这些思想和实践在中国影响深远,母性的培养和教育从理论探索逐渐演变为社会工程。国民政府颁布了“中华民国教育宗旨及其实施方针”,提倡“男女教育机会平等,女子教育并需注重陶冶健全之德性,保持母性之特质,建设良好之家庭生活及社会生活”㉗。母亲节、母亲会、母亲学校成为重要的节日和机构。母性的培养常常借用男女平权等个人主义表述,例如“母性教育”将使女子获得更多教育权,但“母性”与“女性”并不相同,女性转变为母性,意味着女性个人主义立场被否定。一方面,女性走出家庭被认为没有出路,只是“一般时髦女性,并无真正之觉悟,不过以读书为名,而恋爱是实”,这些女性“在资产丰富的绅士家庭中终日陶醉于拥抱化妆等卖淫的勾当里头”㉘。另一方面,“家庭至上”的设想也被认为不可行,例如受到批判的陈衡哲的观点:“一个女子是一个家庭的中心点,而家庭又是国家与民族的中心点;没有一个家庭的程度是能高出于它的主妇的,也没有一个国家与民族的程度是能高出于她的家庭的。”㉙
只有一种方案获得了普遍认同,即以“母性”为基点,将家庭与国家“直接”。母性被提高到“民族健全”的高度,女性保持母性,回归家庭生儿育女,被认为是民族强大的根本㉚。何景元在多篇关于“新贤妻良母主义”的文章中谈到,中国已经进入全新的民族主义时代,在这一时代,“所有小孩子既不是家族中的宗祧继承者,也不是个人完全私有的儿子,却是民族代谢的新份子,国家下代的新国民。所以育儿、哺乳、家庭教育,都成为极其重要的工作”㉛。同一时期,人们从各种角度论述这一观点,如《医学周刊集》从医学角度论述:“一个民族身体之健康与否,皆系于其国人之家庭组织之良否。其意即谓儿童身体在于发育之过程中,其监督强半系于家庭中也。而在家庭中与小儿接触最多者,尤莫过于小儿之母亲。”㉜在此,家庭被视为与国家一体的社会机构,母亲作为家庭的维系者,也成为社会的维系者。
母亲出狱,母女重逢(电影《母亲》)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母亲成为家庭与国家的沟通者,剪发女性则更多是涂脂抹粉的时髦女郎,这一思路一直延续到20世纪40年代。高尔基的《母亲》在20年代被夏衍翻译成中文,为中国电影提供了一种样本。这部小说以小家庭为基础,将小家庭与更宏大的改造世界理念相贯通。在高尔基的示范之下,30年代直接以“母性”为名的电影不在少数,这些电影受到瞩目,也反映出观众对于母亲与国家的期许。1933年,卜万苍导演的《母性之光》“在社会人士的极度渴望之下”㉝公映,成为一大盛事。影片讲述的正是母亲教育孩子的故事。女儿小梅在养父的错误教导下过上了奢靡的生活,母亲力挽狂澜,引导女儿与养父的道路决裂;母女一起办托儿所,小梅“成为一个于社会有用的女性”㉞。这部电影在当时获得盛赞,“批评家对于它欢迎的热诚,简直令人惊奇:赞美,谅解,一改以前批评家爱对国产影片吹毛求疵的习气。……所有的人都向导演卜万苍表示颂扬”㉟。公映过后很长时间,关于影片和演员的报道还不时出现在杂志中,“母性之光”甚至变成一种弘扬母性的固定化表达。在观众看来,这部电影的振聋发聩之处,正在于将“母性”与“国家”概念成功联系在一起,如观众所感:“国家观念终于走进了中国好莱坞了。”㊱
尝试以母亲和家庭为一端,以国家为另一端,母亲进行的国民教育将家庭与国家直接贯通,这是一种全新的家国想象,与传统家族与封建国家的关系很不相同。相应地,全新的家国叙事也向家国一体的方向转变,拥有不同于以往的特征。一方面,父亲在家庭中缺席,以男性为代表的传统家族变成了以女性(母亲)为代表的新式家庭,过去不拥有名姓的母亲开始拥有自己的名字。在此,新家国叙事对历史故事的改写非常引人注目,比如岳飞故事。20世纪初,岳飞开始与民族主义相关联,被标举为“中国民族主义第一人”㊲;1940年,吴永刚拍摄了爱国电影《精忠报国》;50年代,《人民日报》报道了国民党旧部拜祭岳飞墓㊳,足见这一脉络的生命力。“岳母刺背”和“精忠报国”是岳飞故事中脍炙人口的段落,但在故事的早期版本中,“精忠报国”和岳母并没有直接关系。在一些版本中,岳飞因金兵进犯而愤恨交加,自己找人在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在另一些版本中,“精忠报国”是高宗皇帝御赐的墨宝㊴。这些版本都没有凸显、甚至没有提及岳飞的母亲。岳母刺背的故事是在清朝中后期的话本中才出现的较晚版本。这一版本强调,“精忠报国”是满怀忧患意识的岳母为教育儿子而刺在岳飞背上的,它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成为岳飞故事的主要版本。在1940年吴永刚的《精忠报国》中,夏霞饰演的岳母成为主要角色。在1949年的《新儿童报》中,“精忠报国”已经成为儿童的历史常识:“小时因黄河大水为患,溺死了他的父亲,可是他的母亲却深知大义。……在他背上用针刺下了‘精忠报国’四个字。”㊵这是一个典型的父亲缺席、以母亲为主导的家国叙事。
另一方面,如果说男性缺席意味着宗法家族的父权衰败,母性的凸显意味着家庭结构的残缺,那么,只要新的父亲形象没有被成功建构起来,以母亲为核心的家庭便总带有残缺的特征,母亲再强大,似乎也只能作为“孤儿寡母”的一部分存在。但是,全新的家国叙事成功利用了这种残缺,将其作为与家国“直接”的有效途径。“家”不再是封闭的结构,而是改变了传统家族的自给自足,变成了开敞性的,它放弃了自己的权力,让位给国家。在这个意义上,家庭更像是个人和国家之间的过渡,而不是稳定的层级。一个叙事征候是,母亲虽然肩负教导孩子成为国民的重任,但这似乎并不意味着她拥有独立的理性认知能力,她常常不能独立完成教育任务,总是需要“引领者”。这个引领者已不再是传统家族中的父亲,而是一个作为“民族主体”的精神之父。《母性之光》中小梅的亲生父亲家瑚再三拒绝担任家庭主体,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母亲的指引,反倒使父亲的指引具有更强的合法性。因此,在母亲回归家庭的同时,父亲常常是拒绝回归家庭的。家庭中父亲的缺席,使家庭保持了一种对“国”的开敞性。在很多情况下,围绕在母亲周围的正面男性都是作为民族国家主体的男性,只有他们拥有对母亲的引导力。
三、英雄母亲:家国叙事的推进
这一正在建构中的新家国叙事,凸显出一个承载着传统父权衰落之苦难、又肩负着新国家民族之希望的母亲形象,她与剪发独立女性有本质差异。母亲与传统家族、新式家庭都有联结,她的登场伴随着对历史叙事的不断钩沉与改写,并意味着变革的发生。事实上,这构成了“十七年”电影中英雄母亲的基本模式。“十七年”电影对此前电影的延续性不容忽视。一方面,在女性造型上,保留发髻的旧式女性与剪发的新女性仍然形成对照;另一方面,从“英雄母亲”的称谓本身,已经可以看到与“母性之光”类似的家国想象方式——以母亲为代表的残缺家庭被宏大的民族情怀所感召。
同时,“十七年”电影不是简单延续了此前的家国叙事,而是做了进一步推进,使家国关系变得更为紧密。“十七年”电影的新家国叙事仍然注重对历史的借鉴与改写,这些过程可以在“杨家将”传统剧目的旧戏改革中看到。以杨家将取代岳家军,这是新中国的全新建构。北影厂拍摄了《杨门女将》(1960)、《穆桂英大战洪州》(1963)等戏曲电影㊶,同时还有豫剧、京剧等多戏种的《穆桂英挂帅》《杨门女将》《穆桂英大战洪州》等。在“旧戏”到“新戏”的转变过程中,可以看到佘太君被凸显、新家国叙事得到明确强化的过程。杨家将故事最早见于《杨家将时代忠勇通俗演义》和《北宋志传》㊷,很多情节成为中国传统戏曲的重要曲目,如《破洪州》和《四郎探母》。20世纪初期,在王钝根的主持下,进行过一次京剧传统剧目的文字整理和编辑,名为“戏考”。在1933年上海大东书局出版的《戏考》第三十五册中,可看到《破洪州》一剧。30年代,戏曲创作开始尝试将国家纳入其中,《破洪州》已经显示出国家意识的在场。但此时的国家意识关注的是“国法”和“家法”的碰撞,并以二者遭遇的荒诞感作为喜剧感的来源。首先,《破洪州》并没有强调穆桂英怀孕仍要出征的英勇救国行为,而是将重点放在穆桂英在战场上遭遇自己的公公这一情节上。在这里,国法和家法的冲突贯穿始终,让人忍俊不禁。杨六郎听说救他的是穆桂英,立即问杨宗保:“你去问你妻子,这是先论国法,还是先论家法。”杨宗保一本正经地去问妻子:“父帅问到,还是先论国法,还是先论家法?”穆桂英说:“军务为重,自是先论国法。就请父帅交印便了。”杨宗保又回去告诉父亲:“我妻言道,军务重大,自然要先论国法。就请父帅交印吧。”㊸
这个段落的喜剧感来自这样一种情境:家族伦理仍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而“国法”对“家法”的超越被视为不可思议。可以看到,这种“家法”仍然由男性代表。到了20世纪50年代的杨家将创作中,这种“不可思议”感已经不复存在,佘太君代替杨业或杨六郎,成为杨家忧国忧民的代表。但尽管英雄之母已经登场,我们仍在一些地方戏中看到一种民间的、不那么具有国家意识的女性形象,比如1958年的豫剧《穆桂英挂帅》。在这部剧中,穆桂英因“只听得金殿上宋王欢笑,哪管俺天波府血泪涟涟”的家族矛盾而不愿再出征。在此,家和国似乎仍然没有“直接”。这出戏中的佘太君也与之相似,她一上场便念起殒身的孩儿们,更像是一个伤感的普通母亲。当穆桂英拒绝挂帅时,佘太君很理解,只是以自己“百岁挂帅”暗暗怂恿穆桂英出征。此处的“普通母亲”在京剧版本中不复存在。梅兰芳主演的京剧《穆桂英挂帅》(陆静岩、袁韵宜改编,1959)是建国十周年的献礼之作。这一版本从豫剧《穆桂英挂帅》改编而来,但与之截然不同,民族国家的重要性被极大凸显。佘太君登场,失去孩子的悲戚只是一笔带过,更多是烈士暮年的不甘:“到如今清冷冷金鼓声断,白虎堂静悄悄剑锈刀残。”当她看到杨文广习练武艺,也不再觉得家和万事兴,而是感叹:“当年你父像你们这样年纪,早已为国立功保效了。”㊹穆桂英也没有了豫剧中的强势,尽管她不愿杨文广去打探情报,但当“太君、老爷主意已定”,便顺从地答应了。当需要穆桂英挂帅的时候,京剧版本并没有像豫剧版本那样,让穆桂英有很多心理斗争,佘太君也不需“默然良久”㊺,而是早已摩拳擦掌,“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穆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㊻。在这里,佘太君被清晰地推至最重要的位置,成为剧中支撑家庭、以民族大义教育孩子的母亲。同样重要的是,京剧中的佘太君已经变成家庭的绝对权威者,“太君”这一称谓和“老爷”地位相当,而佘太君所代表的家庭利益也与国家利益前所未有地一致,悲惨的家族遭遇不再重要,家庭始终向国家敞开,佘太君已经成为一个先在地具有国家意识的主体,甚至不再需要任何引领或启蒙㊼。
作为历史的当代重述,佘太君延续了“岳母刺字”和发髻母亲的深层结构,在戏曲电影“古装”的旧式面貌下,体现着新家国叙事与历史的协商过程。在另一个层面上,作为“十七年”的再创造,佘太君也携带着不同以往的特征,有些甚至只有在最激进的“英雄母亲”身上方可看到。佘太君这一母亲形象将家庭推向了某种极端。在此前的母亲和家庭叙述中,“满门忠烈”并不是阐述的要点,虽然母亲的家庭总是残缺的,但是“子”是在场的,家庭并未破碎。但在佘太君这里,家庭事实上已近解体,以似有若无的方式与国家贯通;在更为极端的情境中,家庭变成了完全偶和式的。这正是20世纪50—70年代特有的一种叙事模式,比如《烈火中永生》(1965)的“双枪老太婆”和华子良的家庭是破碎的,但她却是很多年轻革命者的“妈妈”。此后的样板戏《红灯记》(1970)也使用了这一模式:“你姓陈,我姓李,你爹他姓张。”革命者“舍小家保大家”也是这一脉络的重要表述。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佘太君是一位十分特殊的母亲。她不仅是英雄之母,而且自己也是英雄,年近百岁还想要挂帅出征。在这个意义上,佘太君事实上构成了新中国女性的历史样本。能文能武正是此时女性的理想形态,“双枪老太婆”则是佘太君的现代版。她们更像是一种“双面女性”,在电影视觉上也常常是双面的,比如影片创作者让“双枪老太婆”在冲锋陷阵时以短发形象出现,而作为“妈妈”的时候,则挽起发髻,呈现出另一幅面孔。
母女二人听说革命高潮即将到来,充满欣喜(电影《革命家庭》)
20世纪60年代,家国一体的叙事模式已经十分成熟。1960年的《革命家庭》开始了另一种尝试,将20世纪的家庭、国家与革命的历史贯穿起来,建构左翼革命的家国叙事。在革命的旗帜下,这部电影几乎囊括了此前关于母亲的各种叙事模式。首先是母亲带着儿女,在作为民族国家主体的男性引导下,拥有了救国理想。紧接着,影片进入第二种母亲叙事,即母亲梅嫂在革命丈夫梅青的引领下,变成了一个佘太君式的“双面女性”。梅嫂变换着不同的造型,经历了从发髻到短发再到发髻的转换。她参加了革命工作,被捕,进监狱,成为一个久经沙场的革命者。第三种母亲即“满门忠烈”的母亲。梅嫂的丈夫和大儿子先后为革命付出生命,她自己也被抓进监狱,家庭已经破碎。梅嫂被送到延安后,更是成为大家的“奶奶”。这部电影是作为“奶奶”的回忆展开的,大家围坐听“奶奶”讲故事,20世纪的复杂斗争演变为英雄母亲的单一记忆。或许可以说,“奶奶”的家国历史作为一种旧式的发髻女性讲述的历史,事实上对剪发女性的斗争史构成了压抑,例如当“革命家庭”成为延续性的,女性离家和家族/家庭的断裂便不可见,父亲似乎未曾缺席,他既在家庭之内,同时又是民族国家主体。为了这种连续性,影片甚至将包办婚姻描述为“称心如意”的,“感谢老天爷给了我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在这个意义上,保留发髻的英雄母亲作为革命历史的讲述者,将历史中的断裂与变革重新讲述为连续性的过程,将历史贯穿为单一的家国一体的叙事。
如上所述,“十七年”电影的英雄母亲并非在新中国横空出世,而是在传统家国叙事渐趋边缘化、新家国叙事被建构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母亲既是历史债务的承担者,保持着旧式的发髻造型,又在事实上替代了父亲,标记着断裂的发生。“十七年”电影虽然为母亲的苦难增添了“穷苦”的阶级层面,但并没有改变母亲-家庭-国家关系的想象方式。比如,凌子风的《母亲》塑造出一个留有发髻、在贫穷饥饿中苦苦支撑的英雄母亲,虽与《母性之光》对高尔基的借鉴很不相同,但并没有改变其基本架构:母亲仍然作为家庭的代表,在精神导师的引领下,率全家为新中国奋斗。在“十七年”电影中,家国一体的叙事被巩固和推进,在新家国叙事的有效性之下,发髻母亲和剪发女性曾经的尖锐冲突,也变得不再清晰。
① 孔飞力:《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陈兼、陈之宏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1、102页。
② 王柯:《从“天下”国家到民族国家:历史中国的认知与实践》,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67页。
③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45页。
④ 许纪霖:《家国天下——现代中国的个人、国家与世界认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页。
⑤ 熊大木:《北宋志传》第十四回,明代刻本小说。
⑥⑫ 张鹓瑛:《女子剪发议》,《社会世界》第2期,1912年4月。
⑦ 孙中山:《三民主义》,中国长安出版社2011年版,第5、54页。
⑧ 芙卿:《改良家庭之初步》,《新民德》第2卷第1期,1917年10月10日。
⑨ 《家庭改良会简章》,《亚东丛报》第3期,1913年2月。
⑩ 沈仪彬等:《家庭应改良条件》,《亚东丛报》第3期,1913年2月。
⑪ 《家庭改良会宣言》,《亚东丛报》第3期,1913年2月。
⑬⑭ 刘静君:《女子剪发问题》,《曙光》第1卷第3期,1920年11月。
⑮ 闵宝缉:《答友人论剪发书》,《江苏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汇刊》第10期,1920年5月。
⑯ 倪桐岗:《对于女子剪发问题的我见》,《江苏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汇刊》第10期,1920年5月。
⑰ 志照:《执旗者与剪发者》,《京报副刊》第452期,1926年3月28日。
⑱ 《剪发问题》,《社会周报(上海)》第1卷第41期,1935年2月15日。
⑲ 罗明佑:《为国片复兴问题敬告同业书》,《影戏杂志》第1卷第9期,1930年8月31日。
⑳ 《慈母曲》,罗明佑监制、导演,朱石麟编导,联华影业公司,1937年。
㉑㉒ 张慧瑜:《视觉现代性——20世纪中国的主体呈现》,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1—96页,第97页。
㉓ 《家庭地狱——礼教的母亲》,《兴华》第17卷第39期,1920年10月13日。
㉔ 黄石:《爱伦凯的母性教育论》,《妇女杂志(上海)》第10卷第5期,1924年5月。
㉕ 瑟庐:《爱伦凯女士与其思想》,《妇女杂志(上海)》第7卷第2期,1921年2月。
㉖ 胡孔殷:《论新贤妻良母主义》,《每周评论》第142期,1934年11月。
㉗ 郭春颐:《母性特质的教育》,《教育通讯(汉口)》第5卷第16期,1942年6月10日。
㉘㉜ 《关于贤妻良母》,《医学周刊集》第6卷第3期,1932年10月。
㉙ 陈衡哲:《复古与独裁势力下妇女的立场》,《独立评论》第159期,1935年7月14日。
㉚ 高山:《言论:国民与母性(续)》,《民国日报·妇女周报》第100期,1925年8月16日。
㉛ 何景元:《再论新贤妻良母主义:新贤妻良母主义的历史的意义》,《社会半月刊(上海)》第1卷第7期,1934年11月。
㉝ 《社会人士极度的渴望之下“母性之光”》,《联华画报》1933年7月30日。
㉞ 《母性之光》中家瑚台词。
㉟㊱ 叶袖音:《卜万苍的口供:导演母性之光以后》,《十日谈》第2期,1933年8月。
㊲ 《中国民族主义第一人岳飞传》,《湖北学生界》第5期,1903年5月。
㊳ 《陕西各界代表祭轩辕黄帝陵,在杭州的前国民党军政人员扫岳飞墓》,《人民日报》1957年4月7日。
㊴ 如胡惠生:《岳忠武精忠报国》,《通俗讲演书》第1卷第2期,1916年3月;君剑:《学术:传记:岳飞传(续)》,《竞业旬报》第6期,1906年11月。
㊵ 馨敏:《历史故事:“精忠报国”》,《新儿童报》第7卷第1期,1949年2月25日。
㊶ 北京电影制片厂在“文革”后期制作的《辕门斩子》(1976)也是杨家将题材。
㊷ 周尚书:《穆桂英题材戏研究》,安徽大学2020年硕士论文,第7页。
㊸ 《破洪州》,中华图书馆编:《戏考》第三十五册,大东书局1933年版。
㊹㊻ 《穆桂英挂帅》(京剧),梅绍武、屠珍等编撰:《梅兰芳全集》第二卷《梅兰芳演出剧本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39、340页,第357页。
㊺ 《穆桂英挂帅》(豫剧),徐苏灵导演,马金凤主演,1958年。
㊼ 在杨家将的早期故事《北宋志传》中,佘太君是一个依附于丈夫的妻子形象,并未拥有独立称谓,一直被称为“杨令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