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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文学之始:仿古即写真的城市创意

2021-11-25陈建华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1年5期
关键词:洋人海派上海

陈建华

从地铁一号线徐家汇站出口,见两旁墙上“海派之源”的字样,突然感到陌生。见到这个广告该有好几年了,怎么这下会走脑?或许因为近来一些同道朋友常常谈到“海派”?还是因为这学期在给研究生讲“海派”文学?回想近年来自己的研究兴趣八九不离上海,关于周瘦鹃的书在前年出版,题曰“上海文学文化”,却没想到和“海派”扣连起来。

想想好笑,大概在学术江湖中身不由己,也在蹭热度,赶浪头,事实上我们都是时代的飞溅浪花,这回好似在为“海派”充当“叙事者”角色。我们做文学史研究的,常常为起源问题争论不休。比方说现代文学吧,有的从城市文学角度认为《海上花列传》首当其冲,有的从白话出发追溯到更早黄遵宪提出的“言文合一”的主张,有的把20世纪初看作现代文学的“开端”,是指文学表现的“现代性”而言。

看似莫衷一是,不妨各自表述。有关海派的源头也众说纷纭。从地缘政治与历史传统的角度似乎离不开“老城厢”这一根基,最初的“洋场”就是在城外形成的。上海开埠后不久,传教士以徐家汇的土山湾为基地,引进了新的印刷和西画技术,因此说徐家汇是“海派之源”也有其历史依据,虽然略为夸张,含文创性质,在推进城区文化建设方面很能起激励作用。

记得十多年前陈平原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学组织了“文学史视野中的大众传媒”研讨会,我因故未能出席,请我的学生张春田代读了《晚清报刊“戏仿”散文与“文界革命”》的报告。在这里再讲这个“戏仿”题目似是老调重弹,但时过境迁,那时的连接点是梁启超的“文界革命”,现在重返历史场景与语境,以“海派”为枢轴。其实所谓“起源”意味着历史的断裂,对其追溯不免迷思性质,却自置于某种断崖式危机之中,受一种有所发现的心理驱动,在近代的曙光中捕捉种种新变创意的轨迹。

先来看1871年在《教会新报》上刊登的醒世子《洋场赋》:

华俗薄,洋人入;沪江浊,洋场出。延袤一二十里,不知天日。由城东北而西折,半属洋行。黄浦溶溶,环绕其旁;人杂五方,商通四域;洋货杂货,丝客茶客;相尚繁华,勾心斗角。挤挤焉,攘攘焉,蜂屯蚁聚,真不知其几多数目。煤烟贯地,有火何红?电报行空,不胫何通?曲折冥迷,不辨西东。有得意者,春光融融;其失业者,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街之中,而兴废不齐。

吴姬绝色,浪子消魂,勾情卖俏,渔色宣淫,朝歌夜弦,无间晨昏。明星荧荧,开烟灯也;片云朵朵,出局票也;娇喉婉转,酒水拳也;妙舌诙谐,茶会套也。彼豪此侠,无非狂也;一朝金尽,犹不自知其误也。昔日何荣,尽态极妍;今日何辱,冷眼加焉。有如此情者,不下万千。

乃祖之收藏,乃父之经营,乃身之精神,几世几年,积聚而成,倚之如山;一旦供挥霍,输来其间。衣服首饰,罗绮金玉,弃掷如遗;伊人视之,意犹不足。

嗟乎!习俗移人,一倡而百和也。彼爱纷奢,而不念其家;奈何入之仅锱铢,用之如泥沙?使沉湎之酒,蠢于骂座之灌夫;珍羞之味,多于墦间之樽俎;鸦片之烟,甚于三餐之啜哺。赌局之胜,哄于三军之部伍;华侈之衣,丽于王侯之服色;淫靡之曲,乐于生旦之歌舞。使千金之躯,极淫佚而不顾;荡子之疾,日益沉痼。烟瘾攻,疮毒举;曾几何时,可怜黄土。

呜呼!杀人者,夫人也,亦财也。殉身者,财也,亦自取也。嗟乎!使夫人各惜其财,则足以保身。吾必谓夫人之财,可由立身而至;富贵而寿考,谁得而杀之也。夫人不暇自哀,而吾人哀之,吾人哀之而不鉴之,将使他人而复哀吾人也。①醒世子:《洋场赋》,《教会新报》第166期,1871年,第79b-80a页。

文末有报纸编者按语:“此文拟杜樊川《阿房宫赋》。新而隽,奇而警,足以醒悟痴迷,故亟登之。”众所周知,秦始皇一统天下,竭尽国力民心,建造了阿房宫,不久帝国遭灭顶之灾,宫殿也被付之一炬。杜牧针对唐敬宗的荒淫失德而借古讽今,描绘阿房宫的壮丽奢华极尽铺张之能事,如朱东润先生说:“通篇词采瑰丽,而气体遒劲;结尾处揭示鉴戒之意,一语破的,笔意明快而锋利。”①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61页。此赋历诵不衰,然而对于这篇《洋场赋》,若用迄今流行的文学史眼光来衡量,既用古文写成,又是模拟之作,简直毫无价值可言,难怪迄今似未见有所关注。

但编者说它“新而隽,奇而警”,的确,虽是仿作,“洋场”却是中国被迫打开国门之后的产物,必新无疑。原作慨叹王朝兴衰,全由“秦”之“独夫”穷奢极欲,残酷奴役天下之人,以致“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后作也是对“自作孽,不可活”的道德训诫,但稍加分析,不难发现主体的诡异置换。一开头“华俗薄,洋人入;沪江浊,洋场出”,如文中极力描绘的,烟馆妓院酒楼林立,整个城市不啻是罪恶的渊薮,人们沉浸其中醉生梦死,倾家荡产。按理说这些都是因为“洋人入”所造成的,照杜牧原作的逻辑,就应当把“洋人”比作“秦人”。但拟作暗度陈仓,偷换主体:尽管“洋场”可恶,并无谴责“洋人”之意;笔下的“洋场”方兴未艾,毫无衰亡之迹,其所针对的是那些消费者——都是中国人,劝诫他们应当懂得节“财”,方能“足以保身”,为的是在洋场上能混得下去,能混得更有出息。

虽是仿古之作,却不止是旧瓶装新酒。一开头运用“华”“洋”对照的修辞策略:“华俗薄,洋人入;沪江浊,洋场出。”简赅地展示了19世纪中国的屈辱境遇与全球文化流通之交的上海。寥寥数语不仅显出华洋之间的交杂特点,也决定了作品的叙事视点与口吻。就像这篇《洋场赋》出现在由传教士林乐知1868年创刊的《教会新报》上一样,也是华洋杂处的文化现象。从模拟《阿房宫赋》来看“醒世子”是个熟悉古典的文士,把“洋场”描写得如此恶俗不堪,不失传统的道德立场。但上文提到,作品并未追究造成洋场的权力机制,所谓“华俗薄,洋人入”,把洋人的入侵归咎于国人风俗的浇薄,如作者慨叹“嗟乎!习俗移人,一倡而百和也”,针砭华人风俗是贯穿《洋场赋》的主旨。这么写合乎《教会新报》的口味,无怪乎按语说:“足以醒悟痴迷,故亟登之。”

然而不那么简单,“醒世子”的叙事立场暧昧而复杂,以老城厢视角描绘了一个属于“他者”的异质空间,而聚焦于华人。尤其原作中“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在《洋场赋》中“夫人不暇自哀,而吾人哀之”,仿制中巧妙地遮蔽了洋人,代之以“吾人”的主体。作者确乎讳言洋人入侵的原因,却反客为主,在洋场空间中呈现华人的主体性存在,因此这篇作品能出现在一份洋办刊物中,从华洋之间的张力看有妥协也有进取。

在我看来,这样一篇最早出现在半殖民上海的文学作品,以华人视角凸显华人主体,所描写的正是近代新型的上海,富于文化杂交的时代性与新旧之间创造性转化的特征,其于“海派”的开创性意义是不应忽视的。如果进一步追问:《洋场赋》的华人之声是如何浮出地表的?如其主题所示,可看作上海开埠近30年里华洋之间权力关系升降起伏的历史窗口。简言之,1843年开埠之后六七年间,英、美、法先后在县城外划定各自的租界,最初是洋人居住的。1849年英租界外侨人口不过210人。在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大量难民涌入租界,在1865年英租界人口达92884人,其中华人约占97.5%,由是形成华洋杂居的局面。如学者指出:“19世纪60年代的上海完成了两个世界、华洋杂居的历史性转变。”“租界既是上海的邻居,也是上海的主人。从此,租界与华界‘一市三治’的行政管理格局延续了近百年。”①罗苏文:《上海传奇》,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72页。

在文化方面,1843年传教士麦都思和雒魏林在上海城东门外开设墨林书馆,翻译出版西学,其间形成“麦家圈”文人群体,包括王韬、李善兰等人,是一批最早与洋人合作的中国文人。他们大多是仕途失意的边缘文人,迫于生计为洋人打工,却成为最早的近代口岸“新型”文人。思想上中外交杂,一面赞赏西洋的“奇技淫巧”,一面眷恋老城厢,那里不乏文人的诗酒酬唱,谈艺论文,仍具文化上的优越感。②参见叶中强:《上海社会与文人生活》,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第192-195页。“醒世子”应当属于这类文人。但随着租界物质上的不断发展,这份文化优越感愈益相形见绌。在19世纪60年代上海安装了电报线,英租界的马路上换上了煤气灯,并修筑了南京路、汉口路、北京路和九江路等马路,老城厢里的街道依然逼仄如故,一到雨天便泥泞难行。《洋场赋》中“煤烟贯地,有火何红?电报行空,不胫何通?”此即反映了当时先进技术带来的新景观,也体现了仿古即写真的特点。

在洋人垄断公共传媒之时《洋场赋》得以发声,或出于偶然,或因它足具典型,林乐知挑中了它。当时在沪的传统文人为数不少,都能诗善赋。如王韬自1849年起在上海住了13年,在他的大量诗文创作中,《瀛壖杂志》一书颇如上海地方志,也记录了一些朋友们歌咏洋场的篇什。此书固然重要,只是在私下传阅,至1875年经增订后在广州出版。对文士来说出版是件善事,也要受到资金等主客观条件的牵制;这跟《洋场赋》不能同日而语,也因为其短小,能在权力角逐的传播场域中脱颖而出。其实对这样的报章式游戏文章,正统文士还看不大起。再从印刷条件看,要到19世纪80年代由于采用了石印技术,近代出版业才进入了黄金时代。

还有更早的《洋场赋》,多年之后方曝光。1917年7月《小说月报》有《黄富民上海洋场赋》一文,介绍高官黄钺之子黄富民咸丰中避乱至上海,有诗名,于是引录了他的《洋场赋》全文。这里抄录前面一段:

野鸡世界,壁虱楼台;人人纨绮,处处煤炱。莫谓居夷地僻,恍疑不夜城开。番舶楼船,鼓汽笛呜呜而至;马龙车水,闻啼声得得而来。则有西方美人,北里荡子;操语如莺,慕羶似蚁。方并肩以步行,羌握手而目眙。揎来玉臂,扶檀郎紧傍纤腰;启彼朱唇,唤宋鹊乍呈皓齿。至若夕阳将下,火树初红;莺莺燕燕,蝶蝶蜂蜂。靓服裁成妖冶,晚妆梳就蓬松。猥琐奇衺,堪叹蜉蝣掘阅;迷离扑朔,谁知狡兔雌雄?……

据同治间刊刻《黄勤敏公年谱》,黄钺官至户部尚书,赐太子太保衔。第五子黄富民生于1795年,曾任礼部仪制司郎中,逃难到上海时约60岁了。从赋中提及“庚申”来看,这篇《洋场赋》当作于1860年之后,倒不是仿作。文末之诗曰:“流离琐尾我无家,忍听江城咽暮笳。早识繁花都是梦,笙歌凄绝后庭花。”出身名门世家,流离失所,目睹洋场,更生一种家国末日的沉痛。他描写的洋场一派光怪陆离,魑魅魍魉。刻画洋人的情状工于遣词,略有创意。虽然一开头“野鸡世界,壁虱楼台”便极度丑化,如“慕羶似蚁”等也含讥刺,表达了极度的厌恶之情。据说他另有同类创作,像“脚靴声橐橐,手捧意匆匆”的句子,“描摹西人举止,固已传诵于时”。今见《礼部遗集》即黄富民的诗文集,刊刻于同治庚午(1870年),共九卷,内中《律赋剩稿》一卷专收赋体,不收《洋场赋》,不知何故。

1872年《教会新报》又刊出《游洋场序》,也是一篇仿古之作,是模拟王羲之《兰亭集序》的。开头“同治十年”“孟冬之初”说明作于1871年冬,应当是受了《洋场赋》的启发。编者说:“规正之言出以名隽妙文。妙文前之《洋场赋》仿《阿房宫赋》,此《洋场序》仿《兰亭集叙》。意新笔妙,皆传世之作,可称双绝,登之以醒世人。”有意思的是在编者看来,这些“仿”作皆有新意,能“传世”,不比原作逊色。作者宋书卿,并标出在“美华书馆”任职。该书馆由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姜别利主持,1860年开设在上海东门外。

这篇文章中“西人毕至,华番咸集”“高楼大厦,煤灯电线”等描写洋场繁华,加以训诫之语。可注意的“仿”作为一种创作手法引起文士的兴趣,含有不断延展的可能性。

同一年《申报》开张,可说是上海文化的一件大事,开启了市民共情想象的新媒体时代。在报馆社论、朝廷报摘、国内外新闻、各类广告等众多栏目之间诗文也占了一栏,犹如开了一道文学闸口。所刊作品表现洋场生活感受,一般署笔名,也有妓女写的,日常地、源源不断地出现。在诗词歌赋各种体式中“仿”作一类如雨后春笋,从第一年里发表的看,继续仿《阿房宫赋》的有《旧大桥赋》《钱庄赋》《打押店赋》《村馆赋》。正所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趣的是,一座桥、一个钱庄有多大?岂能跟阿房宫相比?但作者们不管这些,日常而丰富的现实生活足以激发其灵感。另有描写洋场景观的《上海洋场序》和《洋泾浜序》,仿的是王勃的《滕王阁序》。仿作层出不穷,遍及各种散文体式,有仿刘禹锡《陋室铭》的《烟室铭》与《妓室铭》;仿徐敬业《讨武曌檄》的《讨女堂馆檄》与《讨鸨母檄》;仿陶渊明《归去来辞》的《劝妓从良辞》;仿李华《吊古战场文》的《吊宏文馆》;仿《诸葛亮后出师表》的《戒重聘礼说》;仿李白《蜀道难》的《洋烟害》等,真可谓洋洋大观。

这种仿作似乎很顽强,在此后数十年里不绝如缕,遍布于各种报纸、杂志和书籍。如果用数据库《全国报刊索引》搜索,输入“阿房宫赋”的话有113篇,作于1949年之前的近百篇,最晚是1937年《邮协月刊》上的《日寇平津赋》;《陋室铭》有243篇,1949年之前至少200篇,最晚是1948年《战斗青年》上的《丘八铭》。其他搜索可如法炮制,当然这不能称全,因为数据库有漏收的。

像《洋场赋》之类涉及“海派”文学之源,固然不宜忽视。而“仿”作的数量如是之多、内容如是之广、延续时间如是之长,似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文学史甚至文化史现象。当然我们不提倡模仿,而对这个“仿”字却不能等闲视之,首先这是个近代现象。如安德森所言,近代的报纸和小说起了建构民族“想象共同体”的作用,其实仿作也具相似的功能,当它在报纸中蒙太奇般与天南地北的信息并列,叙事空间映射出全球景观的镜像,负载着一种新的思维。所谓“新媒体”时代,是由全球共享的照相、电报、煤气灯等新技术带来的。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文中谈到照相的发明造成艺术品的大量复制,虽然仿作即改写,与照相复制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大量《阿房宫赋》的仿作,无不声称来自于杜牧的原作,遂披上某种古代经典的“灵晕”(aura),其实也是一种促销手段。被仿的有个共同点:皆为收入《古文观止》中的名篇,是脍炙人口的经典,体制短小,便于复制。

于是在原作与仿作之间出现“古”“今”的裂口,隐寓一种“传统”与“现代”的观念分野。原作只有一件,属于古代,仿作则千姿百态,属于现代。内容皆表现当下现实生活,无论是烟馆、妓院、钱庄、女堂倌、鸨母、外白渡桥,或洋烟之害、聘礼之重,凡日常生活的一事一物,都成为仿作的主题。作者的观感是流动的、碎片的,正表现了波特莱尔所形容的“过渡、短暂与随机”的都市“现代性”特征,与“永恒与不变”的传统并存。作者大多是都市“浪荡子”,是纸醉金迷的消费者,常以“过来人”的忏情口吻对读者进行浅薄的道德劝诫。事实上主宰洋场的已是新的半殖民管治规则与人际的利益关系,他们更醉心于现实的物质世界与营生问题,也敏感于消费习惯与时尚的变化,这在同时期的《洋场竹枝词》里表现得更为直白。

接下来电灯、电话、幻灯乃至影戏先后踵至,洋场风景线日新月异,不断刷新视觉经验,进一步铸塑了“海派”文学多元杂交的基本性格。《洋场赋》标志着华人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城市体验,形式的选择印刻着文化焦虑,虽曰仿古,却自创新意,即所谓“传统的创新”(invention of tradition)。大量作品触及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映了知识结构与情动方式的近代转型,对这些有必要作深入探究。从认识论层面上含有由照相技术带来的观世方式,开启了写实的新传统,在此意义上仿古即写真,也是外来的“模仿”(mimesis或representation)观念的移植,事实上从《点石斋画报》到《海上花列传》都沿着这一方向行进,在20世纪中国成为文艺创作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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