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重缺席”到“共同在场” *
——华人移民的社交媒体使用研究
2021-11-25张焕萍
张焕萍
(中国华侨华人研究所,北京 100007)
移民对媒介的使用是认识和理解移民的一个关键要素。随着全球化的日益深入,能够让移民跨越距离进行交流互动的媒体,对于塑造移民的跨国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至关重要。[1]尤其是族裔媒体,在网络连接的跨国世界中,它们作为专门服务移民群体的特殊媒介,在协调移民与住在国和祖籍国关系、塑造移民认同中的重要性不断提升。随着手机等电子媒介的普及和网络社交媒介的广泛使用,华人移民的社交媒介使用情况,尤其是对中文社交媒介的使用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
一、文献回顾
移民(或侨民)与媒体的关系一直是西方传播研究的经典议题之一,自“芝加哥学派”起,至今已积累了大量成熟的理论资源。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芝加哥学派的领军人物帕克(Park),也是早期研究移民和媒体关系问题的学者之一,就发表了专著《移民报刊及其控制》,该书对后来的移民媒体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已有研究从跨学科的角度对族裔媒介对移民的社会融入、文化认同等方面进行了阐述,研究成果也比较丰硕。
在散居的状态下,空间、认同和媒体之间的密切关系表现得非常明显,因而移民与媒体的研究很多都涉及到“空间”的概念,即“远距离存在”的模式。如,安德森(Anderson)在谈及移民时提出了“平行性或同时性”的生活状态。[2]还有媒体研究虽然并未明确提及移民,但指出了媒介技术在促进时间和空间压缩、从而带来新的存在可能性方面的重要作用;特别是让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可能性”,即受众接受信息的地方和事件实际发生的地方不同。吉登斯(Giddens)在20世纪90年代就提出,媒体成功地“清空”了时间和空间,使社会关系从其所在位置“剥离”,并在远距离进行。[3]媒体不仅让其受众“同时在两个地方”,而且有效地给他们创造新空间的机会,在这些空间中,“多个遥远地区的人们产生和分享的体验汇集到一起,变得同步和相互关联”。[4]也就是说,社会互动和人际关系不再依赖于同时存在于一个共同空间,通过媒介传播,“不在场”的人也可以建立关系。“随着新媒体的出现,媒体创造了‘没有地域感的社区’。”[5]虽然吉登斯等人的观点大多是在20世纪末提出的,当时尚未出现我们今天所谓的“新媒体”,但这些观点对于今天的移民与媒体研究仍有一定启发。
近年来,随着社交媒体发展成为一种更为现代的社交方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社交媒体上获取新闻信息,而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更是进一步促进了中文社交媒体平台,尤其是微信在海外华人群体中的使用。不少华人移民因为不能像以往那样频繁回国探亲,往往转向通过社交媒体与亲人联络,而微信便成为绝大部分人的选择。根据相关数据显示,微信在美国有1900万日活跃用户;在加拿大,微信日活跃用户为100多万;在德国,微信的日活跃用户为120万左右。[6]另外,虽然也有国内的社交媒体,如抖音(Tik Tok),在国外广为使用,但它并不像微信这样,使用人群主要是华人。因此,当前对华人社交媒体使用的研究更多地关注微信。已有研究集中在如下两个方面:一是微信在华人政治参与中的作用。如方可成研究了微信在华人声援梁彼得大游行中的信息传播和动员作用;[7]彭伟步分析了微信在海外华人政治参与中的动员功能;[8]孙婉宁(Sun Wanning)提出,微信的使用不仅改变了海外华人移民跨国家庭交流的方式,而且也为身份表达、场所设置、政治参与以及形成日常归属感创造了新的可能性。[9]二是微信凝聚海外华人社区的作用,如肖荣春探讨了微信群在海外华人社区的“社会互助”及“故事讲述”功能。[10]整体而言,当前学界已经关注到社交媒体对于海外华人社会的影响,但处于起步阶段,研究仍不够丰富,尚有许多有待深入挖掘的地方。此外,已有研究大多是从媒介的角度出发,探讨其对于海外华人移民的作用,而较少从华人移民主动使用社交媒体的视角进行分析。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深度访谈,从华人使用媒体的角度出发,探讨欧美地区的华人移民使用社交媒体尤其是中文社交媒体的情况及其对华人移民的影响。
二、理论背景及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媒体研究中的“使用与满足”及“认知失调”理论,并结合移民研究中的“缺席”与“在场”概念作为理论背景。“使用与满足”理论为描述移民的媒介消费模式及媒介消费对移民自身的影响提供了一个有意义的理论框架。不同于早期媒介研究的“注射论”或“魔弹理论”,强调受众被动接受媒介提供的信息,“使用与满足”理论将受众看作是主动消费者,认为他们是主动消费媒介从而满足自身的社会、心理和文化需求,并通过分析受众的媒介接触动机以及这些接触满足了他们的什么需求,来考察大众传播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和行为上的效用。本文考察的重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海外华人移民的社交媒体使用情况如何?他们使用中文社交媒介出于什么样的动机?移民的来源地、年龄、性别、教育程度、移民时间长短等变量与移民的社交媒介消费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社交媒介使用给华人移民带来何种行为及影响?
本文采用深度访谈的方法获取数据。访谈在2018年12月—2021年5月进行,主要采用非概率抽样策略——“滚雪球式抽样”获得访谈对象,即以线人的联系网络为基础,与其他受访人员取得联系。但也有几位受访者是笔者从不同中文社交媒体上找到的志愿者。访谈采用封闭式问题、开放式和无结构式问题结合方式,内容包括受访者对社交媒体的观点、态度以及社交媒体使用情况等,辅以受访者年龄、在东道国生活时长、移民方式等固定问题。本研究共选出30位访谈对象进行分析。受访人年龄范围为17~65岁,全部为第一代移民。他们的移民经历不同,其中,近一半的受访者已经在东道国居住10年以上,4位受访者在东道国生活30年以上。同时,他们的教育水平不同①受访者大部分具有较高的教育背景,低学历受访者人数较少,因而本文的分析可能存在一定的偏向。,从事的职业多样,受访者的性别比例较为均衡,87%的受访者已婚并育有子女。访谈方式包括微信、Zoom和电子邮件三种形式。其中,Zoom和微信语音访谈的时间为45~75分钟。
三、研究发现
所有受访者都使用中文社交媒体,但他们对中文社交媒体的接触频率不同:20位受访者属于密集接触,6位受访者属于中度接触,较少接触的有4人。同时,受访者对各种中文社交媒体(包括微信、微博、抖音、快手、小红书、知乎等)的使用分布并不均衡,但所有受访者均使用微信。
笔者发现,尽管受访者的经历各不相同,但他们的媒介使用情况却有很强的共性:都倾向于使用手机,以文字、语音和视频方式跟跨国家人和朋友交流。对他们而言,这也是最经济、最便捷、体验最佳的沟通方式。受访者大多表示,越来越多的网络社交平台的涌现,让他们能够和远方的亲人朋友即时共享文本、图像和音视频文件,跨国的距离感不再那么强烈。
(一)基于信息、交流、认同需求的主动选择
在访谈中,笔者发现,华人移民使用中文社交媒介主要是为了满足以下几方面需求。
1.保持与国内家人朋友的联系
几乎所有受访者都表示,自己使用中文社交媒体主要是为了保持与在中国的家人和朋友的联系。很多人还同时表示,中文社交媒体能够让自己不与国内脱节。网络社交媒体,尤其是微信的出现,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海外华人的生活方式,也使得他们与祖籍国及家乡的亲人朋友联系更为紧密。几十年前,移民获取家乡的信息十分不易,大洋彼岸的美国华人需要等待数月才能收到家乡亲人寄出的信件;之后,跨洋电话资费昂贵,也不适用于频繁联络。而今天,这种极为经济、便捷的双向交流方式,使得移民与家乡亲人朋友、与祖籍国的联系更为紧密了。
美国的Z女士,疫情之前每年都回国好几次,疫情暴发后,她跟国内家人朋友的联系主要就是靠社交媒体,这种亲密的交流体验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过家乡的什么事情,她甚至还认为自己与朋友的关系更亲密了。“通过微信朋友圈,一些本来失去联系很多年的同学居然也联系上了··其实平时大家也比较少聊天,但是相互关注,看看彼此的动态,点个赞,偶尔发个祝福短信,感觉大家又像之前那样亲近了··之前虽然也会通过电视台、华文报纸等看一些有关中国的信息,但毕竟还是手机更方便。”②本文所有材料均来自2018年12月至2021年5月笔者通过微信、Zoom和电子邮件三种形式所获得的访谈资料。为节省篇幅,下文不再一一注明。
美国的S女士表示:“我每周都会跟父母(微信)视频两个多小时,其他大部分是发送语音或文字消息,我们会在家庭微信群里跟公婆讨论孩子的成长问题。随着在国外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跟大部分国内的同学朋友联系得越来越少了,像QQ、微博之类的,我现在也很少用了,很多时候仅限于微信朋友圈和微信群了。”
移民美国9年的M先生说:“虽然(微信上)这些信息跟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毕竟是家人和朋友们热议的话题,了解这些能够帮助我和大家保持联系,回国的时候不至于太脱节。”
W女士移居荷兰5年,先生是荷兰人,W女士不会荷兰语,和家人交流基本是用英语。她表示,自己的生活因为中文社交媒体而变得更加丰富和有趣,跟中国的联系也更紧密。她说:“从2020年5月份开始,我开始使用小红书和抖音,开始是发一些在荷兰的生活见闻、中西文化差异的视频,主要是为了好玩儿。现在,我的小红书已经有好几万的粉丝。感觉我制作的文化冲突类的视频比较受欢迎。我和中国的家人也有个微信群,我老公也在群里。他经常借助微信内置的翻译软件参与我们的聊天。”
移民美国11年的G女士,最开始使用电脑上的腾讯QQ跟国内的亲人朋友视频聊天,后来通过手机微信跟亲人交流。她感受到了新媒体时代,尤其是电子社交媒体的出现给华人移民生活带来的便捷:“相比之下,手机微信真的太方便了。不仅是跟国内的亲人朋友联系方便,跟当地的华人群体交流也很方便。我加入了几个当地华人微信群,有信息都能及时看到。”
2.满足华人社会群体内部的交往
正如日本的Line和韩国的Kakao Talk很受日本移民和韩国移民的欢迎一样,微信(WeChat)作为中文社交媒体,在海外华人社区也得到了广泛青睐,其覆盖面和影响力都是其他的中文社交媒体如QQ和微博等所不能相比的。由于集合了社交、信息传播、支付等多种功能,它被称为社交媒体领域的“瑞士军刀”。在不少欧美国家,微信已经深深地嵌入到华人移民的日常生活中。
移民加拿大6年的Y先生表示:“像微博、快手、抖音啊,我都有,周围华人朋友多多少少也都在使用,只是大家兴趣点不一样,不像微信是‘刚需’,基本上大家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在上面。”
移民美国5年的H女士也说:“微信是我跟当地的华人朋友保持联系的重要方式,从外卖群、家长群、房产群、股票群、授课群到海外华人校友群,各种工作群等,应有尽有,简直太实用了。比如说,我家需要找个水管工,我就会在微信群里问一声,然后,就会有人推荐给我有经验的华人水管工过来,既方便了生活,也节约了时间成本。我会用微信订外卖,很多餐馆都创建了微信群,告知大家菜品、送货时间表,大家可以通过微信订餐、支付,很方便。我还会用通过微信跟我的理发师预约,他也是华人。”
基于在海外华人群体的广泛覆盖性和有效性,微信日益成为很多华人社团内部的沟通平台,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社团原有的沟通组织形式。很多受访者表示,不少华人社团现在都使用微信发送通知、组织各种线上或线下的活动。此外,不少华文学校也通过微信与学生家长进行交流。意大利的L女士表示:“当地华人社区里很多事情都是通过微信来通知的。我们还经常在微信群里探讨一些问题。如果社团需要商量什么事情的话,在微信群里也比较方便,大家就表示一下同意或不同意就行了,不像之前非要聚到一起。”美国的Y先生表示:“当地的中文学校也是通过微信群和学生家长进行沟通交流的。疫情期间,大使馆发口罩和防疫药品都是通过微信群组织发放的,当地的中国学生也组建了微信群发送一些关于中餐馆、私厨之类的信息,以及二手物品交易、租房信息和接送服务等广告。”
美国的L先生甚至认为,相互添加微信甚至成为华人移民之间一种基本的社交仪式:“基本上,只要对方也是华人,不管我们是朋友、工作学习合作关系,或者在任何其他场合认识的,我们都会加微信,只要有沟通的需要,我们基本都会通过微信联系。我周围的华人朋友都使用微信,哪怕你不知道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只要有进一步接触,一定会加个微信。但大家在其他社交平台上的交集不多。”
一些中文社交媒体不仅成为华人移民与当地华人的沟通渠道,在整个海外华人社区内部也起着一定的桥梁作用。几位受访者表示,自己平时也会通过中文社交媒体与其他国家的华人进行互动。
3.满足对信息的需求
实际上,社交媒体对于华人移民而言不仅仅是交流平台,也是重要的新闻信息获取平台。在此次调研中,半数以上受访者都将社交媒介作为日常获取新闻的主要渠道之一,只是随年龄、移民时间长短、语言等因素不同而排序略有差异。而中文社交媒介,如微信、微博等,往往是受访者获取与中国相关信息的重要渠道。美国的J女士表示:“通过微信公众号、微信群和朋友圈,我通常可以在第一时间了解国内的大小事情,我就不用再安装很多其他的新闻类推送软件来接收消息了··中国发生了什么事,往往很快我们就能了解到。有时候,从别的地方得知(中国)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就会去微信或者微博上获取有关事件的更详细的版本。”
D女士,十年前移民美国,现在一家华文媒体从事编辑工作,她认为微信是自己获取新闻信息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渠道:“我每天至少要花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在微信上,它不仅是我和中国的家人朋友以及不少美国的朋友联系的渠道,也是我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之一,尤其是关于中国的信息。我每天都会关注几个中国朋友的动态,了解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我还关注了很多中国媒体和一些企业的公众号,看他们账号上发表的文章。我甚至会从我的微信朋友圈里找选题。”
访谈还发现,绝大部分受访者都关注了数量不等的微信公众号,多的达上百个,少的有六七个。其中包括国内主流媒体的公众号,用于了解国内新闻;另外就是当地中文媒体开设的公众号以及关于海外生活类的公众号(往往主要由当地华人创办)。移民美国5年的Z女士,36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近两年没有工作,她表示:“我关注了不少关于海外生活类的公众号,比如洛杉矶吃货小分队、花开豆、花街辣妈团、湾区爸妈群等。这些公众号每天的推送让我的生活更加丰富。”
4.满足民族和文化认同需求
安德森最初使用“想象社区”这个词来描述民族认同是如何与报纸的兴起联系起来的。他认为,对一个民族社区来说,拥有记录生活事件的媒体,是创建“想象的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彼此之间因为使用自己族裔的媒体而感到亲近和相似。只要想象有那么多人同时在阅读你正在阅读的新闻,就能激发人们对这些人的认同感。[11]中文社交媒体基于中国的语言、中国化的内容以及中华文化特色,为使用它的人强化了自身的“中国性”。在抖音、快手、小红书平台上,通过用户关注以及平台推荐功能,海外华人可以很方便地加入自己兴趣所在的社交小圈子。这些人会因为使用同一种语言、同一个社交媒体而感到彼此亲近。美国的S女士说:“对我自己而言,完全抹去过去30年在中国生活的经验,完全融入新的社会是不容易的。我经常会好奇,国内的同龄人会怎么做。因此,我时常使用社交媒体了解国内的做法。比如,育儿方面的知识我会刷小红书,也会从抖音、快手上面找一些好玩的视频。我关注了不少搞笑的、美食以及育儿方面的博主。”
当然,一些社交媒体在设计上也保留了一定的中华文化特性。比如,与Facebook、WhatsApp、Line等社交媒介不同,微信用户的“在线”状态对方是不可见的,而且它没有“已读”功能。这样一来,使用它的人不会面临立即回复消息的压力,这也与华人相对内敛的文化较为契合。此外,微信的红包功能,更是为海外华人参与庆祝家乡的节日提供了机会。移民瑞典15年的G女士表示:“微信零钱功能我一直在用,主要是给父母网购一些东西,过节的时候,我这几年一直会给亲戚发红包。我觉得微信零钱功能给了我许多尽孝的机会。此外,我会用微信查看国内手机号的余额,因为每年回国多次,我仍然保留了国内的手机号。”
(二)“认知失调”下的“被动”选择
笔者发现,当问及为何消费中文社交媒体时,受访者的回答除了“是母语,有亲切感”之外,还包含一种微妙的“被动”因素。这一点,利昂·费斯廷格(Leon Festinger)的“认知失调理论”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解释思路。该理论认为,个体会避免产生认知失调的信息,如果一些被媒体解释的信息包含“不和谐”的方面,就会促使人们努力减少不和谐。因此,个体会倾向于选择使用与自身的信仰、态度和观点一致的特定媒体信息,以减少或消除这种不一致或不和谐的状态。按照这个思路,华人移民选择使用中文社交媒体,除了满足自身对信息、交流、情感等方面的需求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一些移民从当地语言的媒体中难以找到与自己的认知相协调的信息或者话语,因而,他们消费中文媒体一定程度上是为了达到自身认知上的一种和谐状态。选择接近自己民族文化的媒介内容和平台,体现出移民努力在新的家园寻求一种对自身文化、观念、规范和价值观的肯定。
在访谈中,笔者发现,对于一些华人移民来说,虽然已经移民很长时间,但他们感到自己与当地占主导地位的制度文化仍然格格不入,这种感觉让他们更加关注自身与本地人的差异。因而,他们倾向于使用华文媒体,尤其是有中华文化特色、具有中国本土内容的华文媒体,以强调自身的“中国性”。而中文社交媒体恰好满足了这些人的需求。像微博、微信群等这种点对点的亲密互动平台,让华人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自己在一个充满家园感的空间。这一点在笔者与移民法国32年的Z先生的访谈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些社交媒体使用的是我们自己的语言,我觉得更可靠。同时,我可以参与进来。有时候,我也会参与评论··我也会说法语,日常交流没问题。但是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我虽然在法国打拼这么多年,事业上也算有点儿小成就,但我总觉得自己融不进去··我的精力大都在事业上,也没有太多想过要怎么融入进去。虽然已经在法国生活30多年,但我觉得自己骨子里仍然是个中国人··我很清楚自己跟‘他们’不一样。”
因此,从情感的角度而言,华人移民对中文社交媒体的使用,除了寻找归属感、排解内心的孤独感之外,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华人移民应对东道国主流社会微妙的社会排斥的一种策略。
(三)社交媒体使用的多元化
值得注意的是,华人移民群体自身的复杂性和多元化也体现在其对社交媒体的使用上。
1.来源地差异
来自不同地区的华人移民,对社交媒体的使用习惯存在一定差异。仅以美国的华人移民为例,来自中国大陆地区的移民习惯使用微信,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移民更倾向于使用Line,而来自中国香港地区和来自东南亚的华人移民更乐于使用WhatsApp。①基于访谈了解到的情况。这说明,移民对社交媒体的选择往往受移民来源地的影响。在欧洲和美国的华人移民群体中,新移民占了很大比例。仅以美国为例,34%的华人移民都是在2010年或之后抵达美国的,24%是在2000—2009年之间,2000年之前移民美国的人数占42%。[12]微博正式上线是2009年,而微信这一社交媒体则出现在2011年,在2011年之后移民国外的受访者中,绝大部分在出国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微博、微信等平台,移民后也从未间断对这些媒介的使用。移民时间在2000—2009年的受访者中,大部分已经从QQ等社交平台逐渐切换到微信。有趣的是,有5位受访者均提到,在自己与当地的其他华人朋友沟通时,也会根据对方来源地的不同而在微信、Line、WhatsApp等不同平台之间进行切换。
2.移民时间长短与代际差异
整体而言,移民二代普遍比一代移民对中文社交媒体的依赖更浅,而且移民时间越长,移民对当地社交媒体的消费越多。笔者发现,海外的华人微博、微信用户群主要是由第一代移民组成的,而在当地出生和长大的二代移民在这个媒体平台上相对缺席。这并不难理解。第一代移民出生在中国,大多是在中国接受教育后到国外打拼,他们对中国的情感是天然的。而且,不少人在国外做生意也要依托在中国的圈子,大部分在中国有至亲的家人,因此,使用中文社交媒体已成为他们工作和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与父辈不同,华人移民二代因出生在移民家庭,因而在种族、身份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先赋角色”。但他们大多没有在中国生活的经历,而是在当地成长、接受教育,其“自获角色”便是努力跨越种族差异,消除差别,融入当地主流社会,做一个本地人。与父辈相比,他们在语言使用、生活方式以及社交媒体使用等方面更接近当地主流社会的同龄人。
法国的J先生和美国的F先生的子女都已成年,他们均表示,子女一代与他们自己这一代对社交媒介的使用差异很大。J先生说:“孩子们都不使用微信。主要是因为他们看不懂中文。但我觉得我自己是离不开微信的。对我或者说我这样的第一代移民而言,微信很重要。”F先生也表示:“与其说我女儿对中文社交媒体不感兴趣,倒不如说她中文太差了。我两个孩子都是在美国出生长大,中文都非常差。我太太也是中国人,我们两个在家一般用中文交流,但有孩子在场的话就会迁就孩子,使用英文。孩子们使用Facebook、Instagram、WhatsApp等英文的社交媒体,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特点··我自己肯定是更喜欢说中文、使用中文社交媒体了。我退休前,英语是工作语言,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用中文表达更贴切。”
虽然对中文媒体的使用情况与移民代际和移民时间长短之间存在一定关联,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于移民二代而言,中文社交媒体就没有任何价值。中文社交媒体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一代移民与二代移民之间的沟通功能。半数有12岁以上子女的受访者表示,自己的子女也会使用微信,只是用得比较少,有的是为了与中文学校的同学联系,但大部分是出于与上一辈亲人联系的需要。这也从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已有的研究,即族裔媒体在第一代移民之外仍然有一定的意义和可行性。[13]
美国的C先生表示:“我们家有个微信群,之前我因为工作原因需要带家人回中国住一段时间,所以才建的。在中国的那段时间,我们家沟通就是通过微信的。只不过我们是使用英文交流。”
50岁、移民西班牙30年的C女士略有些无奈地表示:“他们(子女)使用国外的社交媒体,很少使用国内(中国)的社交媒体,这还主要是因为我们老一辈的家长在用,我想有一天,我们这辈的人不在了,微信这些肯定也会在他们身上彻底消失。”
整体而言,2010年以后走出国门的移民,他们使用的社交媒体基本涵盖了国内大部分社交媒体平台,包括微信、微博、抖音、快手、小红书等等,尤其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而对更早走出国门的移民而言,他们的社交媒体平台不如年轻人那么多元化,但基本上都会使用微信,这几乎是人人必备的。
3.融入程度差异
华人移民在东道国的融入情况也深刻影响着其社交媒体的使用。一般而言,融入程度较高的移民对东道国的社交媒体使用越多,但这与其对中文社交媒体的使用不一定呈负相关性。而是融入程度越高,往往使用的社交媒体种类也更多。
例如,美国的F先生就是融入比较好的例子。他63岁,高科技企业退休人员,出生在中国台湾,移民美国31年,目前跟大陆一些高校及企业来往比较多,由于是基督徒,他经常参加教会的活动。“由于工作关系,我需要经常和大陆一些高校学生和老师沟通,这是我使用微信的原因。实际上,我只是用它来发简讯和进行语音通话,别的功能我基本不用。我手机里也有其他App,比如WhatsApp、Line、Facebook、Instagram、YouTube,等等,平时都有在用··我是基督徒,跟当地的华人社团联系不多,比如一些校友会、联谊会,联系比较少,倒是经常参加教会的活动。我参加的是一个亚裔的教会··跟教会的朋友联系,我一般用Line或者微信。不过整体而言,还是微信比较多。”
而法国的Z先生,则是融入不太好的例子,他称自己也认识到融入不够,但并不会因此强迫自己更多地消费当地的媒体。他在工作中本来就跟华人打交道更多一些,因此也养成了更多使用中文社交媒体的习惯。
4.居住区域差异
华人移民使用社交媒体的情况也与东道国的侨情有关,在华人较多聚集的地区,华人移民对中文社交媒体的黏性往往比华人较少地区的更强。例如,在瑞典的45岁的G女士称自己平时使用微信较少,而美国洛杉矶的J女士和意大利普拉托的Z先生则表示自己几乎每天都在使用微信。
当然,除上述四个方面之外,诸如年龄、语言水平、职业等因素也导致华人移民使用社交媒体的习惯非常多元化。比如,一些英语水平有限的华人移民很自然地更倾向于使用中文社交媒体;有的移民因为职业原因,主要是与华人打交道,使用中文社交媒体也就更多一些。
(四)华人移民的“共同在场”
早期的移民研究认为,移民处于一种“双重缺席”的状态:他们在身体上离开了原籍国,在心理和文化上与原籍国越来越疏远,是一种“实际性缺席”;同时,他们在东道国被边缘化,并未完全融入东道国社会,从而产生了一种“象征性缺席”。①参见 A. Sayad,The Suffering of the Immigrant, Cambridge and Malden,MA: Polity, 2004.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双重缺席”的概念正逐渐受到挑战,其中,网络社交媒体的普及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因为在远距离传播中,网络社交媒体最大的作用是使人们对“地点”的理解发生了变化,它压缩了物理距离,从而实现了古人所言的“天涯若比邻”。使用网络社交媒介沟通的人之间没有太多的距离感,尤其是视频功能,能够让使用者产生一种近似于身体上的共同在场。就此而言,当今的社交媒体与以往的信件、电报、电话等传播媒介有着本质的区别。
1.与祖籍国亲人的“共同在场”
不少受访者表示,借助社交媒体与在国内的家人沟通使其产生了“在场”的感觉,即虽然知道自己离开祖国到了东道国,但同时又感到家乡距离自己很近。在美国的G先生说:“我每周都会跟家人微信视频聊天,了解家人的近况,国内有什么消息我也很快就知道了。我们一大家还有个微信群。大家经常在群里聊天,分享日常生活的照片还有一些好玩的视频。这样的话,我回国时就不会感到自己离开太久。”
而在意大利的L先生说:“我在这里工作5年了,在经济上做得还不错··当然也有遗憾,就是不能跟孩子在一起,我之前每年都回家好几次··我不想缺席他们的成长和教育,所有与他们的教育有关的事情,我能参与的都尽量参与··我几乎每天都跟家人联系,我最喜欢跟孩子视频聊天,总是聊很长时间,微信对我很重要··另外,我在这边的生意也需要利用我在家里(国内)的关系和人脉,正因如此我才能在这边经营两家店铺。”
加拿大的G先生表示:“通过微信、微博(等社交平台)还有新浪、搜狐这些网站,我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国内的消息。尤其是经常和国内的家人朋友互动,比如在朋友圈点赞、群聊,我常常会有种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既在国外,又在中国。”
美国的L女士说:“我现在使用中文社交媒体的情况跟出国前没有多大不同。我在中国的网站和微信上看关于中国的信息,偶尔刷抖音和快手。我了解国内年轻人喜欢的偶像、热点话题,也像他们一样使用网络用语。我会给国内朋友的微信朋友圈点赞,有时候感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原来的生活圈子。”
23岁、移民美国3年的H先生,经常通过微信给在广东老家83岁的奶奶视频、发送自己日常生活的照片,他说:“奶奶根本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广州还是在洛杉矶,因为我在广州上班的时候也经常这样跟她联系··现在,奶奶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她的几个孙子、孙女微信联系。”
中文社交媒体对华人移民生活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正因如此,他们是各种社交媒体平台的用户,中文社交媒体成为他们和家乡之间沟通、互动的桥梁。移民对中文社交媒体的使用过程,是一种共享和参与家人生活的过程,也是他们努力协调身体上的缺席与情感上的存在的过程。即时互动、语音聊天、视频聊天等体验从一定程度上补偿了他们身体上的缺席,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情感上的纽带。换句话说,虽然移民不能与家乡的亲人和朋友共享物理空间,但社交媒体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共在场”,他们可以分享情感和一种共同存在的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虽然是缺席的,但却又是“在场”的。
2.与其他华人移民的“共同在场”
此外,物理上的远距离性也不再阻碍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华人移民以“共同在场”的方式共存并进行互动。在东道国之外,社交媒体也为他们创造了一个网络“共在空间”,从而将不同物理空间的华人社区连结起来。通过与不同物理空间的华人移民分享关于家乡的新闻、在异乡的焦虑、家乡的食物等等,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亲近感。正如美国的S女士所言:“我平时还关注了一些其他国家的华人同胞制作的公众号,看他们的更新。关于移民的生活,虽然各个国家情况不同,但感觉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我的抖音、小红书也关注了不少其他国家的华人朋友。有时候我会评论和留言,大家一起讨论一下在异乡生活的各种事情,也会缓解一下对家乡的思念。”
对荷兰的W女士的访谈进一步验证了S女士的话。作为一个拥有几万粉丝的小红书博主,她也表示,关注自己的人大部分来自国内(中国),其次就是其他国家的华人。
新媒体不仅打通了华人移民之间的物理空间,而且促进了信息、娱乐等各种媒介内容以及许多不同文化产品从祖(籍)国到东道国的传播。华人移民通过与家人视频聊天、在社交平台与朋友互动等,通过对华文媒介的消费,实现了文化的“再地域化”,[14]即在新的国家重建自身身份的文化活动。美国的L女士表示:“我经常通过手机抖音、快手等平台看一些短视频,尤其是跟家乡有关的,比如传统手工艺、饮食之类的。我非常喜欢关于中国传统美食的短视频··跟着抖音,我自己学会了麻辣拌,尝到了家乡的味道。我把做麻辣拌的视频传到微信上,获得了许多的点赞。”
与塞亚德(Sayad)所描述的移民相比,今天的华人移民更有能力构建新的社交网络,他们的“双重缺席”正在逐渐让位于一种复杂的“共同在场”。通过消费基于祖籍国媒体平台的信息,保持与祖籍国的密切接触,并通过对祖籍国文化的再创造以及与其他离散华人的互动,华人移民共享一个基于中文的网络空间。
四、结语:矛盾的“民族飞地”?
使用当地媒体是融入社会的一种手段。关于移民对族裔媒体的使用对其社会融入的影响,目前学界并没有达成共识。华人移民所处的社交媒体环境比在中国时更为复杂,他们可能在法律意义上已成为东道国的新公民,但这些讲普通话的华人移民绝大多数还是仍然坚持使用微信等中文社交媒体和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等平台。[15]我们可以提出这样一个假设:如果华人移民坚持使用微信等中文社交媒体,是否会对其认同及融入产生影响?
不少研究认为,移民对族裔媒介的使用会致使移民进入一个“民族飞地”以及由族裔媒介空间构成的想象的归属空间,从而限制移民对于东道国社会的认同和归属感。这种观点确实看到了族裔媒体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使移民保持鲜明的民族性。尤其是在现代通讯手段的帮助下,新一代移民确实能够比早期移民更容易地保持与祖籍国的联系。[16]但是,这种看法忽略了一点,即移民对族裔媒体的使用对其跨国生活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是模糊和矛盾的。笔者在访谈中感受到,对于一些华人移民而言,正是基于对中文社交媒介的使用,他们才能保持与原籍国亲人的联系及其日常生活的参与,进而更安心地在异乡工作和生活。甚至有些人在东道国能有一席之地,也是得益于自己在中国的社交圈子。因此,可以说,中文社交媒介的使用对华人移民社会融入的作用是双向的:它既可能限制也可以促进移民对于当地的归属感。
一些华人移民,尤其是高层次移民,对微信的使用并未影响到其对其他社交媒体的使用。比如,瑞典的G女士就表示:“使用微信并不妨碍我使用其他的社交媒体与华人圈之外的人联系。微信只是我手机上的社交软件之一,我有与同事之间的社交软件。甚至在华人之间,也有可能使用不同的社交媒体。比如说,有的华人更喜欢用Line,我就用Line跟他们联系;有其他华人用Facebook,我也可以用Facebook跟他们交流。这种切换对我而言并不是难事。我身边甚至有一些当地人,也使用微信。”
因此,或许我们可以区别看待这一问题。有些华人移民确实会因为语言水平、职业、教育背景等因素,更多地依赖中文社交媒体,这可能会从一定程度上减少其对当地媒介的使用和对当地主流文化的关注。但对于另外一些华人移民而言,使用中文社交媒体、保持与中国的联系,对其融入新的社区生活并没有什么冲突。中文社交媒体只不过为其提供了更多选择:他们可以选择与本族裔的人联系或是与住在国主流社会的人交往。如果移民想要融入当地社会,自然会主动寻找能切入当地的媒介平台。但无论是选择当地的媒介平台还是来祖籍国的媒介平台,都取决于移民个人。可以说,这是基于互联网的文化空间为移民创造出的一种高度个性化的社会融入新模式。
[注释]
[1]Jessica Retis, Roza Tsagarousianou eds.,The Handbook of Diasporas,Media,and Culture, John Wiley & Sons,Inc., 2019, p. 4.
[2][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16~223页。
[3][英]安东尼·吉登斯著,田禾译:《现代性的后果》,上海:译林出版社,第15~18页。
[4]P. Scannell,Radio,Television and Modern Life:A Phenomenological Approach, Oxford, UK:Blackwell, 1996, p 91.
[5]A. Appadurai,Cultural Dimensions of Globalization, 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6, p. 29.
[6]数据来自:“WeChat U.S. ban cuts off users link to families in China”, Ruters, AUGUST 8, 2020,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tencent-holdings-wechat-ban-idINKCN253339; “WhatsApp, WeChat and Facebook Messenger Apps-Global usage of Messaging Apps, Penetration and Statistics “Messenger People, https://www.messengerpeople.com/global-messenger-usage-statistics/#USA等,2021年5月1日浏览。
[7]方可成:《华人声援梁彼得大游行:一场依靠微信动员的集体行动》,《新闻春秋》2016年第4期。
[8]彭伟步:《场域的政治动员:微信与海外华人政治参与》,《贵州省党校学报》2018年第4期。
[9]Wanning Sun, “WeChat’s Potential for Social Activism and Civic Action in the Chinese Diaspora”,Society &Culture, https://gjia.georgetown.edu/2020/12/10/wechats-potential-for-social-activism-and-civic-action-in-thechinese-diaspora/, 2021年3月21日浏览。
[10]肖荣春:《微信群的“社会互助”与“故事讲述”——一项基于美国华人社区微信群的探索性研究》,《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1期。
[11][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5、52页。
[12]International 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 “Frequently Requested Statistics on Immigrants and Immigr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January 15, 2020, https://www.migrationpolicy.org/article/frequently-requested-statisticsimmigrants-and-immigration-united-states,2021年1月15日浏览。
[13]H. A. Wilkin & S. J.Ball-Rokeach, “Reaching at-risk groups: The importance of health storytelling in Los Angeles Latino media”,Journalism, 2006, 7(3).
[14]J. Lull,Media,Communication,Culture:A Global Approach,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253-254.
[15]Wanning Sun: “Chinese Diaspora and Social Media: Negotiating Transnational Space”, 22 January 2021, https://doi.org/10.1093/acrefore/9780190228613.013.1146, 2021年3月12日浏览。
[16]K. Viswanath & Pamela Arora, “Ethnic Media in the United States: An Essay on Their Role in Integration,Assimilation, and Social Control”,Mass Communication and Society, 2000, 3: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