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筚路蓝缕,匠心独具
——评《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

2021-11-25黄正林

苏区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特委西北陕北

黄正林

提要:《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是目前关于1935年西北根据地“肃反”问题资料的集大成之作。该书集研究与资料为一体,根据不同时段、不同文献类型,细分为十个专题,除第一个专题是作者自己阅读史料的心得和创作外,其他九个专题均为资料集成。该书以编年纪事的方式梳理了西北革命根据地的历史,反映出革命先辈在陕北进行革命斗争的艰难和不易;以大量的文献为依据,还原了“左”倾路线在陕北、陕甘边根据地推行并发展为错误“肃反”的过程;同时尽最大努力收集与1935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相关的文献,为研究陕甘边、陕北根据地的形成以及“肃反”相关重大问题提供了丰富而珍贵的史料,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1935年2月,中共陕甘边特委和陕北特委在安定县(今子长)周家崄召开联席会议,决定成立中共西北工作委员会和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下文简称“西北革命根据地”),统一领导陕甘革命和统一指挥红26、27军,标志着陕甘边和陕北两个根据地走向统一,这就是西北革命根据地的由来。同年九十月间,红25军从鄂豫皖长征到陕北后,西北革命根据地出现了为时一个多月的“肃反”,原陕甘边苏区的刘志丹、高岗、习仲勋等众多党政军领导人遭到关押和审讯。10月中下旬,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彭德怀等率领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立即制止了此次“肃反”。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此次“肃反”的规模并不大,但影响却极为深远。1935年、1942年和1983年,中共中央对此次“肃反”做过三次正式结论(有五次结论说)。尽管如此,西北革命根据地“肃反”问题依然扑朔迷离,引起了更多人的兴趣,也有一些成果面世,总的思路是想把“肃反”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对于许多研究者而言,苦于文献不足,研究无从切入。该问题随着《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的面世而得到一些解决。

周国祥先生是延安市的一位干部,退休后一直致力于陕北历史文化研究,取得了一些成绩。《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1)周国祥辑著:《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第1—3卷,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志丹县委员会编:《志丹县政协文史资料》第23辑,2018年版。以下凡引自该文者,仅在文中标注页码,不另作注。就是他花费数年心血搜集整理的一部关于西北革命根据地的成果。该书集研究与资料为一体,分为三卷,根据不同时段、不同文献类型,又细分为“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先声篇”“回忆篇”“地方采访篇”“高干会议篇”“边区历史座谈篇”“建国初期西北党史研讨篇”“一九八三年研讨篇”“争鸣篇”“中共中央文献篇”等十个专题。除第一个专题是作者自己阅读史料的心得和创作外,其他九个专题均为资料集成。

作者在第一个专题“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中,沿袭了中国传统的编年体史学书写方式,以年代为纲目,以月、日为顺序,对西北革命根据地建立前后发生的历史事件进行梳理。该专题尽管采用大事记述的形式,也体现了作者对西北革命的整体认识,形成了自己的史观。正如作者所言:“在撰写《纪事》的过程中,我力争从史学的角度予以记录。开初,我的心情是格外沉重的,但经过数次审核、修改稿件后,心情却莫名其妙地轻松起来。因为我终于明白:这一事件,从中国共产党诞生、成长、发展、发达的全部历史过程看,这一过失是难以避免的,是一种正常的历史现象。”“肃反是共产党组织加强自身建设的一项正常工作。”(编者的话,第3页)不带偏见和良好的心态是一个历史学者必备的素质,笔者以为这正是作者对待历史、搜集资料、进行写作的出发点,故此所形成的文字与文献是客观的、可信的。

在本专题中,作者的可贵之处在于追根溯源,对西北革命根据地的形成历程进行了分期。他把西北革命根据地起源、发展历程分为“中国共产党在陕北、陕甘早期活动时期”“创建革命武装时期”“陕甘创建根据地时期”“西北革命根据地大发展时期”等几个阶段。这种划分方式既吸取前人的研究成果,也有自己的突破。如关于中共在陕北的早期活动,以往的民国史研究者往往以政权体系为圭臬,如将其划分为北洋政府时期、南京国民政府时期,这是以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南京国民政府的建立为分水岭。但本书作者摒弃了以往做法,而是以历史事件发展为脉络,把1919年陕北青年李子洲参加五四运动、接受马克思主义教育到1929年陕北特委第一次会议的召开,定位为中共革命在陕北的早期活动时段。笔者阅读了该部分内容后,认为这一划分与定位是有道理的。又如作者把1929年四五月陕北特委在榆林红石峡召开会议作为陕甘边创建革命武装的起点,下限为1932年2月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游击队成立,这种分期上下节点清晰,也符合历史实际。关于这段历史,作者主要围绕陕北特委的工作展开论述,并对这一时期发生的历史事件做了客观评述,如总结1929年陕北党的工作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召开秘密会议训练党团员,二是发展党团成员,三是遇到纪念节日进行贴标语、散传单活动,四是组织农民与国民党县政府以及地主豪绅做斗争。(第1卷,下同,第16页)其他几个阶段的划分也同样有一定的道理。

作者通过编年的方法,条分缕析,使复杂曲折的西北革命根据地的人物、事件清晰地呈现给读者。在历史人物方面,本专题涉及的历史人物多达数百人,几乎涵盖了所有参与西北革命根据地的重要人物,某人在何时何地加入党(团)参加革命,某人在何时何地任什么职务与做什么事情,某人在何时何地负伤或牺牲,某人在何时何地被捕而牺牲,某人在何时何地脱离革命队伍或叛变,以及不同人物之间的关系,乃至亲属与宗族,或谁是某家的佃户等,都能一一道明。在中共党史研究过程中,最令人头疼的是人物的任职变化搞不清楚,甚至张冠李戴。而本书对所涉及的中共方面的人物在不同时期的不同职务、在重大历史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等都有详细的论述,这对研究西北革命根据地有很大的帮助。如1924年李子洲建立共进社绥德分社时的首批参加者,11月绥德四师党小组成立时的党员名字,12月绥德四师成立的陕西第一个团组织、发展的第一批团员名单,1925年初中共绥德支部成立后,陕北各县不同时期发展的党员,作者大多能一一列举;甚至包括这些党员受党组织派遣所做的工作,都有详细的记载。又如对西北根据地建立过程中的重要人物如李子洲、刘志丹、谢子长、高岗、习仲勋、郭洪涛、朱理治、聂洪钧等,作者穿插其中进行介绍,包括出生年、出生地、学习经历、入党介绍人、革命经历、不同时期职务的变化,写得比较仔细。通过这本书,作者将西北根据地建立过程中的复杂的人物关系、重要人物职务以及与之相关的事件等全面展现给读者。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作者在书中列举了大量烈士的姓名、职务、牺牲时间和地点,使得这些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革命烈士再次进入读者的视野。这是作者匠心独具之处,为读者了解这段历史提供了可供查阅的线索,从中可以获知革命前辈鲜为人知的信息。

在历史事件方面,本书发挥了编年史的优势,对西北革命根据地起源、建立、发展过程中发生的一些大事、小事都有详细记载。如陕北革命初期各地党组织的建立时间、地点、建立者;在武装斗争过程中,各地游击队的建立者、规模、活动范围,哪怕是存在时间较短的游击队也在专题中有所反映;各县革命委员会、苏维埃政府成立的时间、地点、机构、人物等也都可在专题中检索到。对于根据地发生的小事,作者或以年系事、或以月系事、或以日系事,简明扼要,尤其是红军在发展壮大过程中的作战情况,一些小的战斗都记录下来。如果不阅读大量文献,并对文献进行分析与考证,难以做到如此细致。对于重大历史事件,作者通过时间上的梳理,把重大事件产生的背景、过程等脉络清晰地展示出来,这也是本专题的特色。如陕北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的情况及参加人,陕北特委几次扩大会议召开的时间、地点、参加人及讨论的主要问题、做出的决定等。作者对创建革命武装和革命根据地过程中的重大事件,如1930年10月1日的太白收枪、1931年9月的倒水湾整编、同年10月下旬的林锦庙会师、1932年1月“西北反帝同盟军”成立、同年2月的三甲塬事件及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游击队成立、王泰吉耀县起义、红26军的创建与南下失败、红26军重建等,以及西北根据地发展过程中一些重要会议的时间、地点、参加人、解决的问题,如1934年陕北特委的第四次扩大会议及寨子沟会议,陕甘边特委的陈家坡会议、包家寨会议、陕甘边区工农兵代表大会、阎家洼子会议、陕甘边工农兵第二次代表大会,1935年陕北革命根据地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陕甘边特委与陕北特委周家崄联席会议等,都记录详尽而清晰。通过对各种会议的考述,过去一些模糊的重大事件变得清晰起来。

总之,本书以时间为主线,把各种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反映出革命先辈在陕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进行革命的艰难和不易,从一个侧面看到中共革命的曲折性和艰难性。

1935年九十月间发生在西北革命根据地的“肃反”是本书的主题,也是本书的核心内容。从革命武装的创建到陕甘根据地的建立,再到陕甘边和陕北根据地连成一片,整个过程都受到来自“左”的干扰,最终发生了“肃反”。作者在中共革命历史的大背景下,追根溯源,试图解释“左”倾路线和思想对西北革命根据地产生的影响;既讲到“立三路线”对陕北的影响,也讨论了六届四中全会后“左”倾错误对西北革命的危害。在讨论过程中,作者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第一次比较大的危害是以杜衡为代表的“左”倾路线。1933年5月,红26军红2团(当时红军只有1个团)召开党团会议,讨论红军的行动方针,“杜衡按照王明的四中全会精神,主张放弃照金根据地,一会说要打阵地战、打城市、打敌人的中心据点,一会又要带领部队北上神府地区,打通国际路线,与苏联连接起来”。刘志丹等提议依托桥山中段建立根据地,“会议议而未决”。同月25日再次召开党政军联席会议,杜衡指责刘志丹等人“一贯右倾”“上山逃跑路线”,强行做出南下创建渭华根据地的决定。(第33页)红军南下后在蓝田县全军覆没,杜衡被捕叛变。这是“左”倾路线对陕北红军和根据地造成的第一次危害。在论及陕西省委被破坏后革命根据地发展的原因时,作者指出:刘志丹等人“在‘左’‘右’倾向干扰弱化的环境下,在党政建设、军事斗争中坚持实践效果第一的原则,不断总结经验教训,摸索闹革命的路子,迎来了边区革命根据地快速发展的局面”。(第36页)这一观点是能够站得住脚,也符合历史实际的。

西北革命根据地受到的“左”倾路线第二次干扰,主要来自上海临时中央驻北方代表孔原。关于陕甘边“肃反”的问题,1983年形成的《五人小组对于解决西北历史争论问题的分析和方针》指出:“郭洪涛同志是王明控制的中央驻北方全权代表派到陕北参加特委领导,负责纠正特委执行富农路线和对武装斗争消极的错误,推行‘左’倾路线。历史证明,所谓富农路线和对武装斗争消极,都不是事实。实际是要他到陕北来推行‘左’倾路线。”其结论是“郭洪涛同志在那一段时间是王明‘左’倾路线的拥护者和执行者,对待陕甘边特委和红二十六军是严重的‘左’倾主义和宗派主义”。“五人小组”形成的背景是什么?1981年郭洪涛在《革命史资料》第5期和《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12辑分别发表了《陕北烽火》和《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陕北革命斗争史实回忆》两篇文章,主旨是说他受北方代表指派,在陕北执行的路线基本上是正确的。此举引起了党内外人士和学术界对1930年代陕北革命过程中重大历史问题的争论。为了搞清楚这段历史,中共中央指定李维汉、王首道、冯文彬、荣高棠、何载组成“五人小组”,同陕北、陕甘边具有代表性的老干部讨论西北革命历史问题,最终形成这个报告。该报告既得到陕北老干部刘景范、张秀山、张邦英、张策、郭洪涛、贺晋年、崔田明、李铁轮的认可,也得到中共中央的同意,并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1983〕28号”文件下发。从现有的关于西北历史研究成果来看,“五人小组”的意见和中共中央文件是完全符合历史实际的,是正确的。

本专题以“五人小组”形成的意见和中共中央文件为原则,以大量的文献为依据,还原了1934年1月至次年九十月期间王明“左”倾路线在陕北、陕甘边根据地推行并发展为错误“肃反”的过程。作者主要围绕以下几个问题展开论述:

一是“左”倾路线在陕北推行的问题。1934年1月底,陕北特委召开党团联席会议,郭洪涛传达了北方代表的指示,并指责陕北特委犯了富农路线。会后,郭洪涛写信给北方代表,对陕北特委工作加以指责:“中共陕北特委开展游击战争消极怠工,取消了游击战争……中国工农红军延川游击队,西北先锋队,中国工农红军陕北游击队第九支队,是中共原特委执行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富农路线指导下,招兵买马招来的土匪”;“陕北特委把富农多余的土地和牲畜分配了,但给富农留一部分土地,犯了‘右倾机会主义、富农路线’”。(第44—45页)这是北方代表在陕北推行“左”倾路线之始,他认为陕北特委在开辟、创建、发展游击区和根据地的工作中,“一时间发生了一些激进、过左、不计长远效果,削弱革命力量的做法”。(第66页)数十年后,郭洪涛在其回忆录也承认北方代表对陕北特委的批评“是错误的,我在会上传达了北方代表的错误批评,无疑也是错误的,对此我曾多次做过检查”。(2)《郭洪涛回忆录》,中共党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34页。郭洪涛在回忆录中的表态,说明作者的态度是实事求是的。

二是“左”倾路线如何在陕甘根据地推行并发展成“肃反”的问题。1934年7月28日,陕北游击队总指挥部谢子长、郭洪涛、贺晋年与陕甘边特委、政府和红军负责人刘志丹、张秀山、习仲勋、杨森、高岗等在陕甘苏区南梁阎家洼子举行联席会议。作者如实记录了阎家洼子会议后陕北特委谢子长、郭洪涛对红26军提出的批评,如郭洪涛发表了《红26军长期斗争的主要教训》、谢子长给中共北方代表的信,以1942年和1945年两次西北党史座谈的文献做支撑,反映中共中央驻北方代表在陕北、陕甘边推行“左”倾路线的过程,以此来梳理西北根据地发生“肃反”的来龙去脉。作者认为,在北方代表推行“左”倾路线时,陕北、陕甘边根据地的领导人以不同方式进行了抵制。“左”倾路线先在陕北推行,谢子长从最初支持北方代表到发现北方代表代理人的错误后,开始转变为“抵制北方代表的瞎指挥”。谢子长也遭受到北方代表不点名批评,“要陕北特委反击谢子长对北方代表的一些思想态度和在工作中的一些具体做法”。作者明确指出:“谢子长生前写信批评了北方代表孔原,朱理治、郭洪涛便在执委扩大会议的《决议》中,将谢子长和陕甘党一起划在了右倾机会主义的阵营。”(第105页)由此可以看出,谢子长也是“左”倾路线的受害者。陕甘边根据地领导人刘志丹、习仲勋对“左”倾路线也进行了抵制,如对陕北清涧推行“集体农场”、土地革命中将地主扫地出门等举措都提出过质疑和反对。因北方代表的代理人在陕北、陕甘边推行“左”倾路线受到各种抵制,其代理人不断向北方代表反映陕甘边根据地的“问题”,才有北方代表不断来信批评陕北特委、陕甘边特委犯了这样或那样的错误的事实。作者对“肃反”前北方代表的代理人在陕北、陕甘边的活动、言论(包括发表文章),1942年、1945年西北党史座谈会的佐证史料等,罗列详实;并以时间为主轴,一件事一件事梳理,使“左”倾路线如何推行,“肃反”如何发生的叙述,脉络清晰。

1935年发生在西北革命根据地的“肃反”与朱理治、聂洪钧以及红25军长征到达陕北有着密切的关系。作者结合1942年和1945年西北党史座谈会文献,对朱理治、聂洪钧到西北根据地后的所作所为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值得注意的是,在以往关于此次“肃反”的研究中,对1935年7月朱理治主持召开的西北工委执委扩大会议关注不多、研究不够。作者查阅了大量资料,还原了此次会议的主要内容以及其与“肃反”的关系。作者指出:1935年7月5日,朱理治到达西北工委驻地永坪镇,根据郭洪涛提供的资料,对原陕北和陕甘边的党政军主要领导人产生了不信任。7月15至21日,朱理治背着在安定北部率军作战的西北工委主要领导成员刘志丹、高岗、张达志、张秀山等人,成立了“中央驻西北代表团”,朱理治自任书记。在永坪召开的西北工委扩大会议,传达了中共北方代表的5份指示信,会议做出了《中共西北工委执委扩大会议决议案》《中共西北工委关于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对陕甘三次围剿与党的任务的决议》《西北工作委员会扩大冲锋月决议案》等决议,继续推行“左”倾路线。会议公开对西北工委、陕甘边领导干部提出定性批判,如“西北工委书记惠子俊是右倾机会主义,是右派的傀儡,要严厉打击”;“文件点名张秀山是右倾机会主义”;“公开提出陕甘边区蔡子伟的问题,其罪名是‘煽动党内无原则斗争,说陕北有立三路线’……陕甘党过去没有充分执行中代的正确指示,妨害了工作进展。暗藏在党内以蔡子伟为代表的右倾取消主义与机会主义的分子,他们的主张实际是对党的路线消极怠工,轻视群众在革命中的作用,不信任群众革命的创造性,降低了党的政治任务”。(第104—105页)会后郭洪涛以“炸弹”笔名发表的《论扩大会议》,“成为公开反对陕甘边右倾机会主义的号召书”;“文章第一次把陕甘边右倾取消主义和右倾机会主义的政治性质上升到是党内‘反革命’”的高度。(第108页)8月27日,在刘志丹、高岗驻地延川文安驿召开会议,会议开了三天半,朱理治讲了两天半,主要传达了在永坪召开的西北工委扩大会议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决定的精神,要西北革命根据地的红军部队开始反击“右倾机会主义”“右倾取消主义”的斗争;批评西北革命根据地政治上是“右倾机会主义”,军事上是“枪杆子万能”;提出西北革命根据地的红军反击第三次“围剿”要“全线出击”,“不让敌人蹂躏苏区的每一寸土地”等。朱理治在西北工委扩大会议和文安驿会议上提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军事计划,遭到了西北革命根据地领导人刘志丹等人的抵制。作者指出,在军事问题上,“刘志丹、高岗等前敌总指挥部的领导人坚决抵制了朱理治、郭洪涛的瞎指挥,加深了朱理治对刘志丹等人不服从北方代表的领导,是‘右倾取消主义’的看法”(第116、117页)。朱理治在土地革命的问题上也推动极“左”路线。西北工委执委会后,组成了朱理治、郭洪涛、崔文宪、马明方、张庆孚五人代表团,“负责领导西北根据地的土地革命和查田运动”。五人代表团指派惠碧海带领的土地工作团在陕甘边根据地执行“左”倾土地政策。在具体执行过程中,“有人说斗争谁,工作组就组织人去斗争谁。把一些富裕中农、中农定为富农成分,把他们的土地和财物分配给了贫雇农……工作团不给地主分土地,实行的政策是驱赶地主家庭的成员上山吃草,以此‘从肉体上消灭’;把一些中农家庭划成富农成分,一些富农家庭划成地主成分……查田中新定的地富家庭,人人被扫地出门,全家人口都编入苏维埃政府‘劳改队’,男人们在政府的农场种地、打柴草、拦牲口,女人给政府机关做饭、洗衣服”等。对于上述做法,陕甘边苏维埃政府主席习仲勋进行了坚决抵制(第109、110页),这成为习仲勋被“肃反”的原因。通过作者的论述可见,1935年7月,朱理治主持召开的西北工委扩大会议继续推行“左”倾路线,使“左”倾路线在根据地愈演愈烈。作者从双方在政治上、军事上的分歧切入讨论和分析,更具说服力。

红25军长征到达陕北,直接助力了“肃反”,这一观点是学界研究西北革命根据地“肃反”问题的共识。作者的贡献在于对此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梳理,解释了红25军到达陕北后何以能够立即展开“肃反”的一些疑问。1935年4月9日,红25军在蓝田九间房突袭了中共地下党员张汉民率领的国民党杨虎城部十七路军警备第3旅,并俘虏了张汉民。尽管张汉民“一再解释自己是地下共产党员,尾随红25军是奉杨虎城之命,部队是随而不打、暗中保护25军,但徐海东及其参谋长戴季英以‘法西斯分子’罪名捆绑关押了张汉民等人”。在审讯过程中,红25军主要领导人了解了陕北红26军的一些情况,但对红26军及陕甘根据地的情况作出了错误的判断。鄂豫陕省委书记吴焕先认为:“陕西党的阶级路线的蒙糊,他们上层负责同志与法西斯蒂的分子时常是经常的关系……并布置有他的组织,利用党的关系,打入到我党而施行其反革命的破坏……我们来陕后,即派人来企图打入到红二十五军中,已被我们审查出来的崔正山,在张汉民部当传令士兵,而他假装不是,来当红军,其口供承认系法西斯党及法西斯党首领张汉民所派。以及如张汉民所派来同我们接头的马正元、张明源,都是此类分子,行为事实与供认张汉民都相同(他们说是中央军委派到张部做兵运的)。张汉民之警卫团干部都是法西斯分子。我们根据片面的考查观察,我们不神筋[经]过敏,污蔑怀疑陕西的组织,确实觉得无产阶级的基础薄弱,大多是小资产阶级学生。”(3)《中共鄂豫陕省委代理书记吴焕先关于红二十五军的行动、个别策略及省委工作情况向中央的报告》(1935年7月17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战史编审委员会:《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战史资料选编》,解放军出版社1991年版,第321页。由于交通与通信不畅,红25军不仅与陕西党组织没有联系,甚至在长征中与中共中央失去联系,一些误解和疑惑无法消除。正因为如此,红25军领导层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即7月18日将张汉民活埋了,同时对红26军产生了不信任和成见,认为陕北红军有许多右派、取消派,即反革命。(第112、113页)红25军就是抱着这样的成见和对红26军的不信任到达西北革命根据地的,这也给红25军到达陕北主张和支持“肃反”埋下了伏笔。

对红25军到达陕北后为何能迅速展开“肃反”,作者作出这样的解释:“刘志丹、高岗等西北红军领导人专注于反围剿战争,乘胜发展着西北革命根据地,准备迎接中央红军的到来。北方代表派来的朱理治、郭洪涛几次瞎指挥西北红军的战争行动,被刘志丹、高岗等人顶了回去。朱理治、郭洪涛如不彻底夺取西北党、政、军领导指挥权,自己就不可能顺利地指挥根据地的一切活动。红25军为了迎接北上的中央红军,自觉地打前站来到陕北,要实现‘巩固西北根据地’的目标,但红25军领导人对西北红军一无了解,又怀疑西北红军成分不纯,思想深处不予信任;程子华、徐海东等人新来乍到,能否掌控西北红军?通过什么途径控制西北根据地?心里也无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北方代表的代理人与红25军“各自出于控制西北根据地的需要,决定举起‘肃反’旗号,向西北根据地展开彻底的夺权斗争。中央北方代表派遣的朱理治、聂洪钧及先来的郭洪涛,挥动着打击右倾机会主义、右倾取消主义的旗帜;程子华、徐海东率领的红25军提出了‘苏区不肃反是不能巩固’的论调,两方一拍即合,在政治、军事、组织方面向西北根据地的党、政、军展开了全面的夺权”。(第122页)可以看出,此次“肃反”是中央驻北方代表派到西北根据地的代理人与红25军主要领导人联手在西北革命根据地进行的,目的在于彻底掌控西北革命根据地的党政军大权。

作者根据1942年、1945年西北历史问题座谈会的资料,还原了“肃反”的全过程和一些细节。如朱理治、郭洪涛、聂洪钧、程子华、徐海东、戴季英六人座谈会在“肃反”中所起的作用;朱理治、程子华、聂洪钧三人组成中共西北中央代表团接管“西北根据地党政军一切工作”后,“三人代表团发起了以陕甘边和红26军为重点的肃反运动,彻底打击以刘志丹为首的西北革命力量”。9月17日,在朱理治主持下召开了中共西北工委和中共鄂豫陕省委联席会议,此次会议被认为是“肃反”运动的开始,但以往研究对此次会议细节知之甚少。作者引用了大量的资料,还原了一些细节。此次会议,在组织上撤销原来的西北工委,成立中共陕甘晋省委,朱理治为书记,郭洪涛为副书记;在政治上开始大规模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组织了工作组,深入到西北根据地各机关部队,开始清查革命队伍人员的家庭出身和成分,查出是地主、富农成分的,在国民党队伍里有当兵的,在旧政府里有干事的,一律审查,清除出革命队伍,有的予以镇压”;在军事上,组建红15军团,一般认为组建红15军团,红25军改编为75师,红26军改编为78师,红27军改编为81师,从而统一红军指挥,这一决策是正确的,但作者披露了一些部队改编时的细节,如“调整建制,向红25军补充兵力”“把最好的武器交给红25军”“给红25军支援被装”等,导致部队在具体执行决策过程中发生了矛盾,“26军和27军的两个师将已发给士兵的夹衣全部收回来送给了25军,但不愿意把少年先锋营小战士划归于25军”。在调拨武器方面,朱理治指示把红26、27军的机关枪交给红25军,红15军团部要求将迫击炮、重机枪全部交给红25军,“这两条指示,西北红军各团、营、连都不同意执行”。9月19日,75师师长张绍东(红25军干部,1938年叛变)到西北红军234团驻地收枪时,与1营营长余振西等发生了激烈冲突。刘志丹闻讯赶来,召开会议“批评了团营干部,安排把迫击炮、重机枪和轻机枪都交给了75师”。次日晨,“原西北红军将机炮和人员一起交给了75师,其中机炮操作人员计500名”。接着,“陕甘晋省委和15军团又命令78师、81师将排连干部携带的短枪一律上交,交由新成立的省委、军委、军团政治保卫队(即后来俗称的肃反队)使用”。在红军干部交流的问题上,将红25军的干部安插到原西北红军各团、营、连任职,而原西北红军“空闲出的团、营、连指挥员都参加了15军团的‘战训队’”。(第128—132页)因原西北红军的机枪、迫击炮被调整给红25军,影响了战斗力,部队在崂山战役中伤亡很大。“但是军团负责人说‘26军和27军是吃干饭的’,战后不准78师和81师缴获俘获的武器和物资。”(第141页)这些细节的描述,使读者对发生在西北根据地的“肃反”有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作者进一步指出:“针对高岗在几次会议上提出不同意见的行为,朱理治组织与会人员进行了猛烈的批判斗争,打一儆百,制服敢于抵制‘中央代表团’的西北党政军干部人员,以便保证新的省委和15军团的政令畅通。”(第132页)因此,“肃反”伊始,“陕甘晋省委开始抓捕重点对象,进行严刑拷打,以刘志丹、高岗为首要目标,从中逼供出陕甘和红26军的右派反革命;谋划打开缺口,以一带十,层层深挖,展开一场异常惨烈的打击刘志丹为首的陕甘边区党、政、军革命人员的运动”,(第134页)导致“肃反”进一步扩大化。作者依据多种资料,对大多数被捕人员的被捕时间、地点及审讯过程进行了考证,使以前一些模糊的问题变得清晰起来。9月19日,陕甘晋省委肃反保卫局正式逮捕了张庆孚,郭洪涛提议逮捕了红军学校教员张文舟、赵启明;26日,张文华被捕,并由郭洪涛进行了确认,“戴季英很快从拷打张文华审讯中诱供出刘志丹、高岗、张秀山、杨森、蔡子伟等13人是右派的口供”;(第136页)27日,朱理治以“反对四中全会,和张慕陶右派有关系”为由,指示政治保卫队逮捕了蔡子伟;28日,逮捕了张秀山,之后把矛头直接指向刘志丹和高岗,“省委指示政治保卫局对陕甘的张秀山、王伯栋和张庆孚秘书何□□,拷打讯问,进一步逼供刘志丹、高岗等是右倾反革命”;29日,朱理治、程子华、戴季英审讯张文华、蔡子伟,“吊起来不到20分钟,蔡子伟也承认自己是右派,供出刘志丹等人是右派。逼出来的供词,戴季英让审讯记录员宋涟抄写了几份,分别送省委(由王达成接收)、洛河川15军团部”,朱理治、程子华和戴季英三人开了代表团会议,三人一致认为“问题严重,让戴季英写信通知给前方的聂洪钧、徐海东”。崂山战役前后,点名逮捕的陕甘边政府人员30多人,由习仲勋出面担保了20多人;“肃反”领导者抓捕了查田运动的李西萍、姜旭、张克宜以及边区政府妇女部长张景文、富甘赤卫队总指挥张尚义、富甘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王居仁、朱兆奇,除了“王居仁的家人通过在政治保卫队里的亲戚送了120元银元,被释放出来”外,其余人全部被杀害。(第137、138页)10月1日,“西北军委在王家坪收到后方省委来信,说后方逮捕的几个人,供出刘志丹、高岗、杨森、习仲勋、刘景范等都是右派,并且有很大的阴谋活动,指令立即逮捕刘志丹、高岗等人”;(第141页)3日,针对习仲勋等人抵制李景林、惠碧海土改中极“左”的做法,陕甘晋省委发出了《关于查田运动的决议》,矛头直指陕甘边苏维埃政府主席习仲勋等人;4日,朱理治、聂洪钧决定逮捕刘志丹、高岗,但“为了防止变乱,把刘志丹和高岗分开,以调刘志丹到后方主持工作的名义,送到后方去审讯”(第146页);6日,刘志丹回到瓦窑堡就被捕了。10月4日,军团以开会方式,由政治保卫部逮捕了78师234团1营营长余振西、教导员朱奎,2营副营长何伯平,3营长孔令甫,另有3个连指导员和6个连长,共计营连级干部13名,除朱奎、孔令甫被送瓦窑堡外,“其他11人在田家沟就地杀埋了”。(第149页)5日夜,在不同地方抓捕了78师师长杨森、232团政委黄罗斌、234团团长郭宝珊、代理营教导员刘懋功。6日,逮捕了高岗,由聂洪钧、徐海东、程子华、郭述申“一起审讯”。在不同地点逮捕了81师参谋长任浪花、78师参谋主任赵启明、78师骑兵团长高锦纯、原81师师长杨琪。9日,逮捕了后方军委干部朱子休、高朗亭、杨小平、魏子俊、刘汉武等5人。崂山战役后,逮捕了中宜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张仲良,陕甘边军委主席刘景范在打扫崂山战役战场后也被捕了。14日,逮捕了陕甘边苏维埃政府主席习仲勋,罗织给习仲勋的罪名是“第一骂群众是土匪,第二不搞土地革命、只分川地、不分山地,第三给富农通风报信”。(第157页)20日,逮捕了刘志丹派去做民团工作的陈宝学、陈宝全以及准备投诚的民团人员8人,当晚逮捕了张策;次日晚,除张策外的“被肃反队逮捕的保安民团人员大部分遭到杀埋”。(第158页)22日,陕甘晋省委政治保卫队给习仲勋、张策、任浪花、苏魁等十五六人“换上东北军的衣服,头上戴着布套子,一起押送到瓦窑堡”。(第159页)在10月的“肃反”中,“肃反”领导者还逮捕了陕甘边东区、红泉县和列宁小学教职员马文瑞等近20人,逮捕了红宜县委书记黑志德、苏维埃政府主席徐步国、教育部长李育英、游击司令邵凤林、政委吴浩等;以“纯洁阶级队伍,清查成分”为借口,逮捕了县区工作人员及独立营、游击队战士103人,除后九天区委书记韩栓(未砍死)外,其余102人全部被杀害。在陕甘边南区,“肃反”领导人以通知开会为名,一次就逮捕了十余人,包括政府主席秦善秀、副主席张邦英,赤淳县政府主席宋飞,新正县委书记杜宛,耀县地下党宋子琪等,其中原陕甘边特委书记金理科、杜宛等被杀害。(第161—162页)作者还根据已有的文献,考证列出了“肃反”时期关押在瓦窑堡汇川通大院(政治保卫部监狱)61人的名单。(第163页)作者梳理每个重要案件时,不仅提供了大量的文献佐证,而且将“肃反”的决策者与执行者的言行也记录下来,披露了大量鲜为人知的情节。从作者的梳理过程来看,直到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来到陕北时,“肃反”依然在进行,而且从高层延伸到基层,甚至涉及普通民众,并不是主持错误“肃反”主要负责人后来在回忆文章中所辩解的,在中共中央到陕北前夕就已经停止了“肃反”。

笔者曾经对1935年“肃反”问题做过研究,主要讨论了“肃反”发生的原因,并曾对“肃反”的规模提出过质疑。(4)黄正林:《1935年陕甘边苏区和红26军肃反问题考论》,《史学月刊》2011年第6期,第56—68页。通过阅读本书,笔者曾经的质疑打消了。作者论述的每个案件,都有较为详尽的佐证材料,能够看出陕北“肃反”的场面是十分恐怖的,而且“肃反”引起了陕北苏区党政军干部、游击队和群众对红25军的怀疑与不满,他们甚至在私下商量如何把红25军赶出根据地。如果不是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等率领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及时制止了这场“肃反”,后果将不堪设想。

作者积数年之功,搜集了各种历史文献,将其按类辑录在一起,内容十分丰富。因此,“文献集成”是本书作者对陕甘边历史尤其是“肃反”历史研究的又一个贡献。笔者主要对“先声篇”“回忆篇”“地方采访篇”“高干会议篇”“边区历史座谈会篇”“建国初期研讨篇”等文献专题进行评介。

“先声篇”辑录了44篇文献(第1卷,第233—474页),内容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陕甘革命根据地创建者的回忆文献,如赵伯平、张达志、李华生、崔田夫、刘约三、高朗亭、赵启明、张秀山、郭洪涛等人对“肃反”前陕甘革命根据地创建历程的回忆,尤其搜集了一些重要会议、事件等的回忆文献,佐证了“左”倾路线是如何在陕甘边传播的。一部分是档案文献,也是“先声篇”的精华所在,尤其是发表在当时《西北斗争》上的文章,更是难以看到的稀见文献,如郭洪涛的《红二十六军失败的经验与教训》、陕北特委的《中共陕北特委关于冲破“围剿”决议案》、《中共驻北方代表致陕北特委的信》(1934年7月13日)、《中共中央驻北方代表河北省委给陕北陕甘边特委及全体同志的信》、郭洪涛以“炸弹”笔名发表的《论扩大会议》等。另有几件档案文献也是弥足珍贵,如藏于中央档案馆的《中共河北省委给陕北特委指示信》(1934年10月22日)、《中共陕北特委给中央驻北方代表的报告》(1934年10月15日),藏于陕西省档案馆的《中共驻北方代表致陕北特委的信》(1934年7月13日)、《中共陕甘晋省委关于印发省委一个半月工作计划的通知》(1935年9月22日)等。还有一些口述史料,如藏于延川县档案馆的《赵启民谈文安驿会议》、杨延安1983年7月5日采访高朗亭的《谈红十五军团的成立》。其余文献分别是从中共中央书记处编《六大以来党内秘密文件》(1941年12月编印,人民出版社1980年再版)、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编《西北革命根据地》(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年版)等文献中辑录而来的。上述文献是我们研究1935年西北革命根据地“肃反”必备的核心文献之一。

“回忆篇”收录文献77篇(第1卷,第475—808页),主要是从各种回忆录、文史资料、人物传记中辑录出来的“肃反”当事人的回忆文章,可以作为研究1935年陕甘边“肃反”的补充史料。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陕甘宁各县党史办就陕甘边党史问题采访了许多革命前辈,保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口述史料。这些史料有的编辑在各种党史资料中,有的因各种原因未曾面世,或传播范围十分有限,成为稀见文献。如本专题收录的《蔡子伟同志谈陕北“肃反”情况》、崔田民的《陕北根据地一九三五年的“肃反”情况》、《高朗亭同志谈陕北错误肃反》、《马文瑞谈陕北“肃反”》、《访宋飞同志记录》、《张策同志访问记录》、张文华的《我知道的“肃反”过程》、《安建平同志谈陕甘边“肃反”(摘录)》、《郭述申同志谈陕北“肃反”情况》、《访问刘向三同志记录》、《访问王首道同志记录》等曾刊登在中共陕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办公室编的《内部研究资料(2)》(1985年),因发行范围有限,大部分没有被研究者发现和利用。延川党史办采访蔡子伟谈话《西北工委永坪扩大会议的前前后后》、清涧县党史办采访贺吉祥的《回忆陕北红军游击队第一支队》、《张文华谈陕甘边区领导机关在洛河川》,以及尚未面世的回忆录,如志丹县党史办保存的刘约三《革命战争年代的回忆》文稿、《刘世民回忆录》初稿,延川县档案局保存的马亚夫的回忆录、齐渭川的《陕甘苏区粉碎敌人第三次“围剿”的经过以及十五军团“肃反”的有关情况》、张达志的《忆粉碎敌人对陕北苏区的第二、第三次反革命围剿的情况及肃反情况(节选)》等。这些存在各县档案馆、党史办的文献,大多是1935年“肃反”当事人受党史资料征集部门委托所写的回忆文章或采访记录,而且大部分是第一次面世。这些资料不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肃反”的复杂面相,而且丰富了西北革命根据地研究文献,颇具史料价值。

“地方采访篇”收录文献61篇(第2卷,第809—957页),主要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涉及陕甘边革命历史、由县党史办采访整理的当事老干部的文献,一部分是作者采访的口述史料,一部分是当地农民对“肃反”的所见所闻。这些文献除少部分是从庆阳地区党史办编的《红二十六军与陕甘边苏区》及其他书中辑录的外,大部分是首次公开。如作者采访原红26军郭宝珊的儿子郭建民的口述史料《郭宝珊将军与红26军西北抗日义勇军在1935年错误肃反中的遭遇》、采访原甘泉县党史办主任刘儒鸿形成的《综述肃反问题的采访情况》、采访原延安市宝塔区党史办牛文瑞形成的《追述1935年陕甘东区遭遇肃反情况》、采访延川县党史办主任白军民形成的《骇人听闻,惊心动魄——亲闻陕北1935年秋冬错误肃反的一些情况》、采访下寺湾农民宋林秀形成的《谈肃反前后见闻》、采访下寺湾农民白耀富形成的《谈肃反前后见闻》,披露了一些人所未知的“肃反”细节。甘泉洛河川是陕甘边根据地的中心区域,也是“肃反”的重灾区。1982年,甘泉县党史办专门就发生在洛河川的“肃反”进行田野调查和召开座谈会,采访了部分老干部,形成了《有关错误肃反问题》调查集,但并没有公开面世。作者辑录了其中部分内容,如《白生彩在甘泉党史办肃反情况座谈会上的发言记录》、《王华、康子文、杨静、张正谦回忆一九三五年九月底至四月红二十五军上来执行极左路线“肃反”中被捕被杀的人》、贺寿山《谈一九三五年肃反扩大化的问题》、《甘泉县一九八二年第一次老干部座谈会记录》、《甘泉县一九八二年第二次老干部座谈会记录》等。另有延安宝塔区和安塞、宜川、延长、延川、志丹等县党史办在1980年代初有关“肃反”调查或采访的资料,这些资料提供了大量的有关“肃反”过程中的人物与事件,对还原此次“肃反”的本来面目有很大的帮助。作者正是根据上述文献,在第一专题中描述了“肃反”的许多细节。关于此次“肃反”有多少人被杀害,一直是一个悬念。作者依据各种资料,列出被害人员姓名、职务等,包括陕甘边根据地党政军民98人、红26军26人、陕北根据地党政军人员10人、红27军7人、其他4人,共计145人。除了目前比较清楚的外,根据各地党史办调查,尚有200余人并未留下姓名。(第2卷,第958—968页)可见,毛泽东在1942年西北局高干会上讲此次“肃反”“杀了二百四十个”并非虚言。(5)毛泽东:《党的布尔什维克化(十二条)——在西北高干会议上的报告》(1942年11月21日)。

“高干会议篇”45篇(第2卷,第978—1523页)与“边区历史座谈会篇”19篇(第3卷,第1531—1893页),是本书文献的精华所在,也是研究者不容易看到的文献。笔者有必要交待一下这些文献形成的背景。1942年10月19日至次年1月14日,根据中共中央要求,西北局召开了高干会议。此次会议历时88天,“地方县级以上、部队团级以上干部二百六十六人出席会议,中央高级学习组成员和中央党校的二百零九名领导旁听”(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任弼时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436页。。毛泽东出席了开幕式和闭幕式,任弼时代表中央自始至终参加会议,并代表中共中央重新审查了1935年《西北中央局审查肃反工作的决定》。朱德、刘少奇、陈云、彭真、贺龙、叶剑英、康生、吴玉章、徐特立等参加会议并做了发言。会议“对西北党内存在的两条路线斗争问题进行了一次认真的研究和清理”,(第1卷,第769页)与会者就1935年西北根据地“肃反”问题进行讨论和发言。此次会议上,“中央纠正了1935年处理肃反决定中的错误之处,明确地认为朱、郭(指朱理治、郭洪涛——引者注)应负肃反的主要责任,指出肃反是王明路线登峰造极的产物”(7)张策:《三存书集》,改革出版社1996年版,第283页。。本专题不仅收录了肃反者和被肃反者的发言稿,而且收录了毛泽东、朱德、林伯渠、贺龙等的发言,尤其是毛泽东在1942年11月21日的长篇发言《党的布尔什维克化(十二条)——在西北高干会议上的报告》(第2卷,第1394—1445页)。这篇报告《毛泽东选集》《毛泽东文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都不曾收录。毛泽东的讲话结合王明“左”倾路线在党内的发展历程,并围绕着朱理治、郭洪涛在陕北推行“左”倾路线展开。因此,这是一篇研究中共党史、整风运动和西北历史、“肃反”定性等问题十分重要的文献。此次高干会后,1942年12月,中共中央做出了《中央关于一九三五年陕北(包括陕甘边及陕北)“肃反”问题重新审查的决定》。本书还收录了1944年11月中央作出的《审查郭洪涛同志历史结论及其思想上的意见》,该文献再次肯定了中共中央1942年12月重新审查陕北“肃反”的决定,并对郭洪涛提出了批评:“高干会议及中央决定后,郭曾在长期间对自己的错误认识是不够的。不是着重于揭发自己的错误,研究其根源,并努力改正自己的错误,而是着重于在不满于某些事实未弄清,时刻在脑子里纠缠着,因而就障碍了自己对错误的认识和改正,时发牢骚,借题发挥,表示不满的情绪,是完全不对。”(第2卷,第1526—1528页)这篇文献也是难得一见,从这篇文献中可以看出,中共中央当时的认识是准确而深刻的,日后关于陕甘边、西北党史一些问题的争论,基本上都是郭洪涛因不满1942年中共中央的决定引起的。因此,这篇文献给研究者认识和理解西北党史研究中的一些重大问题打开了很好的思路。

因1942年西北局高干会期间关于西北历史座谈会没有平息西北党史问题上的争端,尤其是原在西北革命根据地工作的干部发生了分歧,有的认为“西北党的历史上的斗争,不是路线斗争”;有的认为西北局在1942年以后“路线上有错误”,并引起争论。在这种背景下,1945年6月28日始,西北局专门召开西北党的历史座谈会,朱德、任弼时、陈云也参加了会议。笔者认为,在经过整风运动后,1945年召开的西北党的历史座谈会比1942年西北局高干会关于西北党的历史的讨论更为深入。关于西北局高干会、西北党的历史座谈会的内容披露极少,除了中共中央领导人讲话有公开出版外,两次与1935年“肃反”相关的会议发言长期没有公开,只是在一些革命前辈的回忆录中偶有流露,部分发言稿在社会上有流传。作者搜集了两次会议的部分发言和形成的文件共计64篇。这些资料的珍贵性在于,当时与“肃反”有关的主要人物几乎全部在场,面对面探讨陕甘边、陕北革命根据地建立与发展过程中的一些有争议的问题,摆了许多事实,对一些重大历史事件、重要历史人物公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如1932年春节三甲塬缴枪事件、1933年陈家坡会议、照金根据地的建立、陕甘边革命委员会成立、1934年夏阎家洼子会议、1935年5月玉家湾会议、红25军与西北红军会合后的永坪西北工委扩大会议、1935年九十月间的“肃反”等。通过两次座谈会,有关上述重大事件、重大问题的资料丰满起来,为从不同维度解释这些事件提供了文献支撑。对于绝大多数研究者而言,应当是首次比较完整地接触这些史料。因此,这些文献的集中面世,必将促进西北革命史研究上一个新台阶。

“建国初期研讨篇”19篇(第3卷,第1897—2018页),绝大部分是未刊回忆和访谈文献。这批文献的形成与“高饶事件”有关。1955年3月,中国共产党召开全国代表会议,做出《关于高岗、饶漱石反党联盟的决议》。为了揭发批判高岗,中共中央决定再次召开西北历史问题座谈会。庐山会议后,郭洪涛撰写了长篇文章《关于内战时期我在陕北所犯错误的检讨与几个问题的说明(草稿)》,再次引起关于西北革命根据地历史问题的争论。原在陕北、陕甘边工作过的老干部刘约三、崔田夫、王生金、刘景范、马文瑞、张文华、吴岱峰、阎红彦、李文芳、马明方、朱理治、郭洪涛、刘澜涛、贾拓夫、霍维德、马万里、蔡子伟等撰写了文章参与讨论,这些文献大部分未曾公开发布。所以此次公开的对研究西北革命根据地的历史和关于西北革命根据地一些重大问题的争论,有比较高的参考价值。

除上述文献专题外,本书还收集了其他一些与之相关的文献,如1983年中共中央成立“五人小组”关于西北历史座谈会的部分发言,以及《五人小组对于解决西北历史争论问题的分析和方针》,使读者能够通过该文件获得中共中央关于西北历史争论的基本论断。

综上所述,《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匠心独具,以编年纪事的方法梳理了西北革命根据地的历史,同时尽最大努力收集与1935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相关的文献,对研究陕甘边、陕北根据地的形成以及一些重大历史问题有很高的文献价值。特别是1942年至1943年西北局高干会、1945年西北党的历史座谈会及1959年谈西北党史的文献,大部分是首次面世,值得阅读和参考。但作为一部以文献为核心内容的书籍,笔者在通读全书之后,觉得也有不足之处。第一,书名与内容不匹配。书名为《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其实大部分内容是文献汇编。如果更名为《一九三五年西北革命根据地“肃反”文献汇集》就比较贴切了。第二,各种文献分类不尽合理。因作者并非历史文献学出身,对文献分类方法也不甚了解,因此在对辑录的文献进行分类时也出现了各种不合理的情况。作者没有分清楚哪些文献属于档案,哪些属于资料汇编,哪些属于回忆录,哪些属于口述史料,哪些属于研究论著,分得不是十分清楚,造成全书编排比较混乱。如辑录在“回忆篇”中的文献《发展着的陕甘苏维埃革命运动》,是张闻天长征路上通过《大公报》了解到刘志丹率领的西北红军以及徐海东率领红25军活动在陕北的情况,属于报刊文献,该文分类在“先声篇”比较合适。另外作者选取了贾巨川的《习仲勋传》、曲涛编的《习仲勋在陕甘宁边区》、徐剑铭等的《血沃高原:黄罗斌传记》、刘米拉等的《刘景范传略》、《马文瑞传》编写组编的《马文瑞传》、姬存银主编的《张达志将军》、《汪锋传》编写委员会编的《汪锋传》、秦生的《三军过后尽开颜——西北红军长征史》、李警昔的《求实楷模——赵守一文选与传略》、宋琳和吴殿尧的《朱理治传》、何载的《红旗漫卷西北高原》等与1935年“肃反”相关研究片段,从文献形成的性质而言,编排在“回忆篇”是不妥当的。“回忆篇”中《贺晋年1942年11月13日在西北高干会发言中讲肃反经历》《李仲英1942年11月13日在西北高干会发言中讲肃反经历》两文应当辑录在“西北高干会篇”中。第三,标注需要进一步规范。作者撰写的“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据地‘肃反’纪事”部分,引用了大量的文献资料,但没有标出这些文献资料的出处,阅读起来很不方便。笔者在写这篇书评时就遇到了很大困难,对作者所引资料,费了很多时间才找到原文一一核对,辨别所引文献是否可靠。第四,编排体例不一致。如目录中作者姓名,有的直接写作者名,有的却写成“×××文”;目录上有的文献用书名号,有的则没有,造成体例上的混乱。另外,校对上存在很多问题,小到标点符号的错误,大到大量的错别字,以及人名、地名错误,这些不足的存在,会引起读者对文献的误读或误解。

笔者提出上述问题,并非否定本书的史料价值,也非苛求于作者,只是希望将来如有再版机会,本书编辑及作者能够认真把关,减少错误和不足,使其具有更高的文献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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