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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与时代精神的奠基
——以孙中山前期三民主义的自我认知为视角

2021-11-25宋德华

岭南文史 2021年4期
关键词:三民主义时代精神辛亥革命

宋德华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

1911年10月爆发的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建立民国,是中国历史发展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场革命具有重要意义,其中之一就是对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一直追求的时代精神起了奠基作用。在辛亥革命之前,时代精神虽已曙光初现,日渐耀眼,但由于君主专制王朝的重重阻挠,时代精神总是扎不下根。直到以革命打倒君权,开启共和新纪元,时代精神才终于成为不可动摇的主旋律。

辛亥革命所奠定的时代精神,最为集中的代表当推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三民主义为孙中山所独创,带有鲜明的个性,同时又更具普遍性,是对中国近代各时期先进思潮的继承和发展。在民族主义中,继承发展了反对清朝统治,反对列强侵略,谋求民族独立平等的时代精神;在民权主义中,继承发展了反对专制,主张民权,顺应世界民主潮流的时代精神;在民生主义中,继承发展了注重经济建设,消除民众贫困,实现国强民富的时代精神。这三种时代精神,在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表现,而又有共同的趋向,最后在三民主义思想中得以汇聚和升华,在辛亥革命中成为革命派的向导和对广大民众最有影响力的指南。

要深刻认识辛亥革命对时代精神所起的奠基作用,三民主义的弘扬无疑是非常显著的例证,而从孙中山前期对三民主义的自我认知着手,对此作用似可做出更有独特性的说明。自我认知,是指孙中山本人对三民主义的体认,包括自我阐释、自我评价、自我反省等,有别于他人和后人的认知。它对深入理解和恰当评说三民主义,自有其他认知难以取代的特殊意义。所谓前期,其后限定于1913年“宋教仁案”发生之前。在此期间,孙中山创建了三民主义,并终于见到了革命硕果,虽不得已将政权交到袁世凯手里,但仍对民国满怀理想化憧憬。从孙中山这一时期的自我认知中,不仅可更直接见到三民主义与时代精神的连接,而且可更深切体会到辛亥革命对时代精神奠基产生的影响,这与孙中山后期对三民主义的自我认知更多聚焦于反省辛亥革命的失败,着重于重新整合提升时代精神,有着明显的不同。

一、为民族奠基:扫除振兴中华的陈腐巨障

在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中,民族主义处于首要位置。其前期认知所说的“民族”,基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一方面反映了中国国内的民族关系,一方面反映了中国与西方列强的关系,而以前者为重点。由此,其民族主义相应具有两大着眼点,即反对清朝统治和反对外国侵略。

反清在前期民族主义中占主要地位,孙中山的宣传不仅针对清朝腐败统治的现状,而且大量借用历史上的反清言论,将国内民族平等问题与“种族”问题联为一体,用作鼓动广大民众投身革命的利器。反清的实质是反对封建压迫,谋求人民解放,而将清朝作为众矢之的,无疑具有更强大的号召力和打击力。反侵略在前期民族主义中也很重要,但相对处于比较次要的位置。在揭露外国侵略的种种危害之时,孙中山更多是将此归咎于清朝的昏庸无能,指明只有首先完成反清任务,才能有效阻止外国侵略。这两大着眼点实际上总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而以振兴中华、自立自强于世界民族之林作为整体的奋斗目标。这一反清反侵略的相互交织、主次定位,从孙中山前期对民族主义的一系列宣扬中,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孙中山揭橥的民族主义,与近代以后所涌现的反清反侵略思潮有很多相通之点。其最显著者,莫过于太平天国起义思想。这一思想同样借助于反满的历史口号,猛烈抨击清朝的暴虐无道;同样抵制外国的侵略,坚决维护中国的权益;同样将清朝统治者当作最主要的敌人,将民族自主的希望寄托于反清任务的完成。太平天国的反清宣传与孙中山早期的民族主义宣传,甚至在文字上也多有相似。孙中山后来回忆,自己最早产生革命思想,就与少年时听太平军老战士讲起义故事大有关系。除了太平天国之外,其他反清反侵略思想亦潜滋暗长、此起彼伏、日益高涨,以多种形式发出近似民族主义的呼声。有些呼声比较直接,有些看似比较间接,其实与民族主义实质相同,区别只在于程度。维新派就是如此,他们在反侵略方面所持的立场和对救亡图存的慷慨陈词,一点都不比孙中山的民族主义宣讲逊色,而他们对时弊的种种揭露批判和对彻底变法的渴求急盼,尽管与民族主义的反清目的还有距离,但也清楚表达了对清朝黑暗统治的强烈不满。即使是督抚等官员群体,当内政日乱、外患日深之际,也会有开明开通者尖锐批评朝政、提出除弊救危之策,虽立足于保清而绝非反清,却也从一个侧面折射了民族主义时代精神的影响。辛亥革命爆发后之所以迅速得到各省响应,与这种影响有密切关系。

孙中山的民族主义对反清反侵略思潮作了高度浓缩和取得重大突破,将根本任务牢牢锁定于推翻清朝,以此作为整个三民主义的前提。与太平天国起义思想相比,民族主义的区别不在于是否倒清,而在于倒清之后还必须建立民国,绝不能延续君国;与维新思想相比,民族主义对清朝不抱任何幻想,决不走“君权变法”或君主立宪之路,一定要在中国根除沿袭了两千年的皇朝统治;通过推翻清朝,不仅要在国内实现民族间的平等,而且更要由此在世界上获得民族间的平等。这就将反清反侵略思潮中蕴含的时代精神,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尽管民族主义的宣扬有策略上的考量,不无过度渲染之语,但揆其整体,所起作用仍在因势利导,为达至革命目标开辟前行之路。

反清反侵略思潮以民族平等的时代精神为内核,与清朝对内压迫、对外妥协的定势之间,存在着最难调和的冲突,且直接关乎清朝的存亡,因而总是受到统治者的严厉压制。孙中山的民族主义锋芒更加锐利,受清朝的抵制也最狠。从孙中山伦敦蒙难到严密防范和坚决镇压以乙未广州起义为开端的各次起义,民族主义的时代精神一直是清朝统治者的心头大患,必欲灭之而后安。保清与反清,俯首洋人与中华自主,两者无法共处并存。只要清朝仍在,反压迫反侵略的时代精神就难以“安营扎寨”,而只有推翻清朝,才能将时代精神尽情释放出来。

辛亥革命所起的作用正是如此。当倒清大局已定、革命派主政的民国政府成立伊始,孙中山即得以用临时大总统的身份,庄严宣告国内各民族实行平等统一,宣告中国享有与世界各国平等相处的权利。作为国家誓言,这在中国近代实为首次。此后,借革命成功之力,民族平等独立、中华振兴崛起思潮的传播,日盛一日,无人可挡,渐成国人最有共识的取向。清朝崩溃后,孙中山大喜过望,宣称民族、政治革命已经完成,民族、民权主义已经实现,可以全力投身于民生主义的社会革命。此说固然局限很大,但辛亥革命对时代精神奠基作用之大,由此可见。

二、为民权奠基:开辟重构国体的崭新纪元

孙中山的民权主义与民族主义联系紧密,缺一不可,但两者所要解决的问题并不相同。民权主义要解决的是专制还是民主的问题,国家想要长治久安,社会想要繁荣富强,人民想要幸福自由,必须要有国家政权的民主化作为保障,这是一个比民族主义更为深层,在三民主义中居于核心的问题。

从源头上看,民权主义不是中国文化的自生物,而是西方文化的舶来品。不过,在舶来的过程中,加进了不少孙中山的中国化理解和改造。民权主义的精髓,是要彻底改变中国两千年来以专制皇权为中心的国家制度,铲除各种专制主义思想,紧跟世界民主发展的潮流,建立最先进的民主共和国家,从而实现主权在民的政治理想。

孙中山所极为注重的民权主义思想,作为一种时代精神导向,早在鸦片战争之后就逐渐传入中国,并随着西学东渐的扩大和深化,越来越多地得到先进中国人的追慕认同,大有起于星火、日趋燎原之势。如魏源、徐继畬等人对西方不世袭的总统制、表达民意的议院制及功勋卓著的华盛顿等表示由衷的赞赏。洋务运动兴起后亲历欧美的中国人对民主制更多赞美和向往,早期维新派的议院观反映出国人政治权力意识的觉醒,戊戌维新派的民权思想产生了全面突破传统纲常束缚、彻底否定专制主义的重大飞跃,立宪运动提出了民权制的各项具体设计等。

孙中山的民权主义与前人的民权思想接踵而起,一方面承继其要义,荟萃其精华,多有共性,另一方面又对其作了极大的提升。这种提升,集中表现为“建立民国”的根本政治诉求。两千年来的中国皆为君国,虽治乱兴衰有别,而专制统治如一。如果说这一国体古代还有适合的一面,那么面临近代转型,面对世界潮流,此种模式就断无延续不除的理由。孙中山认定君国必改,民国必建,而且立志要建成最先进的民主共和国,彰显了反对君主专制的坚定性,洞察民主大势的深刻性,一扫维新派民权思想的空泛渺茫和立宪派民权思想的软弱妥协,将酝酿已久的民权时代精神,定格为现实性极强、战斗性极强、行动性极强的民国方案。这在中国古今历史上,划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转折线。

对近代以来民权思潮的渐起,清朝虽不像对民族主义那样敏感和严密防范,但基于统治者的根本利害所在和专制主义运行的强大惯性,仍然采取坚决阻遏、尽力压制的态度。事实证明,朝廷的存在是君主专制主义的最大支柱,如果不完成推翻清朝、建立民国的革命任务,民权主义就没有自己的家园,无法成为国家前进方向的主导。辛亥革命正是担当了与君权彻底决裂、让民权独主国运的使命,随着民国取代清朝,民权主义的时代精神得以大放异彩。在国家层面,共和政治体制焕然一新,君权旧制荡然无存,甚者民国出台了意义重大的《临时约法》,以宪法形式对民主作出各项根本性规定,成为民权主义的制度化蓝本。在思想文化层面,屡受清朝封禁的民权观念终于名正言顺,登堂入室,知识界对西方民主新说的引进如潮,对民权要义的宣传如潮,对君主专制的批判如潮,民权声音之大一时无两。在心理层面,由于君国的倒塌,民国的诞生,人们得以如释重负,那些由焚书坑儒、文字狱、查禁毁版等造成的专制创伤逐渐愈合,内心深处的恐惧逐渐消散,残缺的人格开始健全。这些变化正是孙中山所期待的结果,他在宣称民族革命完成、民族主义实现的同时,也明确宣布政治革命已经完成,民权主义已经实现。这当然同样很有局限。不过,作为对辛亥革命重大作用的肯定,从民国成立结束了君权旧时代、开创了民权新时代的角度看,此说也有一定的道理,是时代精神终得立足、不容改易的一大证明。

三、为民生奠基:激发消除贫困的蓬勃生机

在三民主义之中,孙中山的民生主义最具前瞻性和独特性。它以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为前提,同时又与前两者有比较显著的区别,是对它们的延续和深化。

之所以要提出和实行民生主义,孙中山自认为是为了预防民族革命和政治革命完成之后,出现西方国家那样无法消除的严重的劳资对立,欲乘中国资本主义还不发达之时,通过解决地权问题,提前完成社会革命,一次性地建成人人幸福美满的国家。民生主义的核心内容是“平均地权”,内涵十分丰富。它以美国学者亨利·乔治的土地公有和征收单一地价税主张为基本理论依托,同时又与社会主义及共产主义学说有非常密切的联系。

与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相比,民生主义确实显示了更浓厚的理想化色彩。然而,透过现象看本质,所谓“预防”“提前”“毕其功于一役”等,事实上多为类比借托之词,民生主义真正要解决的,其实不是中国未来可能发生的问题,而是当下存在的非常现实的问题。这就是经济的落后和人民的贫穷,两者共同构成了民生问题的内涵。解决的办法,简单地说,就是要实行国家资本主义(孙中山亦称之为国家社会主义)而反对垄断资本主义,其设想是采取核定地价、涨价归公的办法,由国家掌握土地的收益,一方面用来大力发展经济,一方面用来造福全体国民,从而达到国强民富的目的。民生主义的实质,是要以国家为主导和主体来解决经济落后和人民贫穷这一重大社会问题。从道路归属说,民生主义是要大力发展资本主义,但加入了不少社会主义的成分或因素,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结合。这种结合需要很多前提条件,而孙中山当时所设计的具体方案多有空谈之嫌,但若根据中国国情,置于历史长时段中考察,两大主义的结合实为必然趋势,这也正是民生主义的精髓所在。

在孙中山提出民生主义之前,民生问题已不断引起有识之士的广泛关注。鸦片战争前后出现的经世致用思潮,其中一项主要内容就是要清除民生领域的各种积弊,为日渐衰退的社会经济和民众生计寻找可能的出路。洋务运动兴起后,学习西方富强成为国人新的选择方向,在医治民生沉疴的传统旧方之外,以西方为榜样的“新方”层出不穷。特别有代表性的是维新思潮中改善民生的各类主张。如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一书中,集早期维新思想之大成,就如何解决民生问题列出数十个除弊革新的篇章;又如康有为,在大量呈递皇帝的上书、奏折和编书中,解决民生问题占有很重的分量,形成了相当全面的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改善民众贫困状态的思想。这些主张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就是要脱离封建主义经济的常轨,而走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近代化之路,为民生的改善建立新的基础。

孙中山的民生主义与这种民生变革的时代精神有很多一致性,同时又有突破性的重大发展。一是将民生提升到主义和革命的高度,使之成为纲领性的主张,从而凸显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的重要性;二是将各种具体举措凝聚为实行国家资本主义的大政方针,充分运用政权的力量改变民生旧貌,使经济建设和共同富裕成为政府最本质的职能;三是聚焦于土地所有制这一核心问题,提出逐步将土地私有转化为国有的方案,深刻触动了封建经济的根基;四是在理论层面以社会主义作为民生主义的宗旨和导向,在现实层面促使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结合,看到了社会发展的长远趋势。所有这些,都显示了民生主义的世界眼光、中国特色和高瞻远瞩。

清朝对呼吁民生变革的时代精神,比之对待民族、民权思想,态度要宽容得多。这是因为任何一个政权若要维持自己的生存,都不得不至少将民生保持在不致崩溃的水平。而近代以后,由于内忧外患持续加深,民生危机日渐严重,清朝为了维护统治,不得不采纳各种变革的办法。在统治者看来,民生的变革不动摇政权,不违背纲常,有大利而无大弊,因而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自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之后,清朝先后实行了同光新政、“百日维新”、清末新政,其中大量举措就关乎民生领域的变革。就此而言,清朝也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民生变革的同路人。但是,清朝对民生变革的采纳,同样也受到政权自身性质的根本性制约。朝廷始终是少数利益集团的代表,各级官府与民众需求存在极大隔膜,苛捐杂税严重阻碍经济的新生,地主阶级的土地占有成为民困难纾的根源等,都是清朝难以自我斩断的病根。清朝几大新政的失败,单就民生变革而言,其深层原因就是在此。这与民生变革的时代精神,实有大相抵触的一面,与孙中山的民生主义则更多违碍。所以,即使从民生变革的角度说,推翻清朝也是一项必须完成的革命任务。

民国成立后,民生变革的时代精神掀开了新的一页。人们对新生的共和政权寄予厚望,提出了各种关于发展经济、纾解民困的主张,工商立国、实业救国、民富国强的思潮焕发出更大活力。革命派主政的南京临时政府颁发了一系列民生变革的政策,对清除前朝积弊,开辟社会生产和生活新路,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孙中山非常乐观地将民国建立当作社会革命的开始,利用各种机会满怀激情地向人们宣扬民生主义。由于只是暂时担任大总统之职,孙中山自知尚无可能以政权之力将民生主义付诸实施,作为个人践行之举,他自告奋勇地陈请担负修建20万里铁路的任务。修铁路当然只是实行民生主义的第一步,他还有很多更宏大的计划和构想,既然已经起步,其他主张的跟进,在孙中山看来应该也是顺理成章。辛亥革命对民生变革时代精神的有力弘扬,由此也显现得十分清楚。

四、成败与反思

辛亥革命成功地推翻了清朝、建立了民国,完成了一项具有时代转折意义的民主革命任务,但没有也不可能完成全部民主革命的任务。正如后来历史发展所昭示的那样,结束了君主的专制,还会代之以封建军阀的专制,还依然存在西方列强的压迫,民主革命还需要继续推进深化,三民主义的旗帜还需要继续高举和根据新的历史条件进行调适完善。

对于民主革命初步成功后,还要全方位地向前推进,孙中山当时显然尚未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他过早地将民国成立、清帝退位认定为种族和政治两大革命的完成、民族和民权两大主义的实现,过早地将修建铁路这一单项的民生建设当作自己的主要任务,在三民主义的自我认知上表现出较大的局限性。

在民族主义方面,阻碍振兴中华的巨大障碍本来是清朝和西方列强。推翻清朝后,革命目标本应转而对准列强侵略,而孙中山并未明确提出这一任务。如果仅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字面看,颠覆清朝似乎已达目的,但在民族革命的精义上说,“恢复”显然只是第一步,民族独立、振兴中华才是根本使命。清朝之所以为害甚大,重要原因之一是屈从于列强和成为列强利用的工具,而中国之所以民族不能独立和振兴,除清朝为害外,更大的祸害还是列强的侵略。对于列强之大害,孙中山未必看不清楚,但由于外交、资金等方面的考虑,此时还对列强的支持抱有很大的期望,因而未能及时鲜明转换民族主义的宗旨。

在民权主义方面,民国的建立的确斩断了两千年君主专制的政治传统,开创了全新的民主制度格局。然而,旧的专制传统之所以能长期延续,并不只因有王朝的存在,还因为有其他各种专制势力和专制条件的存在。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崩溃,产生了巨大的政治效应,却不等于专制政治的终结,更不等于政治革命的完成。事实上,民国成立后不久,政权就基本上落入了北洋军阀手中。这一军阀集团对清廷最终宣布退位、民国在形式上完全建立起了直接作用,但本质上与革命派并非属于同一民主阵营。无论在革命中还是革命后,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军阀集团对革命派抵制、抗拒和压制的一面都表现得非常明显。在此情形下,孙中山还是宣称政治革命已完成和民权主义已实现,显然与政治实情相距甚远。

在民生主义方面,国家政治大格局的转变,确实给经济发展和民众生活改善带来了新的转机和希望。但由于民族革命和政治革命实未完成,在民生变革热闹一时的表象下,还有很多险恶的隐患。最大的隐患是列强的压迫,只要外国资本还在凭借武力和不平等条约特权控制中国的经济命脉,民生的变革就永无成功之日。其次的隐患是军阀的专制统治,尽管军阀政府对民生变革作出了比清朝更多的努力,但在对外御侮、对内民主方面却无根本的改变,其内争外斗、混战纷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孙中山对消除此两大隐患与实现民生主义之间的密切关联,一时还缺乏必要的认识。这与隐患的彻底显现需要一个过程有关,也与其对列强和军阀集团还存在不切实际的期待有关。

将孙中山的种种局限打破的,是突然发生的“宋教仁案”。此案并非偶发事件,而是民国成立后军阀统治势力一连串打压革命派行为带来的恶果。如果说,当民国政权转交到袁世凯手中时,辛亥革命就已预告了自己的失败,那么,“宋案”的发生,就将此失败表露得格外清楚。这一血案令孙中山从对时势的乐观评判中猛醒过来,不再轻言革命的成功,转而痛思革命的失败,随后发动“二次革命”,以反袁倒袁作为新的革命任务。以此为界线,孙中山对三民主义的自我认知进入后期,并在此时期因应时势更为复杂、更为迅速的演变,将民族、民权、民生三主义皆逐渐发展到新的阶段,使辛亥革命所奠基的时代精神不断充实、丰富和完善,成为弥足珍贵、影响深远的思想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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