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迹类文物临摹复制说起
2021-11-23任丽娜
□ 任丽娜
手迹类文物临摹复制是以保护博物馆藏字迹类文物为主要目的,采用与原作同工同料的方式,以绝对忠实于原作为原则,对博物馆藏字迹类文物真迹进行复制式临摹的一项中国国家博物馆特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将王秋仲作为手迹类文物临摹复制的先行者来看待,主要有以下三个理由:一是王秋仲将字迹类文物临摹复制变成一个独立的技艺种类,进而系统化、规范化,还将其申请为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保护;二是凭借王秋仲自身的刻苦钻研,解决了字迹“飞白”复制的技术难题,使该技艺在专业层面实现了整体性提升;三是在实践的过程中不断积累经验和总结规律,进行相关学术研究,将技艺上升为理论。本文通过对王秋仲的个案研究,意在挖掘其艺术贡献,理清传承脉络,为后来者提供有益的参考与借鉴,同时探讨手迹类文物临摹复制的重要价值与意义,为文物保护工作的合理展开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发展提供参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革命博物馆很早便开展了文物复制的工作,但当时主要依靠的是机器印刷复制。1975年,王秋仲在中国革命博物馆复制组工作之初,就是作为印刷学徒,跟随蔡仕瑞学习平版印刷技术。后来遇到恩师李玉芬,在学习手工制版技术的同时,还接触到了书法临摹。当时手迹临摹复制概念还十分模糊,甚至还不是一个独立的发展方向。书法的临摹复制只有传统的廓填法,对于“飞白”以及墨色干湿浓淡的表现是一项技术空白,一直未能解决。李玉芬对手迹类文物“一笔书”式的临摹,具有墨色自然的变化形态,但是细节却无法做到与原作一般的逼真形象。国家博物馆藏有很多近现代的字迹类文物,在当时,因收藏保护、陈列展出、征集回赠需要复制的时候,只能依赖印刷来复制,而印刷有很多无法解决的弊端,不能与手工临摹复制相提并论。比如在字迹类文物的材料使用方面,不管机器印刷如何精准,印刷颜色都过于单薄,喷绘的化学墨水还存在日久褪色问题,根本无法达到原作自然而丰富的色彩效果,不能复制出墨色的层次感和质感,也达不到文物保护的要求。此外,印刷复制缺乏手工临摹的艺术性,显得刻板而生硬。
王秋仲复制周恩来万隆会议讲话手稿选页,与原作对比(左一、三图为原作)
手迹类文物的临摹复制作为一个待解决的严峻问题,摆在刚刚入职的王秋仲面前。王秋仲青年时代便有深厚的书法基础,并通晓中西绘画技法,又有极高的艺术天分,加之刻苦钻研,很快便熟练掌握了各项相关技术,同时广临碑帖,体悟各种成字现象方法和规律、各种笔具的执运技术、各种书写材料性能及其对图文形质特点的影响。王秋仲还先后走访十余个相关单位,广泛吸取经验。经过不断地思考和反复的实验,王秋仲以李玉芬“一笔书”的书法临摹形式为宏观方向,以“南京文物复制名家陈西明先生用厾点法摹制字迹”为技术基础,逐渐形成了字迹临摹复制的独立体系。王秋仲解决了“飞白”的技术难题,运用灵活执笔,引入并创新拼接式摹法、规范减色法、笔尖修整法等技艺,实现了由粗放式的描画向规范摹制的提升,开拓了业界难以涉足的荒芜地带。
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馆藏手迹类文物来看,革命领导人的手迹占多数,王秋仲为此对领导人的字迹进行了深入研究,大量临摹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等领导人的真迹,从中总结出具有规律性的特征。同时,王秋仲研究革命历史,对每一件手迹背后的故事都了如指掌,将书写人的心情拿捏得十分到位,所以他临摹复制的革命领导人手迹形神兼备。
如周恩来的硬笔发言稿,在找到与原作同样的材料和工具的基础上,技法方面需要灵活执笔,熟知字体结构和内容的表述,体会在什么样的历史背景下,周恩来以怎样的情绪奋笔疾书,写就这样的发言稿,这对字迹的连贯性和情感的表达方面至关重要。
再如毛泽东的墨迹《致肖子升》,书于1951年9月6日,为行书作品,颇具毛泽东书体的个人特色,运笔干净利落,笔画的长短结构、粗细变化规律而灵动,遒劲的笔力与气韵的生动丝毫不逊于历代书法大家。想临摹复制出原作一气呵成的气势,从第一笔开始便要做到胸有成竹,严格按照原作笔顺行笔,仔细观察墨色的干湿浓淡变化,注意笔墨水分的调试,以保证作品的气势连贯和墨色的自然呈现。毛泽东的书法行笔速度比较快,难免会产生一些尖笔锋和纤丝萦带的飞白,临摹复制的时候不能一扫而过,而要用笔轻轻送到,再用笔道精准摹出边廓细节,如此方能形神兼备。
王秋仲复制董必武书《丹崖》,与原作对比(上图为原作)
王秋仲熟练掌握核心笔法、辅助性笔法、笔具材料、步骤配合等一系列技法的微妙关系,通过精细化的技法操作,把临摹复制作品的质量稳定在比对原迹检验达到“乱真”的水平上。他可以轻松应对不同形质字迹的摹制,如小幅的著作手稿、信件、电文、日记、册页、手卷、扇面、油印件摹刻、印刷模糊件制作单色或套色稿画稿(徽章、印花、证书、奖状、封面、线格、图饰)等,大幅面的布告、作战地图、题词(中堂、横披、对联、斗方……)、绢底绘画式设防图、战役图、纺织品会标、降落伞上的战绩组画、巨幅标语、各种集体签名的布幛、旗帜,以及门板宣传画等等,基本涵盖馆藏近现代中国各种类型的书写形式和图文形式。1976年至今,他以年均60种120余件的临摹量,独立完成手迹类摹制1600种2300件3700份(张)、印刷类摹制350种350件(张)各种形制的文献复制,为中国国家博物馆的收藏保护、陈列展出、征集回赠、文物交流等作出了卓越贡献。王秋仲结束了以往用油墨印刷复制手迹的历史,开启了临摹复制的时代。
王秋仲根据自己丰富的临摹复制经验,详细总结了临摹复制技艺的实践问题,并开展理论研究,如《小字摹写法》《大字合成效果法》等,相关学术论著对于字迹复制性临摹的技术提升和理论建设具有极大价值和意义。王秋仲的理论研究结束了我国字迹临摹没有系统规范的技术理论,操作往往各自为“法”的状态,使手迹类文物临摹复制成为独立而系统化的技艺种类和非物质文化遗产。